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传》萨拉汗丁

62、独

　　王博慢慢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日子里，只不过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人。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感席卷而来，他在课堂上，看着窗外的萧瑟落叶，而课堂中的热闹一切，与他仿佛无甚关系。

　　“王博，王博！醒醒……”同桌小声提醒他，待得王博迷糊醒来，便看到老师满脸无奈地站在面前，“困的话，就站着听吧。”

　　于是王博就这么站一节课，反倒能听进去些课程来。

　　他有时候会在食堂里，远远地看见赵子辛，两人不同年级，作息同样相距甚大，见面的机会很少。

　　王博十分清楚，赵子辛其实也看见他了，但是，他却没有反应，避着他走，这让他的心里涌起一阵难过：原来子辛也不能，不能和我一起吗？

　　他顺着校园里，曾经一起走过的小道，一起去过的图书馆，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旧日的回忆。王博下午放学，便会在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跑到那栋实验楼底下，偷偷瞥着上面：子辛会在这里休息吗？是不是我在这里多站一会，就能看见他？

　　往往是失望而归，王博沉默不语，他如同失去珍宝的巨龙，步履缓慢的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巢穴。这一方小小的出租屋，居然短暂地成为了他的守护。

　　王博有时会在想，要不就这么休学算了？反正他也不喜欢这里，这个陌生的城市，缘因有子辛，但是，某种微弱的希望一直在心里大喊：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他内心的痛苦难以排解，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谁离了谁，又不能继续活下去呢？就连至亲之人，也不过是说走就走……甚至，没有一点消息。

　　王博已经很少哭了，他很快的在距离租房不远的地方，找了份西餐店的兼职——王博站在崭新而宽敞的西餐厅里，内心有些感慨：同子辛家的有些像。

　　餐厅领班是个中年男子，十分清瘦，他甚至比王博高不了多少，只用那耷拉眼皮扫视了眼，便问道：“每天晚上都能来？”王博称是，他便点头，吩咐道：“给他套工服，试工三天。不来的话提前说声。”

　　“工资日结的，是吗？”王博小心问。

　　“月结，”领班回头看了眼，王博马上点头道：“好的，月结。”

　　旁边的服务生马上笑着道：“你是周围的学生？是一中的？怎么想到来上班，这里可辛苦了，怕你受不了。叫我明哥就行。”

　　“没事，就是想找些事做……”王博的语气带着些苦涩，他穿上服务生的配套工装，像偷穿了大人衣服般，明哥惨不忍睹的点点头，安慰道：“这是最小的了，你还是太瘦了，之后要多吃点。放心，我们这里包饭。”

　　王博很快就意识到，领班，不，应该说是陈老板，他的话有多么准确。后厨的活同光鲜亮丽的前厅完全不同：油腻腻的牛排架旁，是成排堆叠在一起的煤气灶，在旁边，墙面已经被油烟熏得变色，炸炉里的油呈现半黑不黑的样子，仓库堆叠混乱，王博吞吞口水，看着地上爬过只老鼠，还对他甩了个屁股墩。

　　“喏，小博，你今天就先炸小吃的，很简单的，我和你说……”明哥快速的跟他讲了几个按钮，随后就去忙自己的了，王博羡慕地看着水果间里的冷气飘出来，站在炸炉旁边，有些小紧张。

　　厨房里皆是些男人，有的好奇看他，有的在看杂志，正是开餐前的休闲时光，只有个相近年纪的，对他点点头，好奇问：“几岁啦？没上学了？”
　　“不是，还在上。是旁边一中的……”王博小心答道。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看杂志的男人抬头，啧啧摇头道：“怎么一中的高材生也来这里了？”随后又是一串方言，王博听不懂，只得点点头，微笑了一下。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订单纷至沓来，皆写在小小的一张点单纸上，前厅数个服务员，写字都不甚好看，王博仔细辨认字迹，冷不防便被狠骂声：“还不快点炸？！外面催菜都催死了！”

　　手忙脚乱的把炸炉里已经发黑的薯条捞出来，王博快速地将鸡翅丢进去，一个没掌握好力道，热油溅出来几滴，接连在手臂上烫出好几个泡来。

　　嘶~王博感觉到疼痛顺着伤口往上蔓延，甚至顾不上处理，只得按着订单继续往下做，那个炸糊的便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倒进垃圾桶里，天昏地暗地一顿饭过去，他简直累得想一睡不醒，直到陈老板进厨房叫他：下班了，走吧。明天记得准时。

　　王博赶忙去换了工服，下楼梯时还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让周围人一阵笑，对扶他小哥表达感谢，王博轻声道：“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小妹门明显对这个学生仔很有好感，还有个女领班塞给他个小面包，对他说：“辛苦了，明天记得早些来，包晚饭的。”

　　王博感激地对她笑笑，出门后再也忍不住了，寻了个没人地方，躲在个半昏暗的角落里，借着路灯的灯光，看自己手臂上被烫起来的水泡。

　　好疼……王博咬紧嘴唇，想着明天肯定要去买管药膏。

　　不远处，则是一片灯火辉煌，西餐厅的对面，就是家市中心著名的酒楼，已近八点，仍然人声鼎沸，迎来送往，又是辆黑色轿车停下，车门缓慢打开，下来两人。

　　王博目光不经意间扫视过去，愣住了，久久不能回神，视野里，赵子辛穿着件挺括外套，和个女生走在一起，向酒楼里去了。

　　过了很久，很久，一阵冷风吹来，巷子里传来声狗吠，一只流浪小狗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这角落里的人忽然动了下，惊着它，连吠好几声，转身落荒而逃。

　　王博无甚表情，一瘸一拐地回家。

　　新年就要来了，将要结束上半学期的课程，无论是课堂还是校园里，都洋溢着喜悦的气息，除了面临升学压力的高年级，每个学生都懒洋洋的，讨论寒假里，自己要做什么。

　　“王博，你过年出来玩不？我们要去厂子里放炮，一起吗？”小白扒拉着同伴的肩膀，探出个头问，王博回神，摇头道：“可能不行，因为我有事情，嗯……”他不好意思把自己过年还要去兼职的事情说出来，只能搪塞道。小白道了声可惜，拍拍王博的肩膀，和同伴走了。

　　偌大的校园一下子空起来，王博走在发冷的道上，手里还拿着两本书，实在太多了，他需要先运回单人宿舍，再抓紧时间，跑到餐厅去兼职。

　　是的，年初几天是生意最忙的时候，当然，领班也对王博许诺额外的报酬，他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今天这么晚？快些去换衣服，客人马上来了，”陈老板眉头皱起来，见王博气喘吁吁，也没怪他，待得上楼空隙，王博扫了眼楼面，发现这么早已经坐了许多人，他抹把汗，换上衣服跑到后厨，见着明哥打声招呼。

　　“要上厕所不嘞？要喝水快快点，可别灶上拉尿！”厨房老大笑呵呵道，所有人笑起来，王博也被这气氛感染，他用不锈钢水杯接了点热水，做好上牛排的准备。

　　短袖下露出的白皙胳膊上，是许多发褐的点子，那是他开牛排时候被溅上的，上百度的热油在他的嫩肉上肆意散发着热量，然后留下红点，随着时间，发褐，发黑，最后成为个旧皮，被更换掉。就如同这个餐厅一般，王博看着随时更新的人员表，有些出神的想。

　　嘀嘀嘀，小票机如同催命符来了。

　　王博马上顶了上去，他熟练地装配好一份套餐，顺着直达二楼的楼梯，向光鲜亮丽的二楼去了。楼梯潮湿拥挤，他快速避过下楼的伙伴，又被转角的冷风一激，忍住没打出喷嚏来。

　　这是他今晚的唯一印象，接下去的数个小时，如同机器人一般，王博就这么单手拖着数斤的牛排，上下奔走，应接不暇间，偶尔还要接受大厨和老员工亲切地问候。

　　然而他不能停，后面的小票一张张出来了，有电子的，也有手写的，照应着被制作出来的一份份牛排，都在向他叫嚣。

　　“您好您的沙朗牛排请慢用……”王博机械而迅速地说完这句话，熟练地开盖准备转身走人，接下去的话停在嘴里：“请小心……”

　　赵子辛用着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他，他手里还拿着个餐叉，上面是咬了一口的面包，另外一边，叶真微笑着看他们二人，手不自觉在桌子下收紧。

　　王博不自觉吞咽下，他感觉到头上的碎发被汗湿透了，十分粘腻而不舒服，而身上不知道被油溅了多少，还有些酱料的痕迹。他的左手隐隐发痛，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感受此刻排山倒海地淹没而来。

　　他很想开口说完接下去的话，然后走人。但是喉头发紧，无论如何难以出口。

　　赵子辛穿着件白色细绒毛衣，衬衫领子整齐扣好，眉头微微皱起来，喉头上下滑动，轻声道：“好，谢谢……”

　　“祝您用餐愉快！”王博快速说完，然后手里拿着铁罩，飞速地下楼。他和明哥商量下，用一顿夜宵换来了一楼的跑餐权。

　　夜深了，餐厅终于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王博独自坐在后厨的角落凳子里，看着天上的月亮，身上有点发冷，但是他不在乎。

　　“喂，小子，怎么了？想家了吗？”明哥也坐到他身边，王博给他让了个位置。王博点点头道：“有点。不过我已经没有家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哥没说什么，点起根烟，递给王博一支，眉头动了两下，见他不要，不由得笑起来：“没事，好好上学，你会混出去的。”

　　王博不由得笑起来，他起身，道：“等着，去给你买夜宵。吃啥？”

　　“带份炒面，加两个蛋，肠有的话也加一根！”

　　“吃这么多！也不怕撑坏了！”王博上楼换衣服，身后的声音安静下来。

　　他对着昏暗灯光下的镜子，看着镜中的男孩，脸上油腻腻的，头发因为工作帽的原因塌成一团，满面倦色，眼睛满是血丝，他深呼吸口气，脸颊因为过于用力，下颌骨稍微突出。

　　王博用双手蒙住脸，使劲搓搓，穿上外套，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