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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诬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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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晏守在门外,忽闻苏宜尖锐的声音传来:“畜生——简直猪狗不如!”
随即是一阵劈里啪啦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他心下一沉,推门而入,快步循着声音的方向,正巧看到小宛娘被推出书房。
目光落在女童干净的衣衫和整齐的发髻上,他方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宛娘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瞧见齐晏,眼眶一红,嗫嚅道:“阿叔……阿叔流血了……”
这声阿叔,自然唤的是房中的韩秀才。
齐晏听着房间中的动静,指了指大门口,温声唤道:“宛娘,好孩子,去廊下等一会。”
宛娘乖巧的点了点头,齐晏踢开书房门,便看到苏宜抄着一柄被盘的十分光滑的戒尺,对着在地上抱着头的韩秀才抽打下去。
书房一片狼藉,地面上散着一堆碎瓷器,韩秀才在上面打着滚,一边哀嚎,一边咒骂,脸上更是血淋淋的一片。
再一看,他只着了一身薄薄的单衣,齐晏脸色有些难看,知道自己的猜测恐是成了真。
他出手按在苏宜的肩上,夺下她的戒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苏宜面上气的通红,双眸更是因怒火瞪得浑圆:“这畜生,死不足惜!”
“宛娘还那么小,这畜生就敢起如此腌臜的心思,若非你我来的早……”
她被气出了眼泪,不由得发出一声呜咽。
齐晏不做声,安抚的拍了怕她肩膀,掂了掂手中的戒尺,嫌弃一扔,反手提起一旁的椅子,在韩秀才后颈处一砸。
哀嚎声戛然而止,韩秀才脑袋一歪,昏厥了过去。
齐晏从袖中取出手帕递给她,安慰道:“好在没能酿成大错,宛娘还在外面,且先带她家去。”
苏宜这才想起来宛娘还在外面,顾不上应答,忙去找宛娘。
这样大的事情总不好瞒着,必须要让她爹娘知道。
苏宜紧紧攥着宛娘的手,路上仍照常,可宛娘虽年纪小,懵懵懂懂,不通世情,但小孩子心思敏感,隐隐约约的感受到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也不敢多话。
宛娘家不远,走了不到半炷香,这时辰赶巧已经搬到镇上的宋氏夫妻回来了。
宋氏先敲了齐家的门,见院中无人,便抱着小鲤儿来嫂子这里说话,陈氏正在房中纳鞋底,一边招呼弟妹。
须臾,两道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在院中响起,眨眼苏宜领着宛娘进了门。
陈氏放下手中的鞋垫,忙迎了上来,拉住女儿:“你这丫头,怎么又去烦你齐家婶婶……”
她正欲多客套两句,忽瞥见苏宜凝重的神色,心中忽地一沉,不知怎得,后背发起凉来。
“这……这是怎么了?”
苏宜挤出个笑容,回眸望了宋氏一眼。
宋氏会意,拍了拍怀中的女儿:“你先同嫂子说话,鲤儿这会也闹困觉,我得抱她回家了。”
等到宋氏出了门,陈氏的面容已经毫无血色。
苏宜张了张口,突然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覆到对方耳畔,小声将事情的始末讲了出来。
闻言,陈氏低低尖叫一声,整个人猝不及防瘫倒在地。
她声音沙哑:“这……这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相信呢,韩秀才一向视女儿如亲生!
苏宜很理解她的心情,自己方才也是不可置信的,可韩秀才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会善待别人家的孩子?
她跟着落泪,将人扶到床边落下,喊来宛娘问:“宛娘,方才韩秀才都教你什么了?”
气氛一片死寂,宛娘看着眼前直直盯着自己的两个大人,委屈的撇了撇嘴,抽抽嗒嗒的开始讲。
虽然年纪小,但她一向机灵,声音含糊,但事情却说得流利。
讲到阿叔脱外衣,陈氏身子陡然一颤。
苏宜看去,见其死死的咬着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清泪从近乎死白的面庞上滑落。
宛娘不明所以,自顾自嘀咕道:“也没有什么呀,阿叔说热了,他总是这样的,我都习惯了……”
这竟然不是第一次?
苏宜深吸一口气,仍柔声问道:“那你呢?”
宛娘见母亲哭,小心翼翼的上前拉母亲的手,回答:“我?我又不热!”
两个大人无声的松了一口气,苏宜抬起手抹了抹眼下的湿润,竟然有些庆幸。
饶是如此,女儿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是不可能佯装无事的。
陈氏擦干眼泪,打起精神让儿子到镇上去喊在外做活计的丈夫回家。
苏宜陪着母女二人,等到宛娘阿爹归家,自己方才离开。
回家没一会,天色很快擦了黑,齐晏也回来了。
苏宜忙问他韩秀才怎么处置的。
齐晏安抚一笑。
宛娘他阿爹带了儿子扛着棍子去了韩秀才家,齐晏便将还在昏厥中的韩秀才交了出去。
说到最后,他道:“事关宛娘清誉,你我不可多管,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苏宜想起神思恍惚的陈氏,她下午已经开始盘算着是该搬离韩家村,还是把宛娘送到亲戚家里住些时日?
思即此,她一掌拍在桌上,恨恨道:“老天不长眼,就该降道雷把这畜生劈死!”
齐晏没有说话,心中却暗暗附和。
月上柳梢头,晚春的夜晚尚带了些寒意,他起身将涂了朱红漆的窗子关上。
苏宜坐在桌前问:“你是怎么猜到的……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齐晏回身,扬了扬眉,目光陷入回忆之中。
“天阙七年,万年县北葫芦巷出了一桩案子,轰动一时。乃一位姓赵的女郎握着带血菜刀去了衙门报案,自称自己杀了继父丁老汉……”
苏宜心中默默盘算一番,天阙七年她还随父亲在台州任上。
“上堂后,赵娘子对自己的罪行直言不讳,问及原因,赵娘子却缄口不言。官府查了许久才查到,原是赵娘子自幼便被继父□□,她生母早亡,一直在继父手下讨生活,不敢反抗,直至忍无可忍。”
“这种人也是死有余辜!”苏宜啐了一声,继续追问:“然后呢?”
齐晏摇了摇头:“赵娘子虽然可怜,但毕竟手上沾了血,万年县县令还是将其下了狱,以杀人罪论处。”
听到这里,苏宜轻哼一声,只恨不得自己能早回长安几年。
齐晏望着她愤懑的神情,淡淡笑了笑:
“好在峰回路转,那丁老汉有个亲生儿子,自幼与赵娘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原是要做夫妻的,出了此事后,这丁小郎对父亲深恶痛绝,放言不让父亲的肮脏血脉留世,狠心之下净了身,入宫为宦。”
苏宜张了张口,圆圆的眸子放大,惊道:“也是能狠得下心的!”
惊讶过后,她竟然还有几分痛快。
齐晏继续道:“他的确是个能耐人,入宫后,不知如何钻营,进了紫宸宫侍奉,还拜了阿爹身边的高大监为义父,借此,在阿爹面前为赵娘子伸冤,阿爹也为赵娘子平反,得以出狱!”
苏宜幽幽呼出一口气,对赵娘子来说,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可对一位女郎造成的伤害却无法抹去。
她揪着衣袖:“高大监掌管内侍省,干儿子一大堆,究竟是哪一个?”
齐晏:“拜高大监为义父后,他改了名,现在叫高迁。”
苏宜沉思一会,才从高大监那一群伶俐的干儿子里找到一个沉默的身影,比起其他人,高迁话不多,对自己这个太子妃虽然恭敬,却不出挑,全然看不出是个狠人。
遇到这等晦气事,两个人也没有用晚饭的胃口,只囫囵吃了一些。
夜色浓黑,夫妻二人上了床正要就寝,苏宜忽地听到一阵嘈杂声。
声音隐隐约约,并不真切。
齐晏却面色一凛,他习武,耳力比苏宜好,清楚的听到是一阵劈里啪啦的脚步声。
步伐整齐,训练有素。
他忙起身,到了院中将院门悄摸推开一道缝隙,远远看到一群官差打扮的人正缓缓靠近。
韩家村民风淳朴,勉强能算得上案件的事情,也就是今日宛娘这事,不过女子看重清白,韩家人只会将此事捂死,不可能惊动官差。
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
齐晏回了房间,苏宜已经披上了外袍,见他表情冷凝,不由问道:“又发生了什么?”
齐晏如实回答,苏宜只觉脑门抽痛,顺手拿起齐晏的拐杖递给他,道:“躲也躲不了,去看看吧!”
废太子落户在韩家村,纵然隐秘,却也没有滴水不露,虽说这些时日无人打扰,但她心知,沿途官员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而齐晏腿疾已经治好,但在世人眼里,废太子还是跛子。
齐晏摆了摆手,拉起她纤细的手腕,大步跨出门外。
苏宜愣了愣,他不想韬光养晦,看来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忍不住笑了笑。
才推开院门,火把便照了过来,刺得眼睛疼,苏宜下意识垂下眼眸,便听有一人道:“大人,这就是那两个土匪,恐吓我阿娘,打伤我族兄,请大人主持公道!”
苏宜含笑的嘴角瞬间垮了下来,抬眸看去,只见韩二郎弯着腰,一脸谄媚的对着中间一个穿青色官服,戴展翅蹼头的官员告状。
本朝八品九品着青,所以苏宜猜测,这人当是此处的县令,若自己没记错,是姓石。
石县令看起来约莫不惑,算不上年轻,闻言,跟着韩二郎的控诉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天阙四年,圣人下诏另皇太子入朝“宜令听讼”,领科考举事。
时年春闱,他中了进士,恰好见过皇太子几次。
他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几下,腿上不由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眼前这位在韩二郎口中的土匪,相貌俊美,气场凌然,不就是当年朝堂之上的皇太子。
不,如今是废太子了。
可破船还有三斤丁,就算是废太子,也不是自己区区八品县令能惹得起的。
石县令又看太子妃,太子妃纵然年纪不大,却一袭雍容气质,这是只有多年上位者才能养的出来,也是做不得假的。
“您……”石县令唇角打着颤,将目光放在韩二郎身上:“这就是你说的土匪?”
本想抓几个土匪,涨涨政绩,没成想惹上了无妄之灾,这一刻,他简直恨死了韩二郎。
韩二郎浑然不知石县令心中忐忑,大声道:“正是此二人!”
说着,他转身招呼后面的差役:“各位大哥,快抓住这两个土匪!”
苏宜总算弄明白来前因后果,合着这县令不是冲着自己和齐晏身份来的,而是被韩二郎招来的。
不,这其中还有韩秀才的事情。
她扫了一眼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一干邻居村民,有些好笑:“土匪?哪里来的土匪?”
石县令战战兢兢,强挤出一个笑容,躬身道:“回娘……”
他顿了顿,将口中的娘娘二字咽了下去,改为:“娘子说笑了,怎会有土匪,是学生叨扰了。”
韩二郎傻了眼,不能理解威风凛凛的县太爷为何在这两个土匪面前变了一个人。
他弯身跪下扯住石县令的袖子:“大人,这正是那个土匪啊,您怎么……”
话音未落,石县令一脚踹了过去,韩二郎被踢到肩膀,摔个仰倒。
“混账,本官也是你能置喙。”
说罢,他将腰又弯了弯,余光瞥向废太子。
太子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苏宜似笑非笑的看着韩二郎:“既然没有土匪,那便是诬告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脸色难看的石县令身上:“我朝律例,诬告反坐,不知大人要如何惩治这戏弄官府的小子?”
石县令知道这是太子妃给自己台阶下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小心试探:“诬告罪,当行刑三十大板?”
苏宜轻轻颔首,侧头对齐晏道:“夫君怎么说?”
说着,借着衣袖的遮掩轻轻掐了他一下。
齐晏会意,跨过门槛,走到石县令面前,神情冷漠淡然的点了点头。
步伐虽缓,却仍能看出他与平常人无异。
石县令正在擦被吓出来的冷汗,脑子却活络的很,见此心中又是一惊。
朝野皆知,废太子前几年生了腿疾,现在却不跛足了。
他敏感的嗅出此事衍生出的不寻常意味。
压下心惊,石县令面上仍不动声色,直接吩咐人当着齐晏的面打韩二郎板子。
韩二郎连求饶都来不及,便被拖了下去。
不消一会,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呼天抢地。
苏宜对韩二郎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便要回房。
转身的瞬间,她听到村民的窃窃私语,动作一顿,目光掠过,这些素日和善的邻居看向自己时已经多了几分畏惧和戒备。
她忽然想到,即便自己是清白的,但对于这个淳朴惯了的小村子来说,也已经成了避之不及的存在。
该搬家了。
苏宜:搬家,继续买房子
齐晏:好的,她又想跑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