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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起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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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很可怜,也不会说话,可能也没有亲人了。”
“不行。”
“阿父……阿父……”
宋洪无奈,低头看着宋星。
她就像小土狗一样,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抱着他的腿。
看他看过来,还努力眨巴起了眼睛。
“也怪我平时太宠你了。”
他将她抱起,“别的倒也罢了,这可不是儿戏。”
“阿父最好了!”
宋星抱住他的脖子,笑开了花。
“我还没有答应。”
他板正了脸,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驽马人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可是阿父还是把他捡回来了。”
“这不一样。”
他头一回有些无奈女儿的聪慧。
“哪里不一样?”
“他是快死了,我才救回来的,等他好了,自然要走的。”
“可是阿父,你看他比我还小,也不会讲话,他走了能去哪里呢?万一又被抓走了怎么办?驽马人那么坏,肯定会伤害他的。”
宋洪说不出反驳的话,在这乱世里,一个半大孩子能去得了哪里呢?不过死路一条罢了。
可是他们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也不过是勉强温饱罢了,如何能再养一个男孩。
“……”
他扒在木棚门口,看着瓜地里宋星抱着宋洪的脖子撒娇,只能勉强听到些声音,却听不清内容。
她的眼睛笑起来那么亮、那么好看,却只短暂地在他身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
还说什么以后就是他的姐姐,骗子!大骗子!
明明心里像烧着一团火,眼泪却不自觉地涌了上来,他狠狠地抹掉了还没来得及掉下的眼泪,气自己为什么这么没出息。
宋洪早就看到了窝棚那藏着的小身影,这会儿看他擦眼泪,心里也不免柔软了些。
也许他们父女的相处,让这个身世可怜的孩子也想起了早亡的父母。
心一软,竟是脑热地应了下来:
“罢了,养着便是!”
话一出口,宋星就差欢呼雀跃了,抱着阿父笑道:
“我就知道阿父最好啦!”
他看在眼里,气得握紧了拳头砸门,眼泪又不争气地糊住了视线。
下一刻又隐约看到宋星对着宋洪说了什么,跳下去就朝他跑来。
还没来得及擦眼泪,就被宋星牢牢抱住,握紧的拳头莫名泄了力。
“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啦!”
她松开,看他挂着眼泪乐傻了的模样,蹦蹦跳跳地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跑去。
宋洪看着两个小家伙朝自己靠近,轻轻地笑了起来,心里那点犹豫和后悔,也慢慢地消散了。
“以后,我的阿父就也是你的阿父啦!”
宋星高兴地介绍完,又跑又跳地围着自己的阿父、自己的阿弟绕起了圈。
“我有弟弟啦!阿父!我有弟弟啦!”
原来在说这个吗?他看着一脸柔和的宋洪,又看着兴高采烈的宋星,不知不觉间就安静了下来。
他本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眼前画面一一浮现,有记忆里温柔如水的母亲,不假辞色的父亲,也有军营里的叔叔伯伯。
有时候又是火光漫天,像火点一样迸溅在眼前的血串,和驽马人可憎的面孔。
而一切消散回归此刻,他满眼都是宋星的笑眼,与他对望,叫他暖到了心里。
……
两个孩子躺在窝棚的小床上,透过棚顶的缝隙看星空。
宋星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指指着天上的星星,偏过头说:
“你看!我的名字是宋星,就是天上的那个星!”
他认真地看着宋星的眼睛,觉得他的那颗星星并不在天上,而在她的眼睛里。
宋星比划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爬起来推了推他。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不如让阿父帮你取一个!”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很不错,兴高采烈地向他介绍:
“你不知道,阿父可厉害了!他以前可是教书先生哦!”
高兴了没一会儿,宋星又失落了起来。
“要是阿娘在就好了。”
好在她已经擅长处理这些情绪,很快牵起嘴角,尽可能笑得开心些。
他认真地看着她神色变化,只觉得一切都是鲜活的。
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远近里都是鸣蝉声。
每一颗星星扑闪着的刹那,她就会想,是不是阿娘正在看着她。
阿父说,人如果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守望着下面的人。
阿娘死的时候,她才八岁,阿娘是被驽马人杀害的,那一次的火,烧了整整一夜,照得黑夜犹如白昼,弥漫起晚霞一般的艳红。
她的记忆里,没有哪一次驽马人进村像那次一样可怕。
她记着阿娘颤抖着手将她抱进水坛,苍白着脸要她如何都要呆在里面不许发出声音。
在有生以来最害怕的夜晚,她在一片刺耳的嘈杂声里,永远没有了娘。
直到第二天在镇上教书的阿父披头散发地跑回来,所有劫后余生的人才走了出来。
他们的家人被驽马人无情杀害,房子被他们的火把烧成灰烬,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她们村子里,乃至城里,多的是被驽马人杀害了亲人的人。
驽马人在他们的土地上,留下了许多的伤痛和阴影,给边塞人带来了太多仇恨。
但是在漫长的侵扰中,这些仇恨笼上了阴影,变得有些麻木,有些绝望。
在这种单方面的屠杀下,他们不过是无能挣扎的老百姓,无从反抗,他们既保护不了家人,更保护不了自己。
每个人都是待宰的羊羔,除了眼睁睁看着驽马人在他们的土地上为非作歹。
也是从那以后,阿父再也不教书了。
……
两个孩子蹲在宋洪身边,看他在地上写字。
短木棍在松软的沙地上划出横折,宋星认字,写的是“宋伐”。
他也认得,轻轻摇了摇头。
“不喜欢?”
宋洪想了想,划掉又在旁边写了起来。
“宋勉。”
宋星念出来,一边看向他,像是询问他的意见。
他仍摇头,伸出一只手轻轻拽着宋星。
宋洪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叫宋芒吧,有星有芒,星在哪里,芒便在哪里。”
“宋芒,宋芒。”
宋星反复念叨着,越发觉得欢喜,不免露出笑来,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在给自己取名字,自己高兴也没用。
只好看向他,询问他的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她笑得他都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有了名字,宋星一天要叫他百八十遍。
吃饭要叫他,抓虫子要叫他,就连沙子进眼睛也要叫他。
瓜地里都是“宋芒”“宋芒”的声音,听得宋洪惆怅。
只有宋芒最高兴,总是跑得飞快,像只大黑耗子一样从这头跑到那头,生怕晚了一点。
宋星叫的是新奇,她头一回当姐姐,简直想把前几年没叫唤的弟弟都补上。
“你来。”
好不容易熬到宋星累睡着了,宋洪冲他招招手。
不意外收获一枚警惕的视线。
宋芒紧紧靠着熟睡的宋星,一手还拽着她的手,闻声只是盯着宋洪,像是看和他抢食的对手。
好半天才克制了本能,很是不情愿地跟着他出来。
宋洪领着他,特地站得离木棚远些。
“我不会过问你的身世。”
他不是宋星这样的半大孩子,看问题比他们想的更多。
想在驽马人那里活着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孩子的身份寻常不了。
“但唯有一点,我养大你,你要护她一辈子。”
话音一落,宋芒便讶然看他。
两两对视,他郑重点头。
这个丁点大的孩子所作的承诺,并不叫宋洪轻视。
“只要她不情愿,你一辈子都只能是她的弟弟。”
寥寥三句,两个人就达成了共识,这种感觉怪极了,但又莫名自然。
等宋星一觉醒来,就看到宋芒躺在她旁边,睁着一双铮亮的眼睛看她。
她哈欠连天,一边揉眼睛,一边问道:“宋芒,我打呼噜了吗?”
说完,瞌睡已经醒了大半,想到宋芒回不了她,连忙道:“我饿了,你饿不饿?我们回去做饭吧。”
宋芒哪有不应的道理。
她编着头发,他就看着她手花翻飞,乌黑的长发在她指间缠成一束,甩在脑后。
他看着,分外认真。
宋星被他逗笑了,弯腰摸了摸他的头。
宋洪昨夜已经带他去溪边洗漱干净,破布似的旧衣裳叫他直接丢了,换上比他明显大几圈的旧衣,虽不合身却好在干净。
只有乱糟糟的头发实在打理不通,都被宋洪剪短了。
“男孩子才不扎辫子,宋芒不要学。”
想了想,又补充道:“会被笑的。”
两个人同宋洪打了招呼,就抱着陶钵回了村子。
宋家村离瓜地有小半个时辰的脚程,宋洪怕瓜地被人祸害,这才成天守在那边,只饭点才要宋星回去做饭。
也是最近瓜熟了,宋星自个儿担心他太累,才想着一起守瓜地。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认真走路的宋芒,弯了眉眼。
既然前头都是虚惊一场,那以后三个人轮换着守瓜,阿父就能轻松些啦!
宋芒回她笑容,洗干净的脸上虽干瘪透着瘦弱,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分外引人瞩目。
一块石子却冷不丁擦着宋星的脸飞过去。
“野丫头又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