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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捕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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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严御医到了,正在外间候着呢?”
秋末冬初的午后,疏落的阳光斜斜照进清月小筑青木色的地板上,书案边的镂空八角的梅花香炉里熏着清雅的珈蓝香,听见抱琴的禀报我将手中的笔放于一边的笔架上,轻声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御医严正文跟在抱琴身后走进了屋内,他撩起衣襟恭谨的跪在地上,“臣严文正恭请宁妃娘娘福体安康。”
我一手撑着书案,慵懒的向下看去,没有说话。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位严御医试探着慢慢抬起了头,正巧对上了我探究的眼神,他的头又连忙低了下去。
“恕臣愚钝,不知娘娘传召为臣前来有什么吩咐?”
“严太医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啊?你身为太医院的医师,我找你来除了问诊寻医之外还会有其他的事吗?”我的声音轻缓低徐,但语气中带着不悦之意。
严文正连忙以头碰地,连声说道:“臣惶恐,臣无意冒犯娘娘,请娘娘息怒。”他的两鬓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声音也有些发颤。
我有些纳闷的看着严文正,想我自入庆宫以来一直深居简出,并未用严厉的手段惩治过什么人,刚刚也不过几句稍略责备之语,他做什么如此惊恐不安。
“本宫只是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先起来吧。”说着对抱琴使了个眼色,“去给严大人备张椅子。”
抱琴搬了一把红松木的圆凳放在了严正文的身旁,对着还跪伏在地上的严文正慢声道:“严大人,快起来吧,主子让您坐呢。”
严文正得了抱琴的提醒后谢了恩起身,又对抱琴还礼:“有劳姑娘了。”然后复才拘谨的挨着圆凳的边上坐下,低着头一副无措的样子。
我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有若无的笑意噙在嘴边,按说抱琴只是一名宫婢,严文正身为御医却以温礼相待,看来是个谨小慎微、思虑周全的人。
“严太医,淑妃近来身体如何?本宫因故无法前去探望,但心中一直记挂得很。”严文正自淑妃有孕以来,一直为其问诊,淑妃意外小产之时,也是他前去淑仪殿救治的。
“回禀娘娘,淑妃娘娘贵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只是娘娘一直忧思于心,郁结不散,要完全康复还要细心调理一段时日。”严文微一欠身正拱手回道。
我端起青花细瓷镶金纹的茶碗,看着袅娜升腾的水汽轻叹道:“如此就有劳严太医多费心了,本宫也为此心焦,今后若是缺少什么药材,可来宸泱宫拿取,也算是本宫尽了一份心力。”
“臣谢娘娘仁厚,定会尽心尽力侍候淑妃娘娘。”
严文正起身施礼,这时抱琴手擎一方覆着红绸的托盘递到了他面前,他不解其意,小心翼翼的看向我。
我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抱琴伸手掀去红绸,托盘之上是一对和田暖玉的点翠如意。
“严大人,这是我们主子给您的赏赐,请接着吧。”
严文正看着那对玉如意迟疑了一下,慌忙跪倒在地,“微臣福浅,怎敢受此盛意,这简直折煞微臣了。”
见此情形,我无声浅笑,轻抚着手中的流萤小扇,扇柄末端冰珠玉的扇坠子来回摇晃着。
抱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严大人跪在地上做什么?主子赏赐你东西,你谢恩就是了,怎么弄的好似主子要治你罪一样。”
“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臣不敢愧领娘娘的恩赏。”严文正跪地又向上叩头,双肩有些微微的颤抖。
“严太医不必过谦,其实本宫的赏赐也不是白拿的,实在是有一件要紧的事要你相助。”
闻听此言严文正抬起头,面露不安之色,我指着书案上方才写了字的纸和颜温声道:“这有付方子,你来替本宫瞧瞧。”
严文正依言起身来到书案前,眼光却落在了别处。
我见他有回避之意于是问道:“怎么了?”
“恕臣直言,既然是药方,娘娘为何不让为您问诊的冷御医查看,而要拿给微臣呢?同行相轻,总有些避忌,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难免同僚生了间隙,是何缘故还请娘娘明示。”严文正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在情在理。
我恍若了然,又道:“太医院的众多御医之中,唯严太医堪称华佗在世,有妙手回春之能,所以拿给你看不是更妥帖一些吗?”说着我眼神一暗,似自语般的感叹道:“若是我信任他,又何必召你来此?”
严文正极力克制惊诧的神情,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我的目光染上了忧思凝视着手中的扇子,复又继续道:“冷御医是前些日子傅大人推举进太医院的,本宫只听说他是国医圣手、避世高人,其他的一概不晓。其实这药石之术本宫也略通一二,这张方子虽一时看不出有何蹊跷之处,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妥。心中疑虑令本宫辗转难安,但此事又不易张扬,那样一来以本宫今时今日之势只会平添麻烦,所以才想到借询问淑妃病情之机劳烦严太医为本宫答疑解惑。”
“严大人,我家主子远离故国,在宫中全无倚仗,虽贵为皇贵妃,看着风光荣耀,却着实不易,还请严大人尽力照拂一二。”抱琴眼中似有泪光,软声细语,说罢再次送上那对点翠玉如意,“等日后主子势起,严大人必定会锦绣前程,合家安康。”
严文正身子一震,原本无波的眼睛里露出了真正的惶恐,看来抱琴最后的话起了作用,他最脆弱的那道防线已近崩塌。
沉默良久,严文正接过那张药方收入怀中,随后手捧着玉如意躬身说道:“娘娘吩咐的事臣定会尽力而为,望娘娘能保守今日之事,除此之外臣别无他求。”
我放下手中的扇子,起身走到他面前正颜道:“这个严太医不必担心,事情办好了自会一切顺意。抱琴,去送严太医出宸泱宫。”
严文正连忙推脱,“请姑娘留步,不敢劳烦芳驾。”然后对我深鞠一礼,“臣告退。”
抱琴凭窗看着严文正离去的身影,极有兴趣的问道:“主子,您说他出了宸泱宫的大门会去哪呢?”
我靠在书案边信手翻着《诗经子集》,微笑道:“他去哪里都好,无论他去找谁,都不会辜负了我的一番心思。”
抱琴关了窗子,重新换上了茶水,忽又想起了什么似地眼睛一亮,眉目飞扬的说道:“前几日我见寒素闲来无事,他又总是碍着我做事,就想了一个法子整治他。知他最讨厌繁杂重复的事,我就故意让他去帮着主子照料暖棚里的草药幼苗,也正好合了他御医的身份……”
我眼波流转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而不语,抱琴察觉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开身装作收拾书柜摆设。
见她手忙脚乱不自在的样子,也不好在调侃她,转而道:“严文正的家眷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查出了下落,只是情况有些棘手,暗影怕贸然行事打草惊蛇。”抱琴脸上的红晕淡去了些,回禀后等着我拿主意。
思索片刻后,我有了决定:“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只需多加注意,若是情况临时生变,不用顾忌,见机行事即可。”
抱琴点头记下,随后又道:“真想不通皇后为何会如此行事,她本已是盛极,为何还要以身犯险?陆太后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放任她的所为,就算陆家势大根深,庆国的皇帝还是庆幕桦,也未免太轻视帝尊了吧?”
其实抱琴所困惑的事情也正是我所困惑的,她还不知道玉蝶是庆国皇子的事,所以我的不解比她更甚,特别是傅有雅一直无所动作,我也是云里雾里看不分明了。
“皇后素来听命于陆太后,为人行事亦谨守本分,所以事情不会只留于表面,不可掉以轻心。”
抱琴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颇为不屑道:“主子心思慧敏,料事周详,皇后之流怎能与公主您相提并论。巫蛊一事虽尚未查证清楚,但皇后绝对脱不了干系,想用区区一个布偶就挑起事端,她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与侍书的谦恭沉稳不同,抱琴的心性极高。想是因为她自小跟在我身边,炎国宫里的人少不得另眼相待,自然没受过什么委屈,加上我也从未刻意严厉约束,总是带了一份回护,抱琴的爽朗伶俐中优添了几分傲气。想必就是庆幕桦、傅有雅在她心里也没有多少恭敬,更不要说看起来只是提线木偶的皇后了。
抱琴的话带了些意气,我合上诗集,摇头苦笑:“这回是真的被难住了,我一时也想不明白,不过人心向来难测,特别是女人的心就更是难懂了。”巫蛊一事庆幕桦已经下旨不再细究,但我却没有停止调查,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回,现在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皇后。这个看起来柔弱无用的女人,能坐稳六宫主位,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或者,在后宫这种是非之地,能安然度日的从来就没有简单的人。
“真是稀奇,聪慧过人的和宁公主也有被难住的时候?”如微风抚柳般的清朗声音自外面传来,话音未落,玉蝶手里提着一只罩着青纱的金丝笼走进了内室。
“不许你这样打趣我。”我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眼光落在金丝笼上,“笼子里面是什么精贵的东西,这样遮遮掩掩的。”
玉蝶笑意更深,小心的将金丝笼放到了书案上,对我道:“这里面东西本身倒没有多精贵,不过俗语曰‘千里相赠,礼轻意重’。”说着他掀去了罩着的青纱,“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这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生辰贺礼。”
金丝笼里装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狐,渐渐的耳朵不时的颤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胆怯又好奇的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我愣愣的看着灵狐说不出话来,泪水湿润了眼角,那波涛澎湃的思念侵占了全部的思绪。
玉蝶把我揽入怀中,用手指梳理我落在耳边的头发,我倚在他胸口,呢喃道:“索要灵狐一事本是去年生辰时的戏言,没想到哥他一直记着。我很想念他,也很想念母妃和父皇。”
“明年初春各国将会派出使臣参加在庆国举行商谈集会,到那时你就可以和太子殿下相见了。”玉蝶在我耳边安慰道。
“不是说要指派辰皇兄来庆国的吗?”我惊讶的抬头看着他,不禁眉间薄云轻锁,“事情已经严重到哥哥迫不得已要以身犯险的地步了吗?”
玉蝶眼眸深邃,沉静似水,少顷缓缓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