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
-
15
等待对手采取行动，好比头顶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那感觉绝不愉快。
过去的几天里，多伦多警局应调查局请求，在监视保护凯文•芬利的同时，还着重留意了厄尔•艾明斯的动向。然而直到会议结束启程回国，这位教授的表现都正常得很——正如他曾告诉调查局的那样，他在会议期间的生活就是会场和宾馆的两点一线，除此之外几乎足不出户。至于凯文•芬利周围，除了常见的观光游客（多为女性），也未能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物。
至此，埃瑞克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的理论是不是压根就不正确，而洛杉矶传来的消息亦是无助于连环凶案的侦破。Nano-Eyes公司拥有签领样品权限的相关人员正在接受调查，德沃夫仍然不肯开口，根据阿琳的说法，这位科学家似乎打定主意要借此抗议调查局“粗暴干涉科学研究”。
“麻烦的是，除了德沃夫最初的口供，我们没有别的确凿证据对Nano-Eyes提出起诉，”此刻埃瑞克正等在皮尔森国际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电话另一端阿琳的声音破天荒地透出了几分疲惫，“福勒已经安排斯瓦罗和他刚出院的搭档接手这个案子，好让我们不必为此分心。”
“斯瓦罗的搭档？”和杜怀特•斯瓦罗探员工作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其实另有搭档——意识到这一点，埃瑞克不是不尴尬的。
“特别探员爱德华•雷因博，前段时间追捕案犯时受伤住院，”她倒没流露出惊讶，仿佛他不知道是再正常不过，“你大概没见过他，否则一定会有印象。”
“对了，你哥哥终于决定返回芝加哥。”已是登机时间，乘客们纷纷整理行装离开座位，开始在登机口排队，埃瑞克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的航班和我的一样，都是今天离开多伦多。”
“他总算办了件靠谱的事，”她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就让我父亲接手他的安全问题好了——偷心杀手还没出现？”
“没有，”他承认，“或许我们应该重新考虑我的理论——”
“等你回来再说，”她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埃瑞克，一路顺风。”
当他终于抵达洛杉矶国际机场，已经是傍晚时分。查询了一下谷歌地图，他发现回文图拉一路的交通状况都被标上了不祥的暗红，不禁想要叹气——长途旅行辅以交通泥沼，无异于慢性自杀。好在他很快想起了附近的一个现成选择。先去长期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他接着拨了格兰•戈登的号码。
“当然没问题，埃瑞克。”听他说完缘由，格兰答应得毫不犹豫，“早就说过，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只是埃瑞克没有料到，自己按过门铃后前来应门的不是格兰，而是个身材娇小、五官精致的美貌女子，套着一看就是属于格兰的宽大白衬衣，更加显得腰身不盈一握。乍一照面，意外之余他不免尴尬无语，而不等他找出恰当的措辞，她已经嫣然一笑，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格兰才闻声出来，金发还没完全擦干：“别露出那副表情，这种场面你又不是第一次遇见。”
“……我只是在想，你每个月要送出多少件衬衣。”
“所以我才要做律师，否则收入哪有保证。”以格兰的功力，对付这种程度的讽刺当然不在话下，“多伦多怎么样？我听说那里的冬天可不含糊。”
“的确名不虚传，叫我重新认识了南加州的好处。”埃瑞克走进起居室，发现沙发上散放着大大小小的照片，略略一看，竟都是颇有些年头的。“几天不见，你居然开始怀旧？”
“当然不是我。你知道，姑娘们通常都爱这个调调，美其名曰‘多了解你的过去’。”格兰耸了耸肩，“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埃瑞克拿起几张照片给自己腾出足够的空间，坐了下来。“清水就好，别加冰。”趁着格兰忙碌的工夫，他一张张端详起手里的照片，看到其中一张时不由得失笑，“这是什么？”
“大学时一次万圣节，”格兰远远瞥了一眼，“我们一起从伯克利去旧金山，你扮成救世主尼奥，我扮成吸血鬼路易。”
照片里格兰戴着夸张的尖牙，偏偏一脸掩不住的灿烂笑容，手里还举着杯绿茶奶昔。“我好像还说你这吸血鬼比原著还极端，彻底变了素食主义，”埃瑞克回忆道。
“你原来记得？”格兰挑起眉，走过来把杯子递给他，“那次一群人喝得烂醉，第二天你莫名其妙地揪着我追问记不记得谁和你一起回去，问你为什么你又死活不说，我一直以为你什么都忘了。”
“人总是倾向于抹去不堪回首的记忆，”埃瑞克凝视着照片里那个明明是半夜三更还戴了副墨镜的自己，由衷感慨着当年的荒唐，“等等，这又是谁？”
他语调里突如其来的紧迫令格兰先是不解地扫了他一眼，接着才去看他指着的地方：“你说这个扮成瓦尔基里的长腿美女？没印象，应该不是伯克利的人。”
“长腿美女”这个短语一出口，不止埃瑞克脸色一变，连格兰自己也是一怔。急忙从埃瑞克手中拿过照片，格兰仔细审视良久，唇边终于浮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埃瑞克，别告诉我你不觉得她眼熟。”
而他对格兰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死盯着照片中的模糊侧影，仿佛面临的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谜题。
“喂，”一阵难耐的死寂后，格兰先开了口，“你还好吧？”
埃瑞克没有出声，只是轻轻放下杯子，拿过照片小心地揣进了衣袋。
“你莫非要立刻找她去问个清楚？”把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格兰神色慢慢严肃起来，“这可未必是个好主意。别的不提，你打算怎么开口？‘嗨，若干年前你有没有和我搞过一夜情？’我敢跟你保证，哪怕真是这么回事，她也绝不会承认的。”
“她记得，”吸了口气，他艰难地说，“我知道她记得。”她是何时认出他的，他不得而知；他能确定的是，这就是她当初为什么会看似不着边际地调侃他“外表冷酷，内心凉薄”，而那一次在圣莫尼卡街头，他听到的耳语也绝不是幻觉——“你不记得了，是吗？”可是上天作证，遗忘从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你就得想想她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肯摊牌了，”格兰却不为所动，一字一句听在埃瑞克耳中，清晰冷静近乎残酷无情，“或许她在暗自后悔，这很容易理解——这类陈年旧事，顺其自然地忘掉，难道不是对谁都好？”
“已经晚了，”埃瑞克沉默一瞬，抬头无奈一笑，“如果爱了，怎么能做到‘顺其自然地忘掉’。”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趟爱情这种浑水了，”与他对视一刻，格兰叹了口气，“埃瑞克，能做决定的只有你，而我还是那句话：这真是你想要的？”
“那要看她怎样想，”埃瑞克站了起来，“我想要的，并不重要。”
外面街灯刚刚亮起，夜色中西洛杉矶的街道车辆来往川流不息，仍是一派繁忙景象。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再缓缓吐出来，他凝望着远处车灯有如红黄两色的明珠连成长链，突然感到前所未有地迷惑烦乱。
他的手机就在这时发出了一声轻响，提示他有语音留言。摇了摇头，他掏出手机查看，并没有看到未接来电。多半是有人在航班降落前试图联系我，他想，而AT&T的服务网络延迟愈发大了，居然过了这么久才送达留言提示。
“埃瑞克，是我。到达后请给我打个电话。”稍停，她补充道，“越快越好。”
没有耽搁，他立刻戴上蓝牙耳机拨了她的号码，同时发动了车子。系统告知留言时间是他从多伦多起飞不久以后，即使语音信箱的音质叫人不敢恭维，他仍然听得出她语调中的紧迫。
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直到八声以后，自动转入了留言。
她没有接。
直觉告诉他，这不应当。她知道他航班的到达时间，此刻本该正在等待他的回电。会不会是她又把手机设成了震动？这样想着，他重拨了一次，然而随着每一次铃声响过，无人接听，他的心也下沉了一分。
挂断电话，他又试了她家中的座机，仍然无人应答。在反复拨打这两个号码五六次之后，他猛地一打方向盘下了公路。顾不得后面一片鸣笛抱怨，他找了处空地停了下来，拨通了调查局的派遣号码。
“这是特别探员埃瑞克•方达。请即刻定位文图拉常驻处特别探员阿琳•芬利的手机。”
等待的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他却感觉比几年还要漫长。“根据GPS信息，芬利探员的手机现在位于帕萨迪纳一处民居，处于静止状态。地址已发到你随身携带的通讯设备上。”
仿佛是验证操作员的说法，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包含着地址的新信息。匆匆让谷歌地图开始计算从此地到目标的路线，他接着问：“能否提供屋主姓名和电话？”
“厄尔•艾明斯，住宅电话XXX-XXX-XXXX。”
高速公路上交通状况与傍晚相比略有好转，再加上警灯的帮助，埃瑞克从西洛杉矶赶到帕萨迪纳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艾明斯家所在的街道宁静如常，然而他知道调查局派遣的小队已经就位，正在暗中密切监视那座没有亮灯的房子里的动向。
他在街角停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联邦调查局的制服夹克换上。脱外衣时，他触到了衣袋中那张照片，微一犹豫，他还是把它拿了出来，放进了贴身的口袋。
在检查武器的同时，他打开调到预设频率的无线电耳机，立刻听到了状况报告。
“……信号跟踪表明，手机位于室内，始终保持静止。前门车道上发现芬利探员的注册车辆，车内无人。目标注册车辆之一在家，另一辆失踪，失踪车辆为黑色探险者越野车。”
“室内是否有人？”他问，最后确认一切就绪，拉上了上衣拉链。
“已拨打过多次住宅电话，无人接听。红外热释感应探测结果显示，室内没有人体热源。”
没有人体热源，事实上可能有两种解释——然而他及时把这念头赶出了脑海。当此情境，任何杂念都于事无补。
“……行动开始。”
周围仍是一片静寂，然而他靠着训练有素的眼光捕捉到了四下里人影的移动。只是眨眼的时间，调查局的特警已经占据了各处有利地势，然后一名特警在两个同伴掩护下上前敲了敲门。三十秒等待之后，他们果断地破门而入，突如其来的噪音引得四邻的狗都吠了起来。
待到埃瑞克进门，特警们正在有条不紊地彻查每一个房间。“Clear”的喊声此起彼伏，很快他听到耳机中传来报告：“确认室内无人。”
至此他一直绷紧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然而也只是短暂的一刻。如果她不在这里，又是去了哪里？
“方达探员，”一个特警走过来，“芬利探员的手机在起居室，你最好亲自来看一看。”
与艾明斯家中别处的井井有条不同，起居室里多处陈设都有移动迹象。搏斗痕迹，他只需一眼就能断定，不禁心中一沉。从现场来看，事后还有人匆匆进行过归整，试图把一切恢复原状。她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沙发下，黑暗中蓝牙数据连接指示灯仍在慢条斯理地闪烁。
俯下身，他伸手去拿手机，不料指尖却触到了另一样坚硬的东西。摸索着把它拉出来，他发现那是一个倒扣着的镜框，翻过来拿到灯光下审视，竟是一张她和艾明斯的合影，在日期边还用彩笔标了“Avalon”字样。
他缓缓站起身来，头脑中却在飞速思考。她的手机如果是搏斗中不慎落下，绝无可能落在这个位置……再加上这个镜框……
抬起头，他向起居室外看了一眼，那里是条走廊，一端直接通向车库。然而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留意到门边的角落里有什么在发亮。而当他看清那是什么，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刹那间耳边特警队员的交谈与无线电通话的杂音尽数远去，化作了天边的模糊喧嚣。
手电筒的光柱中，赫然是他曾在她颈上见过的细长银链，蓝宝石吊坠犹自折射着璀璨的亮光。
“这是在芬利探员车中找到的。”
一名特警就在这时走了过来，把一打文件递给了他。他机械地接过来，发现那是零散的案卷资料复印件，其中几页上还有荧光笔新近标出的痕迹。匆匆翻看一下，他意识到最上面一页是来自Nano-Eyes的实验报告：“实验物质……拥有空气传播潜力……极易溶于酒精溶剂。”接下来是他们第一次约见艾明斯时后整理的对话记录，而最后一页是来自艾明斯在多伦多国际会议的演示，旁边有潦草的几行笔记：聚晶立方氮化硼材料用途——高速切削刀具及精密手术器具。
微一思忖，他突然明白了她采取行动的缘由，不由得攥紧了这些材料：“帮我接通文图拉常驻处行为科学组的主任负责人富兰克林•M•福勒，告诉他芬利探员可能有生命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查出艾明斯的去向。”
事态紧急，调查局的行动也随之迅速起来。艾明斯的手机没有开机，无法借助GPS对其定位，然而DMV记录显示，艾明斯名下还有一艘二十七英尺的摩托艇，停泊在Marina Del Rey的海狮码头。
这立即被列为首要清查目标。仅仅过了十分钟，消息就反馈回来，令所有人精神一振：“在码头停车场发现艾明斯的越野车。”
Marina Del Rey，与洛杉矶国际机场毗邻，在西班牙语中意为“皇家码头”，是洛杉矶地区最大的消遣船只停泊处。冬日的码头较之夏季当然要冷清许多，放眼望去，夜色中大大小小的帆船桅杆林立，与暗色海水中的倒影连成一片，一派宁静祥和。
当埃瑞克赶到海狮码头停车场时，封锁线已经确立，福勒本人也亲自来了现场。这还是埃瑞克第一次在办公室外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福勒穿着和他一样的联邦调查局夹克，正望着探员们彻底搜查艾明斯的越野车，他看到埃瑞克，只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有什么发现？”埃瑞克开门见山地问，忽略了寒暄客套。
“后座上有血迹，但数量不多，远不足以致命。”福勒答得沉稳镇定，倒不像受了冒犯。一名探员把一张封存在证物袋里的光盘递了出来，埃瑞克眼尖地看到那是理查德•马克思的专辑，Days in Avalon。“最合理的想像是，芬利探员受了轻伤，然后被挟持至此。”
深吸了口气，埃瑞克握紧了掌心的银链：“那么他们在哪里？”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回答。本属于艾明斯的泊位空空如也，只有水面在微微起伏，映出一片变幻的灯光。
“我们没有单独船只的离港记录，”海岸警卫队的负责人说，“出海并不需要任何许可。”
“从这里出海，都能去向何处？”埃瑞克问。
“任何地方，只要燃料足够。若是沿海岸线而行，往北就有奥克斯纳德、文图拉、圣芭芭拉[1]，往南又有国王港口[2]、达纳海角[3]；若是向外海去，西南方向还有著名的旅游度假胜地卡特琳娜岛[4]……”
“就是那里，”埃瑞克突然说。镜框上的标记，理查德•马克思的专辑，Days in Avalon……再联想到海港，这些碎片便指向了同一个答案。
“卡特琳娜岛有两处适合船只停靠，一处是双港，另一处是……阿瓦隆。”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