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江都祭嫡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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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二十二年（西元648年）仲夏，故去的前隋萧皇后在长安停灵四十九天期满以后，由孙子杨政道护送到江都安葬。贤妃杨絮也获得了皇帝批准，随行前往。
在萧皇后的葬礼前后，现场群众皆以为，杨大人称呼杨贤妃为姑姑，必定是由于贤妃出身隋杨宗室，加上现任宫妃的地位尊贵，故而予以尊称。他们之中无人知晓，杨絮根本就是杨政道的亲姑姑，亦即隋炀帝亲生的淮南公主。
杨絮未能以庶女身份出席嫡母萧珻的葬礼，未免遗憾。不过，她隐隐感觉到了，有几位年长的隋杨宗室人士似乎看得出来，杨贤妃并非前隋宗室任何一家的女儿，只是他们都不会多嘴而已。
葬礼进行时，杨絮心思恍惚，真是难以相信，生平最敬愛的嫡母已经仙逝了！尽管算一算，嫡母享年已过八十，可谓高寿，杨絮却仍为再也见不到始终神采奕奕的嫡母一面，而感伤不已...
杨絮含泪回顾，在兴道里那所豪宅内见到嫡母最后一面时，嫡母尽管身受病痛，却依然笑容满面，反过来安慰絮儿不要为母后难过！
“你要想想，母后这一生，称得上是福寿双全了。”萧珻提起了虚弱的嗓音，悠然微笑道：“如果有来生，我下辈子还要做女人。一个女人，只要不为任何男人而自苦，就不会日夜忧伤；只要别像你的义成姑姑那样主动参政，就不必介入男人与男人互相厮杀的纷争。传统习俗不指望女人建功立业，其实给了女人很多心灵自由，让女人总比男人更有闲情逸致来享受天地之间的良辰美景，真可以活得比男人还要逍遥自在。”
自认福寿双全的萧珻获得了大唐皇帝李世民赐谥号为愍，并恢复了前隋皇后的尊衔。她带着愍皇后的封号，长眠于隋炀帝杨广身旁。
葬礼完成后，杨政道以及其餘众人都逐渐散去了，唯独杨絮留在父皇、母后的陵寝前面徘徊，久久不忍离去。杨絮谨记着母后的保养之道，一直头戴着防晒的白色帷帽，在夏日艳阳下待到接近黄昏。
当杨絮终于走出了陵园，准备登上马车时，她看见另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男一女先后跨下了马车，相偕往陵园的入口走去。杨絮不禁好奇：会是什么人在这时候来祭拜前朝的帝后呢？
于是，杨絮没上马车，而悄悄走回了陵园入口，放轻脚步，跟着已走进陵园的那对男女，踏上了通往陵寝的小径。隔着一小段路，杨絮望向那对男女的背影，瞧见了那个男人头发斑白，而那个女人的发髻乌黑，就猜他们俩大概是年龄相差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与少妇。然后，杨絮再仔细看了看那个女人，发现那个女人的高腰带下方离骨盆好近！
原来，大唐女装流行高腰，都把宽腰带绑在胸下，因此宽腰带通常绑着肋骨，距离真正的腰身还差一截。可是，杨絮眼前的女人背面却似乎少了一段腰身，骨盆位置特别高，显得下身修长，简直近似杨絮本身这般高挑女子的长腿，偏偏可惜由于上身太短，个子只算中等而已。这种罕有的身材比例，杨絮生平只在一个女人身上见过...
杨絮差点冲口喊出一声小姨！然而，她随即提醒自己：不可能吧？小姨比自己大十七岁，今年虚岁六十了呀！
接下来，杨絮眼睁睁看着前面的男女在陵寝前面驻足肃立、摆设祭品、跪拜行礼。杨絮越看，越觉得那个女人优雅的姿态像是受过宫廷礼仪训练的小姨...
杨絮忽然记起了嫡母生前总望似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不由得猜测：会不会，小姨也一样驻颜有术呢？转念至此，杨絮就壮起了胆子，开口喊出了“小姨”！
应声回头的那个女人，果然是陈婤！原来，陈婤与她现任丈夫张忻风闻了萧皇后的葬礼，就等到葬礼过后、太阳将落的时辰悄悄前来祭拜。
姨甥俩已有整整三十年不见了，认出彼此之时，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三十年来，杨絮从发育期到初入中年，当然变化很多。陈婤亦有一些改变，但是丝毫不显老，姑且不论从背面看，身材苗条挺直宛如二三十岁的少妇，就算只看正面，固然双眼上方有明显的眼窝纹，另外还有不笑也稍微显现的浅浅法令纹，难免比较显年纪，却不过等同四十五岁上下，貌似只比杨絮稍长两岁的姐姐。
杨絮记得二十年前，嫡母必然已超过六十岁之时，肌肤状态也是好像四十五。况且，嫡母的心形脸下颔从不变宽，还比小姨免不了发腮的鹅蛋脸更占优势。此刻杨絮见到了暌违三十年的小姨，才发觉腮骨较高而肉感的鹅蛋脸原来是一种最不耐老的脸型，比起一些先天不如鹅蛋脸柔美悦目的脸型（例如杨絮本身較显腮骨的倒五角形脸或她二姐腮骨較低的微方脸），鹅蛋脸反而最容易走样！杨絮有此感触，乃是因为小姨纵然保养甚佳，脸部轮廓以她的岁数能够毫无鬆弛现象实在很难得，也正是她外貌减龄許多的主因，可是她的下巴却不知何时就已经从鹅蛋脸原有的微尖变成了宽椭圆，失去了鹅蛋形的精緻感。所幸，比起当初更为婉约的气质可以弥补姿容减色的遗憾。
此外，杨絮也记得，二十年前嫡母的头发全得靠黑豆汁来染了，而小姨却只有两鬓似乎刷上了少許黑豆汁的深褐色，其餘头发大致还是天然的乌黑！由于杨絮本身鬓边已开始偶有一两根银丝，她不免惊讶：小姨怎能保持这么多黑发？
当姨甥两人谈起了别后境遇，杨絮得知了姨父是一位大夫，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六十出头的姨父固然两鬓如霜，头顶上却是黑白夹杂，并未全白！他们夫妻俩既然懂得药理，自可调配护发药方。
杨絮猜得没错，陈婤是在服用防止白发、滋生黑发的补药。稍后，陈婤请杨絮回家吃晚餐，谈话间也就把药方给了杨絮一份，好让杨絮未来若有需要，即可使用。
陈婤与张忻招待杨絮吃了一顿美味的扬州菜。首先端上来的开胃菜是醉河虾、咸鸭蛋黄球、蚕豆泥、糖醋凉拌黄瓜丝，皆为夏令特有的冷盘。接下来热菜之中的茄子焖鸡丁、丝瓜炖蛤蜊、红烧黄鳝、清蒸鲥鱼也都是时鲜，加上荷叶莲蓬细干丝鸡汤，每一样都很像杨絮童年在江都行宫吃的夏季膳食，勾起了杨絮好多回忆...
原来，陈婤与张忻家中的厨子曾在前隋江都行宫的御厨房做过学徒，才做得出类似江都行宫御膳的口味。杨絮在对满桌好菜赞不绝口之际，从小姨口中获知了这一点，不由得暗中佩服姨父仅仅作为一位大夫，竟能勤俭致富，具有足够的财力来享用不亚于御膳的佳肴，可见小姨二婚真是嫁对人了！
晚餐席间，杨絮也见到了小姨与姨父收养的侄子张宏，以及张宏的妻子与年幼的一儿一女。这一家人显然相处融洽，令杨絮一方面很为小姨晚景安逸而高兴，另一方面也不免暗想：假如自己改嫁的男人不是李世民，而是暹匐，可不也就能拥有同样圆满的家庭生活？
毕竟，陈婤是杨絮的亲小姨，血浓于水，纵然阔别三十年，重逢后很快就恢复了熟络。晚餐后，姨甥俩独处深谈时，杨絮自然而然对小姨吐露出了心事...
陈婤仔细聆听了絮儿关于李世民所有的怨言，随后委婉说道：“既然小别能让当今圣上比较珍惜你，那么，以后你不妨多在傍晚到寝宫外面去走走，让他到你寝宫去的时候见不到你，发觉你并非一天到晚待在同一个地方等着他。对男人，往往要拉开一点距离，才有美感。”
“小姨说要拉开距离，可是，小姨天天都跟姨父在一起，怎么就没有失去美感呢？”杨絮直言询问，接着求教道：“我看姨父望着小姨的眼神，那可真是深情款款啊！小姨嫁给姨父已经三十年了，究竟是怎样对姨父，才做到了让他不忘初心呢？”
“其实，我跟你姨父虽然朝夕厮守，但是白天总有很多时间各做各的事，并非时时刻刻相伴。”陈婤恬静微笑着答道：“除了出远门旅行的日子以外，你姨父都放不下他的药铺，天天都一定要去。本来，我刚嫁给他那些年，总在药铺做他的助手，不过他都在管店面，而我在后面一个小房间处理药材，也不是整天待在彼此身边。后来，张宏长大了，帮得上你姨父的忙，我就不用再去药铺了。十年前，当今朝廷的魏王为了编纂《括地志》，号令各州地方官府召募学者书写当地历史，结果，你姨父认识的一名官员举荐我加入江都这边的编史工作，那之后就有三、四年时间，我整天都在忙着研究扬州历史。后来，又经常有人来请我帮忙撰写传记或家史。即使不忙的时候，我也喜欢自己看看书、写写诗、弹弹琴，从不去盯着你姨父。”
陈婤稍作停顿，又柔和浅笑道：“再说，每个男人的性情不同！对你姨父，每天给他一点小小的距离，就足以让他感受到相聚的可贵了；至于当今圣上，大概因为有太多女人巴结他，个个恨不得粘着他不放，所以需要从他身边拉开更多距离，才会让他觉得你与众不同。”
“这样说来，杨洛湄能迷住皇上这么多年，靠的岂不就是她对皇上一直若即若离？”杨絮顿悟，脱口轻喊道。
“至少有一部份原因是吧！”陈婤点头应道。
杨絮深感茅塞顿开！此后，她回到了京城皇宫，每天傍晚就不再烦恼圣驾是否会光临，反而专挑黄昏时分前往御花园写生，或者刻意换上骑马装，独自去皇家马场练练骑术。如此一来，李世民驾临贤妃寝宫时，不见杨絮的人影，得要移驾去找她，倒是深感别有情趣...
杨絮由此发觉：自己再也不吵着要皇上多驾到，皇上来找絮儿的次数反而增加了...
由于小姨教的这一招奏效，到了次年春天，官衔为尚衣奉御的杨政道奏请皇帝让他去江都为祖母举办周年祭，杨絮就认为这又是一个制造距离美感的机会，而再度央求皇帝也让她同行。当然，杨絮意欲再赴江都，也是有心要再去探望小姨。
萧珻的周年祭于贞观二十三年阴历三月二十日（西元649年五月六日）隆重举行，仍然有些前隋宗室人士参加。杨絮起初想找小姨和姨父也来，却又顾虑自己的庶女身份既未公开，若要向前隋宗室人士介绍小姨和姨父，未免不知从何说起，不如作罢。
祭典结束后，杨絮拜别了父皇母后的陵寝，就挥别杨政道，独自转往生母陈娟的墓地去祭扫。当杨絮跪地向生母的墓碑磕头，她真希望能有两个儿子在身边，一同向他们的亲外婆致敬！偏偏，她的长子贺逻鹘不得擅自离开岭南的流放地点，幼子李福则忙于秦州刺史的政务，抽不开身。杨絮这两趟来江都，都没有儿子陪伴。
在杨絮惦念的两个儿子之中，李福虚岁已有十六了，到了男子二八天葵至的年龄，身高已有后世公制的一米八三，正好跟他父皇一般高。他父皇已为他挑选了未来的媳妇，亦即前隋驸马宇文士及于南阳公主出家后再婚，与一名李唐宗室女所生的女儿，名叫宇文修多罗。
本来，李世民意欲尽快下诏赐婚，只因杨絮请求等到福儿的嫡外婆周年祭过后，才尚未择定婚期。杨絮打算从江都北返后，尽快着手筹备福儿的婚事。
为了让福儿早日成婚，杨絮没有在江都久留。她只在小姨家住了两夜，就在第三天一早乘上了马车，驶向归程...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江都祭嫡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