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木枫川撞开陆大帅房门的时候,恰巧遇上陆大帅抽下最恨的这一鞭子。木枫川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从斜上方带着哨声落下来,抽得条案上那人肩膀跟着往上猛地一抬,随即人又摔下去,像片让北风扫过的落叶。木枫川霎那间觉得自己一颗心给人狠狠地攥住,气都喘不上来。他飞身扑过去,“别打他!”他望了一眼退出几步的陆大帅,“不能打!”木枫川嗓音嘶哑。
木枫川跪在条案前,去捧樊溪的脸,却见樊溪一双眼睛迷茫地张着,如同不认识他一般,他呼气声沉重,仿佛正背负了几百斤的担子爬一座陡坡,每一口气都带着挣扎。
“溪儿,”木枫川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樊溪的额头,用手指拨开他被汗浸透的头发,“溪儿不怕,不怕,师兄在呢,师父也来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溪儿,你看着我,咱们现在不睡,好不好?” 站在一旁的陆嘉眼睁睁地看着木枫川徒手扯断了绑在樊溪手上的几道绳子,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又怎么了,怎么这么吵。”樊溪的眼皮越垂越沉,他疲倦地在心里想,“让我睡一下,我好想睡一下。”
“师父!”木枫川怀里紧紧地抱着樊溪,转身对上了刚刚踏进门的师父文卓闲。文卓闲的目光扫过樊溪白纸一样的脸,他那一身的闲散气顿时收敛,严肃的神情,逼着陆大帅也不由低下头。
“快把人抱到床上去!”文卓闲吩咐木枫川。
此时木侯爷提着一只鞋,单脚跳着刚赶到门口。
“叫人取我的药箱,拿一坛浑酒,煮开水,毯子都烤热了再送进来,多取干净棉花。”文卓闲劈头盖脸地吩咐下来,木侯爷转身对着一干仆从嚷嚷, “文圣手的话听清楚了?动作都麻利点。”
木枫川进了里间,把樊溪放到陆大帅昨晚睡的大床上,樊溪十根手指立刻深深地掐进枕头,后背绷成一道弓,木枫川对这个姿势再熟悉不过,这是樊溪在拼命抵御身上的痛苦。
“好溪儿,再坚持一下。”木枫川看着仆从们进进出出往桌子上堆东西,文卓闲走到洗脸的盆架边,让人取坛子里的酒往他手上冲,又将一包器具也冲过摆好。他随后坐到床尾,取了只银剪子,开始剪樊溪贴身的衣服,木枫川根本不敢看。
“孩子,告诉师父,哪里最痛?”樊溪朦胧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他。他此时觉得有好几把刀,正转着圈地在他身体里各处搅和。
“肚子,肚子疼。”樊溪下意识地答道。
木枫川惶恐地望向文卓闲,说:“别是伤到了脏腑。”
“跟他说话,别让他睡。”文卓闲头也不抬地吩咐。
“溪儿,师兄来给你揉揉。”木枫川转向樊溪,他的手刚伸到樊溪衣服里,就摸到满把的冷汗。
木枫川赶紧把自己的手往樊溪面前递,樊溪没接,低头咬住被子。
木枫川实在心疼,他拉过樊溪冰凉的一只手,按倒自己胸前,说:“溪儿,跟着师兄用力吸气,多吸几下就没那么疼了。”
樊溪的手指突然一收,揪住了木枫川的领子。他偏过头,眼睛里闪现出从未有过的寒意。
“你是谁?”樊溪忽然问。
木枫川一愣,“怎么你不认识我了?”
“这里是哪儿?”樊溪的气息不稳,几个字说的哆哆嗦嗦。
木枫川一时语塞。
“多少钱?”樊溪加重了语气又问。
木枫川彻底糊涂了,他看着樊溪直摇头。
“我问你,”樊溪喘了一大口气,“当初, 你买我,花了多少钱。”樊溪咬紧牙关发问。
木枫川的身体颓然软了下去。
樊溪努力睁着眼睛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那么信你,你为何骗我?”
樊溪的眼睛就要闭上,蘸饱了浑酒的棉花团突然擦到了伤口,樊溪再也受不住,额上和脖颈的青筋暴起,整个人要从床上翻起来。
“按着些。”文卓闲瞟了一眼木枫川,木枫川手软脚软,勉强抱住樊溪的肩膀。樊溪的喊叫就直接从喉咙灌进了他的耳朵。木枫川觉得那声音劈成了两半,一半是愤怒的咆哮,另一半是痛楚的呻吟。眼泪从他的脸上不停地滴到樊溪的额头上,与樊溪的汗水混在一处,打湿了一大片。
“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木侯爷半天才把掉的一只鞋提上。
陆大帅坐在椅子里,鞭子在左手右手间不停地倒腾。
“我把溪儿川儿放在一处养到今天,从没听过两个孩子的什么不是。再说,溪儿还小呢,身子又弱,你打他,就是戳我的心!”木侯爷搓着手,火烧火燎地在屋里踱步。
陆大帅心里确实悔了,面上却阴晴不现。
樊溪的叫声从内室传出来,木侯爷一哆嗦,瞪了陆帅一眼,“你这是下了怎么样的重手,溪儿又不比你军帐里那些人皮糙肉厚。”
陆大帅早已忽地站起身,隔着帘子往里探看,说:“五分力而已,多是吓唬,谁知道姓文的在用什么虎狼药。”
樊溪伏在床上,身体渐渐脱了力,木枫川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软,慢慢安静了下来。
“溪儿,溪儿,”木枫川不之所措,一遍又一遍地叫,那名字就如一根细线,此时不叫出来,就怕线随时断了。
“站住,抓住他,别让那小崽子跑了!”
昏昏沉沉的樊溪看见一个小小的自己,光着一双脚,在雪地里拼命地奔跑,后面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眼看着追了上来,他慌不则路地跑上一条街,街上行人打着油伞,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去,小贩们搓着手招揽生意,没有人注意他,更没人来救他,他好冷,好害怕。
“爹!娘!”
樊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呼救。
文卓闲手上捏着最后一块药棉,“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木枫川瞪大一双眼睛,求救般地望向自己的师父。陆大帅挑着帘子的手指头,“哗啦”一下,差点把整个帘子扯下来,木侯爷被火燎着眉毛似的,撒腿跑进内室。
“孩子怎么样了?”木侯爷有点可怜巴巴地看着文卓闲,“不会有事吧?”
文卓闲不做声,仔细擦着自己的手。
“完了,完了,眼睛闭着,连声音都出不来了。”木侯爷苦着脸举着一根手指往樊溪鼻子下面探。
“就这么不相信我的手艺?”文卓闲不疾不徐地开了口。眼睛瞪着远远站在内室门口的陆大帅。
“那就好。”木侯爷吐出口气。
“还没好。”文卓闲活动着手腕,“待会儿他怕是要发高热,我刚从外面回来,带的药不全。”
“这好说,”木侯爷恢复了些许自如,“京城最大的药铺德宝堂,有咱们许多股份,半夜去拍门,也能把他们家镇宅的老山参给抠出来。”木侯爷面露三分得意,“现成的,我这儿有两斤藏红花,几条西洋进贡的白参。”
“什么乱七八糟的。”文卓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要紫雪散,文济堂专门的方子。”
“用最快的马套车!石榴,你快去城外接文先生,叫他把他柜上每种药都带几瓶子过来。”木侯爷做事就是这么麻利。
这边石榴还没出第二道院,那边通传的杂役已经带了个人往里来。文济堂掌柜文博箴在听完三喜讲完他按自己的想象补全了所有细节的故事后,立刻决定提前关门,取了药箱就往京城赶。石榴与他撞个正着,一路把刚发生的事捡要紧的说。
文博箴刚进门就递了个瓷瓶子到石榴手上,吩咐说,“紫雪散我带了,马上用水化开端进来。”
他向侯爷,陆帅打过招呼,看着傻成柱子一样戳着的木枫川和慢条斯理品茶的文卓闲,问道:“师弟,你来了,怎么弄成这般样子?”
“还不是陆大帅的手笔。”文卓闲吐出片茶叶,转身对着木侯爷,“这新茶待会多送些到我屋里,另外我床上的褥子再加一条,外面才下过雪,对了,今晚宵夜要甜的。”
“我可没真下手。”陆大帅背着双手,大拇指和食指往不停往一起搓。
木侯爷只顾乱点头。
“旧创加新伤呗。”文卓闲右腿翘上左腿,“可怜孩子,被你们一个个折腾成这样。”
文博箴径自拿了樊溪的手腕探脉。
此时,石榴端了药进来,木枫川赶紧接过来,用唇边碰了碰冷热,抱过樊溪的头,盛了一勺往他嘴里喂,药进了口,却沿着唇角连成一条线流出来,墨汁一样的药汤打湿了樊溪的头发。
“这孩子,生的什么闷气。”文卓闲摇了摇头,“抱起来试试。”
木枫川一手托着樊溪的脖颈,将人揽在怀里,再试,药还是喂不进。
这可怎么好?除了文博箴,其他几个人都六神无主地看向文卓闲。
“含到口里,嘴对嘴地渡给他。”文卓闲吹着茶。
这次,所有人都看向木枫川。
木枫川耳根发红,一时没动。
“要不,让陆大帅亲自来?” 文卓闲晃着腿,“毕竟,他内力强悍,使五分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