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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弃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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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雪地上。天上飘着细雪,纷纷扬扬落在脸上。
身上是彻骨的寒意,麻痹着大脑。
秦风试着动了动手指,神经没能传回任何反应,想是早已冻得麻木。
他就这么躺着,直到闻到米面的清香,夹杂着一丝烤红薯的味道。
风中传来几声碗瓷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冷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秦风慢慢坐了起来,眼睛有一瞬间看不清任何东西。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仿若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寂静慢慢弥漫开,视线才逐渐恢复过来。
秦风发现,自己正坐在昨夜经过的小院里。旁边几棵冻死的矮树,沿墙狰狞着枝丫。还有一个大开房门的小屋,雕花的扇门上,布满了尘灰。因久未住人的故,家具亦有些破落。
秦风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捎下的雪花都沾了层灰。
“我是…怎么了?……”
前面的草房冒起一阵炊烟,秦风循着香味,慢慢踱步过去。
青石砌的石台上座了一口大锅炉子,老妇正往灶下添火。桌上放了两碗馄饨,每个都只盛了半碗,此时腾腾冒着热气。
屋中一切都让他熟悉,却颇有些物是人非。
秦风扑到桌前,抓起馄饨就往嘴里送。麻木的身体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几乎没嚼几下,他就咽了下去。而后又端起桌子对面的那碗,囫囵吞了下去,这才回过一丝暖意,疲惫地靠在桌上。
“我做了一个梦。”
老妇仍安静地烧着火,似是没有注意到来人。
“梦中长街繁盛,人来人往……”
说到此处时,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又沉浸到了梦里。很快,又漠下了脸。
“…浩浩长风,兵马铁蹄,顷刻之间,化作乌有。”
老妇端下炉上座着的大锅,从里边掏出几块烤熟的红薯,放到一旁搁置的盘子里。又将大锅座了上去,端起红薯,一瘸一拐走到秦风对面坐下。
“花将军是谁?”
“花见渝,前朝镇北大将军。”
声音似一道破风口,从些微张合的嘴里钻出来。
“为何他要弃城?”
“当时敌军手握精兵五十万,我军仅有镇边守兵二十万,又逢冬季无收,粮草断给。将军书信内城,请求派兵增援。那群狗官,只顾自己享乐,慢慢悠悠调来十万散兵。将军若是固守城池,无异于让二十万军白白送死,不得已才撤离前线,与援军在后方汇合……”
所谓一节败,节节败,唯有填充军力,补齐粮草,才是上策。
秦风好像又回到了冰雪冻结的长街。
那将军带着二十万守军撤到后方城镇,结合护城的卫兵,勉强凑够三十五万。
将士们抱着必死的决心,以摧枯拉朽之势杀了回来。
狂风携着怒吼,漫天飞雪化作业火。以天空为战幕,城垣在骑兵、车轮和战车的嚣声中颤动。
花见渝跪在长街当中,对着满目空城,哭得撕心裂肺。
“后来,他就辞官了,一个人留在城中,清埋雪下的尸体。我在石窖里躺了好久,冻得麻痹了知觉,忽然听到头上传来几声响动,还以为是恒姐姐回来了。我实在是太怕了,几乎没有一刻不在想着阿爹、哥哥、恒姐姐什么时候会来接我,又一次次地察觉,四周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哪怕来的是敌军也好,哪怕出去便会被杀,我也不想冻死在这冰冷的石窖里。”
秦风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苍白的手背,凸起恐怖的青筋,直直映入阿茶的眼中。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撞头上的石板,也只造成些许响动。好在将军征战多年,凭着一点动静,察觉雪下有人,将我救了出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像他那样宝贝一样东西。他将我抱在怀里,慌张地往屋里撞,恨不得将所有保暖的东西都盖到我身上。他都不敢在屋里生火,怕温度迅速上去,我适应不了,身上的冻肉被火烘得掉下来,只能到外头将自己的手烤热,放在脸上降温,再小心地裹住我的手。”
阿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刚出来的几日,冻疮烂得厉害,没日没夜的疼,将军就去城外讨药,被人打着赶了出来。没办法,他每日都要外出去挖雪下掩埋的尸体,运到长街以北去安葬。那年的雪特别的大,回来时手指都被冻掉了几根,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烂疮,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寻不到药,将军只能用布将我的脸裹住,以免被风吹了,烂的更凶。后来,也没怎么管,这肉就坏死了。”
秦风看着她,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始终觉得自己有愧,沿着长街,挨门逐户叩首谢罪。我就守在他的旁边,他叩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后来呢?”
“冻死在了第七十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