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鱼的报恩》三夜檀

3、报恩（下）

　　一周后。
　　余童看着面前身穿Lolita裙的年轻占卜师：“怎么样？”
　　他问出口其实没报太大的希望，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占卜师看起来刚成年的模样，更是因为在她之前，余童已经找遍了儒释道三教的通神人员，被越来越逼真的噩梦纠缠，余童连西方的神职人员都没有漏掉。

　　但那些人要不是骗子，神神鬼鬼的瞎扯，要不就是看不出任何问题，甚至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

　　占卜师一进门，皱了皱鼻子，嘟哝了一句：“好腥，一股海的味道。”

　　余童瞳孔猛地收缩，他按捺住自己的激动，装作无知无觉的问道：“海？C省是内陆城市，怎么会有海的味道？”

　　占卜师年纪不大，却很沉稳，并没有因余童不信任的话而生气，她略带稚嫩的脸微微一沉：“祂的气息浓得呛鼻，这种又腥又臭来自于深海的气味，我觉得不会认错。只是你怎么会沾惹上祂？”

　　占卜师在房间里看了一圈后，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就没有轻松过，她取出一叠占卜牌，按照一定规矩排解在桌面上。

　　“抽一张。”

　　余童心里已经对占卜师说得话信了几份，他略带忐忑的抽了一张牌，当翻开花纹繁复的卡面，当死神两个字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他的脸都黑了。

　　不说死神这个不详的牌名，就看画面中手持镰刀阴森竦厉的人物，都让余童的心忍不住一沉。

　　“这，这张牌是什么意思？”他不会是被什么海中厉鬼缠上让她索命吧？

　　“情况不太好，祂是铁了心想带走你。”占卜师从兜里摸出一支棒棒糖，拆了糖纸，把透明的糖果塞进嘴里，眉头皱得很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正在吃黄连。

　　带走他？余童的心就跟坠了一块烙铁，几次张嘴想问带他走是什么意思，但最后又闭上了，回忆晚上的噩梦场景，这个“带他走”的意思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余童没催促占卜师，看她的神情这个厉鬼恐怕不好惹。

　　“算了，生死有命，驱不了这只鬼就驱不了吧，不要赔上了你的性命。”余童最近的神经绷得太紧，临了了知晓那鬼东西就是想要他的命，那个蹦到极致的弦直接端了，余童有些破罐破摔了。死就死吧，只是既然占卜师没能力对付恶鬼，他不想把年纪轻轻的她牵扯进去。

　　“谁给你说祂是恶鬼了？”占卜师抽出棒棒糖，瞪了他一眼，“这种又咸又腥的味道，一闻就知道是海洋的遗民。”

　　占卜师有些凶巴巴的说：“谁说要赔上我的性命？”

　　“你能对付这个恶—遗民？”余童燃起希望。

　　“不能。”占卜师理了理自己的小裙裙，坐在沙发回答。

　　“那你——”

　　占卜师小声嘟哝：“祂们这类生物最认死理，决定了找谁就只找谁，绝不牵连其他人。”

　　心情过山车似得走了一圈后，余童彻底佛系了：“哦，这样啊。还是谢谢你了。”余童送走占卜师之前还把去外国出差带回来的糖果全部给了这个可能还没有成年的占卜师。

　　占卜师抱着糖罐子，心里有些不好受，她站在门口停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还有办法。”

　　——

　　余童望着装满水的浴缸，神情严肃。

　　占卜师临走前告诉他，这种遗民是靠水为媒介连接现实与梦境出现的，只要他一辈子远离水，也绝不去海边，那祂一辈子都抓不到他。

　　一辈子不碰水，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

　　余童想到占卜师说的另一句话——祂们死心眼是死心眼，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缠上一个人，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招惹过祂？

　　余童翻遍了他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招惹过海里的东西，非要说的话，就是从小到大他吃了不少的海鱼。

　　总不会这里面就有祂的子子孙孙吧？

　　余童赶走这个丧心病狂的想法，穿着浴袍走进了浴缸，温水浸过脚踝，余童解开浴袍，只是解到一半，他的手顿住了，按照占卜师的说法，每晚在梦里缠住他把他往下拉的大海鲜，其实是有智慧的，要是他什么都不穿直接入梦，总觉得怪怪的。

　　余童干脆穿着浴袍躺进了浴缸。
　　水刚漫过余童的胸口，睡意就涌了上来。

　　余童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这件事早晚要解决，长痛不如短痛，他横下心，闭眼上没有再抵抗那股诡异的睡意。

　　余童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周围又是幽暗深黑的海水。

　　听了占卜师的话，他不再以为周遭的环境是幽冥地府，而是在深渊下的深海。

　　一如之前的梦境，余童的腰上缠着的触手孜孜不倦的把他往深海下拖。之前总结出的经验，触手不怕掐捶打，唯独害怕咬。

　　不过，余童和这东西斗智斗勇了一周，牙齿都要咬酸了，这个不知面对的东西，已经从最开始的剧烈颤抖，变成了现在的不痛不痒，被咬了后，也只是稍稍松一点腕足的力道。

　　这次余童没有挣扎，祂拖到一半，终于发现有些不对，还很人性化的停下了下拉的动作。

　　余童心中一动，这个生物果然是有智慧。

　　余童虽然没有太听明白占卜师口中的海洋遗民到底是什么东西，不像普通生物，又不像是神神鬼鬼，感觉是卡在科学与迷信拐角上了。
　　不过，有智慧能交流就好。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余童在祂发愣的瞬间，出声问道，“是我不小心吃了你的子子孙孙，你来抓我偿命的吗？”

　　缠在他身上的腕足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用什么力道来触碰他。
　　刚才还暗黑的没有一丝光亮的海底能暖融融的光亮了起来。

　　哪里来得光？余童有些懵，低头才发现是对方腕足发出的光亮，颜色还在不停的变化。

　　艹，这一周来和祂斗智斗勇，余童已经从触感上有所预料，当他真的看到像是大章鱼触手的东西心脏还是猛的停了一拍。

　　“大章鱼”好像是感受到余童的震惊，身上暖色的光亮转变成冷色调的光，祂似乎有些错乱，其他几只藏在暗处腕足，也纷纷显露了出现。
　　有的想把余童继续往深海里拖，有的好像被惊吓到了，拼命的想把自己往暗处躲藏。有些还打起架来。

　　余童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如果不是“大章鱼”发出光亮，他都不知道他的身边了潜藏了这么多触手。

　　只是恐惧的情绪还没有占到上风，余童的余光看到“大章鱼”的触手在打架中还有两根打了结，所有的害怕忽然就消散了。

　　他轻笑了一声。

　　“大章鱼”的僵在了原地，浑身都透着手足无措的气息。

　　“哦——窝——是——赖——宝”一道僵硬诡异好似破旧收音机里发成的声音响起。
　　余童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大章鱼”在说话。

　　一只看清楚全貌只能看到漫天挥舞着触手的“大章鱼”竟然会说话，而且说得话仔细听还带着一点余童家乡的方言。
　　余童不方了，整个人都麻了，心里甚至觉得有点滑稽。

　　“你是说你是来报仇的？”余童替“大章鱼”把舌头捋直。

　　“大章鱼”听到余童安安静静的待在祂手里，完全没有挣扎，还主动和祂说话，祂身上的一闪一闪的光芒又变成了柠檬黄橙色之类的暖色。

　　“对——”“大章鱼”回答，触手还很任性化的点了点。

　　第二次开口，“大章鱼”的发音就变得很标准了，而且音色和余童说话的声音很相似。

　　余童没心思关于“大章鱼”学习的迅速，而是注意到“大章鱼”竟然承认了祂就是来报仇的，余童的心拔凉拔凉的。

　　余童咬了咬牙，摊开双手，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你直接把我吃了吧，别每天在我梦里来折磨我了。”

　　“大章鱼”看余童张开手臂，原本是想凑过来，让余童抱抱的，但当祂听到折磨两个字，终于听明白了，余童不是想要抱他，而是在害怕祂。

　　祂身上的颜色又错乱了，发出像是少年人啜泣的声音：“不吃童童，报恩、童童让报恩。”

　　余童的表情有些微妙，他怎么觉得“大章鱼”的声音，很像他小时候说话的声音，而“大章鱼”叫他童童的时候，又像他妈妈的声音。

　　“大章鱼”一边嘤嘤哭泣，一边用各种余童熟悉的声线说着：“童童救我，要我报恩，我不吃童童——”

　　非要形容这种声音的话，特别像是视频网站的鬼畜视频，每个字咬字都是清晰的，但都不是同一个人说的话。

　　余童听得脑袋痛，他实在受不了，打断“大章鱼”的话：“你是说我让你来报恩的？”

　　“大章鱼”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说：“嗯，海滩边，我打童童的手，童童让我长大后回来报恩。”祂一边说着触手的末端点了点余童手臂的位置。

　　余童真的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告诉过一直大章鱼让他长大后回来报恩，不过听了“大章鱼”带着童声的语调，他对“大章鱼”完全没有害怕的情绪了。

　　“哦哦，我想起来了，既然你是来报恩的，就把我放开吧，以后也不要借着水到梦里来找我了。”余童开口。

　　“大章鱼”委屈的说：“童童不来海边，我一直等，找不到，我才这样来找你的。”

　　余童：怪我咯？

　　他耐心的开口：“嗯，你要报恩的心意我心领了，你把我送回去，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了了。”

　　“大章鱼”有些无措：“童童，我长了好多肉了，长了好多好多肉。”不想和童童分来。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邀请他吃的意思？

　　他家乡靠海，他是喜欢吃海鲜，但是大章鱼这么大个，也没有锅能装得下呀。

　　余童想了想：“恩恩，大章鱼你竟然又长了这么多肉，真棒。”

　　“大章鱼”被夸得有些羞涩，触手都打着卷，但过了一瞬，祂又伤心的哭了出来：“童童，我是鱼鱼，不是大章鱼，呜呜呜，童童你忘了我。”

　　祂是真的伤心了，余童被祂颠得七荤八素，周围的海水也变成不详的浑浊深黑。

　　余童暗叫一声糟糕， “大章鱼”不会是发狂了吧？

　　就当他以为他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时候，缠在他身上的“大章鱼”忽然松开他，在光线昏暗忽然消失不见了。

　　没过一会儿，一条下半身是银色鱼尾，上半身是裸着身体的俊美青年。

　　余童看清他的脸时都愣了一瞬，银色人鱼长得极其俊美，一双淡蓝深邃的眼眸，好像带着无限的柔情。

　　“童童，是我啊，你想起来了吗？”人鱼动作灵活的游到余童身边，像一条银色的丝带绕着余童游曳，把轻纱似的宽大银色鱼尾向对方展示。

　　冰凉的鱼尾扫在余童的手臂，恰好碰上他手臂上像是鱼尾的红色印记上，这一拍终于唤醒了余童尘封的记忆。

　　“你是——小银鱼？”余童终于想起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他记忆中的小银鱼，就他巴掌那么大，就是力气很大，在他手臂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人鱼开心的绕着余童转了一圈：“是我，童童是我，我是你的小鱼。”在海里留下一串欢乐的泡泡。

　　余童头向后一偏躲过人鱼的靠过来的亲昵，怎么说呢，刚才面前的生物还是一个阴森可怕的触手怪，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俊美非凡的开朗美男，见识过他的可怕后，这样的非人的美貌，落在余童眼里也透着诡异。

　　“我当初把你放回了海里，既然你是来报恩的，就把我送回去吧。”余童循循善诱道。

　　人鱼深蓝色的眼眸羞涩的眨了眨：“嗯，报恩，我知道，给童童好吃，好看的。”人鱼边说边捧着一捧熠熠发光的宝石金币游到余童身上，余童不接，各色的宝石贵金属闪烁着耀眼的光亮，天女散花般在余童身边落下。

　　人鱼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对了，还要给童童生宝宝。”

　　余童被呛住，海水灌进口中，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脖子往上都是一片通红：“你在胡说什么！” 他都想要摇了摇人鱼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进水了！

　　人鱼的冰凉指缝间带着浅色薄膜的手指，轻轻拂过余童的唇，眯着眼睛笑了：“我知道怎么报恩，有宝宝，像童童的宝宝，以后考状元的。”

　　余童：“……”
　　看面相挺聪明的，没想到是一条看白蛇传看多的傻鱼。

　　余童好说歹说才让人鱼答应不再睡梦中把他拖进深海了，只是无论余童怎么劝这只银色人鱼都没办法说服他放弃生宝宝。

　　算了，保住一条命都不容易了，他想生就生吧，他就不信，人鱼还能无性繁殖了！

　　脸颊上忽然有一阵冰凉的触感，余童抬眼，是带着他游出深海的人鱼，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用指腹点了点余童的脸颊，然后就一个人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人鱼本来就长得妖异俊美，这一笑，简直勾魂摄魄绝色无双。

　　余童愣了好长一瞬间，回过神后，他心里对刚才的想法又些不确定了，面对这样的容貌，他真的把持得住吗？

　　不，没事了，他应该相信伟大的生殖隔离。

　　——

　　余童的生活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下班的时候，有同事把家乡带来的特产送给余童：“余童，我记得你喜欢吃鱼，这两包腌鱼你带回去加一个菜吧。”

　　余童现在看到鱼就面露难色，他摆了摆手谢绝了同事的好意：“真的不好意思了，我最近吃鱼吃得有些伤胃了，不瞒你说，我现在听到鱼这个字，神经都要紧绷一下。”

　　同事哈哈笑了一下，没把余童的话当真。

　　余童也没解释，回到家，浴室里就是一阵哗哗的水声。

　　余童浑身下意思紧绷，最近小鱼儿天天缠着他生宝宝，他真的有些吃不消。

　　偏偏那条人鱼就是个笨蛋，无论给他说了多少次人和鱼是没办法生孩子的，男人和男人更是没有生孩子的器官，那条被他取名为小鱼儿的人鱼偏偏不信。

　　听到余童的声音，小鱼儿欢快的声音响起：“童童，你回来了，我给你带了深海龙虾，肉质鲜美非常好吃。”

　　余童脱掉外套，脚步往浴室的方向走去，小鱼儿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他去晚了他又要闹腾：“我不想吃海鲜了，你下次不用给我带了。”

　　小鱼儿光裸着上身趴在浴缸边缘，一只手上还捏着一直深蓝色的大龙虾，梦的像是幻梦的鱼尾懒洋洋的拍动着浴室里的水。

　　余童进来时，他正用指甲漫不经心的划开大龙虾的外壳，他都没用什么力气，好似戳破一层糯米纸一样。

　　小鱼儿把最嫩的虾肉递到余童的嘴边，余童原本是打算严词拒绝的，但是架不住对方顶着一张惑人的脸歪缠，最后他还是张嘴把虾肉吃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人鱼居住的地方环境更好，虾肉的肉质比余童之前吃过的所有的虾肉肉质都要鲜美清甜，没有一点腥气，就像果冻一样。

　　小鱼儿看着余童享受的吃着虾肉，他眯着眼眸，脸上全是满足。

　　余童吃饱喝足后，忽然感觉腿上冰冰凉凉的，低头才发现是小鱼儿的鱼尾在做小动作。

　　人鱼的鳞片很锋利，但小鱼儿从来没有在余童面前张开过鳞片，余童没觉得危险，只是觉得有些痒，不耐烦的用手拍来小鱼儿的尾巴。

　　他只当没看出对方的想法，摸了摸小鱼儿的脸：“你回去吧，我也困了，要睡觉了。”还应景的打了一个哈欠。

　　“童童——”小鱼儿的鱼尾缠在余童的脚上，他的声音像是浓稠的糖浆，漂亮的眼眸因为瞳色却透着几分懵懂。

　　余童假装没有动摇：“今天你自己睡！还有我们之间是生不出宝宝的，你在家少看些不靠谱的电视剧。”说道电视剧余童心里就气，在他第一次看到小鱼儿的长相时，就已经预料到可能有一天，他的节操会不保。

　　但他还天真的以为他会是上面那个，结果——

　　往事不堪回首！

　　事后，余童把原因归结到小鱼儿喜欢看的影视小说上，什么时候人族才能站起来，把人外压在身下，真是气抖冷！

　　好好的孩子都被这些糟粕给教坏了。

　　余童关上门，躺在卧室的水床上，他睡意的朦胧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床上。

　　混着海盐的馥郁香气弥漫在房间里，余童睡意朦胧中下意识的搂着对方的腰。

　　……

　　房间里的香味越发浓烈，余童的发尾沾着水汽，他哑着声音问：“人鱼都像你这么笨吗？没有宝宝，我也不会让你走了。”

　　余童想起白日里遇见占卜师时，小姑娘给他的衷告，说他身上全是海洋遗民气味，他已经是完全被对方标记的猎物了。

　　小姑娘面色焦急的看向他，神情内疚，嘴里喃喃着什么都说海洋遗民狡猾，她不该放任大意的。

　　她说要想办法帮他，却被余童拒绝了。

　　不管是报恩，还是报仇，他想起他家中的笨拙美人，他想他都可以认了。

　　绚丽的快感涌上余童的大脑，他喃喃的说：“能被你当做猎物，其实也挺不错的。”

　　蓝眸银发的男子眸光一闪，他顺着余童的指尖一寸寸的吻上去，他的声音慵懒，带着些许鼻音：“童童，明明是你在吃掉我啊。”

　　余童闻言有些羞，想要抽出手指，面前的美丽生物，却眷恋的吻上他的眉眼，还滑落的汗珠：“童童不气，我只是回来准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等他长大了，就回来找他报恩，然后被他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