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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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我需要知道有关厄尔•艾明斯的一切。”
埃瑞克找到阿琳的时候，她正抱着一堆文件匆匆从资料室出来。因为急切，他不由自主用了紧迫的语气，措辞也直接得近乎唐突，什么迂回委婉，统统被排除在考虑之外。
“没想到你是这种类型，”她头也不抬地答道，脚下丝毫不慢。他不假思索地伸手拦住她，然后才明白她语中所指，不免气结：“我不——”
“那就给我个理由。”她停下脚步斜觑他，嘴角讽刺地一弯。
“我们怀疑他与那起连环谋杀有关。”
闻言她神色一僵，看他的眼光里顿时失去了温度：“这一点也不好笑。”
“这不是什么笑话，”先前她的隐瞒他还可以理解，此刻她的怀疑他却不能原谅。本来就是竭力维持的冷静被砸上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克制住拂袖而去的冲动：“我以为你了解我；至少你自己这么说过。”
……而你居然认为我会把私人感情放在工作之上？
他们僵持着，直到引得走廊中来来往往的探员们侧目，她才把视线投向别处：“抱歉。我能帮什么忙？”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指望从一个同事那里得到更多：“就是我一开始告诉你的——我们需要知道有关厄尔•艾明斯的一切。”
“你确定要出面？”第二天在去往帕萨迪纳的路上，斯瓦罗问他，“老实说，我有不妙的预感。”
早晨的通勤高峰时段刚过，高速公路上虽说不算冷清，却也不算拥挤。埃瑞克把时速控制在75英里，因为这是不会过于委屈野马的发动机，也不至于招来加州高速公路交警[1]注意的最佳超速选择。“我只是出面而已，负责谈话的是你。”
“你在场的话，演变成‘激进谈判’的可能性更大。”斯瓦罗瞥了他一眼。
“如果这能成功影响对方心理，难道不是对你有利？”埃瑞克目不斜视。
“要是能穿防弹衣，对我会更有利，”斯瓦罗夸张地抻了抻身上的西装。
埃瑞克当然知道他的搭档是半开玩笑的，但也知道此行并非全无风险——他自己肩上还没痊愈的伤就是再有力不过的证明。根据斯瓦罗搜集的信息和阿琳的补充，厄尔•艾明斯博士于凶杀和枪击都有重大嫌疑：除了车、枪、近期旅行记录，他还是个奇幻文学爱好者，尤其熟悉托尔金的作品。
这无疑是突破性的进展，然而接下来他们便遇到了真正的困难：目前除了缺乏直接证据，还缺乏极为关键的一环——连环凶杀的动机。
也正因此，在布置人手开始严密监视艾明斯，并且提请批准搜查其住所寻找凶器的同时，埃瑞克主张与艾明斯的面谈应当如约进行。
“若艾明斯真是罪犯，我们昨天的通话必定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当时的讨论中斯瓦罗反对说，“这种情况下，他可能作出极端反应——埃瑞克，你比谁都清楚他做得到。”
“……不，我若是他，就不会。”沉默一瞬，埃瑞克说，“凶手一直故意在现场留下线索，起初很小心，但越来越大胆，最近一次更是如此。我认为，不管他谋杀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管他此举是挑战、轻蔑还是嘲弄，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并不满足于自保。”
他想起了艾明斯的脸庞，几乎可以想像这个人会怎样微笑。
“过去他始终成功隐匿在调查视野之外，这逐渐增长了他的自信，完成谋杀的同时他开始寻求更大的刺激，故意暴露线索的做法就是在人为地给他自己提高反侦查的难度。这已经部分变成了游戏，他期望从这游戏中得到满足感和成就感。单纯除掉对手，现在在他看来已经太过低级，有悖他的骄傲。”
“骄傲。”斯瓦罗不以为然，“那你怎么解释你被袭击的事实？你知道那两发子弹是真想要你的命。”
“我的出现，很可能在他意料之外。”埃瑞克说，不无尴尬，“或许他当时并没有把我当作游戏中的对手。我只是被认为……”
“离他前妻太近，”斯瓦罗替他说完，突然笑了出来，“所以说平常点是有好处的，你看我就没这种困扰。”
讨论以斯瓦罗同意照常赴约结束。身为联邦探员，他们都清楚工作中需要承担的潜在风险，而如果必要，他们不会仅仅因为危险就决定退缩。“或许你该跟芬利探员再谈谈，”末了斯瓦罗建议，“就算她不确定他搞这些谋杀的动机，至少也能猜测一二，毕竟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芬利探员这个人从前可一点不介意猜测，负不负责任压根不在她考虑之内。”
应当说这个建议本身再合理不过，然而埃瑞克没有再去找她。如果她对那个人的感情真如他所想，那么在她给了他最初的线索后——虽然她多半没料到这会成为关键——他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放心。”车载导航提示他在下一个出口离开高速公路，他一边换车道一边认真地对搭档说，“我的射击成绩是优异，而且我的左手不比右手差。”
斯瓦罗笑了起来：“我当然相信你。我在移民事务组有朋友，听说过你以前的事迹。”
对此埃瑞克只有微笑。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分钟，艾明斯博士还没来。出于职业习惯，埃瑞克在进门之前先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结果发现西装革履的确实只有他和斯瓦罗两个，不得不承认艾明斯结束通话时所说的不全是讽刺。然而这大约更令人沮丧——明知对方是在嘲弄，却苦于无法证实。
当天的咖啡是埃塞俄比亚，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微酸的咖啡，于是请服务生去准备两杯新鲜的苏拉威西。在服务生磨咖啡豆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低沉的轰鸣，由远而近，令他不由得回过头去。
那是一辆漆黑底色上喷涂了白色赛车条纹的野马敞篷跑车，然而真正吸引了埃瑞克注意的并不是它的醒目外观，而是它的彪悍“内涵”——这是5.4升排量的Shelby GT500。他当初曾经颇为心仪它的强劲马力，但联邦探员的收入不足以支持所有不切实际的奢侈，考虑到它恐怖的耗油量和南加州公路平时的拥挤程度，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普通的V6手动。
那辆车在不远处找到一个空位停了下来。在发动机的声音消失前，他久浸音乐的敏锐听力捕捉到了Aerosmith那首Dream On的旋律。
埃瑞克和斯瓦罗对视一眼，达成了默契。离开前台，他为斯瓦罗打开门，而他的搭档当先走了出去。
那辆野马的主人这时也正转过身来。身高六英尺三英寸左右，体重一百六十到一百七十磅之间，黑发，黑眼——外表特征与厄尔•艾明斯驾照上的描述完全相符。
“下午好。”
这个嗓音消除了最后一丝不确定。径直走过来，厄尔•艾明斯博士坦然迎上他们的注视，微微一笑。
“幸会；你们想必就是‘忠诚、勇敢、正直’的代表了。”[2]
“你好，艾明斯博士。”斯瓦罗率先伸出手去，然而艾明斯纹丝不动，半点没有握住的意思。见状斯瓦罗不露痕迹地收回手来，再自然不过地掏出了证件，同时给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别探员杜怀特•斯瓦罗。我们昨天交谈过。”
仔细看了看证件，艾明斯抬眼打量斯瓦罗一番，点了点头：“幸会。”
“而这是我的搭档，特别探员——”斯瓦罗指了指埃瑞克。
“——方达。”埃瑞克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埃瑞克•方达。”
似乎直到此时，艾明斯才注意到他的存在：“方达探员——我该不该猜想，你有以两个零开头的警号？”
“没有，”埃瑞克面无表情，“不过第三个数字的确是七。”
“很有趣，”艾明斯嘴角一弯，眼中却全无笑意，“不过我相信你们和我一样，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寒暄和玩笑上。我能帮助你们什么？”
“我们可以坐下详谈，”斯瓦罗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空着的桌子，“你想要点什么吗？”
“红茶，”艾明斯说。
他们在桌边坐了下来。斯瓦罗坐在艾明斯对面，埃瑞克坐在斯瓦罗左边。“艾明斯博士，你今年的旅行次数很多，”斯瓦罗打开厚厚的文件夹翻了翻，“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俄亥俄、路易斯安那、新墨西哥，范围也相当大。能否告诉我们，你去这些地方是为什么？”
“学术会议，”艾明斯漫不经心地答道，“学术界的惯例。这类会议每年都有许多，你提到的只是国内的，我当然还去过一些国际的。我告诉过你们，一个教授的日程表并不清闲。”
“我们知道你已经拿到了终身职位，而且有望很快转成教授。以你的年龄，这成就很了不起。”这时艾明斯要的红茶送了过来，斯瓦罗挪了挪文件夹，腾出了足够空间，好让服务生把茶壶和茶杯放在艾明斯一侧。“你在学术上的造诣想必非同一般，那么参加这些会议，你也应该不会只是出于和同行交流的目的——是讲座，还是演示？”
“斯瓦罗探员，听起来你很熟悉这些学术会议的形式，”艾明斯一边说，一边伸手把茶壶的盖子转了个方向。
“我参加过一两次，”斯瓦罗承认。
“原来如此，”艾明斯点点头，没有多问，“并不是每次会议我都有成果演示，具体细节我也不全记得，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试试看。”思索着，他给出了一些充斥着专业术语的叙述，不时停下来皱眉回忆。斯瓦罗记着笔记，偶尔会要求澄清。全过程中，埃瑞克只是安静地啜着自己的咖啡，没去费神记忆——艾明斯对这些问题的反应无懈可击，这些信息他既然肯说，也必然可以轻易查证。
“在那些地方，除了参加会议以外，你通常还有些什么活动？”
“能有什么？”艾明斯反问，“我是个科学家。”
“这是一个问题，艾明斯博士。”
埃瑞克注意到艾明斯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不禁轻轻放下了咖啡杯。这位科学家不喜欢处于被动，哪怕只是一点，他想。
“没有什么活动，一般就是旅馆和餐馆，”短暂的冷场后，艾明斯终于答道，又把茶壶的盖子转了个方向，“当然，如果是大城市——比如新奥尔良——我也会四处看看。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处理事务，你知道，电子邮件一类。即使出门在外，也得和同事学生保持联系。”
“你有几个学生？”
“你是说我的研究生？”
“对，研究生。就是以你为‘研究导师’的那些学生。”
“现在有三个，”艾明斯答道，“已经毕业的……四个？还是五个？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从你们的系办公室得到这类信息。你认识杰克•德沃夫吗？”
“他过去是我的学生——去年刚通过答辩。”似乎终于满意了茶水的温度，艾明斯取出盛着茶叶的金属网，把泡好的红茶倒进了茶杯。
“你与他还有联系吗？”
“偶尔。他在Culver City一家高分子纳米材料公司工作，这个领域的技术问题通常很有挑战性。”端起茶杯，艾明斯注视着杯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隐在氤氲水汽之后。
“除了学术，你们还有共同兴趣吗？比如，桥牌？”
“我不喜欢桥牌，”艾明斯答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教授。”
艾明斯不易觉察地动了动嘴角，斯瓦罗则抬起了头。埃瑞克继续观察着他们两人，默不作声。
“我们都喜欢奇幻文学，探员。”
“奇幻文学？”斯瓦罗立刻表示出了兴趣，“哪一类？龙与地下城？”
“不，史诗奇幻，”艾明斯不假思索地说，然后眉头一皱，“探员先生，恕我直言：目前为止，我还不知道你们昨天通话时提到的‘刑事案件’是怎么回事，我更看不出你这些问题与所谓的‘刑事案件’有任何关联。你们占用我的时间，不会只为知道我闲暇喜欢看什么书消遣吧？”
“当然不是，”斯瓦罗笑了笑，语气却是一变，“艾明斯博士，我们的记录显示你有一支口径.357的SIG P226手枪？”
“不错。”艾明斯颔首，在斯瓦罗陡然锐利起来的注视下仍然泰然自若。
“是为了自卫？”
“不错。”
“为什么是手枪？非专业人士的话瞄准可能成为问题，我知道不少人为此都选择□□。”
“是我前妻的建议——这个型号她自己用得很顺手。”艾明斯慢慢地说，眼神不由得一暗。
这变化尽管微妙，却没有逃过埃瑞克的眼睛。斯瓦罗正在成功地一步步引导艾明斯走上预定的谈话轨道，他知道，这是他们早就商定的策略。艾明斯博士无疑是思维敏捷、难以对付的，然而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如果一个男人对接近自己前妻的人嫉恨到不惜开枪袭击，最合乎逻辑的解释就是：这个男人仍然爱她，而且这份爱足够强烈，强烈到接近病态与疯狂。
可是……或许他不知道，她用的已经不是这种枪了。
此刻坐在这里，亲眼见到计划在顺利执行，埃瑞克却无端感到一丝内疚。他清楚这个人极有可能曾经想要自己的命，他也清楚这个人很可能是残酷谋杀过八个人的冷血凶手。然而这样的方式……
或许格兰又是对的。人心的迷宫，一旦深入，必定迷失。因为理解本身需要代入，而代入就意味着联系——疏离，终究只是可望不可及的幻想。
在他身边，对话仍在继续。“你的前妻是——”他的搭档低头翻了翻资料，“——阿琳•芬利？”
“是，”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艾明斯已经恢复了常态，“你们必然也知道，她是联邦探员。”
“艾明斯博士，你与她是为了什么分手？”
“‘不可调和的矛盾’，”艾明斯迎上斯瓦罗的目光，嘴角一扭。
“能说得具体些吗？”斯瓦罗追问。
这一次艾明斯没有立刻答言。盯着咖啡杯，这位堪称年轻的教授出了一会儿神。当他终于抬起眼来，看的却不是斯瓦罗，而是对面挂着装饰画的墙壁。“她太执着于工作。”
“你是说，她因为工作的缘故忽略了……感情？”
“不，”艾明斯收回目光，突然冷冷一笑。先前彬彬有礼的伪装在这一刻彻底撕去，他依次望过两位联邦探员，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挤出。
“她因为她自己的任性，放弃了我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