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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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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轱辘行驶到了茶楼,我下了车,准备日常去打理,而张子安需入宫奏请程晏一些事宜。
我仰头看着撩着帘子的太傅,提醒他:“如果想要趁机说尹舒的婚事,态度软一点,陛下向来喜欢听些好听的话。”
张子安垂眸看我,眼中清清冽冽,颔首说他知道了。
我微一点头,退了半步,看着马车消失在转角,这才踏进茶楼。
以往我来茶楼,小伙计们都会干自己的事情,顶多招呼我一声,今日甫一下来便见到正堂跑腿的何云站在靠门出,见我进来神情有些惊慌。
而后下一刻,他匆匆过来,挡住我向里面看的大半个视线,“掌柜,今日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我停下步子,微笑,“和太傅出去有些事情办,耽搁了,楼中一切还好吧?”
虽是这样问话,但是我也只当是客套,说了便想往里面走。
何云一下子就急了,我的余光瞥见他伸手想拉住我,大抵是顾忌于理不合,半路停住了,只急急又叫了一声“掌柜”。
这实在是不寻常了。
我停下来转头看他。
“你今日还是、不要进来了……”他紧紧皱着眉头,往里面张望了一下,“趁着现在人还不多。”
我跟着皱了眉,问:“什么事情?”
他眸光一闪,大抵见我一副刨根究底的样子,还是说了。
“早晨来了一个醉汉进茶楼歇脚喝茶,听口音不太像咱们京城的,他同别的客人说着闲话,我们当时正在清洗楼中的用品,也没细听,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冲过来,说这里的掌柜是不是从宫中出来的?”
说到这里,何云不安地瞥我一眼,见我面色如常,又往下说。
“我们回了声‘是’,他又问是不是以前是管事姑姑的职位,我心生奇怪,但是有一个嘴快的已经应了,那人就莫名其妙激动起来了。”
我一颗心往下沉。
我问,那他听到之后说什么?
何云说,那个醉汉听了之后哈哈哈笑了好一阵儿,说什么“太好了”,又问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只说掌柜有时来茶楼,有时不来,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何云苦着个脸,带了点哭腔,“那醉汉听后嚷嚷说,掌柜你是他的女儿,见了面自然知晓,周边有客人听不下去,说你个汉子扯什么胡话,酒喝多了吧?”
那醉汉听了思忖了下,喃喃道宫里出来的人或许得改头换面一下?接着他笑了,说你们等着瞧吧,等到我与这许掌柜见面,你们就知道真假了。
小伙计一路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末了说道:“也不知是哪里跑出来这么个人,掌柜你就不要进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等不到或许过会儿就走了。”
我感到脑袋晕晕乎乎,何云的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我的耳里,带起了往日尘封的回忆。
在那么悠久的岁月里,有一道声音,带着看破世态的悲凉,在我耳中清晰响起。
“书书你听,他们说的是人话吗?”
是翠枳笑着对我叹息的话。
所以那里面的人,如果猜的不错,应当是翠枳的父亲。
麻痛感忽然席卷全身,在我的指尖里疯狂跳动,我忍不住一只手去握了握另外一只的指尖,感到冰凉。
我忍不住就掉了眼泪,迅速抹眼泪时,我在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真没出息!
何云惊呆了,他连忙问我掌柜你有没有事?你是不是觉得害怕,要不要他去请太傅过来?
我的手兀地停住,张子安已经进宫了,我没有必要麻烦他。
于是我说:“不用去请,我因此想到了位故人,一时伤心。”
小伙计懵懂应了一声,我抬脚进去,说走吧,我去会会故人的父亲。
何云连忙跟上。
我进去时,有几个小伙计看到我,招呼了一声,话音刚落,坐在正堂一桌的男子就站了起来,朝我望过来。
他见到我显然愣了下,不可置信打量了许久。
我也默不作声,回望过去。
何云说他是醉汉,看形象果然不假,这中年男子的头发蓬乱,面容发黄,侧边隐隐还有污渍未擦拭干净。一双眼睛圆而凸出,混浊犹如年久的铜铃,鼻梁扁塌,胡茬杂乱未俢,衣裳已经肮脏破了好几处口子。
……倒是比街头醉汉还狼狈。
见我看过来,他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
“你不是翠枳那丫头?”他声音有些颤,接着又问,“那你是谁?他们说你是宫里出来的人,当过管事姑姑,很受先皇后的宠爱,我家那大丫头也当过管事姑姑,也伺候着先皇后……”
我听他喃喃念完,听到“先皇后”一词时,打消了原本说与翠枳并不认识的念头。
果然他也想明白了,惊喜道:“那你们都是伺候过先皇后的人,那宫里有几个人能伺候过先皇后?你一定认得翠枳,是不是?!”
“翠枳”这个名字自他嘴里被叫出来,我下意识冷了眼。
而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我弯了眼角,以作掩饰。
我道:“翠枳同我可是好姐妹,我怎么会不认得她?”
对面的男子听后果然欣喜,咧着嘴哈哈一笑,说就知道没有找错人!
我问:“阁下是?”
他嘿嘿一笑,说:“翠枳是我们杜家的大丫头,我是他老爹,叫杜全。”
杜全。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杜全问我,你肯定知道我家那丫头现在在哪里吧?告诉我一声,我好去投奔她。
这话一落,有客人笑道:“呦呦呦!方才不是说人家许掌柜是你家丫头嘛?现在又去投奔谁呀?”
杜全挥手恼羞成怒,“喝你酒去,这不是认错了?反正这个丫头带路,我还愁找不着我女儿?”
那三俩客人便哈哈一笑,自去喝酒了。
我抿着嘴听他们打趣完,对着杜全扬了扬眉,作了一副吃惊的样子,“啊,原来是翠枳阿爹呀,那我可得称您声‘杜伯’了,不然可不够礼貌。”
杜全面上立马堆了笑,唤了我一声“许掌柜”。
“翠枳一直想念您,我也挺希望见到您这位伯伯的,这里人多私事不方便说,要不我领您去找翠枳,咱们边走边说,杜伯看这样可好?”
杜全立刻答应,他本来就是想来投靠女儿的,自然答应的快。
我便和杜全出了门,唤了何云跟着,照常与坐客客气几句,让他们茶水不够再续。
大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
我慢慢走着,与杜全寒暄,“听杜伯口音,不像是京城人,以前倒是听翠枳提过一嘴,不过当时没仔细听,忘记了。”
杜全哈哈一笑,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许掌柜,我们一家呀是杜庄那里的人,确实是离京城好远,我们那里一个庄子的人都姓杜。”
我便奇道:“可是翠枳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姓杜呀?”
杜全喉间溢出一声笑,“她一个丫头,正儿八经取名字做什么?反正日后都要冠夫姓的。再说,她现在这名字是宫里的人帮她取得,她自己说喜欢,随她去了。”
我暗自捏紧了拳,指尖抵紧骨头,生出疼意。
但杜全没有发现我的异常,他被路边一些小摊上的稀奇玩意儿吸引了半数注意。
我默了默,又问,“翠枳其实也很想念她阿娘,杜伯这次进京,怎么不把伯母也带过来?”
走在身侧的杜全顿住了步子,疑狐地看我一眼,发问:“那丫头真对你这么说?”
我表现诚恳,说是的。
杜全眉目一扬,冷笑道:“当时她说的话那么狠,看来只是装模作样,只是可惜——这丫头见不到她老娘啦!”
我的心突了一下,问怎么了。
杜全瞅了我一眼,摆摆手,“许掌柜你跟那丫头玩得好,我便同你说了,你帮着劝劝她。”
我默了下,应付他点了一下头。
杜全叹了口气:“上一次见她还是好几年前,她说自己有病,问我们肯不肯治,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有银子去给她治病呀!而且她这么多年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所以我便说了几句重话,谁知道她就生气了,偏要说与我们再不来往,往后寄到宫里的书信果真一封都不回了!再后来先皇后去世,我们更加没了她的下落,又想到她之前说的狠话,指望不上她,便回了杜庄老家。前阵子老婆子病的重,先走了,儿子前几年因为新政,年龄不符被赶出了军队,竟然在别处另立营生……”
说到这里,杜全动了气,“呸”了一声,“跟他姐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小日子过的不错之后竟然不管老子死活了!”
身边的醉汉骂骂嘞嘞,说的话夹带着粗鄙的骂人话,我蹙紧了眉头。何云上前一步,笑嘻嘻:“杜老伯,您说话注意着点呀!这毕竟身边还有咱掌柜这个女子呢!”
杜全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说哎呀不好意思,许掌柜你别嫌我是个粗人。
我点了点头,提醒杜全继续说下去。
“嗐——”杜全扯了嘴角,黑黝的手去擦脸上的汗,“儿子靠不住只能再来寻这个女儿呗,我到了京城,就寻思到茶楼里歇脚喝茶,哪里想到——”
“那丫头竟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茶楼里,还是个掌柜呀!哈哈哈——”
杜全在笑,他笑的不是父女相见,亲人团聚,而是自己的下半生有了着落。
如果翠枳还在,他一定会使出百种泼皮耍赖的招数,让翠枳心软养他。
可是……翠枳已经不在了。
我眼角忍不住湿润了。
杜全笑完,又擦了擦汗,问我还要走多远的路?
“许掌柜,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好啦,人老了吃不消,要是路远的话,一开始你安排个马车也不费事呀!”
我笑了笑,说是我的失误,往一条小巷子里一指,对他说这里面就是。
杜全随着望了望,咂了下嘴,说这地方还不如那茶楼气派呢!见我瞧他,又笑嘻嘻改了口,说不过总算有了个落脚地方。
说罢,他迈步先走了进去。
我转头看向何云。
这个少年一向机灵,立刻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事情。
我轻声道:“找个麻袋,把人套起来打一顿吧。”
饶是知道我心里打着坏主意,听到我这样直截了当的吩咐,小伙计还是愣住了。
何云:“掌柜,不是说前面这个是故人父亲吗?”
我点头,说所以才只是打他一顿。
若非如此,我送他去与翠枳相见。
但……想必翠枳也不愿见他。
算了。
何云做事向来手脚伶俐,也不多问,小巷子里很多人家都有门口放些杂物的习惯,随便一眼就能看见麻袋,他上前去找,很快手里便拎出一个。
我看着那个麻袋破破烂烂,沾满泥土,再难装东西的样子,满意了。
何云动作很快,跟上杜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