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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45章 故人(全) ...

  •   黑暗的天际泛出几缕白色的曙光,倏然间亮堂了不少,仿佛一尾黑鲤骤然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原本还有几颗星子若有若无地缀在天边,却在下一瞬间被万道霞光冲得无影无踪。

      原本清澈的潇水因为卷入了太多的泥沙,显得有些浑浊。江心一段孤零零的浮木上,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他面色白中泛青,眼眶浮肿,看起来几位憔悴。青年有些吃力地抬了抬酸重的眼皮,正欲活动一下被水泡得麻木的四肢,却一个不稳栽下浮木,扑腾了好一会儿,才又爬了上去。

      “黄天在上,不要将我冲到炎国去了才好!”

      青年苦笑,心中如此想着。他正是那位“舍身救人”的锦重黎,锦大英雄。原本以他的水性,捞起苍旻之后完全有余力跳上芝麻一起逃命,不幸的是,当他浮出水面准备换口气时,一个不大不小的浪头堪堪打来,当即让他呛了满嘴的泥水,几乎背过气去。等他缓过来时,已然被洪流冲出老远,只来得及喊出那最后的一句话。

      “事发突然,莫忘尘必定担心坏了,但愿他不要迁怒到小旺财头上……”锦重黎心中着急,却也无计可使,思忖间,竟又冒出一个令他手足冰凉的念头:“若他看见我遇险,跳下水来救,岂不是要糟!那笨蛋旱鸭子一个,浴池里都能溺死他!”

      此念一出,锦重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脚发软,几乎抓不住浮木。

      “不……莫忘尘决计不是这等没脑子的蠢货,怎么会有这等无异于自杀的举动!”他如此安慰着自己,心口却仍是一阵发凉。

      锦重黎四下环顾,见水流减缓,暗暗蓄足了力,跳入水中,向岸边游去。余光瞥见前方百米处有几个村人正在捞上游冲下来的家什器物,不由得心中振奋,几下游到浅滩处,拔腿淌水而去,对着他们喊道:“几位大哥,这里是何处?!”

      那几名村人抬头一看,竟是齐齐色变,其中一人更是惊恐万状,大吼一声:“水鬼出来啦!”转身便跑,其余也是后退几步,逃之夭夭,只余一名面色黑红的憨厚男子停在原地,却也是踯躅着不敢答话。

      锦重黎莫名其妙,低头打量自己一身——是破烂了点,可也不见得这么吓人吧?他疑惑着,却瞧见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面色青白浮肿,眼睛深陷血丝密布,嘴唇开裂,头发蓬乱遮面,修长纤细的十指惨白如霜,竟如同白骨利爪一般……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水鬼索命啊!

      锦重黎面对怪力乱神,胆子向来不大,此刻又是惊吓又是力竭,登时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响遏行云,惊起飞鸟无数:

      “鬼啊!!!!!!!!!!!!!!!!!!”

      ***************************************
      江边高地上的一座小小的农舍内,锦重黎已然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衫,此时正捧着一只大碗,往嘴里扒饭。

      他容貌秀雅俊逸,吃相却令人不敢恭维,即使称作风卷残云都不为过,颇有横扫千军的气势。桌子的另一端,高高地摞着一叠被消灭干净的空碗碟,骄傲地展示着锦重黎令一旁的壮硕庄稼汉都瞠目结舌的惊人饭量——在水中挣扎了一夜,又欠了一顿晚饭没下肚,锦重黎饥上加饿,几欲生吞活牛了。

      “嗝……”锦重黎咽下最后一口饭,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随即却马上意识到自己这样极其失仪,立刻欲盖弥彰地捂住了嘴。那憨厚大汉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憨笑着,抓抓头,道:“小兄弟若是还饿,就再多吃点。”

      已然吃撑的锦重黎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

      那大汉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以一面偷眼打量着锦重黎,等到收拾完毕,这才傻呵呵地笑道:“二愣子那蠢蛋,瞎嚷嚷什么水鬼索命!若非小兄弟还吃些粗鄙饭菜,俺真当是神仙下凡了!”

      锦重黎“噗”的一声,几乎将茶水喷出,急忙放下茶杯,连连摆手道:“这位大哥,你这笑话可是折杀我了!神仙那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大汉放下手中的碗筷,急急道:“俺说真的!小兄弟,你和俺家供的神仙真的忒像!不信俺领你去看!”

      锦重黎倒还真来了些兴趣,快步跟上。

      屋子不大,没多久便走到了地儿。最里头的那件土坯房中,靠墙摆着一张香案,墙上挂着一幅微微泛黄的画,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上有一名神态写意悠然的青衣男子,负着双手,微微仰头,眼神清澈,仿佛映着沧海桑田的变迁,又仿佛透着超脱尘世的淡然。他整个人如同一块璞玉,温润内敛,可是锦重黎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上所透出的桀骜与张狂。

      两人的眉目间只得四分相似,却是在扬唇微笑的时候相像到了极致。

      锦重黎注视着画像,流露出几分神往。

      他可以想象那画中人指点江山时,那睥睨天下的气势风姿。

      他望着男子腰间的霜晨剑,望着他背后连绵起伏的一片竹海,心思起伏。

      那汉子见他沉思不语,心中纳闷,正要出言询问,却见锦重黎忽的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房门。他浑身肌肉条件反射一般地瞬间紧绷,微微弓起身子,仿佛霎时间化身成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野兽。

      汉子扭过头去。只见门帘微动,一名精神抖擞的年迈老人缓缓步入。他须发皆白,慈祥中透露出淡淡的冷厉气息。令锦重黎微微惊讶的是,他只有一只手。然而他周身的戒备并未因此而放松,一双眼睛更是微微眯起,凌厉之色一闪而过。

      那名看似普通的老人身上,有着一股极淡的杀伐之气,似乎已被岁月消磨殆尽。若锦重黎身为军人,对此极为敏感,也未必能够察觉的到。

      他应当曾是名军人,一名经历了无数杀戮的军人!

      “爷爷……”汉子见了老人,刚要开口向他介绍锦重黎,却被他淡淡打断。

      “你先出去。”老人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无喜无悲,却压抑着阵阵颤抖。汉子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照做。

      锦重黎面色不变,几乎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他因为宴会没有随身携带佩剑,不过这并不说明他如今是手无寸铁——阿酷曾经教给他许多旁门左道的东西,比如怎样使随身携带的武器不被搜出,又比如,如何使用暗器。上辈子他自诩铁血军人对此不屑一顾,这辈子发觉自己性命堪忧,暗地里却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琢磨这些“歪门邪道”。

      老人从容一笑,缓缓掏出一物,对着锦重黎笑道:“武烈将军,不知战将军可好?”

      锦重黎一怔,随即凝神打量了老人几眼,目光钉在那断臂上,半晌,方才恍然大悟,失声惊叫道:“你……你是王老将军!!”

      门外,憨厚汉子一头雾水地晃悠着,忽见有人推开柴扉走了进来,一愣之后,随即眉开眼笑,迎上去道:“清泓,你小子可算知道回家了!生意做得怎么样?”

      谁知进门的男子却面露苦笑,连连摇头:“大哥,不瞒你说,若非咱们大老板接了一桩大生意,正好路过这里,我这一年都没有回家的机会了!”

      说话的男子长相平凡,看起来不到三十的年纪,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子沧桑与精明。若是锦重黎见了他,必定会认出,那人就是阿酷身边的得力干将,被称为“老七”的猎影者!
      ************************************************

      平州府一片愁云笼罩。

      此次水患因为发觉尚早,及时修筑临时堤坝,撤离百姓,并没有造成太过惨重的损失。然而城中的几位大人物皆是愁眉不展。

      寻常官员只道武烈将军操劳过度,在府内修养,却不知大批精锐军士被派遣出去,由武义将军与白旗军中将云涛亲自带队,沿着河流搜索两个人的下落。

      锦重黎、莫忘尘。

      钦差可谓是愁白了头——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封号将军,他未必会多么上心。可是扯上了王族,麻烦就大了!钦差是官场新贵,不是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自然不知道这武烈将军身份的玄机,不由得在心中痛骂自己的同僚,居然连这小地方窝了一个王子都不知道!锦家王族子息向来不旺,甚至从锦王往上还单传了好几代。好容易不是独苗一根,要是生生给人拔得只剩下一根毛,那几乎就是断人香火的罪过……

      还是断王族的香火……

      尤其,是在当今摄政王怎么看都蹦不出后代的情况下……

      苍旻在白旗军中只是一个小人物,自然接触不到这些情报,他也不在意这些。

      自从获救之后,他便呆呆地坐在山丘上,目光无神地盯着渐渐退去的洪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他的眼眶中布满血丝,形容枯槁与遭难的锦重黎别无二致,真真是当得起兄弟之名。

      芝麻从他身边走过,低头蹭了蹭他的脖子。

      “哥哥……”苍旻从喉咙中挤出细若蚊吟的两个字。

      “小旺财,你发财哥水性好的紧,这么些小浪花怎么淹得死他?估计是被水冲得有些远,回的慢了些!”忙活了一夜的周猛蹲在他身边,低声安慰。

      桓舟忙里偷闲,解下一袋干粮,扔到两人中间:“小旺财,吃些东西吧!你这样子跟鬼似的,可别你哥哥累死累活赶回来,才一见面就给吓个半死!”

      “是啊,已经派人去找了,用不了几天就能有消息!”

      “水也退了,这会儿一定上了岸了!”

      一旁闲下来的军士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劝道。

      锦重黎扮演的李发财,性格开朗,说白了整一个自来熟,这出动的几十人基本都与他混了个脸熟,顺便对苍旻也有了些了解。此时听说李发财出事,都围过来劝解。

      苍旻点点头,脸色不再如之前那般木然。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道:“我去找哥哥……”

      “你呆在这里,不许乱跑。”一把冷冷的声音忽然打断了苍旻的话。

      苍旻回过头,见一名形容俊俏冷漠的男子正从马上俯视着自己。他背着光,面部轮廓模糊而黯淡,显得有些阴沉。

      “参见霜降大人。”周围的士兵齐齐跪下。

      霜降示意众人起身,扔下一句:“看好他。”纵马朝山下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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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重黎与那王老将军其实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只会爬来爬去的年纪。不过多数跟随过外公的将领都在镇国将军府留有画像,他也曾看过一眼,有些印象。

      “老将军……您为何不留在祈安?”锦重黎有些诧异。他对这位老将的生平了解的不少——他随外公出生入死,战功极为显赫,资历之深怕是那群隐没在军部中的老家伙都少有能比得上的,若是致仕,起码良田美宅是不可能少的。

      “我一把老骨头了,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家里老死算了!”老人笑道。

      “老将军,我外公也是这一代的人?”锦重黎想到莫忘尘的话,出声询问。

      “是!”老人听到锦重黎提起战老将军,整张脸都亮了。他抬起拐杖向窗外的一座青山遥遥一指,笑道:“大将军他呀,以前就住在山那头的庄子里。现在庄子没了,里头的人都各奔东西,聚不起来了!”

      锦重黎难得听到有人谈起外公的过往,可是事态紧急却令他无法继续听下去。方才想起莫忘尘,他心头又是一阵惊慌。

      莫忘尘,莫忘尘,你可千万不要犯傻!

      “王老将军……小子此次前来,实属意外。”锦重黎心中焦虑,又满面歉意,告罪道:“如今我突然失踪,军中势必大乱。还请老将军见谅,他日定来登门赔罪!”

      “武烈将军切莫如此!这都是天意啊!”老人微微叹道,“既然如此,将军就将案上的匣子里的东西带走吧。本来就是战老将军的身边之物,我要来也没有用。”

      锦重黎略一犹豫,抱拳道:“多谢老将军!”

      他走到案前,珍而重之地打开匣子,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霜晨剑?!”

      他低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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