《清歌未央——X战记同人》手犬

2、02 其二

　　02 其二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苏轼《前赤壁赋》（节选）

　　流溪藏在丛草之间若隐若现，等到走至近前便见一脉清流潺潺吟歌，男人看了满眼的漩涡连漩涡：
　　“真漂亮，这条河叫什么？”
　　神威双手捧了一捧溪水，看着自己在手中的倒影：
　　“没有名字。”
　　男人走到近前，男孩低头看着手里的脚边的溪水沉默片刻：
　　“这条小河就是天龙和地龙的分界线了。”
　　过了不久，神威听着身后衣物的摩擦声，然后是啪的轻响，他疑惑地回头。
　　男人已经把身上的衣物脱剩到了最后，咧出灿烂的笑容如阳，便紧走几步迈进了溪水。
　　流水在石子与河床的顽皮不屈下跳跃着脚步，便被阳光捏出细碎的晶莹闪烁，炫目而明媚，一如秋日的羲阳，和煦微明。
　　神威好奇地看着男人俯身、站起、俯身、站起，如此循环重复几遍，男人伸手处是哗啦一片水花飞溅如雨，落在了草草叶叶之上脆然作响。
　　最后落到面前的，是一条鱼。
　　神威看了看地上的鱼，抬眼看了看逆光里的男人。
　　“谢礼。”
　　男人简单地说了两个字，甩甩手臂上的水珠坠落入溪，淌着水走了回来。神威眯了眯眼，没有回答。

　　记忆重生。
　　那是有多遥远的时刻？神威想，忘记了，虽然这并不重要。
　　那一年，他们，还不过是孩子。
　　哪里知道什么是天龙什么是地龙，又或是对方是谁，他们只需要知道，眼前的人的名字，以及，眼前的人是朋友，和未来一生的羁绊。
　　仅此而已。
　　那一天的神威还是站在这条溪水之畔，看向迎光处，是封真扬扬手，一条扑腾的鱼便跃过波澜跌向草地，换来神威愣愣的出神。
　　那时的封真咧出得意的笑：
　　“今天我们烤鱼吃！”
　　语调昂扬，连眼角都是熠熠光彩。
　　那时的神威说：
　　“一条怎么够我们吃。”

　　现在的神威说：
　　“你们……真像。”
　　“像？我和谁？”
　　神威笑而不答，男人恍然大悟一般：
　　“封真，是吗？”
　　对方点点头，男人疑惑一个连一个：
　　“长得像吗？”
　　他摇摇头：
　　“不是……”他抬头仔细看着男人，“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就是像。”
　　然后自嘲地轻笑，拾起地上扑腾得累极的鱼，一不留神让着它又溜了回去。
　　神威有些尴尬地站着不动了，不知所措。
　　男人走了过来，用草梗把它绑了个结实，转身打了满桶的清水，晃晃悠悠地随着男孩回了去。

　　然后日子便一天一天地过去，秋日像娇羞少女的轻盈脚步，来不及捕捉却又擦着密林的枝叶跃跃走远，宛如带着铃铛的顽皮小姐，携着山谷的手四处徜翔与闯荡。
　　黄昏过后连木屋轮廓都不见，山山相望间的流水潺潺亦不见。
　　月色在编织她明暗不定的夜色，是夜的眷顾，秋日的干燥草泥之香伴出袅袅的弦歌，迈过风声又踏过丛林，然后便寂寥无踪。
　　秋天的深山里连铺下的白色坐垫都生起丝丝凉意。
　　神威察看着默默燃烧的火焰和上面架着的铜壶，茶水在其中沸沸腾腾热闹得像旷野上奔跑的孩子。
　　男人有些无聊地看着手边的灯盏，仔细研究着上面曲曲折折的木刻痕迹，宛如山径落入坡谷，跌宕而起伏。
　　手指轻轻碰着那些削砍纹路，疙疙瘩瘩的，显得笨拙而有趣：
　　“这是你做的？”
　　问的对象，自然是神威。
　　“不是。”
　　“那就是封真了……”男人看见神威微微的抬眼，“我猜对了。”
　　接着是得意的笑。
　　神威倒是没再说这个话题了，只是在男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注视着灯盏出了神，并且跟随着男人的手指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些稚幼刀刻。
　　半晌，是神威倒的两杯热茶袅袅生烟，氤氲着人的视线。
　　男人捂着杯子，是粗糙的陶土制成的杯子。
　　神威看了看门外：
　　“要出去吗？”
　　“啊？”
　　“我想坐到外面去，一起？”
　　于是男人点点头，木屋门外的台阶便有了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
　　山谷的秋夜带着令人吃惊的寒，踉踉跄跄地扑向了台阶也扑入了木屋，神威捂了捂衣襟，任由习习寒风吹出衣角的荡漾。
　　他回头向着男人笑笑，便在台阶前生起了火苗，待着火苗烧成了篝火，红红艳艳地都映照在两人的脸上，晦暗明灭摇曳不止。
　　男人转去旁边的林子里摸索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早已多出了许多干枯的枝枝丫丫，散乱着堆到了两人的脚边。
　　神威拾起一根树枝扔向火里，看着火焰猛地蹿高又归于平静，男人则看着他的侧脸，在火光中看不清表情：
　　“给我说说你和那个叫封真的人的事，好吗？”
　　神威兀自看着火焰，没有转过头来：
　　“为什么……”
　　男人讷讷地笑了：
　　“因为你今天说了一半，说什么我和封真很像，所以，有一点好奇。”
　　神威轻笑：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地龙的人。”
　　男人认真地看着神威的侧脸：
　　“为什么你每一次提到他，都是这副表情？”
　　“……什么表情？”
　　“哀伤。”
　　男人简单明了地说了两个字，弯腰拾了一根树枝扔向篝火中：
　　“虽然在笑，但是其实想哭……”他扭头看着神威，“不是吗？”
　　神威低头玩弄着手边的小小枝条：
　　“是吗……”
　　然后手里的枝条划出微微的弧度，终点处是灼热的焰。
　　却没有下文。
　　男人盯着眼前的篝火熊熊不息、温暖如熨：
　　“虽然你说你们一个是天龙的人、另一个是地龙的人，但是不是说已经结束战争了吗？”
　　神威似乎是无意识地点点头。
　　男人继续着：
　　“这样，你们不就可以重新成为好朋友了吗？”
　　神威扭头看着男人，先是茫然、继而黯淡：
　　“不会的、不会重新开始的……”
　　“为什么？”
　　神威这次不再答话了，频频地向着篝火扔去一根一根的树枝，仿佛是渲泄着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等到最后累了，连语气都变得疲倦不堪：
　　“你知道吗……”神威侧头看着篝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男人知道男孩回避了刚刚的问题，却又恰好拾起了最开初的问题，似乎是无意中逮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那个时候的孩子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世仇……”神威晃晃手中的树枝，打在泥土上轻弱作响，“这个山谷虽然是军事界限，但是喜欢探险的孩子却把这里看成了宝地……”

　　童年里的孩子，两个互为世仇却又是好友的孩子，为了躲开父辈们的絮絮叨叨和严厉教诲，不得不常常跑进这座沉默却活跃的山谷。
　　那时的山风有着怎样的花香，神威全然记得，哪怕是哪一方的芳香是属于哪一丛惊艳的花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封真会带着他寻遍整个山谷，迈过溪流与石丘，只为看一眼远处的一抹嫣红和一丝芳香。
　　两只小手便拉得紧紧地，没有缝隙。
　　孩童时候的神威有时候会不肯继续冒险的脚步，他看着脚边的碎石和颤颤巍巍的前路，露出犹豫的神色。
　　“你害怕了？”
　　封真在前头笑得像一只蓄谋已久的狼，带着孩子特有的稚气：
　　“我在你身边，不怕。”
　　其实，神威想，他只是，害怕走在前头的他，会一不小心摔伤，仅此而已……
　　但是期盼能和封真多走走这片山谷的内心，却又出卖了他小小的担忧，手拉手地又是一番前进。
　　然后是闯过溪流踏过泥土，山谷里到处是他们的足迹。

　　他记得的，是有一回封真为了护着摇摇欲坠的神威而摔出的满身血痕，以及，那时封真抹抹渗出的血，笑得令人安心。
　　还有抚上神威的头发时，手心的暖意。
　　于是一切就变得阳光如初……

　　神威终于把手里晃了许久的枝条扔进了篝火中，男人笑得很是开心：
　　“真好……”
　　“……？”
　　“有快乐的回忆，不是很好吗？”
　　这次换作是神威笑得坦然，并且点了点头，小小地、装装样子地打了哈欠：
　　“晚了吧，回去睡觉了。”
　　男人没有动：
　　“真想见见你说的封真，会有这个机会吗？”
　　神威站了起来，沉默着把最后剩下的零星枝条都抛向火里：
　　“不会有机会的。”
　　“不争取又怎么知道呢？再说，你不想去见见他吗？”
　　神威脸上的神色随着火焰的渐渐衰弱而陷入阴影：
　　“我想见他，”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在这里，或者在梦里。”
　　配着认真的神情。
　　男人噗哧地笑了出来：
　　“神威，你这是在单相思吗？”
　　然而对方却没有答话，只是笑笑，一直等到篝火最后熄灭，才默默转身。

　　男人觉得，神威的背影里有着不堪的记忆，或是饮下了不堪的泪。
　　奇怪的直觉……

　　“喂，真的不能让我见见他吗？我总觉得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想见他。”
　　神威的背影不动了，扶着门框的手却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后平静：
　　“不能……”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真是俗套的拒绝方式，男人扁扁嘴：
　　“你不告诉我的话，我是不会死心的。”
　　神威还是没有转过身来，男人差点要放弃了：
　　“喂……”想着这是最后一次的询问了。
　　“……不会有机会的，你没有，我也没有。”神威站在门前的背影显得落寞：
　　“因为他死了，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