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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有许多种迎接一天开始的方式：可以神清气爽，可以手忙脚乱，可以踌躇满志，可以心灰意冷，如是种种，不胜枚举。
而对联邦调查局特别探员埃瑞克??方达来说，这个早晨就是单纯的狼狈。
坐在阿琳公寓起居室的沙发上，他陷入了只能形容为“发呆”的状态。睡眠不足加上夜不归宿，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既然从事这份工作，这注定是要经常面对的残酷现实。然而先是被饶舌损友误会与某人有“实质性进展”，又发现半夜匆忙停在街口的车被无情拖走，他只觉得头疼一阵紧似一阵。
“你要不介意继续穿这身衣服去上班，现在可以用我的浴室，”水声停止后不久，阿琳打开门出来告诉他，发梢还滴着水。她应该也没休息好，然而他却看不出她有疲累的迹象。
“谢了，”他低头看了看皱成一团的衬衫和西裤，几乎能想像自己要是这副模样和她一起出现在常驻处，会激发同事们怎样的灵感。“能不能先送我回家？”
“那样你仍然得借助某种交通工具去上班，然后还得再想办法去指定停车场认领你的车。”她拿毛巾擦着头发，“你是什么尺寸？”
“……抱歉？”他眨了眨眼，觉得大脑明显迟钝了。
“你看上去和凯文差不多。我这里有露西安娜托我买的全套衣物——西装，衬衫，领带，内衣——”她迅速扫了他一眼，“或者，我不该问这种问题？”
她那一眼似乎别有深意，他却无暇多想。当此情境，她的建议大概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那就谢谢了。记得告诉我金额，我会如数补偿。”
热水澡于消除疲劳，果然有立竿见影的功效。更令他意外的是，那些衣物相当合体，只怕他自己的也不过如此。对着镜子有条不紊地打着领带，有一瞬他觉得是在自己家里，而这个早晨也与平时别无二致。
“咖啡，”她提高了声音喊道，把他从短暂的失神中唤醒过来。周身焕然一新地走出浴室，扑面就是那种熟悉的苦涩香气，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也顾不得这咖啡豆不够新鲜的事实，只觉得自己又复活了。
“谢谢，”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他又一次对她说。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挥了挥咖啡勺。“不用谢——记住你是要付钱的。”
他不解地看了看她，她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走吧，时间不早了。”
时间的确是不早了。立刻联系上斯瓦罗，他交代了需要即时处理的事务，待得他领回自己被拖走的野马，赶回调查局，已是中午时分，斯瓦罗正在审讯室外等他。
“结果都如你所料，”斯瓦罗把文件夹递给他，“现在看你的了。”
隔夜再见，艾明斯丝毫不显委顿。埃瑞克走进审讯室时，这位教授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直到埃瑞克把装在证物袋里的枪放到他面前：“弹道比对结果证明，这就是上周六袭击联邦探员的人使用的枪。”
“不可能，”艾明斯眼也不抬，“除非联邦调查局是明目张胆地栽赃陷害。”
“教授，你在观察之前就得出了‘不可能’的结论。”埃瑞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许你该仔细看看。”
艾明斯不为所动：“我的枪，我当然知道。”
“这是你的枪吗，艾明斯教授？”埃瑞克问，语气陡然一变。旁边艾明斯的律师显然察觉了异常，立刻低声建议：“最好确认一下再回答，先生。”
勉强拿过那支枪，艾明斯先是例行公事地审视它，却在看清了序列号后不由得神色一动。
“你认出了这支枪？”埃瑞克密切注意着他的表情，不失时机地问道。
律师试图干涉：“我的委托人坐在这里，是因为违反了携枪条例。没有证据表明他与你提到的枪击案有任何联系。”
艾明斯把枪放回桌上，嘴角微微一扭：“我自然认得这枪。它属于我的前妻。”
律师急切地插了进来：“艾明斯先生——”
“你的枪与她的属于同一型号，对吗？”埃瑞克继续问，无视律师的企图。
“对，”艾明斯答道，直到此刻才肯正视他，“算是爱的证明，有何不妥？”
“我知道是你。”埃瑞克突然说，“你拿着她的枪，袭击了她的搭档。”
律师忍无可忍：“探员，这是不负责任的指控——”
然而埃瑞克和艾明斯不约而同忽略了他。他们互相注视着，彼此都是目不稍瞬。
“你经常跟踪她。上周五你在她公寓附近等待，却发现她深夜未归，你受妒恨驱使，进入她家中，拿走了她的手枪。你已经承认，你知道她有这样一支和你的同样型号的手枪。当你发现她和她的搭档在一起，冲动之下你开了两枪，然后驾车逃离。在她回去之前，你有充分的时间把她的枪放回原处。”
律师这次笑了出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漏洞百出的说法，探员。”
然而艾明斯没有笑。随着埃瑞克的叙述，阴霾在他眼中渐渐浮现。
“对此你有什么话说？”
“一派胡言。”艾明斯冷冷地答道，“要支持这个荒唐故事，你需要一打的证据。”
埃瑞克笑了笑：“教授，你忘了你的指纹。”
艾明斯嘴角一抽，随即还以冷笑：“探员，这是老掉牙的把戏了。你觉得我蠢到了会不假思索地说什么‘不可能，我明明擦掉了’？”
“那么你擦掉了吗，教授？”
这刻意摆出的揶揄态度终于激怒了艾明斯。他瞪着埃瑞克，目光冷厉如刀：“除非你摆出证据，我拒绝再为这种闹剧浪费时间。”
从审讯室出来，埃瑞克径直去了另一侧的观察室。斯瓦罗见到他进来，满脸遗憾：“他倒是比我们想像的更沉得住气。”
“靠激怒他来引诱他露出破绽，本来就是无奈之举，”埃瑞克答道，“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那支枪上没有艾明斯的指纹，虽然这很奇怪——除非芬利探员在离婚时彻底‘抹去’了他的一切痕迹。”事已至此，斯瓦罗也只有摇头，“你是对的。我们没有能把他和枪击联系起来的决定性证据。”
埃瑞克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看到“格兰??戈登”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他就条件反射地头疼起来：“……有事吗？”
那边传来了格兰一贯的轻松腔调：“出来。”
他被搞糊涂了：“什么？”
“我就在你们的停车场。今天我为一个案子去了一趟奥克斯纳德，顺便来文图拉看看老朋友。”
他直觉没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当然不，”格兰笑了起来，“我还想见见那位久违的长腿美女，感谢她答应替我传话——”
埃瑞克不等格兰说完就结束了通话。然而想了想，他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走了出去。
他一眼就在停车场里看到了格兰那辆挂着“AS4LAWS”牌照的白色宝马M5。他的朋友悠闲自得地靠在车旁等待，看清他后却露出了一副和那身职业正装半点也不匹配的夸张神情：“什么时候联邦探员也开始紧跟时尚潮流了？”
他低头看了看，不知格兰在说什么。
“乔治??阿玛尼的领带，”格兰抬了抬下颌示意，“我不是时尚达人，分辨能力到此为止。余下的该你告诉我才对。”
埃瑞克突然觉得头更疼了：“你说，乔治??阿玛尼。”
“不是我的品味，”格兰耸了耸肩，“够贵倒是真的。等等，难道你不知道？”金发青年眼睛一亮，律师的精明显露无遗，“莫非这是来自某人的——礼物？”
“不，”他无力地答，“那样的话，我至少不必担心破产了。”
“哦，”格兰拖长了声音，“芬利探员怎样？”
这问题若是来自旁人，埃瑞克或许还会善意推定这只是类似“今天天气如何”的寒暄，然而实际发问的既然是格兰，此种可能断然不成立。“你明知故问。上午你还跟她通过话。”
“当然，”格兰笑得无辜，“可我记得拨的是你的手机。”
“那是她误拿了……”总算及时想起眼前的人从事什么职业，埃瑞克明智地放弃了解释的尝试。反正根据格兰的说法，这种事通常也只能越抹越黑，还不如安之若素。“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她？”
“我倒是想，只是还没做好吃子弹的准备，”格兰的轻松语调突然一变，“埃瑞克，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如果你是指工作到凌晨四点，睡眠不足四小时，那答案是不，这不是我想要的，至少不是天天想要的。”
这当然是搪塞，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格兰没有追问。越过他的肩，格兰扫了一眼停车场的入口，笑容不减，却压低了嗓音：“有两个人正从你们调查局出来，我得说，其中一个看你的眼神实在不算友善。”
不必回头，埃瑞克也可以想像那会是谁。“和我差不多高，黑发，黑眼，脊背略弯？”得到格兰的确认，他叹了口气，“那就是阿琳的前夫。旁边的应该是他的律师。”
“是他开枪袭击你？”格兰闻言，双眼不由得一眯。
埃瑞克点了点头：“我相信是，但没有足够证据，我们现在不得不放人。”就在这时，有个新想法冒了出来。不及向格兰解释，他回身快步向那两人走去，幸运的是，艾明斯的律师正背对着他忙着腾出副驾驶座位，只有艾明斯等在车外。“教授，有一件事你应当知道。”
早已发觉他的接近，艾明斯只是站在原地冷冷看他，一言不发。
“不管你从前是怎样进入她的公寓，以后都不可能故技重施了。”
艾明斯脸上如同戴了一个面具，不见丝毫表情。然而在午后的明媚阳光下，埃瑞克清楚看到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因为我们已经建议她搬离那处公寓。还有，在她找到新住所之前，我将负责二十四小时保护她的安全。”
话一出口他就闪开了一步，堪堪避开了艾明斯挥来的一拳。这位加州理工的年轻教授铁青着脸，目现凶光，全没了初见时的倨傲矜持。听到响动，艾明斯的律师从车里探出头来，这才注意到变故，然而不等他开口抗议，格兰已经走了过来，笑得亲切无害：“我才知道，光天化日之下袭击联邦探员，已经成了惯例。”
他声音不高，艾明斯却听得清清楚楚。眼看就要挥出的第二拳僵在了半空，艾明斯深吸了口气，最后狠狠瞪了埃瑞克一眼，坐进了车里。
望着那辆车绝尘而去，格兰转过身来看着正在小心拉平西装的埃瑞克，不无感慨：“我以为我才是擅长言辞的那一个——你跟他说了什么，居然能让他当场抓狂？”
“只是暗示说，我和他的前妻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会形影不离。”
格兰笑出声来：“这是现在的通用办案方式？要是这样，我得说你被人记恨也不算太冤枉。”
“你这么说，可真是讽刺。”埃瑞克回敬，“你忘了那次追到你家里的原告？”
那是至少两年前的事了——格兰的委托人被指控谋杀未遂，然而因为格兰发现了控方证据中的致命缺陷，被告被当庭释放。这当然不是原告想要的结果，那位自称险些被谋杀的妻子于是决定自己来主持正义。三个月后，她先是开枪打伤了前夫，随后潜入格兰的住所意图报复。
忆及此事，格兰也不免笑容一僵：“虽说干律师这一行休想黑白分明，但那个案子我可无辜得很。幸好她虽然头脑够冲动，技术却实在差劲。”
当时那女人的枪意外卡住，急怒之下她扑过去想要把格兰推下阳台，格兰及时躲开，她自己反而摔了下去。结果，行凶者因为若干处骨折住进了医院，格兰付出的代价是一绺头发，并且从此以后总是把头发剪得很短。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良久，格兰拍了拍他的肩：“既然你是有意激怒那样一个人，想必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只是，小心。”
他心中一热，点了点头：“我会。”
“你的公寓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这说明有人能自由进出你的公寓。”
稍后当他找到阿琳，重申对她安全的顾虑，建议她当晚换个地方过夜时，她不以为然：“没有必要。我已经通知管理办公室来更换门锁了。”
“可我刚跟他们确认过，他们说今天太晚，明天才能做完。”
“只是一晚上而已，再说我会反锁上门。你担心艾明斯会对我不利？我看大可不必。”
“不，不止是他，还有连环凶案——”
“偷心杀手把我当作目标？这只是尚未证实的可能性。”
他叹了口气，算是领教了她的固执：“我已经向福勒汇报了关于案件可能动机的假设。对行为科学的研究，他是这里资历最深的人，而他同意这理论不是异想天开。”
“我若真被选中，倒也不是坏事。”她不理他的说法，反而眼睛一亮，“这样我们就能抓他一个现行了。”
他哭笑不得：“就算这样可行，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我是你的搭档，不是你的妻子。”不等他说完，她就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会为自己负责，不必受你的约束。”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一冷，幸好当天的邮件就在这时送了过来，成功帮他们避免了僵局。埃瑞克道了声谢，接过信件匆匆检视一遍，把需要处理的公文归到一边，随即注意到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信封。它是标准平信大小，没有寄信人地址，而收信人一栏打印着他和阿琳两人的名字。
他不由得皱起了眉。直觉告诉他，这信不平常。
“怎么？”阿琳发觉了他的异样，目光跟着落在了信封上，“……Times New Roman字体，10号字，喷墨打印机。邮戳是来自……洛杉矶市中心的一个邮局。”
他轻轻点头，从抽屉里找出手套戴上，然后小心地拆开了信封。倒转封口，一页纸落了出来。
看清它是什么之后，他们同时霍然抬头，彼此都难掩惊诧。
那是《精灵宝钻》平装本的一页。
“让技术实验室派人来取样化验，”从最初的意外冲击中恢复过来，他立刻吩咐她；然而她的注意力正在别处。皱起眉，她读出了朝上一面开头段落的句子：“……他们中止了狩猎，回到了纳国斯隆德，而露西恩遭到了背叛。”
“贝伦和露西恩的故事，”他想起了这句的出处，“凯勒巩和库茹芬的背叛。”这两个名字出口的刹那，他的思路豁然清晰起来，“你哥哥的全名是凯文??芬利？”
“不错，怎么？”她抬起了头，起初不解，但转念间已经明白，“我的天。”
第一次，他从她眼中看到了忧惧，却无法给她任何宽慰：“他算不算外貌出众？”
她说不出话，只点了点头。
“联系他，尽快。”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