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站在店门口,抬头望着天,比刚才灰,似乎要下雨了,这个时节,雨水特别多,又断断续续的,像是流不完的眼泪,一拨又一拨。

      身后又响起老板的责骂声:“我请你来不是让你发呆的!你以为钱就这么好赚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送?”

      Meimei拍了拍我的肩,一脸不满的样子,愤愤不平地说:“为什么送外卖总叫你?店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生!这该死的老处女!”

      我朝她努努嘴,牵强地笑了笑,没说话。其实我能理解,敬砚小区住的都是男的,怕是危险,但是叫我去送,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唉,世态炎凉,我只有努力让自己去适应生活。

      雨点还没落下来,从这里到敬砚,大概十分钟的路程,我想我应该可以在雨落下来之前赶到,于是骑上电动车去送外卖。

      到了敬砚,门卫大叔却拦着不让我进去,跟我说什么最近骗子比较多,来的人鱼龙混杂,乱哄哄的,不得不小心一点,我将身份证拿给他看,他才放行。
      进去的时候,我还问了他一句:“大叔,您觉得我像是一个骗子吗?”

      大叔憨笑:“我也觉得不像,小姑娘长得很可爱,挺惹人疼的。”

      我尴尬地谢过他,心里又在翻腾,呵呵,惹人疼?如果真的惹人疼,当初我就不会逃出来,只是看透了自己的多情和他的不爱,才终于想要放弃。

      按下门铃,没一会儿一个眉目很清秀的男生就给我开了门,我笑着提上外卖,问到:“杨奇煜先生吗?外卖鱼香肉丝?”

      他点了点头,付过钱后又将我关在了门外。我转过身,天空开始淅淅沥沥飘起了雨,果然还是下了,这时节的雨,越下越大,但是不会持续很久,还是等一等,等雨停了再回去吧,不然淋了雨又会生病,去看医生花的钱可比老板要扣的工资要多,那些冤枉钱我可花不起,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随便一点小意外都能让我病一场,点滴都不知道打过几次,我深切的觉得手臂上的针孔都还可以看得见。

      站着有点累,便在屋檐下蹲了下来,无聊的看着手表的指针,仔细聆听着它细细的嗒嗒声,心里揣测着这雨,还要几分钟会停。一个女孩踩着嗒嗒的步子扰乱我的注意力,我抬起头看过去,她撑着淡紫色雨伞,穿了一件米色的长风衣,披着一头乌黑的卷发,很是漂亮的脸蛋。她停在了我旁边的门前,刚刚那个叫杨奇煜的男生一开门就开心的叫了一句“小薰学姐”。

      随即他注意到了我,很不耐烦的冲我问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我示意他看看天:“下雨了,我没带雨具。”

      “你早点走啦!蹲在这儿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我就奇怪了,我长得有这么招人厌吗?还是大叔根本就骗我,我一点都不惹人疼。倒是他口中的“小薰学姐”很善解人意,边换鞋边用稍带责问的语气道:“小煜,人家是女孩子,礼貌一点。说不定也是F大的校友呢,别这么小气啦!”

      F大?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原来他们也是F大的啊!还没毕业吧!算起来我可是你们的学姐了,只是我也没有毕业,三年前我读完大三的时候,就已休学。

      那个时候真的是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天真的做着爱情梦,傻傻地休了学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却没想到,梦,碎的这样快。

      后来常常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休学,现在也许不会这么落魄吧。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一份安定的工作,享受着可观的薪酬,每天不会为了生计如此的奔波,身体也不会这么差,连原本乐观活泼的性格都被磨蚀的快消失殆尽了。

      这两年,不停的打工,除了自己每天的生活开支,还要缴房租,幸而认识meimei,房子是合租的,省下不少钱呢,最重要的是,我还得定期给爸妈汇款,即使不是亲生的,我也得孝敬他们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也不能告诉他们我有多窘,不然当年休学的事情一定会被翻出来一提再提,我的人生就再无安宁可言。

      因为休学,和爸妈闹过一阵子,那个时候以为自己的爱情有多伟大,我可以为了他奋不顾身,甚至和爸妈都撕破脸。可是,当我逃出他那片桔梗花园,却再无颜面回去见爸妈,我拿什么让他们去指责我当时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

      可是,我后悔了吗?我无法回答。我,一直爱着他,逃离的时候还爱着他,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把我放在他身上的心收回来。

      可是,我应该恨他的,不是吗?

      恼人的情绪在胸腔里反反复复,想到自己都不愿意再去想,抬起头,发现雨已经停了。我终于可以回去见老板,也许还是少不了一顿斥责,但也总比丢了工作来的好。

      回去的时候逆风,虽然套了一件还算厚实的外套,可风穿过衣服灌入身体里的时候还是很冷。我想我一定是冷得脑子出问题,不然怎么会看见他,透过黑色的玻璃,我似乎真的看见他了,炎亚纶,两年来,他好像一点都没变,依旧那么帅气,却也陌生得让我窒息。

      是什么驱使我停下了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停了下来,是为了确认吗?是为了看清楚他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转身了,而在相距五十米的地方,那辆黑色的车也停了下来,我以为会有人下车,或者至少是摇下车窗玻璃探出头来让我确认我有没有看错,可是什么都没有,停了大约三十秒,那辆车还是扬起雨滴,绝尘而去。

      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被冷风吹醒,我才终于找回了思绪,我要回店里了,不然老板真的会把我个辞了。或许我看错了吧,或许不是他呢。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我都精神恍惚。有时候我真的很鄙视自己,明明决定不要爱了,却始终放不开,想爱不能继续爱,想恨却也始终恨不了,甚至连个做陌路人的机会都没有。吴映洁,你到底要怎么样呢?一直都没有答案。

      一整个晚上都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我想我又失眠了。除了望着meimei的床板叹气,真的没有任何办法,绵羊都数已数过好几个九百九十九,仍然无法入眠,曾经以为我的失眠已经痊愈,没想到只是今天在路上看见了还不确定是不是他的一张脸,我就又开始陷入无眠的恐慌,吴映洁,你真的很没有用。

      “小洁,你今天怎么了?一下午都在恍神。”一定是被我吵到了,meimei居然也还醒着。

      “今天我好像看见他了。”

      “谁?”

      “炎亚纶。”

      跟Meimei说过以前的故事,她是这两年来我唯一的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一直憋着那么过往,有时候难受地无法呼吸,可是一直有meimei陪着,也觉得生活多了一份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当然meimei也不知道那一个只有禹哲,亚纶,亦儒和我知道连廷威都不知道的秘密。

      她没有再问什么,而是从上面爬下来钻进了我的被窝,静静着拥着我,拍着我的肩哄我入睡。我把头埋在她怀里,眼泪悄悄地滑出了眼角。有时候,有个朋友真好,至少不怕在深夜无眠的时候是一个人,至少生病了会有人拖着你去打点滴给你煮粥帮你请假...

      或许是真的看错了,我这样认为着,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没有再见过他,我突然发现,我还是想再见他的,不管是不是为了证明我们之间有过爱情的存在。两年了,我四处颠沛,从当初不知道火车的终点是哪一个城市,到现在,经过不停的徘徊,最后回到这座我读书的城市。曾经一辈子不想再见他了,于是就逃啊逃的,可现在我安定下来了,居然又想见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送完外卖回去的时候,meimei就拉着我说刚刚有个很俊俏的男生来找我,我第一反应居然是亚纶,可是我知道一定不是他,如果是的话,那天他为什么不下车见我?

      “他人呢?”我问meimei.

      “我说你送外卖去了,他就走了。”

      “那他有没有说名字?”

      “没有,不过他有说明天再来找你。”

      明天再来?我开始期待明天,即使我肯定不是亚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期待,有时候我会想,我还有没有可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毕竟人不能总是沉浸在过去,尤其还是悲哀的过去。

      事实证明真不是亚纶,来找我的是廷威。

      不知道他给了我那个抠得要死的老板什么好处,老板居然准了我半天假,廷威拉着我去了一间咖啡馆,给我点了一杯爱尔兰咖啡,却没让我喝。

      “失眠症患者不宜喝咖啡。”

      我笑笑:“没想到你这个医生还蛮尽职的嘛,还记得我的失眠症啊?”我从他那儿端回咖啡,抿了一口,“我已经好了。”

      “离开亚纶就好了?”话一出口他像是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解释,“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人。”以前在桔梗花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四个人当中最好的,不像他哥亦儒那么古板,拘谨,他不拘于小节,不受别人意志的束缚,因为不喜欢从商就不接手家族的企业,选择做一个自由的医生,闲散的生活,自由的恋爱。那时候,他照顾了我一年。

      “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我问他。

      “当然记得啊!你撒了一包青菜种子在亚纶的桔梗花园里哎!还害我也成了帮凶!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种花的老伯可是恨得牙痒痒啊,恨不得把我们两个给杀了!”他还做了一个手势,手横在脖子前面“卡擦”一下。

      我“噗”的笑出声来,刚喝的咖啡喷了一桌子:“没办法啊,谁让他不让我种青菜啊,满园都是桔梗哎!就是要气死他!”

      他拿起纸巾擦着桌面上的咖啡渍,一边继续说:“我猜后来他肯定又跳到花丛里把一棵棵发芽的青菜给拔了!”

      心里有些酸涩,我问:“那片园子现在还种花吗?”

      “种啊,怎么不种!还不是都是桔梗啊!”

      心里闷闷的,有点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那些桔梗花,总会让我想起李晓星,那个所谓的双胞胎姐姐,关于她,我只是从别人那里零星地知道一些片段,可惜我从没见过她。有时候我会怀疑,如果没有她,我和亚纶还会有那些回忆吗?答案是,我不知道。

      于是改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啊?”

      “前几天亚纶因为公事来这里,说是顺便去看看他的母校,刚巧我也在这城里晃,所以跟他一起去了。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你啦,于是我就去打听了一下嘛!”

      “原来我那天看见的人真的是他。”还想说些什么,想问为什么他明明看见了却不下车,为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还奇怪他为什么没叫你,他肯定是看见你了,要不是他停下车回头我还没看到你呢!”是啊,他看到我了却没有叫我,这再一次证明了我的逃离是正确的,至少我还留有尊严吧。

      见我不说话,廷威又问:“那时候你究竟是为什么偷偷跑掉啊?他八成是还生你气呢!”

      他生我气?我不敢相信廷威会这么说,他凭什么生气?凭什么?有资格生气的人是我吧!是他没有爱过我,是他对不起我,是我在认清了之后终于决定放弃,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好像是我背叛了他一样,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
      “廷威,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我有些沉重。

      “映洁,这样,不像你。亚纶说你原本是活泼开朗的啊,可是从我认识你开始,却一次次见到你哀伤沉重的一面。”这样一本正经说话的廷威我也是第一次见啊,以前他总是会在我情绪低沉的时候给我讲笑话逗我乐,他是第一个没有说我不如李晓星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夸我比李晓星漂亮的人,如果我在遇见亚纶之前遇见他,那该多好...

      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给廷威,同时我听见了自己的肚子饥肠辘辘的咕咕声,平时穷困潦倒,逮到一个好机会不狠狠敲他一顿也太对不住自己了,我有点为自己的心机汗颜,但是饥饿战胜了理智,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邪恶,坏坏的笑着对他说:
      “廷威,我很饿了...难得遇见,你要不要请我吃点好吃的?”

      他似乎很能理解似的,立马结账要带我去吃饭.我们停在路边一家很平常的小店门口,我有点郁闷看着他,问:
      “陆廷威,你以前都带你的那些女朋友来这种地方吃饭吗?”

      “我从来不带她们来这里,都是去比较高级的酒店。”

      切,小气鬼,虽然我不是你女朋友你也不用出手这么寒酸吧!我在心里鄙视你,陆廷威!

      “她们都很虚荣,你不一样。而且高级酒店也不见得好吃。”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乐了,我也很喜欢听别人夸奖的嘛!

      “我哪里不一样了?”既然都被夸了,再厚脸皮多听一点没关系吧!

      “你要是爱慕虚荣,当初就不会离开亚纶二少了!”

      一句话又开始戳痛我的心底的伤,我和他在一起的确不是为了他的财,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他,就连离开他也是因为太爱他所以没办法接受他不爱我的事实。我低下头想要掩饰自己的悲伤,却被连拖带拽拉进店里坐下,一本菜单被重重的拍在我面前,廷威很酷地说着:
      “随便点,反正我请客!”

      “那请问,我可以打包带走吗?”

      “喂,吴映洁,你有没有潦倒到这个地步啊?还要打包?”

      我带着很可怜的表情狠狠地点了一下头,也看见廷威无奈地摇了一下头,甚至还从他眼底发现了心疼的光芒,于是我得意的开始点了十几个菜,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谁让我是真的很穷呢?

      埋头于食物中的我突然想起了廷威的N个女朋友,他现在居然有空有兴致陪我吃饭,实在是奇怪又难得。
      “陆廷威,你今天不用约会吗?还是又换了还没找到合适的补上?”

      “我很久没换女朋友了。”

      他倒是说的很风轻云淡,殊不知我因为他这句话差点儿噎死,喝掉大半杯水拍拍自己的胸口,终于缓和好了,我才不敢相信地问:
      “小子,你转性啦?啥时候变专一了?”

      “我没有女朋友单身很久了。”

      天啊天啊,这还让不让我吃饭啦!他陆廷威居然也会没有桃花?
      “老板,打包!”我不吃了,回去再和meimei一起吃!

      拎着一大包吃的和廷威一起走在路上,这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送我回去,我说他开车不方便他就硬要陪我走路,真不知道这大少爷脑袋装的都是什么!

      “我说廷威,你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啊?简直是天方夜谭哎!”我揶揄他。

      “恋爱谈多了就觉得没意思了,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个真正喜欢又合适的人在一起,只是还没遇到。”

      “你是不是被哪个女生打击到了啊?还蛮严重的嘛!”我试图拍拍的他的肩膀,但是手上的东西太重我提不起来,只好放弃。

      “没有啊,只是看亚纶这两年都一个人,受影响了。”

      “他一直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

      “那...”他迟疑了几秒,又继续说,“你们还有可能复合吗?”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复合了吧,他不爱我。

      “那...”他又迟疑了几秒问我,“你还爱他吗?”

      这个问题我好像真的没有办法回答,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反正他不爱我。

      “我到了,廷威。谢谢你,再见。”于是我逃一般似的闪进家里,为了不回答他最后那个问题。我很心虚,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他了,怕他能从我的眼神里读到什么讯息。

      廷威走了以后,我的生活还是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天气很好,身体很好,就连老板的脾气都很好,每次见到我都笑呵呵的,我严重怀疑老板开始走桃花运整个人都掉进蜜罐里去了。

      再没见过他。脑海里时时浮起廷威说过的话:
      “你们还有可能复合吗?”

      还有可能吗?

      可能吗?

      我好像,有点想念他了。炎亚纶。

      那个曾是我的生命的重心又让我失去重心的人。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这城市了吧,早该回去了,当初也只是因为公事而稍作停留。我很讨厌他,为什么要停留?为什么留下来要让我遇到?为什么遇到他了那些记忆又会翻江倒海而来?

      时光如水,潜藏的记忆是嶙峋的石,总能激起三五朵浪花。

      骑着车穿梭在街道上,三不五时会看见小情侣们相偎相依牵着手在林荫下散步,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幸福生活,他牵着我的手,在春寒料峭的时候向我微冷的手心传来温度。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怎么不多穿点?”

      我还记得他温暖的声音,呵责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关心;我还记得他将他的外衣搭在我身上只因我说我想要你关心我;我还记得他威胁我说:

      “下次再穿这么少,我就不叫你出来了。”

      原来我还记得这么多啊,那个时候,他是喜欢我的吧?是不是啊炎亚纶,你告诉我好不好?可是为什么你的园子里不让我种青菜,种的却都是桔梗?它太耀眼了,刺得我心疼。

      为什么我离开你了,却学不会遗忘?那些过往,来不及遗忘,来不及细数,眉毛这样短,思念那么长,长到我以为下一秒就是生命的尽头。

      送完外卖进门还没坐下,meimei又拎了一大袋给我,叫我送去远恒有限。

      “靠,这日子,让不让人活啊!外面还是蛮冷的啊,远恒还那么远,你体质又不好!”

      “好了好了,别念了!不送外卖我哪来的钱赚啊?”捡起桌上的一片面包塞进她嘴里赶紧堵住她的嘴,不然她再抱怨下去人家就不用吃午饭了。

      远恒,真的好远,我又要在风中煎熬四十分钟了。裹紧外套,出发!

      远恒,好高的大楼,灰黑色的玻璃反射的阳光灼痛着我的眼睛,我低下头不再幻想里面的场景,因为我自知不会有在这里工作的机会。

      “丫头,有人下来拿了!”我听见传达室的大叔亲切的提醒,俯身从车上提起便当,跟来人说:“先生,二十份,280.”

      我没有抬头,因为我发现鞋带散了。

      “给你,不用找了。”

      好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居然真的是他,目光虽然清冷深邃,但帅气依旧,炎亚纶。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立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小姐,便当要给我么?”

      我呆呆地递过便当,接过钱,茫然地说了一句“谢谢”,骑上我的车往回走。

      “小姐,便当要给我么?”

      “小姐...”

      这个声音是谁的?好遥远,好陌生。

      他不认识我了,所以他叫我“小姐”,不是“鬼鬼”了,那一声“鬼鬼”在哪里?

      “鬼鬼,你怎么总这么顽皮啊?跟个孩子一样!”

      “鬼鬼,你这样会感冒的!”

      “鬼鬼,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鬼鬼...”

      “鬼鬼...”

      哦,好久好久以前了,上个世纪吗?还是上个轮回啊?“鬼鬼”啊,你在哪里?你消失在了那一片桔梗花丛里了,和李晓星的灵魂一起么?

      吴映洁啊吴映洁!你给我清醒一点!当初你逃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不爱你,那他不记得你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难过什么?你应该恨他的,不要再怀念他了!哦不,恨一个人太辛苦,还是忘记吧,忘记他好了,这样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忘记吧,忘记吧,忘记吧...

      决定要忘记他,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通通都忘了吧。我在街心的喷水池里丢了一对银色的耳钉,这是记忆里唯一一件他送给我而我带走了的东西。

      “亚纶,你看这对怎么样?”我拿着一对hello kitty的耳坠晃在他眼前。

      “太幼稚了,你已经大三了哎!”

      “那你看这对呢?□□耶,很可爱吧!”

      “鬼鬼!成熟一点好不好!”

      “那这个呢?长颈鹿的形状哦!不幼稚了吧!”

      他生气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我很难过地追着他出了店里,什么也没买。可是那天晚上,他就帮我带上了这对耳钉,银色的,小巧玲珑的心形,他把我的手按在他的心口,温柔地对我说:

      “这里面有你。”

      这里面有你。

      这一句话,已经随风飘散了吧,他都不记得了,只有我还记得。

      所以丢掉吧,那些回忆,都不要了。那对心形的耳钉,那颗心,那句“这里面有你”,我通通都要不起了。

      我收起在回忆里挣扎的心,终究人还是要回到现实,还是得屈从于现实,而我就必须为我的生计作考量,如果我再不回去老板说不定会杀人。

      停好我用来换饭吃的电动车,我走进店里。四下寻找meimei的身影,却在靠窗的地方看见了我最不想看见的画面。如果时间可以重来的话,我宁愿我没有四下张望,甚至没有回到店里。

      我又看见亚纶了,当我决定忘记的时候,他却又出现了,他,是连我要忘记的机会都剥夺了,真的好残忍,更残忍的是,她身边有一个女孩,很可爱的女孩,长长的黑发,那是我一直羡慕的长发,而我却苦于没有时间打理而一直没能留到那个长度的头发。

      他们一起吃饭,很温馨的样子。

      以前我们也一起吃饭的,对不对?

      我还记得你总是说我是饿死鬼投胎,每次都吃很多,还狼吞虎咽的,我还记得你总是会跟我说:
      “鬼鬼,你这样会噎着的。”

      于是我就会乖乖的放慢节奏,开始细嚼慢咽,你说过,细嚼慢咽,营养才会吸收。

      啊,我怎么又想起以前了?不是刚刚才下的决心吗?我的决心又被我丢到哪里去了?我使劲地摇摇头,移开我的视线,努力不去看他们。

      “中午的便当还不错,这家的菜色味道很好,你多吃点啊!”

      多么熟悉的声音,他还是那样不可阻挡地闯进我的世界里。他的温柔如昨,可对象却不再是我。心脏像是被什么划过,疼。

      我做我自己的事,尽量不去注意他们,因为我已经决定要忘记了。

      当她撒娇般地挽着他的手臂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种想要死掉的感觉,我快疯了。

      两年未见,我以为我已经看开了,放下了,因为我想到亚纶的时候没有当初那么痛苦了,可是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发现,我根本没有看开,也放不下,曾经温暖的回忆变成了痛苦的源泉,想到哪里就会痛到哪里,他一出现,就会不断地提醒我那些曾经被我冰封的记忆,悲伤的还是悲伤,快乐的却更加悲伤。他,竟连我的快乐都残忍地剥夺了。

      原来我不曾忘记任何事,只是我不愿想起。

      逃跑吧,不要再见了。看不见就不会这么难过。

      “meimei,我想辞职了。”

      “为什么?你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

      “他找到我了,所以我必须去另一个地方。”

      “难道你要一直躲着他?”

      “对!要一辈子躲着他!”

      “可是为什么!你又没有对不起他!”

      “可是我看见他我会痛苦!我只有看不见他我才能生活下去!”

      Meimei没有再说话,她很失落也很失望吧,就连我自己都很失望,我竟然又要逃跑!

      我去向老板辞职,可是老板死活不肯。她最近是开心过头了还是怎样?反正脑子肯定是烧坏了,不然怎么会宁愿放我一个礼拜的假也不让我辞职,甚至我拿我没领到寄存在她那里的薪水威胁我!不给我工资我怎么活?人果然是要屈从于现实,于是我选择了假期。

      亚纶只是因为公事才留在这里,一个礼拜够他完成工作走人了吧!他走吧,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来提醒我那些快乐的过往。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好想回家,可是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爸爸妈妈,不知如何解释我失败的爱情。

      可是我还是想念他们。

      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我花了身上一半的钱买了一张最快的火车票,我要回家,那个三年来我从未回去的家。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夜,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出站口十分地拥挤,人们伸长了脖子向里面张望着,可是我知道没有一个眺望的眼神是属于我的,好孤单好孤单,有时候甚至觉得现在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人,没有人期待我...

      走到家已经是中午,这阵子没有下雨了,气温也开始渐渐回升,可是当风毫不客气地穿透我单薄的外衣刺激肌肤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好冷。

      我站在院外,没有胆量也没有勇气踏进家门。现在爸爸妈妈变成什么样子了?是不是皱纹已经渐渐爬上了他们日渐苍老的脸庞?是不是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而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偶尔也会想起我?

      “吴辰枫!你作业做完了吗!在这里疯什么疯!”,多么亲切的声音啊,我的爸爸就连指责的时候都让我觉得那么温暖...我透过门缝,爸爸正拿着棍子到处追赶小枫,我可爱又捣蛋的弟弟啊,你不听话了吗?姐姐三年没有陪你过生日了,你怪我吗?

      我别过身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响了几声之后,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连着喂了两声,我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小枫?”

      “姐姐?是你吗?”我听见电话那头的脚步声停止了,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可以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

      “小枫,姐姐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好想爸爸妈妈...我的眼泪已经湿了我的眼眶,但是我没有让他们肆虐地流出来。

      “映洁?你回来啦!怎么不进去?”我转过身,邻居王伯伯正用好奇地眼光看着我,同时,我听到了电话被切断的声音,嘟嘟嘟的-----

      我抬起脚就往前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仿佛听到了他们打在地上啪嗒啪嗒的声音。

      身后隐隐约约有人在呼喊-----姐姐-----姐姐------

      可是我不敢回头。不知跑了多久,我回望的时候依然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风中,他后面很远的地方,还站着我年近五十的爸爸妈妈,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上有股细细的水流在不停流淌,冰凉的,难受的。风吹在脸上干干涩涩的。

      我真的累了,跑累了,心也累了。我蹲下来,脸埋在膝盖里,只是想躲开风冷冽的感觉。我告诉自己,哭吧,哭完了我就要找回昨日那个坚强的自己,不怕伤不怕痛。

      其实所谓的坚强,只是把自己最脆弱的一环掩藏好。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没有再倔强地压抑,直到哭干了眼泪。身边时而会有人窃窃私语,我知道她们在讨论蹲在路边哭泣的我,只是我始终没有直起身,我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她们无聊的猜测。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那些声音怎么这么吵,聒噪极了,我只是想要安安静静地哭泣,安安静静地发泄,安安静静地思考我以后的生活。那么可不可以请你们安静一点,不要来打扰我,不要像他一样,一直一直扰乱我的心。

      当我终于愿意站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我的双脚已经因为血液不畅变得麻木不已,如果我的心也可以像脚一样多好。

      我使劲地用左脚踩着右脚,又用右脚踩着左脚,鞋面上沾满了灰,就像我一样,一点也不干净。公车停在我的面前,我摸索出一枚硬币,爬上了车。它每一站都停,可是我却始终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车,直到最后车上只剩我一个人。

      “小姐,你还不下车吗?”

      “你要下班了吗?”

      “没有,还要跑最后一趟。”

      “那你开吧,我想再坐坐。”我是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世界那么大,我迷路了,没有终点是我的方向。

      当司机叔叔再一次问我的时候,我终于下了车,下一站他就要进站然后下班回家。我绕了这个城市好几圈,夜已经这么深,寒风中我裹紧了外衣,看着路灯下自己的影子变长变短,变深变暗,只是偶尔会遇见一两个行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现在我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只有火车站。

      火车站的售票处已经关闭,只有候车室的灯还亮着。我找了一个空位蜷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失群的鸟,找不到可以庇护我的羽翼。候车室里还有几个跟我一样要在这里过夜的人,只是他们成双成对的,只有我,是一个人。

      好不容易挨到早上,我用我仅剩的钱买了一张最快回去的票。当我在半夜里突然出现在meimei面前的时候,我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恐慌。

      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心疼地对我说:“洁,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枯黄,灰尘满身,短短三天,我竟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

      我看向meimei,无力地说:“mei,我饿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有多久?不太记得,好像是三天了...应该是三天了...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似乎,没有意识了...

      感觉有冰冷的液体穿梭在我的血液里,手心却紧紧被人暖着。我慢慢支起沉重的眼皮,meimei坐在我身边,眼眶有些红。我举起右手想要给她一点力量却被她握住。

      “mei,你干吗哭?”

      “你到底跑到哪里起了?你到底饿了多久?你就不知道吃东西吗?居然饿到晕倒要进医院输葡萄糖!你是存心想让人担心是不是!”

      听着她的数落,我却笑得很开心,很满足,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身边,至少还有关心自己的人.

      输完葡萄糖我就急着要回家,医院是一个烧钱的地方,而贫穷的我没有那么多钱去烧。我只是饿晕了,身体还是健康的,我只是需要meimei的鲫鱼糯米粥,只是需要温暖。

      “mei,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明天我就回去工作。”

      Meimei不说话,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把盛好的粥送到我嘴边,我知道她相信我,我们之间的默契,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给我勇气。

      我吞下香香的糯米粥,也把昨日的伤悲吞下去,我说过,我要找回坚强的自己。

      Meimei告诉我我不在的这几天廷威一直去找我,很着急的样子。可是廷威找我做什么呢?

      一如往常,我一大早就赶到店里工作。缺了好几天的班,少赚了好多钱,还花了那么多,真心疼!老板见到我笑得很开心,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甚至有些得意,这老处女最近到底怎么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反正就是极其相当地不正常!

      廷威又来了,见到我就拉我上了他的车说我最近没怎么吃东西要带我去吃好的,我纳闷他怎么会知道?他找人调查我的底细?可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我严重怀疑他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这是哪个该死的小间谍每日向他汇报我的情况?不要被我揪出来,不然我就咬死她,真不够朋友!怎么这么轻易就被这家伙的外表迷惑了呢?!陆廷威这万人迷就是讨厌!

      我们去了一家高级酒店,嘿嘿,这臭小子大发善心了么!前些天不是还只肯带我去小吃店!我一只脚刚踏进去就开始后悔,怎么会,他怎么会在?炎亚纶。

      我真的不想进去,已经踏入的那只脚也下意识地收了回来,本能地往后退。廷威却在此刻钳住了我的左臂,用不容我拒绝回答的口吻问我:

      “吴映洁,你到底还爱不爱炎亚纶?!”

      我震惊地对上他的双眸,那是我从不曾见过的凌厉,一种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气势。

      “不...”

      “那你还怕什么!就当是见一个老朋友,大不了就是一个陌生人!”他不容分说。硬是要拽着我进去。

      其实我只是想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只是不敢再轻易说爱,只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忘不了他。

      我看见他从座位上站起,似乎是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微笑着的他的样子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三年多前的那个春天,他也是挂着这样的另我沉沦的微笑等在女生宿舍楼下。

      记忆中我的纶学长是所有人爱慕的对象,她们都说他聪颖,帅气,多金,又痴情,因为他似乎从来不会轻易接受哪个女孩的告白,他简直就是十点档偶像剧里那个完美到不行的男二号。

      那个时侯,我只是喜欢他的言行举止里的优雅,喜欢他待人接物的礼貌和真诚,更是心疼他眼睛里那散不去的淡淡忧伤,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怎样的故事,我只是默默地喜欢着他。

      从没想过他会是等我,因为我迷迷糊糊又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有点笨,和他的聪明才智一点也不搭,但他温暖动情的声音我却一直都现在都还记得:

      “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当然好。这个答案我已经练习过一百次。

      昨夜才在流星划过的时候许愿希望我喜欢的人会来告白,没想到这么快我的暗恋就有了结果。清晨的淡红色的霞光冲破薄薄的雾气洒在他身上,他就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要带我去完成灰姑娘的梦想。可是我似乎忘记了,灰姑娘终究要在十二点之前带着玻璃鞋离开,他也只是完美的男二号,有他故事里的女主角。

      今天的他穿的很好看,其实他怎么穿都好看。整齐的西装里面衬着一件纯白的衬衫,系着暗红色的领带,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长风衣,他似乎比以前成熟了许多呢,只是成熟,没有苍老。看着他笑的样子,我的心有些悸动,几乎要举起手来向他打招呼,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

      “嗨,亚纶,我在这儿!”

      是上次我在店里见到的那个女孩,我记得她的声音,那个几乎令我疯掉的娇滴滴的声音。刚刚我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他是在对我笑,真是傻到家了,我难过地低下头,告诉自己要坚强。

      她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走。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风衣的帽子竟然是里面朝外,一向注意形象的他居然会没有发现,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替他把帽子弄好,以前他也是这样替我整理衣领的,可是伸出的手却僵持在半空中,我已经没有那个资格了,连朋友都不是的我拿什么立场去触碰属于他的东西?我和他,早已沦为陌生人。

      于是我就这样看着他走开,也看着她伸手去把他的帽子翻好。

      我不是不在乎,不是不介意。
      而是很在乎,而是很介意。
      介意他牵着别人的手,介意他和别人的亲昵。
      可是我拿什么去介意呢?

      呵呵,我笑了笑,又低下了头。我觉得自己是坚强的,坚强的人不会再轻易的流泪,离开你的这几年,我已经学会,该怎么应藏自己的情绪。

      “你不是不爱他吗?”廷威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我看向他,摇了摇头,“你是不爱,是不知道。”

      我似乎看见他笑了一下,很快速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他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着话,吐出的温热气息弄得我的耳朵痒痒的。

      “映洁,我觉得你可以报复一下了!”

      “报复?”我推开他想要看清他的表情,这个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缺点,就是有点笨笨的,不够聪明,猜不透别人的想法,不过这样也好,因为这样活着的人不会太累。

      他又凑到我的耳边继续低喃,温热的气息还是弄得我很痒。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陆廷威绝对全力配合!”

      我再次推开他,翻他一个白眼,这个人,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花心的男人永远改不了把妹的习性!

      “你不该打我的主意。”

      他却好像没听到,径自拉起我的手朝前走去。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会和他们一桌。突然感觉有廷威在身边,好安心好安心。于是我也握住了他牵着我的手,对他笑了笑。我记得以前他们的都说过,廷威,亦儒还有亚纶,我的笑容总是让人觉得温暖,只是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有没有这种魔力。

      在他们的对面坐下,廷威开始翻阅着菜单。我低下头喝着杯子里的冰水,不去看对面的人的表情。不想看,也不想猜。也许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的难过,虽然我的难过早已经开始。

      秋天里的气温似乎不容易掌控,前几天好像回温了,这几天冷空气却又袭来,天气渐渐变冷。服务员小姐问我要不要将冰水换成茶,这个时节喝冰水,是不好的,可是我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我需要这样的刺激。冰水很凉,但牙齿不会疼,因为没有蛀牙;如果一颗心也完整无缺,那么怎样伤怀的往事,都不会让心头尖锐地刺痛。可惜我的心并不完整,它一直有一个洞,所以还是会痛。

      感觉到手机一直在震,我放下手里的玻璃杯掏出手机,是meimei.

      “映洁,怎么你的车在你人不在?”

      “我和廷威在一起。”因为我原本就没有预计到是来见他,甚至还有她。

      Meimei轻轻应了一声,切了我的电话。我仍旧低头啜着我杯里的冰水,只是这一次没能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被他拉了出来,他只用说一句话就足够让我放下手头的一切。一直,都是这样。

      “吴映洁。”淡漠的语气。

      我抬起头来,却找不到合适的称呼。纶学长——亚纶——我还可以这么叫他吗?以前那些属于我的他的温柔,他的亲切现在都给了另一个人,我还有什么资格?还是要我称呼他炎亚纶,可是这于我,是多么困难。我什么时候,需要纠结怎么称呼他了呢?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分开以后会变得陌生,只是我从来不知道,会这么陌生。

      “炎...炎学长.”我轻轻吁一口气。

      他递上他的手机,表情一如刚刚的冷漠,这样的他让我好心痛,为什么曾经那个温暖如春的炎亚纶如今却像严冬一样冷冽了?

      “把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我迟迟没有伸手去接。既然断了也就断了,我和他之间,总是没有可能像从前那样了,况且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我不想再折磨自己。以前离开那片桔梗花园的时候,故意没有将他送我的手机待机带走,愚笨的我以为,只要把手机扔了,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了,我就会更容易忘记他,可最后发现我只是自欺欺人,关于他的一切,一直都刻在我脑海里,想忘记,那么难。现在我,怎么可以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折磨,因为他的一切,我总是看一眼,就会记一生。

      他却从我的手中抽出我的手机,径自在键盘上按。

      当我拿回手机的时候,他的号码已经存在了手机里:
      炎亚纶
      1**********

      竟然还是那个我烂熟于心的号码,这几年,他竟然还没有换。也是,要打交道的人那么多,换了也不方便,我想我又自作多情了。眼眶热热的,我站起身往门口走,再不走,我真的很怕眼泪会落下来,说好了要坚强不哭的,我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

      “喂!我送你回去!”廷威跟着我走了出来,我转过身面向他,重重的一拳捶在他胸口上,恨恨地说: “你干吗带我来见他们啊!你有毛病吗!”

      他倒是笑开了,手还揉着自己的胸口:“你打人很痛啊!不过这才比较像吴映洁!”

      我不想睬他,回过身继续走。看别人尴尬和难受的样子,他很痛快是吗?陆廷威,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我再一次严重鄙视你!

      “喂!别走这么快啦!我只是想验证一些事情而已啊!”

      神经病哦!你验证你的,干吗拿我开刀!可是我似乎还听到他说“不过效果还不错!”

      我不知道廷威到底要验证什么,可是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一直都不会。
      我不知道亚纶留号码给我的用意,可是我知道我不会拨通那个号码,就让它静静地沉睡在手机里,也在我的记忆里。
      生活一下子变了,不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我的心也不在平静。他们的出现一次次扰乱我的生活,我的思维,不给我任何机会去遗忘。

      可是亚纶你知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你总是出现在我身旁,却一直走不到我身边,既然我们没有希望,为何还不让我遗忘?

      忙了一整天,我才吹着秋风往家走,总以为忙碌可以占据我的思维,让我不再有精力去思考关于亚纶的点滴。Meimei似乎不见了,六点以后就不在店里,很想问问老板最近怎么了,谁请假她都批,这还是我那个一向视钱如命的老板吗?怎么大家都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了?

      裹紧我的外套,我加快了步伐,以我的体质,这样的夜风是很容易让我感冒的,我只求快点进屋,快点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

      昏暗的橘黄色路灯下,我看见一个身影靠在我家门前,他垂着头,灯光将他细细的发丝映成了透明色,黑色的风衣在风中轻轻摆动着。即使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也清楚地知道他是亚纶,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我走上前,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还是跟他打了声招呼:

      “学长?”

      突然间感觉自己被拉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毫无防备的唇被压住,这个怀抱的温度仿佛还停留在三年前读书的那个时候,曾经我无比怀念。我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沦陷,不敢呼吸,甚至双手还不自觉地环住了他的腰部。直到我感到脖子里有一股热气才知道呼吸,也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酒气。

      我知道这一刻他抱着我,他把他的脸埋在我的脖颈里,我能感受到他脸上冰凉的温度。是谁说过,拥抱的时候,两个人虽然离得很近,却看不见对方的脸...

      我知道自己不能沉醉于他的怀抱,这一刻的温暖只会提醒我以后的寒冷。我轻轻推开他:

      “学长,你喝醉了。”所以才会糊里糊涂地吻我。

      他看着我,脸上红红的,漂亮的眼睛里朦朦胧胧的有一层水汽,眼神有些涣散。我想他真的喝了很多酒。他没有说话,而是快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为什么他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和消失都那么匆忙,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来过。不经意间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轻微的疼痛告诉我,是真的。

      我真的快要崩溃了。知不知道我离开你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击败我的坚强?是不是在爱情里,谁爱的深,谁就会输得一败涂地?为什么不让我活得轻松一点?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破我的防护,用你简单的动作来一次次提醒我自己的脆弱?

      我是不是还能坚强下去?打开门倒在床上,却闭上眼都是他的影子。从抽屉里翻出一瓶安眠药,倒出一颗放在手心,我竟然又开始需要它了...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即使吃了安眠药,昨夜依旧睡得不稳,还是很早醒了。这样也好,早点去上班,老板说不定会因为我的勤劳额外给我颁发奖金呢!窗外似乎又是一地落叶,秋天已经来了很久了吗?除了觉得天气渐渐变冷,我几乎没有其他感觉。今天的阳光似乎不错,好像昨夜的风也停了,真希望今天的心情也能像阳光一样,是暖暖的。

      推开门,却发现他立在门外。除了黑色的风衣换成了米色,他与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能再让他闯进我的世界,因为我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我的坚强,只剩下坚持而已。擦过他的肩,我想要就这样离开他的视线。他却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腕!真的任何时刻都不愿意放过我吗?好,就算只剩下坚持,我也会勇敢面对,吴映洁,你一直都是勇敢的,就算跌倒了也会再站起来!

      我看向自己的手腕处,又将视线转投到他身上:
      “可以松手吗?有点痛。”

      “昨天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就不必了,下次不要这样了。”突然觉得自己好冷酷,现在的我就像之前的他一样。

      “我们一起走走行吗?”

      应该拒绝的,不该给自己机会的,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办法说不...或许这就是我的悲哀,以前就是这样,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从来都是义无反顾地相信,从来都不会拒绝...

      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彼此都找不到话题.我并不想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就这样默默走在他身边,我已经觉得足够,其实我是害怕自己越来越贪心,害怕自己会想要每天都能听见他温柔的嗓音,害怕自己会想要时时刻刻看见他的身影,害怕自己还会妄想他会真正爱上我,害怕自己连最后的坚持都瓦解...

      以前的我,总是故意徘徊在他每天必定会经过的路口,远远地看他一眼就会觉得很安心。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我,笑着靠近我:
      “你是叫吴映洁吗?似乎每天都能看见你哦!”那个时候的我还羞红了脸。

      当人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会很容易满足,可是当开始拥有的时候就会越来越贪心,奢望拥有更多。以前我只有看他一眼就会满足,可是当他成了我的男朋友我就想要他完完整整地属于我一个人...庆幸的是,我还很理智,没有自私到去伤害别人,而这,是不是成了别人来伤害我的理由呢?

      “你有硬币吗?”

      “啊?...哦,有.”我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放进他掌心,他的手指还是那么纤长那么好看,好久没听见他的琴声了,有点怀念。吴映洁!你怎么又在想以前!真没有!

      我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借疼痛让自己清醒,迅速爬上了公车。

      没想到他会带我来F大。
      三年了,我没回过这里一次。
      因为我所有幸福的回忆都在这里,只是不想触景伤情。

      静静地跟着他走,环绕着整个校园,偶尔会遇见一两个以前的老师,只是他们都记得亚纶,不太记得我。我一直都知道,他真的很优秀。我跟着他的脚步没有凌乱,以前以为独自回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是没想到现在我的心情是可以如此平静。
      是因为他在身边,我就会觉得安心吗?可是这种感觉又可以维持多久?

      我好像发生变化了,从生活,到心理。
      当他一次次出现,我越来越害怕看见他会变成习惯,同时,最初难过的感觉却也在慢慢减少。这样的转变,我真的好害怕。

      “我们进去坐坐吧。”他停在一家火锅店面前,转头看向我。

      我轻轻点着头,任由他牵起我的手走进店里。好熟悉的触感。
      这家店我们以前经常来,老板似乎也没有换人,见我们走进去,他热情地冲我喊着:
      “小洁啊!我是不是有好几年没看见你了啊!”

      “是啊叔叔,这几年也没回来过学校呢!”

      “呦!男朋友还是这个很帅的小伙子哦!什么时候结婚记得给叔叔喜糖啊!”

      我刚想解释,他早已不是我男友,我们已经分手两年了,可亚纶打断了我,他向老板点了份火锅,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我没有再说什么,既然他不介意,我又何须介意呢?

      夹了一大片生菜放进火锅里,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和他一起吃火锅的情形,他只碰了一片生菜,结果回去就闹肚子,也许那天的生菜真的不干净吧,我记得我还很自告奋勇地说:
      “以后我来务农,亲自给你种亲自给你洗,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

      那时候他笑着说:“我家刚好有一大片院子可以让你捣鼓!”

      于是我开始向往那样的生活,有点像闲云野鹤般的日子。毅然在他毕业那年休了学去他家。结果发现那一片园子早已种满了桔梗,耀眼的紫色花朵绚烂地开着。管理花园的老伯每天辛勤地照顾着那满园的桔梗,我买的菜籽就这样窝在我的衣服口袋里一整年没有见过阳光。直到我走的那一天,才恶作剧般将他们胡乱地撒在了花园里,换来了老伯恶狠狠的眼神,我想,亚纶回去以后的表情也一定很难看吧,只是我没有机会看到。

      “据本省天文学家预测,今晚11时左右将会出现狮子座流星雨,请有兴趣的朋友到时观赏...”电视机里忽然传来有关流星雨的报道打断了我的回忆。这几年,流星雨似乎特别多。

      “今晚有流星雨...”安静烫着菜的他突然发出声音,我将目光投向他,想听他的下半句。

      “你走之前也有流星雨,你还说你要许一个愿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那时候我问你,你不肯告诉我...”

      依然记得那一天,我只是像往常一样,当鸟儿开始啼叫的时候,我就已经醒来,也仍旧像往常一样被噩梦纠缠整夜难眠,神经疲惫。

      躺在柔软的床软的床上闭着双眼不想起来,我是真的很累,即使不能入睡我还是想躺着养神,当我在听到小莫第三声“映洁小姐你该起了”却还没有要直起身的意向的时候,管家容嫂终于忍耐不住,站在厨房里就开始吼我:
      “吴小姐,请您不要再给其他人添麻烦!小莫除了要叫您起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为什么我住进这个家整整一年她还是对我这么冷漠,甚至是讨厌。我知道她一直恨我取代了原本属于李晓星的位置,如果我告诉她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她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很不情愿地,我应了她:“我马上就起。”

      洗漱完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一盘煎蛋和一杯牛奶,我很没有食欲,勉强喝下牛奶我起身朝花园走去,我知道如果我一点也不碰容嫂一定会去向亚纶告状,说我在他不在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安分,我完全可以想象她会把话说得多难听。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还是不想亚纶对我有误解,哪怕是一点我都不要,我不想在我走之前还让他觉得我有一点点的不好,我总是想要把最完美的自己呈现给他。

      花园里,老伯一如既往地埋头在花丛之中。他的广播音量调得很响,这是他的习惯,会在每天清晨边整理花园边听着电台的DJ讲述专属于清晨的故事。见我走过来,他抬起他堆满笑容的脸冲我喊着:
      “映洁小姐你起来啦?昨天睡得好吗?”

      我跟每个人都说,你们只要叫我映洁就好,不用叫小姐那么生疏,却从没人愿意这么叫我,久而久之,我也就习惯了与他们之间的这层隔阂。我清了清嗓子:
      “嗯,老伯,昨天睡得很好呢!”其实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是睡不着,就是睡着了一直在那个梦里纠缠,然后吓出一身冷汗,惊醒。

      “下面插播一则消息,据悉明天晚上10时左右将会有流星雨出现,最佳观赏地点是在明溪山庄。”电台里的女DJ突然停止讲述早晨的故事,语气里似乎充满了快乐,“这真的难得一见的景观啊,各位听众朋友请记得观赏哦!”

      “如果亚纶在就好了...”我小声嘀咕着,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了我一跳。

      “吴小姐,您可以试着打个电话给二少爷。以前晓星小姐生日,二少爷也是急忙结束了手里的工作从英国飞回来,我想如果二少爷很爱您的话也会愿意回来陪你看流星雨的。”

      她的话我听着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对,总觉得她对我笑,笑容里却藏着邪气。我犹豫着,迟迟没有回应她,亚纶,如果我说了,你真的会愿意为了我飞回来吗?

      “吴小姐,流星雨是明天晚上,二少爷如果现在订机票的话还是来得及的。我们家正好在明溪山庄有栋小型别墅,您可以和而少爷住在那里。”

      我狐疑地看着她,心里有好多个问号,她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友善?

      “吴小姐,需要我帮您拨电话吗?”说完她走向客厅,没一会儿就对我说:“吴小姐,电话通了,请您过来接。”

      “哦,就来。”我走到客厅,从她手里拿过听筒:
      “喂,亚纶吗?”

      “鬼鬼,有什么事吗?我这里正忙着呢!”

      “哦,没...没什么特别的事...” “就是...那个...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快也要四天以后,事情一办完我马上就回去!”

      四天以后?那个时侯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你不能明天回来吗?明天有流星雨,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上次流星雨的时候我许愿说想要我喜欢的人来向我表白结果你就来了,既然这么灵这次我还想许愿。”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问说:“鬼鬼,你想许什么愿?”

      “现在说出来就不灵了!”其实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在见你一面,真的,好舍不得...

      “鬼鬼,我下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要开,我真的不能回去。这样吧,我让亦儒带你去看,好吗?”他这样商量的口吻我总是没办法拒绝,讷讷地挂断电话。却见容嫂正看着我很得意地笑着,那笑容让我觉得恐慌。

      “二少爷不能回来吗?我就知道,如果是晓星小姐在的话,二少爷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的话是在暗示我什么?我终于明白她说“如果二少爷很爱您的话也会愿意回来陪你看流星雨”这句话的意思。
      她只是要告诉我,我永远无法取代李晓星的地位。
      我没有想要取代她,她是我的姐姐,而且她已经不在。
      我只是越来越深刻地意识到,她在亚纶心里的地位。
      我只是在慢慢了解,我只是她的替代品,因为她答应嫁给禹哲,所以亚纶才会要追求和她相貌一样的我。
      曾经我以为他是真的喜欢我,他总说他喜欢鬼鬼的天真迷糊,他喜欢鬼鬼温暖阳光的笑容,他喜欢鬼鬼不顾一切的执着...
      只是他一直没说,他的一切喜欢不过是因为鬼鬼的样子.
      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他最喜欢桔梗是因为那是李晓星最喜欢的花。因为花语是真挚的爱情。
      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他可以为李晓星做的一切都不能为了我再做一遍。
      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是他的心,离我太远...
      我已经知道,他不爱我,所以可以轻易地把我送给别人。
      我也已经做好决定,从明天开始,我会离开。

      我只是希望,离开前还可以奢侈地见他一眼。我只是想在他身边许个愿,我走了以后,他偶尔,会想起我是鬼鬼,不是晓星。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见我出神,亚纶食指叩了一下桌面。

      “没有。”

      他眯起了双眼,很不解的样子。我说:“因为我没有许愿。”是真的没有许,因为你不在身边。

      “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或许是太过敏感,我竟从他的声音里感觉到一丝怒意,“为什么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的跑掉,连个解释都没有!”

      我扯开嘴角轻轻一笑:“我没什么要解释的。”理由不过是我意识到自己在你心里的定位,难道你要我自己说出你不爱我,我只是李晓星的替代品这种话吗?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

      他似乎突然平静了许多,又摆出那种近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的确,你不要解释,我也没必要听。”

      明明自己应该释怀的,可是为什么听他这么说的时候,心里还是像是手指被针扎了个小孔,看不见血,却会痛。

      “学长,我得走了,我已经出来一个上午,店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其实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我要离开,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承受不起他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等等吴映洁。”他冷冷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止住了步伐,静静地立在原地,没有转身,没有看他,只去听他的声音。
      “我只问一句,你有没有,曾经,喜欢过我?”

      呵呵,我自嘲地哼出声,怎么没有?你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见我的心?从来都看不见我对你的好?
      可是我一直都是个诚实的孩子,即使已经放弃,即使不得不面对你不爱我的现实,我还是会很坦诚地告诉你:
      “我有。”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深深地吸一口气,拾起步伐走出门去。天空仿佛很蓝,可总是让我那么不舒服,也许是蓝得太刺眼了。风轻轻吹着,发丝撩动着我的脸颊,很痒,而我却没有抬起手去拭。不知道在哪一刻,我终于还是确定了自己的感情。
      Love is blind.忘了是谁说的。
      竟然还在爱着他。
      我有种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再平静了,连最后一道防线都被攻破,我的感情堡垒彻底坍塌。我还是输了,输给他,仿佛是命定的事情,怎么样,也逃不掉。

      “请问吴映洁小姐在吗?”在店里跟meimei说着话,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细细的声音传入耳朵,我真的是很厌恶!怎样!为什么大家都要在今天来烦我?!一大早是炎亚纶,现在又是她!

      我面向她:“我就是。”

      她很有礼貌地冲我微笑着,甜甜的笑容让我觉得很是做作,我讨厌这种女人,不坦率的虚伪。
      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她很可爱。她有让我嫉妒的柔顺长发,有让我羡慕的娇小体态,如果是初次见面我一定不会对她有一丝的厌恶,可是每每想起她挽着亚纶的手臂从我身边走过的那幅画面,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酸涩苦楚。

      好吧,我承认,我在吃醋。尽管我已没有资格,却还是会情不自禁对他身边的女人产生敌意。

      “吴小姐,你好。我是詹雅雯。”

      看着她礼貌性伸出的右手,我也很礼貌地去握住。十有八九我也能猜出她的来意,无非是为了亚纶。不想浪费时间,我直接问她:
      “詹小姐,请问你来的目的是?”

      “吴小姐果然是直性子,那我也不用拐弯抹角了!”她突然收起笑容,很严肃地告诉我:
      “吴小姐,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亚纶身边。”语气里不乏警告的意味。

      “真不好意思詹小姐,我想我还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吧!”不要以为我不说就以为我好欺负,我的好欺负只能在他炎亚纶一个人面前。你算什么,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你知道我是他女朋友,我只是不希望你当第三者!”

      真是搞笑,一直来纠缠我的人是他不是我!你是他女朋友用得着来向我炫耀吗?我冷笑一声:
      “你就对自己的男朋友这么没信心吗?还需要特地跑来跟我说叫我不要出现在他身边,是你男朋友的是他,你该限制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我的,詹小姐,我想你是搞错对象了!”

      我看见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恨恨地吼着我说:
      “你!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怎么?被我说中你恼羞成怒了?要走也是你家的炎亚纶该走,请你搞清楚先在这里的人是我吴映洁!”叫我离开?原本我是想要逃走,而现在的我,却决定坚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你这个女人,抢别人的男朋友让我有这么深的危机感你觉得很高尚吗?!”说完她竟举起手想要朝我的脸上扇过来,我本想躲开,只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我的脸整个人就已经倒在地板上,后脑勺撞击着桌角发出低沉的声音。

      “告诉你!别想欺负我家映洁!我可不是好惹的!”meimei指着她的鼻尖厉声呵道!原来是meimei推开了她,看着她左手叉腰很是凶悍的样子,我的心里突然热腾腾的!原来,一直有人会这么护着我!我顺着meimei的手指看着詹雅雯,她的五官都要拧在一起了,有些狰狞。她抬起手去摸着她的后脑勺,吃痛地低哼着。

      当她将手收回来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往下流着,一滴一滴的,滴在地板上我可以清楚地听见“啪嗒”的声音。她的脸色越发地苍白,仿佛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只是沙沙地喊着“叫...救护...车...”

      Meimei慌乱地按着手机上的键,我知道她也吓坏了,她看着我,急切地说着:“怎么办怎么办,为什么打不通!”

      她一遍遍地按着键,手指都在颤抖。眼神里的慌乱是我从没见过的,我的meimei从来都很镇定,是因为我们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如果詹雅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不敢想象后果。我抽出她手里的手机,强迫自己镇定地按下1—2—0然后是通话键:
      “这里是南平路157号四季餐馆,这里有人受伤了请快点过来!”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了多快的速度讲完这句话,只是挂断电话后好像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除了呆呆地等救护车,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突然一个身影冲进来,他狠狠地推开了我和meimei,拦腰抱起倒在地板上的詹雅雯就朝门外冲去。在他离开的那一秒,他用余光瞥了我一眼,我顿时感觉一阵凉意从心底升起。我还是认出了他,是亚纶。
      看来,他真的很紧张她。
      否则,不会那么用力地推开我。

      心像是被掏空了,什么都没有,似乎连疼痛都麻木了,只是觉得,周围的空气很稀薄,呼吸变得困难了...

      紧握着手机,手机里几乎渗出了密密的汗,他的号码已经显示在屏幕上,我却迟迟不肯按下拨号键。
      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在坚持什么,但确实是在坚持着。
      夜色越来越暗,昏黄的路灯下我迟迟看不见meimei身影,秋风扫起落叶沙沙的声音愈发让我心烦意乱。

      我的心里是害怕的。詹雅雯,你到底怎么样了?

      不要有事,我会虔诚的为你祈祷。

      有时候我也在思考,为了爱一个人而伤害了其他人,到底是什么错了?
      是因为爱情都是自私的吗?
      想起你对我说的话,现在的我竟然有些同情你,和亚纶在一起也让你很没有安全感是不是?曾经的我,也是。
      他太优秀了,就像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只要抬头,谁都可以看得见。总觉得这么耀眼的一个人,属于自己只是一个梦而已,怕一不小心梦醒了,他就已经不在身边。
      所以会不顾一切要留他在身边,只是我没有你的毅力和决心,早在很久以前我已经决定放弃。

      我一直是一个倔强而自尊的人,你的话让我那么难堪,我只有反击,我不是脆弱的,所以不会任由你的言语攻击。
      可是我没有要伤害你,当看到鲜血的那瞬间,我已经很不安。
      即使只是个意外,我还是这么内疚。
      所以你千万不要有事,好不好?
      你听见我的祈祷了吗?如果听见了,就让meimei回来告诉我,你很好。

      我答应你,我不会见他,只要你没事。
      我不会去破坏你想要守护的幸福,只要你可以给他快乐。

      忽然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我挣开双眼,meimei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边。

      “映洁映洁,那个叫...叫詹雅雯的...她...她醒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我悬着的心终于重新安放下来,你一定听见我的祈祷了,所以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不去见他.

      “她还好吗?严不严重?”

      “还好还好...医生说...说她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伤口虽然深但是没有大问题!”我看见meimei说完以后嘴角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她之前所有的担忧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吧!

      “那个...”看她仍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我递给她一杯水,她咕嘟咕嘟几口灌下之后又说,“那个炎亚纶说不要我待在那边照顾她就把我赶回来了。”

      “没关系,炎亚纶一定会比你更细心地照顾詹雅雯的。”这是实话,可为什么我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中酸酸的感觉。

      Meimei的表情瞬间凝滞,嘴角的笑意也在慢慢淡去,脸上的喜悦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mei,你怎么了?”

      “炎亚纶,他说...他说他要起诉我故意伤人...”

      “可是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不小心!还是为了保护我才...”我的情绪激动起来,炎亚纶,你是不是疯了?还是我自己疯了?

      “可是他觉得我是故意的!他又不知道詹雅雯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还要打你!”

      “那不是重点!”就算他知道詹雅雯说了什么他也会保护她的,可是,“重点是,他就算要起诉也应该起诉我!你是为了我才推她的!”

      “映洁,你要知道,推她的人是我,不是你.”meimei突然这么平静的语气让我觉得好不安,难道我要这样看着她被带上法庭,承受本该属于我的责罚吗?不行,绝对不行!我一定要做些什么!

      犹豫了许久,我还是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接通后那边却是一阵沉默。

      “学长...”我试着叫了一声.

      “吴映洁,什么事?”

      “我想问,那个...那个詹小姐还好吗?”

      “你认为她好吗?”言下之意,她当然不好!也是,流了那么多血,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我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

      “学长,我知道你很生气,是我不对不应该推她的,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迟疑着要怎么说出请他不要起诉meimei的话,我似乎没有任何理由让他接纳我的提议。

      “可是什么?雅雯不是你推的,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meimei是为了我!我情愿伤她的那个人是我,这样无论他想怎么样我都不会害怕,我更不会找他请他放弃起诉,可是那个人偏偏是meimei,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怎么可能?!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和他谈判我必须足够的冷静:
      “学长,你能不能不要起诉meimei?她不是故意的...”底气不足,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句话声音微弱得他极有可能听不见。

      “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但是她伤了雅雯是事实。”他的语气淡漠地让我无法忍受,难道非这样不可吗?

      “没有商讨的余地吗?你一定要起诉meimei吗?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有些着急,如果他不同意,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对于别人的事,怎么那么在意?”他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丝嘲讽。

      “她不是别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况且她推詹雅雯是为了保护我!”我感觉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是用吼的,说好要冷静怎么又开始激动了呢?我真的是很难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

      “看来你很在乎她,很好,那我们明天好好谈谈,地点就在上次那家餐厅,你最好准时一点,迟到的话我不保证我还会给你谈判的机会。”说完他就切断了我的电话,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答应了詹雅雯不再见他,可是如果我不去,meimei的事不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

      炎亚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独断独行,甚至有点专横跋扈?我以前认识的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他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这件事我们明明就可以在电话里说清楚的!可是我再打过去他居然就直接按掉!

      这是逼着我非见他不可吗?
      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对不起詹雅雯,可是为了meimei,我只能选择对不起她,毕竟我的一生当中,meimei给过的支持和温暖是我永远无法偿还的,不管是什么,我一定为她做。或许对于詹雅雯,我能弥补的只有在解决了这件事之后,离开这里。

      想着要见他,我就不安。

      为什么要谈判?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我必须趁早想其他的办法,为什么要谈判?等一下,谈判?我清楚的记得他说如果我迟到的话他不保证还会给我谈判的机会。
      谈判,是不是就意味着交易?可是从我身上,炎亚纶你还能得什么?商人不愧是商人,做什么都要讲究盈利,他当然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meimei,可是我真的不明白,我吴映洁还有什么是值得你交易的?
      突然间好怀念好还念以前的那个亚纶,温柔而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可是现在的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势力、不近人情?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
      呵呵,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好像跟我没有关系吧?人总是会变的,我又有什么可责怪他的呢?

      唉...我长叹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想不要在意。

      “洁,你睡不着吗?”

      “嗯...”为了明天的谈判,我应该养精蓄锐才对,可是心里却隐隐觉得恐慌。

      “洁,其实你可以不用去的。”

      “那怎么行!那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无论怎样我一定要去!”不论怎样我都要试一试,成功与否我都必须要一个结果。
      “meimei,你不用担心我,我可以面对他的...”

      Meimei没有再出声。我以为她睡了,以开始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忽然觉得被子被拉开,meimei又爬了下来,她抱着我,我却觉得她的身体微微在颤抖,她似乎,比我还不安。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不是么?吴映洁一直都很坚强。

      我走进餐厅,他已经坐在那里喝茶,服务员刚刚从他身边走开,我不知道他是刚到还是已经等了很久。

      我走近他,在他对面坐下,他将面前的果汁推给我,同时也陷入了沉默。

      我一直在等他开口,等他所谓的谈判条件,可是他却始终不出声,我抬起抿果汁而低下的头,忽然间对上他直视的眼神,心里一阵发毛。
      那眼神,恍若回到了很多年前他第一次认真看我时的样子,温柔得让我整颗心都融化,这样的他,会让我在那一瞬间还以为我们之间,并不似我想象的这般疏离。

      只是我抬头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便离开了我,又恢复了他那冰冷的眼神,或许,刚刚的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起诉meimei?”最终还是我先忍受不了沉默。从来都是这样,不能忍受的那一个,一直都是我。

      “跟我结婚。”

      我诧异地看向他的眼睛,结婚?你和我?有没有搞错?我从来都有这样的觉悟,我们,永远不会走入婚姻的殿堂。

      “跟我结婚。”他又重复了一遍。也是在告诉我,他不是在开玩笑么?这就是所谓的谈判条件?可是,跟我结婚有什么好处?还是说只是为了方便你更好地折磨我?炎亚纶,现在的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啊?

      “你喜欢我吗?”

      在看见他摇头说不的那一刻,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了妥协的余地。我站起身就走,他却用力扼住了我的手腕,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只能抢先一步:
      “我结过婚了。”

      慢慢地,他扼住我手腕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量,我逐渐感觉不到疼痛,抽出自己的手,我转过身面向他:
      “你还要跟我结婚吗?”

      我看到他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眉头拧在一起,有一股愤怒正在他的脸上蔓延,他厉声对我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结过婚的女人?”

      哼,你当然不会要。
      那么为什么还要拿结婚来当做谈判的条件?
      现在的我,结婚与否有什么差别?
      这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打碎我纯真的梦想,让那一个梦魇一直纠缠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我离开你的理由,你真的不明白吗?

      可是,我已经决定忘记了,伤口正在慢慢愈合,所以,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撕裂它?再见,炎亚纶,是再也不见。

      我没有再多说任何话,而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店里,meimei依然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就像从前一样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我的不安却越来越深刻。这个一直在保护我,给予我支持和力量的人现在却又为了我而要面临不可预知的惩罚。我真的,没有办法保护她一次吗?

      除了炎亚纶,我还可以去找谁?
      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着,我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的人。

      廷威,他可以吗?他不是跟亚纶是很要好的朋友吗?我可不可以请他帮我劝劝亚纶,请他放手?

      我拨出廷威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现在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廷威去哪里了?还是他也不能帮我?又或许亚纶已经断了我所有的后路,我连谈判的机会也失去了,难道我真的要看着meimei被带上法庭吗?不行。

      突然想到一个人,詹雅雯。她才是这次伤害事件的当事人,她应该比亚纶更有权利放弃诉讼。这是我唯一的希望,即使我不愿意见她,却也必须赌一次。

      我赶去医院,医生却说她已出院,看来伤势真的不是很严重。向医生要过她的号码,我和她约在咖啡厅见。

      她进门的时候,除了头上缠着纱布,脸色略微苍白了些,与上次见面并没什么不同。见到她,不知怎么,突然有些安心了。

      她在我对面坐定,点了杯爱尔兰,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并不是完全敌对,至少同样
      地喜欢爱尔兰,爱着同一个男人。

      “吴小姐,我想从昨天你让我那么难堪之后,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谈的了吧。”

      我抿了一口咖啡,看着她的眼睛:“昨天的事,对不起。”

      像是没料到一样,她瞠大了眼睛,随即又隐藏起讶异,平静地对我说:
      “我想你不是专程为道歉才找我出来的吧。我一向是个直性子的人,不喜欢拖拖拉拉,又什么话你只说好了。”

      “我想请你不要起诉meimei,她昨天不是故意推你的。”

      “起诉?”她似乎很惊讶,看来她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身为当事人的她,怎么可以不知道?

      “对,炎亚纶先生说,要以故意伤害的罪名起诉meimei.”

      我看到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带着几分羞涩。
      我当然知道,每个女人知道自己喜欢的男人为了自己受到的伤害而要讨回“公道”的时候,都会觉得幸福,现在的詹雅雯,就是这个状态。

      可不一会儿她就收起了笑意,冷冷地看着我,带着嘲讽的语气问:
      “吴小姐,你觉得我凭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

      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答应你,离开这里,不再出现在炎亚纶先生的面前,只要你答应放弃起诉meimei,这样,可以吗?”像我这样,既没钱又没势的人,这就是我唯一的筹码了,不过我知道,这对于詹雅雯,已经足够。她要的,不过是一份安全感,一个保证。

      “很好,成交!”她站起身来,微笑着她的右手,我也站起身来去和她握手,这代表着,meimei会没事,而我也离离开不远了。

      “吴小姐,希望你记住你的承诺。”

      看着她得意的背影,我的心却又开始疼痛起来。炎亚纶,这一次,我们是真的,再也不见了。

      留在meimei身边的最后一个夜晚。整理好我原本就不多的东西,我抱膝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沉默。

      十一点的时候,她终于回来,或许是外面的温度太低,她长长的睫毛上因为屋里的热气而凝了一层白色的水雾。这几天meimei总是有点神出鬼没,我猜不到她晚上去了哪里,她也没有想要告诉我,也许表面上她很平静,实际上她也在寻求和平解决詹雅雯受伤事件的办法。

      或许我该告诉她,我已经解决好了。拉开被子,把meimei也包在里面。

      “mei,我明天早上就离开这个城市了...”

      “为什么?”她扳过我盯着被子上花纹的脸,脸上的震惊表露无遗,我知道她没办法接受我的决定,可是我还是必须这么做,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因为我答应詹雅雯离开这里,不再出现在亚纶面前,而她答应我不起诉你。”没想到我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个消息,就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你!”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只是脸上的失落和失望还没办法那么快就掩盖掉。

      “我去洗澡,回头帮你整理。”说完她就拉开被子去了浴室。我就知道,即使她再不高兴,还是不会不理我放着我不管,我常常想,人的一生能有这么一个知心朋友,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孤单了,因为我可以时时刻刻把她当做垃圾桶倾吐我的寂寞。

      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不可以是他?是谁曾经说会一辈子照顾我?是谁说在我觉得寒冷的时候会给我温暖?是谁说在我难过的时候会给我臂弯?可是又为什么,他会那样让我想逃离,也让我终究不顾一切的走开?

      眼泪滴在了被子上,我扯过被角,狠狠地擦开。这么不争气的东西,我吴映洁才不会要!

      手机铃声却在这个时候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是哪个混蛋这么烦,大半夜地扰人清梦!虽然meimei和我都还没有睡,可是那绵长的重复着的铃声还是让我在这个心情不佳的时候觉得嫉妒厌烦,我很不爽地掀开被子走下床,拿起搁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让我更加的烦闷:炎亚纶。

      按掉。

      他没有再打过来。可以很快我又收到了他的短信:

      -----谁允许你永远不在我面前出现了?!

      这什么话?我的行动有我的自由!你凭什么来干涉?
      -----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敢走我一定会起诉meimei!

      -----詹雅雯小姐已经答应我会放弃诉讼meimei。

      -----谁允许你跟她交换条件的?你以为她答应就行了吗?!

      这个人真可笑,人家是当事人,你难道会比她更有权力吗?他是不是疯了?我决定不再回复,准备爬上床去,可是短信铃声又再一次响起,仍然是他:

      -----吴映洁,我告诉你!你别想那么轻易就躲开我!你要是敢再一次不声不响就偷偷溜掉的话,我保证你的meimei一定免不了牢狱之灾!!!

      为什么从他的短信里,我就可以感受他的愤怒?甚至能看见他现在因为生气而扭曲的表情?为什么我不能走?可是他的话却又让我这么不安,他会不会真的还有追究meimei的责任?现在的炎亚纶,究竟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呵呵,我真是快被他逼疯了!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meimei从浴室出来把我推回床上,拉下被子盖在我身上,呵斥着:

      “我说吴映洁你是傻瓜吗?!这么冷的天你就这样站着?!你不知道自己体质不好容易生病吗?!”

      我悻悻地看着她,乖乖钻进被窝里。我想我看她的眼神,一定很茫然...

      清早的时候,我再一次接到他的电话,他的声音听来很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吴映洁,现在带着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出来。”

      没有给我说不的机会,他直接挂断了我的电话,在听了一阵嘟嘟嘟的忙音之后我才终于回过神来。Meimei一大清早就已经出门,也许是怕告别的时候会忍不住哭泣,所以她才不愿意给我送行。

      我又扫了一眼昨天打包好的箱子,揣着身份证出去。最后一次,让我见一次就好,就一次。

      “身份证和户口本带了么?”他疲惫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他就等在我家门外,依旧是初次见面那身穿着,只是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似乎不大好,有些暗淡,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生病了?

      “我很好。”他的语气好像温柔下来,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喜悦让我错愕又惊喜,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觉之中竟然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窘然。

      “带了吗?”

      我怔怔地看着他,刚刚只顾看着他了,忘了回答他的话。

      “身份证带了。”

      “那户口本呢?”

      胸口在微微地发痛,户口?我怎么会找得到?读大学的时候学校要求,外地生把户口迁到学校,而休学了以后,他在未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将我的户口迁去了他家。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真的可以相守一辈子,不会再分开。我以为我们很相爱很相爱,会一直相爱下去,可是那一切,都只是我以为。最后我还是离开了,心碎了,累了也倦了。

      我看着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可是我知道,我的眼神里一定有一种无奈和凄凉:
      “我的户口,不是一直都在你家吗?”我可以带走属于我的所有,却没办法一夕之间再次把自己的户口迁走,而以后,也再没有勇气回去那个地方,只好让它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而似乎,也一直都没有发现啊。

      他迅速回到车里,翻阅着什么。然后又回到我面前,如果不是我多心了,我真的觉得他的语气里也有一丝的无奈:
      “我以为你把不是我给你的一切都带走了,所以以后也再不敢去翻。”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我,紧得让我觉得甚至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我没有推开他,就让我奢侈地享受一次他的拥抱吧,这温暖的怀抱,是我一度迷恋的啊!

      “你没有结过婚对不对?为什么要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颤抖,我的双手不禁环上他的背,他把头埋在我的劲窝,像个孩子一样微微地战栗着,为什么那种心疼的感觉会在心底蔓延开来,让我想这样抱着他一直都不放开?

      “你不要再逃了好不好?不要再从我的视线里跑掉了好不好?”他似若带着期盼的沙哑的颤抖着的声音让我好像就这样回答他:“好。”可是我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吗?詹雅雯...她会那样说,一定是爱到了极致,那样一个在乎他的人,我真的可以不管不顾因为我而伤害到她,背叛我的承诺吗?

      我久久不能回答。他放开了我。我以为也放开了我们的过往。

      “上车。”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塞进了车里。

      “去哪里?”

      “民政局。”

      “去民政局干什么?”

      他没有转过来看我,而是一直注意着路况:
      “我们有身份证也有户口,你说我们去干什么?”

      户口?不是在他家吗?难道他回去拿了?那么远的地方,开车也要开很久吧。那他眼里的血丝,暗淡的脸色是因为:
      “你一夜没睡吗?”

      “我本来想今天回来,可是怕你再一次偷偷跑掉,就连夜赶回来,还好赶得及。”

      连夜?心里的某个角落渐渐地暖和起来,为了怕我跑掉而连夜赶回来,这是不是表示他还是在乎我的?我看着他的侧脸,几近完美的轮廓,这曾经是所有女生追逐的梦想,可是我偏偏这么幸运地拥有了他,那个时侯的自己到底是有多得意啊!

      “看什么?”他微微扬起嘴角,那是我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你未来老公的脸你会有一辈子的时间看个够。”

      等等,他刚刚说,老公?那我们是要去登记结婚?喜悦一瞬间溢满了心扉,然而转瞬而来的却是巨大的失落...他似乎,一直都不喜欢我的啊,不喜欢我怎么结婚?没有爱情的婚姻算什么?对于我们的爱情,我从来都没有信心,所有的勇气都已磨蚀殆尽,我只是需要一个肯定,需要一句“我喜欢你”,可是...

      “我答应了詹雅雯...”

      “她跟我没有关系。”没等我说完下半句,他就先打断了我,“你答应她的话通通可以作废。”

      “可是...”

      他突然一个刹车,我的身体猛然前倾,鼻子差点撞到了车窗的玻璃。惊魂未定的我刚想责问他,刚侧过脸目光就与他在空气中相撞,他似乎又恢复了前些时候那冷漠的样子,漆黑的眸子里又开始闪烁着冷冽的光,仿佛之前的温柔都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没有可是。既然来了,我就没有打算放你走。想清楚,你也不想你的好朋友meimei受苦是吧!”

      这算是威胁?我竟连选择权都没有了?
      聪明如他,懂得用我来之不易又倍加珍惜的友情来威胁我。
      于是我,除了妥协没得选择。

      可是,我是真的完全被迫吗?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承认吧,吴映洁,你一直在希望着这样的结局。

      可是谁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我只是害怕,给了我希望又再一次让我绝望,那种被抽空了的感觉我已没有能力去承担第二次了... 还能再相信自己选择的你吗?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当我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我再也没有思考或者反悔的余地。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隐隐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还没到达眼底,就已消失。我们,似乎都在害怕着什么。

      工作人员还在一脸狐疑地问:“你们真的是自愿的吗?”

      我看向他,他点了点头,我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任他牵起我的手回“家”。

      “这是家里的钥匙。”他把钥匙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刚把行李箱拉到客厅中央,循声望去,他却是要出门的样子。

      “呃...那个,学长...你要出去?”

      他的脚步一顿,要开门的手又收回来,目光直视着我:“吴映洁,我们已经结婚了,你可以选择叫我老公,或者是亚纶。”

      “哦,亚纶。你要去哪里?”

      “还有很多工作没做,昨天落下的。”他打开了门,走出几步却又回头:“你餐馆的那个工作不要做了,如果你实在想工作,我会帮你安排轻松一点的。”

      我把箱子拖到了卧室,想要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不多,只有三种颜色,黑白灰。衬衫,西装,风衣。

      他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他以前喜欢穿T-shirt,喜欢淡蓝色的水洗牛仔裤,喜欢在衬衫外面套毛线背心,喜欢运动装...
      而现在...

      衣着的改变是不是正如他的人一样?
      冷静的冷漠...
      那是吴映洁所不熟悉的亚纶,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还能够回到过去,难道真的是要,互相折磨?

      把自己的衣服挂在旁边。花花绿绿的毛衣,淡蓝色的水洗牛仔裤。蓝色的外套。
      这些年,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改变。
      我还是喜欢穿毛衣,扎马尾。一直都买蓝色的外套,因为有人说过,这个颜色很适合我。
      或许不一样的是,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一些忧郁。

      这样的我们,能够彼此融合吗?
      没有了吴映洁的鬼马和炎亚纶的包容。
      只有他的冷漠,我的忧伤。

      整理好衣服,把屋子也打扫了一遍。有点累了,我躺倒卧室的床上想要小憩片刻,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翻开手机,没有简讯,没有未接来电。胃里空空如也,去冰箱翻了点面包和着开水吞了下去,先垫垫饥。

      去超市买了点菜,想做顿晚餐。厨房里的餐具几乎都是新的,家里没有半颗米,我真的怀疑这里会有人住吗?除了书房里叠放着的文件夹和茶几上散落的几本杂志能看出是有人生活的迹象。

      又出门去买了些米。天色渐渐暗下来,亚纶却没有回来。我把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叫他,却翻出了号码又合上手机。犹豫不决,拖拖拉拉,吴映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脆?不对,我早就变得不干脆了,从再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变了。

      我只是不想打扰他工作。这只是我给自己找的借口。
      而其实,是没有勇气。我害怕,可不知道在怕什么。

      趴在桌上,感觉大理石的桌面冷冰冰的,很不舒服。我爬到沙发上去,打开了电视机,空旷的房子里突然有了声音,也有了生气。不停地转着台,最终停留在某个肥皂剧的频道上。那些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都已演过几百遍,怎么还是这么红火?生活中这样的幸福伴侣又会有多少?真是不理解,反正也没事可做,权当打发时间好了。

      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迷迷蒙蒙阖上了眼睛,似乎还一直能听到电视机里吵杂的声音。

      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一片绿绿的青草地,暖暖的阳光,温和的微风。我躺在他身边,头枕在他的膝盖上。旁边有三五成群的还在追逐着,嬉戏着。天空中飘着几只彩色的风筝,孩子们还在欢呼着:“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啊!”他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黑色的长发,一切都是这么的安详,这么的快乐。

      阳光晒在我宽松的毛衣上,毛衣吸收了它温热的气息,穿过层层衣物传递到肌肤上,那舒服的触感让我想一直这样躺着,一直下去。

      “啪--”好像是什么破碎掉的声音,我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明明记得昨晚一直在等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呢?难道是他回来了?

      跳下床,发现鞋好像还在沙发那里,于是又踮着脚一蹦一蹦地去客厅。还好地板上铺了一层毛茸茸放任地毯,踩在上面,脚才没有感觉那么冰凉。

      “你干吗?”他的声音突然从厨房里传来,吓了我一跳。

      “呃...我...我找鞋...”

      “站着别动!找鞋叫我一声就行了,你蹦什么蹦。”

      我有些窘迫的垂下头,感觉自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可是我好像没怎么样嘛。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把鞋拿到我面前,示意我穿上。漠然发现他的身上竟然系着围裙,那个样子,真的有些可爱。这一瞬间,我觉得他不像那个冷冰冰的炎亚纶,似乎回到了那个我曾经很熟悉的他,温柔的,体贴的,让我沉醉的他。

      “你做早餐?”可是你会吗?

      “没有,早餐是楼下买的。你去洗漱一下过来吃。”

      我就知道他不会!他怎么可能会做早餐!我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嘛!从来都是被伺候着的人又怎么会做厨房里的事情呢?可是,他围着围裙是干吗?

      我偷偷跑去厨房,水池里哗哗的,他立在池边。洗碗?又没有人吃饭,哪来的碗洗?我昨天晚上做的饭,难道说他吃了?可是为什么不叫醒我!我可以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再跑去冰箱,里面的菜好像真的有动过,心里一下子热腾腾的,他真的有吃呢!

      可是为什么角落里有碗的碎片?那么,刚刚我听到的声音是他打碎了碗?
      果然是少爷,洗碗也不那么在行。

      “喂,亚纶,我来洗吧!”我不知道他再洗下去我们以后还会不会有碗用了。

      他转过头,瞪着站在他身后的我,眉头皱在一起,仿佛在控诉我对他的不信任。可是不是我不信任他啊,是事实啊。见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擦干了手,硬是把我推进了浴室,命令般的语气:
      “快去洗漱!”

      然后是砰的一声,我被关在了门内。

      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昨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他对面喝粥的我忍不住问。

      “半夜。”

      “为什么不叫我?”

      “没有必要。你已经睡着了。”

      什么叫没必要,真是过分。我还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其实还是一样,完全是我想太多。低头不语,一口一口地往自己的嘴里喂着粥。不知道是谁说过,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一点,也许我应该化悲愤为食欲。

      许久,对面的人似乎吃完了早餐,很平静地告诉我:
      “我下午要出差,去A市,去三天。”

      我拿着勺子盛粥的手停止了动作。出差。呵呵,我大概会是全世界最孤立无援的新婚妻子吧...苦笑一声,我没有再说任何话,就算我说了什么,也不会有所改变吧。谁会看得出我是一个已经结婚的人?如果我不说,大概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他现在是我的丈夫,如果我不说,别人甚至都不会认为我们算是朋友。

      我们之间,如此的疏离。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不停地转台,所有电视机里闪过的画面都没有进入我的脑海,思维放空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直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把我从神游之中拉了回来。

      从没想过再见到她我该怎么面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然而命运总是喜欢给我我不想要的,越是不愿意越是会参与我的生活。

      她看见我的样子一如我看见她的震惊,彼此都立在门边。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侧身请她进门。

      “你怎么会在亚纶家里?”她严厉的目光让我无所适从,我知道自己理亏,明明答应过不再出现在亚纶面前,却反而成了他的老婆。我去厨房泡了杯茶,好让自己有时间冷静一下。

      “詹小姐,请喝茶。”

      她坐在我刚刚坐着的沙发上,眼睛盯着我散落在茶几上的零食,还有那不知道在播什么的电视,可能是因为愤怒,她的脸有些发红,见我过来,她一下子站起身,质问我道:
      “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答应过我会永远离开的吗?”

      “我...我和亚纶...结婚了...”

      “结婚?!”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信任,音调也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其实何止她不信任,就连我都不相信我们这样算是结婚了。可是,事实毕竟是,我们昨天去登记过。

      我点了点头。不可能瞒下去的事情还是尽早承认。

      “你!”她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一个比较平静的口吻问我,“亚纶呢?他在哪里?”

      “出差去了。詹小姐找他有什么事吗?我可以代你转告。”

      她轻蔑地笑了,那笑容在我看来却带了几分苦涩:“不用了,我自己会找他。那不打扰你了,我先走。”说着就要朝门口走去。

      “对了,我包了饺子,本来是拿来给他的,既然他不在,就给你好了。”她把她手里那一袋从她一进门就捏在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又说:“他本来只是出差来这里,却突然要买房,我还在纳闷为什么,原来还是为了你。看来我始终都赢不了你...”

      “吴映洁,我们明天谈谈吧。”

      “嗯?”我看向已经走到门口却又突然转身的她,心生疑问。她和我还有什么好谈的呢?现在的她,一定恨我入骨吧,恨我抢了她深爱着的男人。

      “其实很多事情不像你看见的那样。”

      这一次我的疑惑更大了,什么事不像我看见的那样?我好像,没有误会过什么吧。
      “那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明天下午咖啡厅见,去了你就会知道。不去你一定会后悔,因为我很可能改变心意。”她又冲我笑了笑,不过这一次我却觉得很真,似乎她已经释怀了一些东西,而这也是第一次,我没有觉得她的笑容让我讨厌,甚至还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就像刚开始离开亚纶的那时候,什么都只有我一个人,累了没有人依靠,难过没有人诉说,常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醒来,一遍一遍地说服自己要坚强。

      只是现在,我感觉没那么寂寞和无助了。或许,只是因为我知道,他现在真的是属于我的了,至少心里面有了一种安慰。

      “他本来只是出差来这里,却突然要买房,我还在纳闷为什么,原来还是为了你。”
      “看来我始终都赢不了你...”

      时不时会想起詹雅雯说过的话。无意识地,我居然在笑。对这镜子里那个自己,我好像看见了很久以前那个单纯的、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傻笑的傻丫头。

      “喂!你又在傻笑什么?”想起那个时侯的他,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里曾经被他轻轻地敲过,他总是会问我:“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傻傻的女朋友?”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变傻了。
      这个答案我一直没告诉过他。
      亚纶,我们之间,不会一直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对不对?

      虽然还不知道詹雅雯要跟我说什么,冥冥中总有种感觉,我和她会因为明天的谈话,而从曾经的敌人变成朋友。

      闭上眼,我开始期待明天。希望可以梦见那个梦,绿绿的草地,蓝蓝的天,温和的阳光,嬉戏的孩子。那是我梦想中幸福生活的蓝图。

      “喝什么?我请客!”我一进咖啡厅,詹雅雯就已经等在那里,她看见我也站起身,笑着冲我招手。我微微扬起嘴角,回给她一记浅笑。

      “两杯爱尔兰,谢谢。”我记得詹雅雯的口味,因为那也是我喜欢的。

      “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向你道歉。”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开头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她却平静得很,依旧笑得很淡定,继续她想说的话:
      “因为我欺骗了你。不过庆幸的是,我的谎言没有让你和亚纶再一次错过。虽然曾经我很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不过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你的地位是我永远取代不了的。”

      “我的地位?”我真的不太明白她的话,我曾经在谁的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啊?是亚纶吗?可是他们一直告诉我,我无法取代的是李晓星的地位啊。

      “对。”她轻轻点头,“你在亚纶心里的地位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其实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同系不同班。那个时候喜欢他的人女孩子在学校里一抓一大把吧,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我没有那种勇气去告白而已。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我跟着导师外出做调查,你们也是在那段时间在一起的,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不认识你,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子可以赢得他那份所有女孩梦寐以求的爱情。”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是因为他说 “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像晓星,我不会这么快带她回来。”这就是理由,我们在一起的理由。我没有回应詹雅雯的话,只是静静地听她继续说。

      “毕业后我放弃了留校的机会,应聘到远恒工作。你知道吧,远恒是亚纶他家在这里的分公司。三年来,他会时常过来看看。这一次,也是因为一个客户要求和他面谈他才回来的,本来那天谈完他已经回去了,可是令我诧异的是,第二天他又回到了公司,说要呆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他在这里找到了你。”

      “后来的一天,从不叫外卖的他居然叫起了外卖,请我们一整个部的同事吃外卖。晚上他非拉着我一起去那家小餐馆,还表现的和我很亲密的样子,让我误以为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只是,再后来去的时候,他就开始变得暴躁不安,本来我还不知道原因,后来我才知道,是因为你那几天不见了,他大概以为你又一声不响逃走了。”

      她说完突然偏过头,皱起眉开始打量我,手还拿着银色的小勺不停地搅着杯子离得咖啡。被她盯得不自在,我才终于放弃想要一直安安静静听她说完的念头,开口问她: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三年前为什么你会离开他?你怎么舍得呢?”

      我只是苦涩地笑了笑,不予回答。那些悲伤的过去还是不要再提了,关于我离开他的原因,一直都是想起来就会痛的,所以我才一直逃避,一直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我不想去回忆了。”

      “也对。你应该珍惜现在才是!”她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好好珍惜亚纶吧,他就像这咖啡,即使开始是苦的,最后留在味觉里却只剩甜蜜,他真的是个很温暖的男人。”

      “我想珍惜他,只是怕我们之间存在太多的问题,我一直对自己的感情没有信心。”这是真心话,从签下字的那一刻开始,就想珍惜了。

      “你应该要相信你自己,也相信他的。他真的很爱你。”

      这一句“他真的很爱你”让我再一次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可是她如此真诚的语气,真诚的表情,都让我找不到理由不相信。难道说,这就是旁观者清?别人往往看的比我清楚吗?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相信,她又开始解释给我听:“如果他不爱你,不会利用我受伤的那次逼迫你嫁给他,其实我开始并不知道他要起诉你的朋友;如果他不爱你,不会在知道我跟你的约定之后对我大发雷霆,我想之前他和我假装亲密也只是为了试探你想让你吃醋吧!”

      是这样吗?他爱的人真的是我吗?可是...

      “吴映洁,看清楚现实吧,别再胡乱猜测了!”她打断了还在思考中的我,“就算以前有过什么不愉快,那都不重要了不是吗?重要的是现在他在你身边,重要的是抓紧眼前的幸福!”

      抓紧眼前的幸福,追逐现实的温暖。我想要勇敢一点,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没有解决的余地。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在努力,我也会努力下去,我倏地站起身,向她道了别:“我要去找回一件曾被我丢掉的东西。”

      仍听到她在我身后对我说:“吴映洁!我祝福你们!”

      我要去把它找回来,那一对银色的耳钉,曾经丢掉它是为了让自己彻底抛弃过去,可是现在,我想要重新拾起关于那份爱情的记忆。是的,现在的我,可以确定了,我们之间是存在那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的,我不管它的开始是因为谁,但是现在是因为我。

      可是它在哪里?我后悔了,后悔当初丢掉它了,更害怕它已经不在这里,怕它已经被谁捡走。人生,原来就是这般反复无常,珍惜、放弃、寻找,这中间的过程几乎来不及思考。

      我目测不出眼前这喷水池的直径,只看见飞溅湍急的水花。池里的水似乎很浅,又好像很深,看不见池底的东西,只有水面上水柱落在水面上不停溅起的白色水花。脱掉鞋子,卷起裤脚,右腿上有些狰狞的疤痕让我下意识地又放下了卷起的裤脚,直接踏入池中。

      不想去理会旁人无聊的揣测,我只想要找回我想要的东西。尽量躲避着不停下落的喷泉,却仍能感觉有冰凉的水打湿了我的头发,顺着颈后淌入衣内,冰凉的触感令我全身发颤。从没发现在水里行走如此地困难,向前迈一步都要花费很多力气。唉,当初我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把它扔进池里呢?我应该轻一点的嘛,这样我就不用深入池中啦,说不定在池边就可以摸到了,真是悔青了肠子了...

      白花花的阳光,白花花的水,什么都看不见,我唯有靠着手指在池底不停地摸索着,走一步摸索很久,不能放过一寸地方。直到感觉阳光也渐渐失去了温度,打在水面上的光线都变成了金色,我也从池里走出来,手里紧握着那一对耳钉,脸上的笑容一定也很灿烂。

      只是,衣服好像湿了很多,真的,好冷。我忘了,现在已经是深秋。

      赶回家里,躺在浴缸里泡着热水澡。右腿上的疤痕还是那么明显,轻轻地抚摸着,很不平滑的触感,也许永远都好不了了吧,我甚至不知道这里的伤是从何而来,只是某一天醒来以后,右腿上的剧烈的疼痛让我差点无法呼吸,包裹着的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纱布上,隐隐透着殷红。

      亚纶坐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一向让我觉得畏惧的亦儒,眼光里也似乎有些心疼,也是从那一天起认识了廷威,从那一天起,他开始照顾我。从此没再见过禹哲,我不想问,他们似乎都也很配合地不说,只是从那一天起,在那一个梦魇里,我总是会看见他,疯狂地吻着我的他。

      后来我去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发现园子里那漂亮的小木屋不见了。料理花园的老伯告诉我,那一晚花园里的小木屋失火了,大少爷也受了伤,只是不严重,他出国了,并说不再回来。

      突然好想亚纶,好想他在我身边。穿好睡衣,戴上那对我辛苦找回来的心形耳钉,我钻进被窝里感受着属于他的独特气息,渐渐意识模糊而睡去。

      感觉呼吸好不顺畅,就像是被谁捂住了鼻口。应该是在做梦吧,挣扎着翻了个身,可是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唇像是粘合在了一起,干涩地疼痛,喉咙里像火烧般地干渴难受。

      好热!半梦半醒着掀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单,可是空气似乎没有像我想象地冷却下来,我以为空调的温度调的太高,努力睁开眼睛摸索着遥控器,好像没有开,可为什么还这么热?

      “咳咳...咳咳...”口渴地要命,我爬下床想去客厅倒杯水,脚刚碰到地板,整个人就挨着墙滑了下去,脚上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重新试了一次,好不容易站稳,脸颊上似乎有些烫,我到浴室用冷水打湿了毛巾擦了擦脸,冰冰的感觉真的好舒适,看看镜子里的人,红彤彤的脸颊像是刚从火炉旁边走出来一样,“咳咳...”又是两声干咳,喉咙就像是久旱的大地,随时都可能龟裂。我意识到一个问题,昨天在喷水池里呆了那么久,以我的体质,现在的状况,百分之百又发烧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花费好多的力气,我真的好想再睡一觉,真的觉得体力不足...不能让自己这样烧下去,会烧成肺炎的,我又慢慢走回卧室,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长按1...

      “mei...我...”怎么一说话喉头就很疼,“发烧...”

      “我马上就过去!你等着!”mei的声音顿时让我安心下来,挨着床,我很快又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感觉有又冰凉的液体慢慢在我发烫的血液里扩散,额头上也时而会传来凉爽的触感,就像是小时候生病,妈妈一直守在床边,拿着冰毛巾敷着我滚烫的额头,温馨而幸福。

      “亚纶?”睡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人居然是应该还在外地出差的他,我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开心,抑或两种感觉都有,这一次,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真的就在我身边。

      想要坐起来,左手撑着床,右手却还在他温暖的掌心里。他压下我的肩膀,又把我撑起的左手抽回去放进被子里,柔声说道:
      “别动,安分一点,你还有点低烧。”

      “哦。”我听话地乖乖躺下,专注地盯着他的脸。好久了,我都没有仔细看过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一切我都想要看仔细,记清楚,把我离开的那两年没看见他的时光给补回来。

      “看什么?”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蹙起眉,假装不悦。

      “你不是在出差吗?”我好奇地问,不是今天下午才可以回来吗?

      “事情我交给秘书去做了。”他在我身边坐下,又替我把被子掖好只是始终没有松开我的右手。突然他变得严肃起来,声音里略带着怒气地问我:
      “吴映洁,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突然发这么高的烧?”

      “呃...我昨天去找一样东西了...我把它丢在了喷水池里,找了很久才找到,淋了很多水,所以...”

      “我说你长没长脑子?这么冷的天你跑去喷水池里找东西?”看着他生气的骂我的样子,我突然笑出声来,这样的他,好像回到了三年前的春天,那个温暖体贴的大男孩的样子。

      “笑什么?还笑得出来!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我长脑子了!因为那样东西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所以我才要坚持找回来的!”当然重要,那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外加你不算告白的告白啊!

      他的表情明显顿住,然而不到一秒又换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挑起眉,很鄙夷的样子,不屑地说:
      “是什么东西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在喷水池里找那么久?说来我听听。”

      是谁说过,当你认真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你的眼睛。他吃醋了?这个认识让我雀跃不已,心里窃喜得很,表面上却十分平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很仔细:
      “那样东西是我对自己感情的肯定和坚持。”

      见他没什么反映,我又继续说到:“曾经一个我很喜欢的人送了我一件礼物,他说,那代表他的心在我身上,我在他的心里。”手指状似很不经意地抚摸着耳垂,并把两侧的头发别到耳后。
      “曾经我因为赌气把它丢了,后来我后悔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在骗自己,我以为我可以放下,可是心却痛得无以复加,我想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他的眼光终于在我的引领下顺着我的手指看向了我的耳际,深邃的眼眸突然明亮起来,嘴角有一瞬间微微翘起,片刻间又恢复原状。
      “你就是为了找那个?”

      “嗯。”我点点头,“你说它是不是很重要?”

      他又皱起了眉头,眼睛里闪耀着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愠怒,但是表情明显柔和了起来,语气也平和下来,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温暖如春。
      “你的健康更重要。”

      “炎亚纶,我喜欢你!”不理会他的反应,我就是要很直接很明白地告诉他,曾经的我没有勇气需要他来开口,但是现在换我了,他已经属于我了,我不需要畏惧。如果我们之间有一千步的距离,那么就由我来勇敢地跨出第一步,剩下的九百九十九步或许你会替我走完,但是如果你觉得累,我仍然会一步一步靠近你,我已经下好决心,“我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也许是太过激动,我直起了身子,右手臂上的针头被扯出了血管,血液从针孔里冒出来,很快地凝成了圆圆的一滴,疼得我咬紧了嘴唇。

      “护士护士!”他冲着门口大喊了一声,随即转回来把我按回了枕头上,喝斥着:
      “我说你就真的不能安分一点吗?让我担心你很开心是不是?”

      看着他挂着愠怒又担心的表情,我眯起了眼睛。我就是喜欢看你担心我的样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因为那是让我知道你在乎我方式。

      “映洁。”

      “嗯?”

      “把你的快速拨号第一个设成我。”

      “哦。”

      潜台词是,我希望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人是我。我可以这样理解的,对吧亚纶?

      “亚纶?”

      “干吗?”

      “我可以出院吗?”

      “可以,我们明天再来就行了。”

      我们明天再来,明天你会陪我一起对吧!打完点滴,护士帮我拔掉了针头,我左手按着右臂上的针孔,一点也不觉的痛了。突然被打横抱起,我抬起头对上他温柔的眼: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

      “你安分一点,别乱动!”

      “哦!”把脸埋在他暖和的胸口,他的心跳就在我的耳边,那么清晰。
      “我会不会很重?”

      “你可以多吃一点,我还抱得动。”

      突然间觉得,连空气里都是幸福的味道。我们回家吧,我的亚纶。

      车子稳稳停在车库,他打开车门下了车,我也跟着打开另一边的车门,脚刚踏上地面就被他按回了座位上:
      “别动。”

      “啊?”我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脱下身上的那件黑色风衣,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勾勒出他完美的体型,虽然有些瘦削却仍然挡不住他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英气。

      “我只是不想让别的男人看见我老婆穿着睡衣走在路上的样子。”我低头看了看自己,都不知道昨夜是怎么出门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果然还是穿着睡衣,有点傻傻的。他把风衣裹在我的身上,揽起我的腰,从车座上把我抱起,轻轻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因为,真的很丑。”

      哼,什么嘛,居然说我丑!虽然我不够漂亮,可是也算不上丑吧,这个人什么眼光?在心里狠狠蔑视他一下,顺便“犒赏”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带钥匙了么?”他停在门前问我,我摇了摇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门的,我哪里还会记得带钥匙。

      “抱紧我,我拿钥匙。”

      “哦。”乖乖地把手臂圈在他的脖子上,借以支撑自己的重量,好让他腾出手来拿钥匙,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这样的姿势好暧昧。好像一个不小心,就可以吻到他的脸颊。觉得自己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女生,面对着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就开始脸颊发烫,心跳也快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概是抱着我爬了四层楼的关系吧,发丝贴在额角,阳光下他的脸上一闪一闪的,我伸手帮他移开了眼角的发丝,唇也不自觉地印上了他的脸颊。

      感觉时间有一瞬间的静止,我们甚至忘记了呼吸。门锁忽然“咔哒”一声响起,静止的时间也开始流动起来。

      他抱着我走进屋内,把我放在卧室的床上,替我盖上被子。摩挲着我的头发,低喃着: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在引诱我犯罪。”

      “呃...”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我窘迫极了,却还在争辩着,“我哪有!”顺手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么?”他的声音里带着点不以为然。我躲在被子里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没有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情不自禁而已。没再听见他说话,只听见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映洁,把头伸出来!”我探出脑袋看见他手里的水杯,还有床边的药盒。

      “呃...我不要吃药...”

      “不行,你在生病!”好坚决的语气,可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就范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被他照顾的机会,我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放过。

      我装作很可怜的样子,委屈地说:“药很苦的,我吞不下去...”

      “顶多我去给你买大白兔。快点吃药!”

      呃,我又不是小孩子,还大白兔。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觉得药苦,早就被磨练出了吃药的本领,这点又算得上什么?只是想借机当个孩子,享受一下被别人哄的幸福感。不过既然你都让步了,大白兔就大白兔吧,可是:
      “你要记得哦,给我买大白兔!”接过水杯,将他掌心里的药放进水里,“很不情愿”地吞了下去。

      “嗯,我记得。”

      “再睡会儿吗?”

      “不要!”

      “嗯?”他接过我手里的水杯放在桌上,对我这个有点出乎他意料的回答惊讶了一下,双眉又向中间拢起,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你没什么精神。”

      我很坚定地点点头:“真的不要!”

      他没说什么,只是替我立起了枕头,让我靠在上面,又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静静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就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我不要睡觉,我就想看着你。”

      他的嘴角弯成了好看的弧度,落座在我的床边,把我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跟我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声音却很轻柔:
      “我觉得你不像一个病人,早知道我就不急着赶回来了。”

      “我发现你变得爱皱眉了,像个小老头。”故意不理会他的调侃,他怎么说话呢?我是真的生病了,他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怎么这么欠打?瞪大眼睛看着他,轻哼一声以示我的不满。

      “要不要吃点东西?你一天没吃了。”

      “吃不下。”肚子是空空的,可是一点食欲也没有。似乎每次发烧都这样,嘴巴里面有些苦涩,以前的这个时候,吃什么都是食不知味。突然好想念meimei熬的鲫鱼糯米粥,可是...

      “你的好朋友meimei熬的粥,真的不吃吗?”

      “嗯?meimei?”怎么想什么就有什么?“昨天我记得我是打电话给meimei的,可是今天怎么没看见她?”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粥是她让廷威送来的,我去热一下。”

      廷威?怎么会是他送的?昨天夜里,难道也是他送我去医院的?以meimei的能力绝对抱不起没有意识的我啊,又或者也是他打电话给亚纶的?不然他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来到了我身边?我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是哪里。

      爬下床想去问问亚纶,可走到客厅里看着他为了我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就忘了自己出来的目的,呆呆地看着走来走去的他,锅子被碰得当当响,时不时地拿着勺子搅来搅去,一会儿又去碗柜里拿碗,水龙头的水还在细细地流淌着,真是不知道节约。我真的觉得他很没有做家事的天分,可是自己却一点也不想去帮忙,因为这样的他,让我的心里盈满了幸福。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

      “喂!你跑出来干吗?!还闲发烧烧得不够啊?”他突然从厨房里快步走到我身边,顺手拿起门边衣架的上的风衣披在我身上。

      “亚纶,粥要糊了。”

      看着他又慌慌张张地冲进厨房的样子,我忍不住地笑出了声。幸福的定义是什么?我觉得现在就是了,可是我知道,我还可以更幸福。

      电话铃声悠扬地响在卧室,我极度不满意地走回去接,这又是哪个不识相地打断了正在享受幸福的我?

      “小洁..那个...就是那个...”

      “哪个啊?我说meimei你什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啊呦,就你要不要陪我去见我男朋友他爸妈啦?!”

      “好啊!”也许是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之中,发现自己与亚纶的关系缓和之后的喜悦一直延续到现在,以至于我对meimei的问题想都不想就脱口答应了。

      “那好!我后天再打给你!拜~”电话切得很迅速,迅速到没有给我说再见的时间。我还乐呵呵地想着:这丫头八成是赶着去约会了吧!

      等等,等等,约会?见男朋友的爸妈?她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啊!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啊!”我大叫起来,引来了亚纶的惊惶,他在厨房里冲我喊着:“你怎么了?”

      “为什么meimei交男朋友了我不知道!!都已经发展到要见家长的地步了啦!!”

      他的反应却不如我激动,倒是平静得很:“你结婚都没告诉别人,别人交个男朋友没告诉你也很正常吧。”

      被他这一句堵得说不出话,我垂下了头,心里隐隐地有些难过。什么时候,自己和meimei之间开始有些疏远了呢?

      感觉手被人轻轻地拉起,去抬起头来,他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笑着说:“别郁闷了,她这不是告诉你了吗?走,我们去喝粥好不好?”

      “你说meimei的男朋友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啊?”

      “你不是认识廷威么,还问我?”

      “咳咳...”慌忙咽下嘴里的粥,太过震惊的我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仍旧不太敢相信:“你是说,meimei的男朋友是陆廷威?!”不会吧,不可能吧,不要啊!

      他的点头确认一下子让我绝望起来,似乎浑身的火气都冒了出来,我倏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砰一声倒在地板上,连想要扶起来的念头都没有,直接冲向门边:
      “怎么能这样!meimei怎么可以和陆廷威在一起!我要去跟她说清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啊!女朋友都是按打来计算的,meimei一定会受伤的嘛!天杀的陆廷威,竟然敢打我meimei的主意,我要去找他!”

      “映洁!”他一个箭步挡在我的面前,“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穿成这样就要出门了?”

      我看看自己,还是那套睡衣,不禁拍拍自己的脑袋:“对哦!我现在就去换衣服!”说着转身朝卧室走去。

      突然之间右臂被他用力一扯,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中,他的鼻息跳动在我的颈边,温热的,痒痒的,一瞬间让我乱了心跳和脉搏,呆呆地任由他抱着,听着他在耳边喃喃的话语,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算你换了衣服,我也不打算让你出门。这两天你只能乖乖呆在家里,除非我带你去医院打点滴。”

      我的火气,我的冲动都在他的怀抱里渐渐瓦解,消散...像是也被人抽空了体力,整个人软软地倚在他的胸膛,似乎已经忘记了怎么思考.

      “廷威跟以前不一样了,相信他一次好吗?我不想你去管别人的事情,你应该管好你自己。”

      “哦...”可是,我有你啊,有你来管好我就行了,为什么我还要自己管好自己呢?

      他松开了我,扶着我的肩膀,温柔地问着我:“再吃一点好吗?”

      看着他深邃如海的双眸里透出的温和气息,我已无力拒绝,机械地点着头。一直都拒绝不了他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他看着我,我就没有办法说不。当我可以说不的时候,他就不再我身边了。

      我想以后一直都不要说不了,因为我想一直留在他身边。

      车子里的气氛异常的诡异,安静得似乎连空气都开始结冰。

      我硬是憋着一句话没说,时而不时地用眼角瞄一下坐在我右边的meimei.她也只是垂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以我的推断,要么在为见家长的事情犯难,要么就是她深深地觉得对不起我了,憋吧憋吧,我看你能憋多久。

      再一次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她,她的眼角似乎也刚刚好偷偷瞟向我这里。彼此的视线就这样,不经意间在空气中碰撞起来,她索性转过脸面向我,小声地叫着我:
      “小洁?”

      轻轻飘去一句简单的“嗯...”,表示我有听到。

      “你还在生气呐?”

      “嗯...”

      “为什么你会气这么久呢?我以为一下子就会好的...”看着她又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去戳着自己的手指,我心里突然紧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超过了?可是,为什么她的男朋友是廷威?是谁不好,偏偏是他!还瞒着我这么久叫我怎么可以不生气嘛!

      “你结婚也没告诉我...”

      原本已经准备原谅她了,可是她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句,让我又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没好气地看着她:“没告诉你你不是也知道了!我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亚纶可以这么清楚我的行踪,原来你就是那个陆廷威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哦,我认识你这么久,他才认识你几个星期,你的胳膊肘就学会往外拐了是吧!”

      “喂!吴映洁,我也是为你好好不好!要不是我和我家廷威,你和炎亚纶哪能像现在这么幸福啊!”

      呦呦呦,这丫头倒是跩起来了!不过说的也不错,不是他们我和亚纶的确也不会像现在这么亲近。可是:“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都‘我家廷威”叫的这么亲热了!”顺便给前面那个一直专心开心不参与我们两个女人战争的罪魁祸首陆廷威丢去一个大大的白眼,即使他看不见,也要让他感觉到身后我冷冷的杀气...

      “喂!我说映洁啊,你怎么用词呢,什么叫勾搭啊,我和meimei是两情相悦!”多么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多么令人动容的两情相悦!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听着这么的让我嗤之以鼻?

      “要不是你勾引我家meimei,我家meimei才不会看上你这个花花公子!哼!除了meimei谁不知道你陆廷威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快?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meimei陷入苦海?”

      “映洁,他(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反驳着我所有对廷威的认知,让我觉得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是如此的不堪,那个最为人所不齿地拼命要拆散那些真心相爱的情侣的坏女人。

      我低下头,沉默。好吧,我想现在,就算我再多说什么,也不能有所改变吧。

      我,默认你们的交往了。

      只是:“陆廷威,警告你,你要是敢欺负meimei的话!我一定要你好看!”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欺负我的亲亲女友了?”哦,一副漫不经心的痞样,这叫我怎么安心?真的可以像亚纶说的那样,相信你吗?!

      车子徐徐驶进廷威家偌大的院子,下车之前他突然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交代了我一句:“映洁,待会儿见到我妈,你不要太激动,客气一点。”让我除了惊讶之外还是惊讶,这是什么话?我吴映洁在你眼里就这么地不礼貌?

      郁闷地扫了他一眼,我低低地喃了一句:“只要她不给meimei脸色看,我也不会怎么样嘛!我哪有那么冲动...”

      我是不冲动,的确不冲动,三年的时光早已经让我变得隐忍,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很可惜的是,某些事情发生在我的始料未及之间,我的反应已不是理智可以左右。

      刚刚踏进他的家门,管家就走过来接过我们的外衣,毕恭毕敬地跟廷威解释着:
      “二少爷,老爷今天不能回来,交代说让郭小姐至少住一晚。大少爷晚上会赶回来。”

      廷威点头会意。我和meimei相视一笑,双双给了老管家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是老管家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里似乎充满了惊讶,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管家的冷静,对着室内喊了一句:
      “夫人,二少爷和郭小姐来了,还有...一位客人。”

      所谓的夫人,应该就是廷威的妈妈吧,廷威叫我不要冲动,难道说他的妈妈是个很难以亲近的人吗?正想着,她已经从不远处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四十过半的女人,若不是廷威这么亲切地称呼她为妈妈,我甚至觉得她是在廷威很大了以后在嫁过来的后妈。

      她的脸上漾着笑容,很和蔼可亲,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会想要“冲动”的理由。她的眼光慢慢地,从左至右看着我们三个,从廷威到meimei,眼神里总是装满了关切,我看着她,想到这么温和的人将来会和meimei成为婆媳,所有的担心和顾虑仿佛都一扫而空了,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伸出手去自我介绍道:
      “阿姨好,我叫吴映洁,是meimei最好的朋友哦!”

      她的眼神扫视到我的那一刻,笑容凝在了脸上,半晌,才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
      “晓星...不...映洁?”

      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一丝恐慌在慢慢心底滋生出来,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撇过头去看看廷威,他牵起meimei的手,轻轻唤了一声:
      “妈!这是meimei,我的女朋友。”

      随即又将她的视线引向我这里:“这是吴映洁,就是晓星的妹妹。”

      她微微点头,却仍然掩饰不了眸子里惊异的神色,还夹杂着一些我不能看懂的东西:
      “我知道,她跟晓星长得一样,不过,比晓星还漂亮些,要是晓星还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见到她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女儿。”

      这一次,换成我笑意僵在了脸上。

      “陆廷威,你从没说过李晓星的妈妈也是你的妈妈!”我一直以为,晓星是和亚纶禹哲一起长大,没有人告诉过我,她其实是廷威和亦儒的妹妹。我一直以为,我永远不会见到生我的妈妈,就像当年舍弃我的她一样也从没想过找回我吧。

      没有人告诉我,她曾经距离我那么的近,却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欢迎你回来。”她张开双臂,似乎想要拥抱我。只是在她还没接触到我的那一刻,我退后了,跑开了。

      “我从没想过会回来,没想过会见到你。”我想我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冲动地,生气了。语气里那么多的冷漠和决绝。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成为她当年丢弃我的借口。
      原来这就是廷威让我不要冲动的原因,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却一直没有告诉我。
      三年了,她和我之间原来有着这么多的联系,却一直还是这样陌生着。

      心里涌起一股苦涩,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把它们都吞没。

      “小洁?”meimei突然拉住了我要冲出门去的我,“你是要回去吗?”

      “没有,我会留在这里陪你,但是现在,先让我出去透透气好吗?”拿掉她握在的腕上的手,我走出了廷威的家门,深深地吸了一口屋外的空气。

      黑暗渐渐吞噬着天空里的光亮,周围的空气也慢慢变得冰凉。

      我坐在不知道是在院子里哪个角落的长凳上,手肘支在双膝上拖着自己的下颚,看着远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没有任何东西进入了脑海。

      只是在重复地想着一个问题。突然遇见的母亲。生母。好陌生的一个词。

      那些没有她的日子我也生活得很好不是么?
      小时候,我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享受着爸爸妈妈所有的宠溺和疼爱。当别的小朋友嘲笑我是捡来的孩子的时候,爸爸会冲到学校里,很大声地呵斥他们,然后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小脑袋跟我说:“别听他们乱讲”;我生病的时候,发烧的时候,妈妈总是会守在我的身边,一步也不会离开,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哄着那个没有食欲的我,一口口吞下她熬了很久的粥;当我考试考得很差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指责我,当我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的时候,总会有人找到我...

      所有的邻居都说:“看呐,老吴家两口子对那个捡来的女儿还真是好呢!”

      是啊,即使在小枫出世以后,我得到的疼爱也没有少一些。反倒是,那个调皮的孩子总是拉着我的手跟在我的身后,时时惹我生气却总也让我不忍心责骂。那个时候我突然明白,没有血缘的亲情就是那样一种感觉。没有血缘,也可以无条件地宠爱。

      所以,对于我到底是谁的孩子,从没想过要深究,因为我并不需要他们。
      只是,我的爸爸妈妈,还会原谅那个自私地一声不响就三年不回家的不孝的女儿吗?突然好想他们,想回家了,现在的我,可以回家了吧,带上亚纶,他会愿意的吧。

      亚纶呐,他说:“你先跟廷威回去,我今天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明天就去接你。”
      那么,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想鬼鬼呢?

      慢慢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也许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太久,手脚都开始发麻。用力地用左手捏了捏右手,又踢了踢双腿,终于才好了一些。

      翻出他的号码,编了一条信息,寄给他:
      ——我很想你。

      不多久,收到他的回复:
      ——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心里就这样暖和了起来。等他说的窝心的话,这一句已经很足够了。

      按下手机键,很快地打上:
      ——嗯,我等你。

      站起身,接受着夜风的洗礼,还是觉得冷了,只是心里还是热的。抬头仰望着天空,夜幕上缀着许多的星星,只是它们距离我太远,看不清它们具体的形状,只能隐约看出大致的轮廓,透着闪闪的白光。星星,晓星,你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颗呢?

      当我知道有你存在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那么,你活着的时候,知不知道你也有一个和你那么相像的妹妹?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明明决定好,有没有这个“生母”都无所谓,可为什么想到她有可能不会记得我的存在的时候,还是觉得心里酸酸的?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小小的愿望,那就是不想要被别人遗忘。

      “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其实挺没志气的...

      “不会冷吗?”

      突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偏过头去,亦儒已经站在了我的左边,右手臂上还搭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

      “给你,穿上吧,这天气很容易着凉。”

      “谢谢。”讷讷地接过衣服披在身上,暖暖的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不禁开口问道,“谁的衣服?味道好好闻哦!”

      他微微一笑,回过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状似不经意地说到:“看见一个人拿着衣服和蛋糕在门口站了很久,实在看不过去,就替她拿过来了。”说完还把他左手里的那份草莓蛋糕放到了我的手上。我最爱的口味呢,几颗大大的鲜嫩的草莓看样子就诱人得很,这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厉害了。

      我感恩地看向了亦儒刚刚看过的方向,一个身影却在我回头的瞬间从门边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她也会喜欢草莓口味的蛋糕吗?她也会喜欢薰衣草的香味吗?
      我和她之间,也有着这些相似的地方啊...

      只是觉得很可悲,明明是一个丢弃了我的人,我却还在想着和她之间的这些微不足道的相似和牵扯。别过脸,不去注意那个她刚刚呆过的地方,有很多的时候,我是倔强的。

      “刚刚在看星星吗?”亦儒仰起头,望着漫天的繁星,声音悠悠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又继续说:“晓星说过,她死了以后会变成一颗星。”

      “你在想她吗?”

      “看见你就想起她了,你跟她很像。”突然,他把脸转向了我,语气很严肃地跟我说:“晓星不会这样对妈妈的。”

      原来他是来当说客的,可是,是她先放弃我的,不是么?
      “我不是她,所以不会和她一样对她。”

      “可是你很像她,一样地倔强。”

      我默不作声,不想和他争辩什么。李晓星,果然是姐姐啊,连倔强的脾气都是一样。可是,你会在什么情况下倔强呢?如果你和我换个位置,现在的你会怎么对她?真的猜不到,也不想猜。
      “不要讨论这个问题好吗?至少现在我还不想。”

      他点点头,表示答应。我松了一口气,面对她,接受她,我都需要时间,或者,我更需要的是依靠。

      “廷威说,你和亚纶结婚了?兜兜转转这么久,你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啊!”他笑得很温暖很自然,与以前我认识的那个古板又有些严肃的辰亦儒差了好多。以前,他才不会这个样子跟我聊天,我一直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在他的眼里,亚纶和我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笑了笑,心里是庆幸的,庆幸他终于还是找到了我,庆幸我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

      “知道吗?其实当初我一直不看好你们,觉得你们不会走到最后,可是现在,看样子,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点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呢?从一开始,你和我之间的交往都只是局限于礼貌之上,从来都谈不上友谊。就像你一直都只会称呼我吴小姐,而廷威,从第二次见面开始就已经很自来熟地叫我映洁。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微笑着等待他继续。

      “其实晓星和禹哲亚纶之间,并非你所想的那样。禹哲对晓星一往情深,亚纶则不然。”

      亚纶则不然?我不解了,不是因为晓星他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的吗?怎么会不喜欢呢?应该是很喜欢吧?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那种。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不解,他开始徐徐解释:
      “晓星一直都喜欢亚纶,这一点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因为从小,她就最爱粘着亚纶,待在亚纶身边的时间甚至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还多,后来亚纶家里干脆给晓星准备了一间房间让她直接入住,以至于你都不知道,她其实是我和廷威的妹妹。而亚纶对晓星也很好,从来都不会觉得她麻烦,晓星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功课又不好,常常惹出一堆麻烦事,而亚纶和禹哲总是跟着帮她收拾烂摊子。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也都一直认为,亚纶对晓星的感情相比于禹哲,有过之而无不及。”

      晓星果然跟我很像呢,即使从来没有相遇过,但仅从别人的描述里,我已经找到了我们之间那么多的共同点。
      接过他的话,我好奇地问:“难道不是吗?”

      他笑着摇摇头:“不是,因为晓星答应禹哲的求婚时跟我说过,爱和被爱,后者更幸福。那个时侯,我们已经知道有你的存在了,开始以为是晓星在赌气,后来才渐渐发现,晓星一直看得比我们都清晰,亚纶不爱她,所以她选择禹哲。这样至少,两个人是快乐的。”

      “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觉得是我抢了本该属于晓星的亚纶,所以才会对我那么地不友好?”容嫂,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个破坏了亚纶和晓星幸福的坏女人。

      他微微颔首,略带歉意地垂下眼眸,低喃了一句:“抱歉,那个时候我也对你并不友好。而事实是,你并没有抢走亚纶,因为他的心,从来都不在晓星身上,而是都给了你。最初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也就是你和禹哲出事的那晚。”

      突然之间,禹哲无限放大的脸隔了这些年之后,再一次回到了脑海里。就像那个梦魇里一样的纠缠,他肆虐的吻,一直压抑着我的呼吸。
      还有亚纶曾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像晓星,我不会这么早带她回来...”那一句话,曾经像针一样扎在心口,看不见血的疼痛。

      “其实那一晚,他拉着我陪他喝了很多酒。若不是他很爱你,那么让你去赴禹哲的约他不会那么痛苦、那么不安。后来他告诉我,其实原本不想那么早带你回来,但是禹哲知道了你的存在,求他让他见你一面,他实在不忍禹哲痛苦的样子,只能应了他的请求...”

      我记得亚纶是轻易不喝酒的,却在那一晚喝了那么多。
      我终于明白他说“如果不是因为她太像晓星,我不会这么早带她回来...”的含义,原来只是我的断章取义,却因为这个而误会他和我在一起只是把握当成别人的替代品,固执地认为他把我送给别人不可原谅,即使我那么爱他,还在之后的两天里,从他的视线里逃开。
      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的愚蠢和无知。
      脑海里跳出一幅画面,某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他拉着的冷冰冰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在我耳边细细地说着他心里有我的话语。温馨而动情。原来,那一句话,他一直都是真心说的。

      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被卸掉了,轻松了一大截,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夜里沉淀掉所有杂质的新鲜的空气,微凉的气息从喉头一直灌输到血液,整个人顿时舒畅了许多。
      “我很感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真的谢谢你,辰先生。”

      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我背,说话的声音里包含了许多的疼爱和温暖:“其实你可以和晓星一样叫我亦儒哥,你也算是我的妹妹,映洁。”

      他这样子说,应该是表示,他接受我了吧,和廷威一样把我当妹妹看待了。或许,从他打算跟我说这些话之前,他就已经决定接受我了。这一点该是今天晚上第二件让我开心的事情了,只是我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亦儒哥,我想问,关于那些桔梗,就是亚纶最喜欢的花...”

      话还没说完,就已被他打断:“那些花是晓星要种的,因为小时候有一次她问亚纶什么花最好看,亚纶说桔梗,后来她让我帮着查了下花语,便坚定地要在亚纶那一片花圃里种满桔梗,还专门请了花匠来照料,所以你不要误会,亚纶喜欢桔梗种桔梗都不是因为晓星喜欢,以前你听到的那些传言,都只是传言而已,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真的。是因为亚纶喜欢,晓星才喜欢的。”

      突然发现,他不是一般的聪明。我还没有说完,他就知道我想问什么,甚至连我的疑惑都这么清晰地解释着。

      商人们的心,是不是都细腻如尘?

      那么,亚纶呢?他也是个商人。

      如果他够细心,为什么这么多让我误会的事,他从来都不解释?
      他什么都不说,以我的不聪明,怎么可能猜得到他心里的想法?以我的不自信,当然只会朝着更坏的方向思考啊。
      这后果,竟是我们之间,两年多的空白啊!逝去的时光,要怎么填补?

      拈了一颗大大的草莓放进嘴里,甜甜的,又带着点微酸,很像是我现在的心情。

      看着天空,星星一闪一闪的,我开始觉得,那颗最亮的一定就是晓星,因为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这样的女孩子,不管在哪里,都应该被别人看见。
      突然很感激他把亚纶还给了我,很感激她替我参与了亚纶那些没有我参与的生活。
      知道吗?这一刻,我很想你,姐姐。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故事,想从你的身上找到一些指引,想让你告诉我该怎么去面对一些事情...

      偏过头,发现亦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离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草莓蛋糕,傻傻地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感觉有人从身后慢慢抱住了我,我仍是静静地站着,没有动。我感觉得到,他温热的呼吸,熟悉的味道,还有抱着我的时候,那熟悉的温度。

      把头抵在我的肩上,他轻轻地说着:“我回来了。”

      我感受到你回来我身边了。真的。手轻轻附上他环抱着我的双臂,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喜悦从心底升腾出来,随着血液扩散到了全身,让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是快乐的想哭。
      “可是,你不是说要明天才会回来?”

      “嗯,事情忙完就早点回来了。”仍旧是很轻很淡的语气,但当我听到他紧跟着的那句话时,他所有的平淡都让我觉得包涵了无限的宠溺,“因为你说你想我了...”

      因为我想你了,所以你就早早地赶回来了,是这个样子吗?所以你说: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那么窝心。

      似乎没有什么能比你在我身边让我觉得更幸福了。我转过身扎进他的怀里,眼泪不可遏制地溢出了眼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或许是过于感动了,或许是今天一天,我得知的事情太多了,有些超越了自己的负荷,那些埋在心里的结被解开的时候我需要释放自己这几年来压抑住的不快乐,对于那个突然出现在生命里的母亲我也不知该如何去接受,在我需要依靠的时候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没什么会比他的拥抱更能给我力量了。

      双手紧紧地圈住他,之前还在我手里的那一份草莓蛋糕已经不知被我丢去了哪里,抑或是已经蹭到了他的外衣,但是想要转身的那一瞬间,我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好好的抱住他,只要好好地抱住他。

      “映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他不停地抚着我的背,说话的声音里透着满满的不安。

      没有抬起头,任眼泪汹涌,浸湿了他的衣襟,眼边一片潮湿的温热。
      “我只是...想你了...”我的声音透过衣物传出,模糊得连自己都听不大清了。

      然后他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更加有力地抱紧了我。半晌,他关切的声音才又悠悠地飘进了我的耳畔:
      “你,见到她是对吗?”

      在他怀里用力地点着头,眼泪已经没有再继续了,只是我却不想抬起自己已经哭花的脸,那个样子,一定很难看。亚纶说,我本来就很丑...

      “那你要接受她吗?”

      我仍旧是摇头,没有相处,没有感情,自然也谈不上接受,而现在,我连面对她都还没有准备好。
      可是亚纶,你也早就知道她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还是她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去想,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抛弃了,怎么还可以奢望她想要找回我呢?

      “映洁,如果你不想接受她,我们明天吧,回我们以前的家,你的行李我都带回来了。”

      “嗯。”那里终究是家,终究是要回去的,虽然回去之后,我还是得面对一群不喜欢我的人们,可是我会试着让她们喜欢我。

      “那,现在回去睡了好不好?外面凉气很重,你会生病。”

      “嗯。”我还是从他的怀里抬起了脸,难看的样子一定又会被他嘲笑一番吧。没想到他只是安静地用双手的拇指抹去了我眼底未干的泪,然后拉起我的手走回了廷威家。

      Meimei正靠坐在沙发上,倚着廷威的肩膀,似乎睡着了的样子。廷威略垂着头,一根根把玩着meimei的手指,眼里散发出浓浓的笑意,这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笑容,真诚的让我觉得幸福,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是认真的呢。

      见我们走进去,廷威推了推身旁的meimei,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meimei立刻抬起了头,揉揉眼睛笑眯眯地冲我说:“洁,你终于回来啦!”声音里还透着些许没睡够的慵懒。

      “你们一直等我等到现在吗?”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中,似乎已经过十一点半,自己真的是个自私的人啊,明明是陪着meimei来见家长,结果却因为自己失控的情绪而置她于不理,也不管廷威这主人的感受,我知道他只是有心想让我们母女和解,自己却这么不留情面给他,竟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自己在自己沉寂的小世界里躲了那么许久,也一句话不说让别人担心地等了这么久。

      他们的点头让我的愧意更加深重,不自觉地握紧了亚纶牵着我的手,垂下脸,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的。”同时感觉亚纶正用着更大的力气回握着我,让我突然有种很安心的感觉。

      “没事,别放在心上,是我应该事先告诉你才对!”廷威牵着meimei走上前来,meimei伸出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抱了抱我,视线这才落到一直被冷落的亚纶身上,她不无诧异地看向他,不解地问道:
      “炎亚纶?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之前。”他淡淡地回应到,的确是不久之前,不算上我伏在他怀里哭的那段时间的话。想到哭,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干涩的脸,还有感觉有些肿胀的双眼,偷偷地瞄了瞄亚纶的表情,这个样子,他一定觉得很丑吧,可是他怎么一直没说?偷瞄的视线正好被他抓到,他却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窘我,而是换了一种充满关切的方式:“回头用毛巾敷一敷,不然明天就更肿了。”

      我木讷地点着头,为什么这一次他不说我丑了呢?还是说,他只会跟我一个人说我丑?
      摇摇头。不去想这个问题。视线在屋子里逡巡一圈,没发现她的踪影,正纳闷间,廷威便已开口:
      “我叫她先去睡了。映洁,你,没事吧?”

      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没事。”明天就准备回去了,在我有了决定以前,应该不会与她再有照面的机会,这样,应该算是没事吧。看向亚纶,是他说,明天带我回去的!回去以后,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也许,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考关于她的问题了。

      “这么晚了,我们也去睡了吧,我好困哦。”meimei又开始揉眼睛了,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跳到她身边:“meimei,今晚我跟你一起住。”
      不理会他们怪异的目光,拉起meimei就往二楼走去,上了楼梯,才发现我根本不知该住哪间,又看向meimei:“哪一间啊?”

      Meimei看着我的眼神还是一如刚才的怪异,微微皱着眉头,参杂着不解,我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我只是想你了嘛!”
      这个理由还真是牵强。和亚纶算是新婚,现在我却那么激动地要和meimei一起睡,任谁都会觉得怪异吧。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或许在我们的心里,谁都没有办法给我们的关系一个正确的定位,我们的婚姻,也只是流于形式而已。

      曾经,我以为我的生命将不会再与他与交集,然而却逃不过命运的玄妙。
      我们之间,虽不似重逢时的疏离,却始终不够亲近。

      我喜欢他,一直都喜欢着。可是我的告白除了换得了他的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回应。
      不是没有不安,不是没有害怕,只是一些微妙的改善就已经让我雀跃,让我暂时忘记了那些我们之间一直存在的隔阂。

      除了那一纸之证以外,我和亚纶,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吧。搬去他家,像是我鸠占鹊巢,霸占了原本属于他的卧室,而他只能与书房为伍。

      在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镜面,我看不清自己的脸,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无奈多一些,还是释然多一些?我还不确定,面对着亚纶的时候,我会不会再想起禹哲对我的伤害。我的心情,meimei会了解吗?亚纶又会了解吗?

      推开门,meimei正斜靠在床沿,半睡不醒的样子,想着走过去叫她去洗澡,床边的电话刚巧响起。

      “映洁,meimei睡了吗?”

      “她还没洗澡,我叫她一下。”

      那边轻轻嗯了一声,我伸手摇了摇床边的meimei,她睁开大大的眼睛带着一些迷茫的神情看向我,似乎有些埋怨我扰了她的好梦。

      “廷威找你啊!”把听筒递给她,我静静地走到一边去吹干头发。

      刚刚明明还很朦胧睡不醒的样子,怎么一听是廷威,她的眼睛就开始变得那么清明,丝毫不难看出那愉悦的光芒?

      热恋中的人们,似乎都容易雀跃于在夜半十分听到对方的声音吧,或许,大学时代的我,也是这个样子呢!只是这种感觉,很久不曾有过了。

      吹风机调到温风档,我只是不想它过于嘈杂的声音影响了那两个人甜言蜜语的品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许带着点歆慕吧,不过也只是一点点而已,能重新走回他身边,一点点地找回曾经的温暖,已经足够我感恩了。有些爱情,已不能如初恋时的热烈,而是渐渐归于平淡,就像我和他。

      吹干头发,那边的女孩还在和电话那端的人聊得热切,先前的困意怕是早已被驱赶得无影无踪了吧。此刻我也无心睡觉了,就是想睡恐怕也不得清净吧。

      推开房门想出去走一走,却不经意间走进了晓星的房间。真的只是不经意,不经意停下了脚步,不经意看见门牌上有着她的名字,不经意推开了门。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双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即使她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整个屋子里都是温暖的色调。手指抚过的每一处,都不曾沾染上灰尘,她离开三年多了,而这里却始终纤尘不染,每一天都有人来打扫吧,大家都那么重视她可见她一直都那么招人喜爱,原来在人际上,她真的比我优秀太多,不像我,这些年,朋友也一直屈指可数。

      眸光掠过屋内,最终停留在桌面的相册上。原本雪白的相册已微微泛黄,封面上残余着一些淡淡的尘渍,应该是被翻阅过很多遍的原因吧。只是奇怪,这样的东西不是应该收藏在抽屉或柜子里吗?为什么会这样醒目地放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像是在等着谁去看一样?

      既然如此,我又何需客气?
      打开相册,首页上写了一行整齐的小楷:
      【我只想把最美的样子留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时间标的是我和亚纶相恋的那个春天。

      再往后,都是晓星的照片,从小到大的都有,若不是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我真的会相信,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子就是我自己,原来我与她,相像到了这个地步,连自己都分辨不出。

      突然想起他们说过,我的笑容会让人觉得温暖,现在看看,原来她的笑容也有这种力量。照片里那个笑面如花的女孩,陡然让我觉得无比地亲近。

      最末几页里,几乎没有晓星的单人照,都是她和她妈妈的合照。只是隐隐让我觉得,她的笑容里还藏了些其他的东西,那是一种我看不透的心情。

      【以后没有我的日子,希望她可以出现,代替我陪着妈妈。
      当我知道有你的时候,每一次和妈妈合照,都会想起你,都会在她身边留出一片地方给你,如果你看到了,会原谅她吗?】
      看到封底上的这几句话,我愣住了。
      她说的那个人,是我吗?她也一早知道有我了吗?

      快速翻回前页,那几张合照里,晓星站在她的右边,果然照片里她的左侧总是空出了一片,使得整个照片的格局显得有些奇怪,开始我还以为是拍照的人技术问题,原来这一切,都是她有心所为...
      我的姐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血脉相连的你,曾在乎我的存在...

      原来,你也希望我可以原谅她,原来,你也知道我曾经被丢弃。
      可是,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我不能接受的,除了被遗弃,更多的是当我曾和她那么接近,她都没有想过要来找我的不平啊。
      三年了,她知道我的出现已经三年了,只在这一次我来到她眼前,她才跟我说:“欢迎你回来,我的女儿。”
      为什么这之间,她都没有要来找我,她真的欢迎我这个“女儿”吗?我真的找不到理由来原谅她,真的。

      眼眶里热热的了,鼻头酸涩得难受,我合上相册,闭上了双眼。
      如果我早来一步,或者你晚走一步,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很不一样?
      如果早点遇见你,也许我不会纠结于原谅的问题。
      如果早点遇见你,禹哲也就不会伤害到我。
      如果早点遇见你,我不会因为我的胡思乱想离开亚纶,以至于现在的彼此都无法坦然。

      亚纶。亚纶。亚纶。
      其实我很想回到学生时代的那个你,那个我。可是,回得去吗?你能不能告诉我呢?

      拿起床边的电话,我决意去做一件事情,一件早该做的事情。
      “亚纶,你住哪里?”

      “二楼最西边。”

      抱着晓星床上的枕头,一路沿着走廊,直到推开亚纶的门。房间里漆黑一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睡了,可是刚刚电话里的声音,他显得很清醒。
      顺手打开房间的灯,他正靠窗而立,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多久。

      “咳咳...”我清清嗓子,“亚纶,今天...我...我可不可以睡在这里?”
      想想不太对,马上又补充了一句:“那个,meimei在和廷威煲电话粥...所以...”

      不等他回答,我径直钻进了被窝。深秋里,只穿着睡衣在外面晃了那么久还是很冷的,如果再不找个温暖的地方,我不能保证我明天还可以健健康康的,虽然说,我还是很怀念被他照顾的日子。

      被窝里探出头来,他仍旧立在窗边,挺拔的身躯似乎僵在了那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动作。

      “亚纶?”我试着叫他,他不可以一直用背影对着我,因为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想问他怎么看待我们的关系,是要这样一直“相敬如宾”下去吗?
      想问他三年前对我是什么感觉,那个有点笨有点迷糊有点大大咧咧的小女生,是怎么走进了他的心?
      想问他两年前对我是什么感觉,对于我一声不响的离开,是不是很生气,是不是很怨恨,还是说,更多的是担心?
      想问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还是喜欢的吗?像以前一样吗?还是恨我更多一点呢?恨我的不告而别,重逢之后还想要逃避...

      可是,我更想问: “你是不是很喜欢姐姐?是不是像禹哲一样?”想听他亲口告诉我不,想听他确认对我的感情。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的慌乱和心疼,眉头又微微皱起了,然后慢慢走过来,关了灯,拉开被子躺在了我身边,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我,双手圈在我的腰际,在我耳边轻轻地问道: “映洁,我是不是让你很没有安全感?三年前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气你。”语气里,竟是以前从未听过的不安。

      我点了点头:“因为你一直都太优秀了,是我先喜欢你的,可是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的话,别人都说我只是在顶替晓星的位置,所以我...”

      “对不起...”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他的脸埋入我的颈后,呼吸全落在我的耳间,“是我让你觉得不安了,可是在我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从来都不是晓星,她对于我来说,只是妹妹而已。”

      背靠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强烈的心跳,听着他诉说我一直想要听到的心意,有一种叫做感动的情愫荡漾在心里,我握住他圈在我腰前的双手,心满意足地弯起嘴角,却还在假装不悦,埋怨他说:
      “可是那时候,你总是忙得没有时间理我,总是放我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容嫂他们对我一点也不好!”提起那时候的生活,心里还是有些郁闷的。

      他忽然就沉默了,隔了很久才又开口:“那个时候,我很内疚不敢面对你,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哥侵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我怕你见到我的时候就会想起我哥,所以我总是借口忙着工作不能陪你...”

      我下意识地想要触摸腿上一直没有消退的疤痕,却因为整个人被他圈住而无法动弹,可是另一种伤,却是触摸不到又无法忘怀的,我真的可以不介意吗?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那之后,没有人再提起那个晚上,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言,连禹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是,他们都不想让我去回想吧,可是越是不说,我越是会想起,以至于那一夜成了我每夜失眠的原因,成了可怕的梦魇。我一直很想问,那一夜,他到底有没有真的侵犯到我,可是却问不出口,他们也绝口不提,最终我的怀疑,变成了肯定,甚至越来越觉得,那样一个我,根本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亚纶。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越发用力地抱紧了我:“映洁,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以后不要再离开我了...”

      “你还会再把我送给你哥吗?”明明知道答案是不会,可是我还是很想问。

      “我从来没有要把你送给谁,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放开你!”听着他坚决的回答,我真的决定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了,毕竟人要向前看。

      “以后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对不对?”

      “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这就是我要的答案,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要一直呆在你身边,也许你不知道,这个想法在我的心里有多么的强烈。

      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睡意渐渐浓重,我渐渐阖上了双眼,却感觉到劲间变得灼热起来,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触摸,双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别动。”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落在颈间的,是他的吻。

      “你又在引诱我犯罪...”

      我纳闷了:“我什么时候又引诱你了?”而且,这不算犯罪吧,我们已经结婚了...

      “谁让你非要跑到我这里来的...” 这是不是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保持沉默,对此,我真的无话可说。

      “我原本是想给你一个真正的婚礼,那次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边才逼着你跟我去登记,其实在我心里,那不算是结婚,我想让你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可是,我们真的结婚了亚纶,现在我就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知道吗亚纶,我不在乎形式,我只在乎你。

      我是被阳光照醒的。

      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好暖好暖。睁开双眼的时候,屋内是一片金色,或许是还不大适应,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了从大大的落地窗射进来的阳光,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屋内弥漫着的,是阳光的味道。

      手被轻轻地拉开,再一次感受到的光线却没再那么强烈。是亚纶站在了我的面前,让我躲在了他的影子下。阳光从他身后照耀着他,金色的光晕勾勒出他完美的轮廓,恍若坠入凡尘的天使。

      早就知道他好看,只是没想到可以这么好看,我愣愣地看着他温柔而挂着微笑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小懒虫,该起床了,去浴室冲个澡,我在楼下等你。”他俯身在偶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然后转身出去。自己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转身,开门,再轻轻合上的动作,似乎,还捕捉到了他脸上,舒心的笑容。
      然后,我好像也笑了。这些年,第一次听到他跟我说:“小懒虫,该起床了...”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心里很充实。

      收拾好自己下楼去的时候,大家都围在了餐桌边交谈着什么,离我很远,听不清具体的对话。我还在纳闷,为什么都起那么早呢?自己竟然也可以这么贪睡,已经忘了有多久不用别人叫自己起床了,而现在竟还觉得睡不够,有点疲倦的样子。抬眼看到了墙上的壁钟已经九点,怪不得阳光已经这么强烈。

      见到我,大家都停止了刚才的交谈,像是约好的,都偏过头来盯着我看,他们的笑容为什么会让我觉得,有些不善?
      Meimei和廷威一个劲地偷笑,就连一向正经的亦儒也收起了平时一板一眼的冷面孔,目光不断地在我和亚纶身上流转。蓦地,我觉得双颊发热,不由低下了头,像是被人洞穿了所有的小秘密一样的窘迫。

      “走吧,吃早餐,就等你了。”亚纶迅速拉过我坐在他的身边,把一杯温牛奶递到我的手边。而我只是埋头吃着早餐,不敢去对视他们打量的目光。

      “亦儒廷威,吃完早餐我就带映洁回去了。”

      “为什么?”廷威立刻有些激动地问道,“昨天才来的,我还想留你们多住几天的。”

      “一定要回去吗映洁?”亦儒没有像廷威那样激动,语气很平静,却让我不得不抬起头正视他。Meimei似乎也在用期待地表情看着我,我有点无所适从,自己是应该为meimei留在这里的,明明答应过她的陪着她见廷威的爸妈,却在见到那个人之后忘记询问meimei的事情了,想来自己这个好朋友做的真不够,真对不起她这两年来对我的照顾。不过,看昨天她对meimei的态度,还有meimei一直快乐着的心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就算有,也有廷威在,这一次,我相信他。

      只是,怎么没看到她呢?我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实没有看见她。“伯母一大早就出门了,你吃完我们也走了。”亚纶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像是发现了我在不自觉地搜寻着某个人的踪影。随即他又对亦儒说道,“要回去的,昨天已经打过电话回去说过了。”亦儒和廷威也没再继续挽留,默契了选择了安静,整个家里,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吃早餐的声音。

      原来她早早地就出门了啊!是怕见到我,还是不愿见到我呢?心里竟然更加期待的,是前一个答案。有些事情,我还是无法坦然,即使知道姐姐的心愿是希望我可以原谅她承认她甚至照顾她,可是我却还没有那份度量和勇气。这二十几年的空白,我怎么能在一夕之间忘却?我,是连一个原谅她的理由都找不到啊,哪怕是一个都没有呢。

      不愿再多想,很快地吃完早餐,跟meimei他们道了别,便被亚纶牵着离开了 。

      我坐在柔软的副座上,亚纶将车里的温度调得很高,与外面的冷冽形成对比,只要轻轻地呵一口气,玻璃上就会模糊出一片雾气,天越来越冷了。我将手肘支在窗沿上托着自己的下颚,目光扫视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偶然看见年轻的母亲和孩子一起走在人行道上,母亲将孩子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两个人有说有笑,很是温馨的样子,自己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跟随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离我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心情,竟然有些抑郁了。

      “映洁应该有话要问我的,对吗?”

      他突然的文化让我偏过头去看他,他却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看着我,视线一直注意着前方的路况,只是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什么?”我不解。

      “昨天晚上你来找我,应该是有话要问我吧?”

      呃,想到昨晚,我竟然有点不敢正眼看他。不过的确是看了姐姐的相册才决定去找他的。
      “我是想问,姐姐,怎么会死?”

      他顿了几秒,才说了一个让我震惊的答案:“她自杀的,吞安眠药。”

      “为什么?”那样一个善良可爱,笑容里充满了阳光的女孩子,不是应该乐观向上的吗?不是应该不会轻易对生活绝望怎样都不会走上这条路的吗?
      就像我,在最困难的时候,荒废了学业,离开了最爱的人,不敢回去见父母的情况下,都没有想过放弃生命,都只想着如何坚强地活下去。

      “她被查出得了血癌。”他就像是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语气那样的平静。
      大约过了几秒,他又补充道:“其实我们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杀,她还是有机会康复的不是么?却偏偏选择了让我们最难以接受的方式,如果让我哥一直陪着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冲动那么不理智,不过,所幸的是,我哥他没有真的伤害到你。”

      对,他没有真的伤害到我。这也是让我惊讶的地方,藏在心里久久的结,原来只是自己的猜测。在亚纶的脸上我捕捉到了他的笑容,不再是淡淡的微笑,像是很释然,又像是很温暖。我想我的笑容,也会是这样样子的吧。

      只是,那个失去理智的禹哲,为了姐姐而失去理智的禹哲,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接受姐姐自杀的消息的呢?
      像是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失去了生命最珍贵的东西,是一种灵魂被剥离了躯体的疼痛吧。

      在我下决定要离开亚纶的时候,也曾是那么的疼痛。

      突然想起相册里的那句话:
      【我只想把最美的样子留给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三年前的春天,查出患有血癌没多久。”

      那就对了吧,在知道自己病情之后她就已经决定了这个结局,所以她做了那本相册,留给我们去看去想念。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因为血癌需要化疗,头发会脱落,皮肤会变差,她会变得很丑,她不想要那样难看地死,她想把把最美的样子留给她爱的人和她我的人,所以她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不愧是姐妹,你果然比我们更能了解她。”亚纶轻笑,“我们四个一直都不明白的问题你却这么快就想通了。”

      我笑了笑:“不是更能了解她,因为换做是我,我想我也会这么做。女人都不想让自己爱的人看见自己很丑的样子。”

      他蓦地刹了车,我的身体由于惯性直向前冲,若不是安全带的拉力,我恐怕已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前面的玻璃吧。
      “你干吗啦,很危...”我还没抱怨完,就看到了他充满怒气的双眸,他狠狠地看着我:
      “不准你乱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也不能这么做!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不能再放弃我第二次!”

      他这样生气的样子让我很是诧异,不过很快这种惊讶的心情就转变成了喜悦,我却还故意地说:
      “不知道白血病会不会遗传。”

      “伯母没有患病,所以你不会担心会有遗传!”

      “那我爸爸呢?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担心了。

      “肯定不会有,因为你要一直在我身边的!”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原来你也这样怕我离开,可是我却突然更害怕了,怕意外,怕你也会有伤心的样子。

      “你知道吗?也许不会有人比我更不想离开你。”
      曾经以为,我们就像两条线,曾经刻骨铭心地相交过,以后只会渐行渐远,这一辈子你都不会再出现在我身边,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感激,现在的你,这样地触手可及。

      他绷紧的脸稍稍放松下来,嘴角又柔和地牵起,只是两道剑眉又微微蹙起,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题,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转过头去发动了车子。
      良久,我听到他说:“如果你一直都是这样想多好。”
      而后,他又说:“我不会让你有意外,我会弄清楚的。”

      弄清楚什么呢?我不太明白,也不想去明白了,就这样就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担心,只要有他在就好。
      可是心里,却总有一种不安的情愫在滋长,像是有着不断茁壮的趋势。
      那么的不想离开你,那么的害怕离开你,可是,万一呢?一辈子从没像现在这么渴望得知关于爸爸的所有消息。

      车子平稳地驶进亚纶家的大院。这个久违了的地方,我终究还是回来了。细细打量了下一路上的风景,企图从中找出点物是人非的痕迹,很遗憾的是,没有。
      唉...这个样子,容嫂她们应该还是没有变吧,没有变就还是不会喜欢我吧,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沮丧也有些忌惮。

      “下来吧。”在我还在想着容嫂的时候,亚纶已经为我拉开了车门,我顺从地走下去,他的右手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左手,动作熟练得像是我们这样牵手,已经牵了很多年,心里突然感动非常。

      关好车门,他又偏过头来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嘴角始终柔和地弯着:“可以进去了?”
      “嗯。”我点头,跟着他的步伐。他的左手里还拉着我的那只行李箱,他曾说,我们回家了。现在我们真的回家了。

      走进客厅的时候,第一个看见人的是小莫,她正拿着扫帚清扫着地面,一下一下的,动作很轻,却又似乎很欢快。
      两年未见,她似乎长大了不少,她是长大了,不像我一样是苍老了。
      记得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那一年,常常下雨的时候她是会追出来给我递上伞,起风的时候会把在屋外散步的我拉回家,每个清晨总是会第一个跟我说:“映洁小姐,起床了!”

      在这里,她是唯一不排斥我的人,这里所有的人像是都不欢迎我,而她却总是在面对我的时候,扬着她那张干净而纯洁的笑脸,只是,我偶尔会在她的笑容里,看见隐隐的落寞,或许,只是我想太多而已。那个时候的我,自己本就一直怀着落寞的心情,难免也会带着这样的心情去揣测别人吧。

      我曾经问她:“为什么对我好呢?不怕容嫂骂你吗?”

      这个时侯,她会收起笑容,一脸严肃的告诉我:“因为大少爷说你是要变成二少奶奶的人,大少爷说要我好好照顾你!”那个时侯,我对这种说法是那样的鄙薄,一方面是因为一切都是大少爷所说,另一方面因为我对二少奶奶这个称呼如此的陌生,只是我却始终不能拒绝小莫对我的照顾。她从来不肯放弃称呼我为小姐,却总是像姐姐一样照顾我的生活,虽然,她一直都只是一个比我小的孩子。

      “映洁小姐!”欢快的叫声很快传入了我的耳朵,小莫丢下手中的扫帚,双手在衣摆上蹭了几下迅速地朝着我的方向跑过来。在我面前站定,盯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了很久,一张脸上渐渐写满了不安:
      “映洁小姐,不对,是二少奶奶,你为什么变得更憔悴了?你过得不好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很好。”真的,很好。

      “咳咳。”亚纶轻咳两声,一下子让小莫后退了两步,欠下身:“二少爷好!”

      我撇过头去看着亚纶,他正板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让我看了都心中生畏。
      “小莫的眼里难道只看见映洁二少奶奶而看不见我这个二少爷了吗?”

      “对不起二少爷,小莫以后会注意的。”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垂下头去,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我反握起亚纶牵着我的手,还特意加重了力道,想要告诉他不要这样吓唬她,她是个孩子,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孩子。却听见亚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面部的表情柔和下来,原来他在开玩笑。小莫这才抬起脸,鼓起腮帮子看着亚纶,然后又看向我,很委屈的样子。

      我凑上前去,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不敢说他,我怕他,怎么办?”

      她的表情不再委屈,反倒是瞪向亚纶:“二少爷!你怎么能欺负二少奶奶!”

      亚纶扬眉:“我有吗?她可是我老婆!”说着俯身在我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看着我的眼神,温暖而深情,我的双颊便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热。

      小莫立刻就笑了,笑容里还带着些奸邪。看着她变来变去的表情,我不禁感慨,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女孩子呢。

      “二少爷,您回来了。”容嫂的声音突然在偌大的房子里响起,小莫立刻收起刚刚还笑嘻嘻的表情,我也站直了身体,怎么觉得她才是这个家的老大,所有人都对她三分畏惧呢?

      左手反倒被亚纶握得更紧了,他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向正向我们走来的容嫂点了下头,我以为她对我的态度还是会跟以前一样的不友善,没想到她却停在我面前,朝我弯下了身:
      “二少奶奶,您终于回来了,身体还好吗?”一句问候就已经让我受宠若惊,我不安地向亚纶寻求合理的理由,他只是给了我一个柔和的笑容,没有说话。

      我有些僵硬地对容嫂扯出微笑:“呃,我很好,谢谢你啊容嫂。”

      她却并不在意,仍旧是笑着:“二少爷,大少爷回来了。”

      一听见容嫂提起禹哲,小莫像是特别的兴奋,眼睛里充满了光亮,立刻插进来说:“大少爷天还没亮的时候才到家的,现在还在睡觉呢!二少爷,要小莫去叫醒他吗?”

      小莫雀跃的眼神,一下子让我想到了些什么,却也不是十分分明。心里纠结着的,是另一个问题。禹哲回来了,该怎么办?他不是说不会再回来么?现在的我们都可以坦然了吗?

      “不用了,让他好好睡吧。”亚纶淡淡地回应道。
      小莫哦了一声,眼神里光芒暗淡了一半,在触碰到容嫂有些凌厉的眼神之后,吐吐舌头又跑回去继续着她的打扫工作,没再说话。

      “映洁,我们回去收拾一下你的行李,嗯?”
      我点头,跟着亚纶的脚步上了楼。回头看看小莫,今天的她,似乎比以前笑得更开心了。

      很自然地被亚纶带进了他的房间,很是很熟悉的布局呢,似乎我走了以后都没什么变化。
      拉开衣橱,想把自己的行李整一下,衣橱里依旧是一排只有三种色调的衣服:黑,白,灰。衬衫,西装,风衣。

      已经见怪不怪了啊,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穿衣风格。
      虽然这些日子他比之前温暖了许多,但是三年来已经形成的习惯,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改变呢?虽然我还是很怀念以前相恋的时候,那个阳光一样的少年。

      时光匆匆,我们都长大了。

      把亚纶的衣服往旁边挪了挪,想要腾出地方来挂上自己的衣服,只是挪开之后,却见到了一番别样的风景:
      正装的背后,藏匿着的,是一排以前他喜欢穿的T-shirt,他喜欢的淡蓝色的水洗牛仔裤,还有那总是套在衬衫外面的毛线背心,宽松舒适的运动装...
      心里的某个角落像是被某些柔软的东西抚过,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滋味。

      我转身,看着靠坐在床边的亚纶,他的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视线像是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
      “这些衣服,都还在...怎么...”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往下说了。

      “嗯。”他状若不经意地回答,眉梢眼底却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你说我穿那些很有感觉。”

      对呀,像个阳光的大男孩,又带着点英伦绅士的风度。你这样穿真的很有感觉哦。我很喜欢啊。
      往日的画面就这样慢慢地拼凑起来,变成了一段有声有色的影像。而我们,就是那里面的主角。
      终于,忆起往事的时候,我不再被生生地弄疼,反倒是带着幸福的感激。

      “可是为什么,现在你都不穿了。”

      “因为...我现在是个男人了。”言下之意,不再是那个阳光少年的你就不会再穿这些让我很有感觉的衣服了吗?
      心里竟生出些失落来,我又转回来继续整理,手指却不自觉地抚上那些摆脱掉沉郁色调的衣服,已经没有他的余温了,而我却无比的怀念,或许是因为,我怀念的是那一段单纯美好没有误会没有距离也没有心痛的日子。

      手指被轻轻捉住,一股暖流从指尖一直慢慢传递到血液,然后到了心脏。身体也被轻轻拥住,鼻尖嗅到的,是亚纶熟悉的味道。
      “其实,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该穿给谁看。”
      “和你有关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去碰,大概是不想让自己总是想起你。”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说的很轻,像是很平静,却总让我觉得话语间有种抹不去的酸涩。

      我怔住,原来罪魁祸首,竟还是我。是我把那个温柔阳光的亚纶变不见的。
      他的温柔回来了,阳光却似乎找不回来了。也许是被岁月磨蚀掉了,可是我心里,还是压抑得难受。

      “其实我现在这样穿,应该也不错吧,说不定又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呢。”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又诱哄般地说:“怎么样?想不想看?”

      我点头。转过脸对上他幽黑的双眸:“想。”那么肯定又期待的语气,我是那么感谢他的体贴,那么感动于他的细致。

      他松开了我,伸手就要去拿下衣橱里的衣服,只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带着点不悦的口气,他无奈地应了声:“进来,门没锁。”

      然后就看见小莫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小脑袋,雀跃地说:“二少爷,大少爷醒了,请你去他房里!”

      “去吧,你哥醒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话来,只是简略成了两个字:“等我。”

      当然等你,不然等谁?

      整理完衣物,还不早午餐的时候,亚纶也没有回来,我百无聊赖,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后院的风景。
      中午时分的阳光像是特别的明媚,从窗户看出去的时候,从地面反射上来的光线刺激了我的视觉,我不禁好奇起来,那里什么时候多出了玻璃房呢?

      正想着,脚步已不由自主地下了楼移到了后院,夏日里那片亮眼的紫色花海如今已归于沉寂,在这秋日里,只剩一片枯萎。想着要去花圃中心的玻璃房里探个究竟,看看里面到底是有没有种了些什么特别的花朵,又或是像以前的小木屋一样,只是用来给人消遣,里面桌椅沙发的一应俱全。

      可是刚走几步,就碰见了以前一直料理花圃的老伯,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很失落。

      我走到他面前,唤了声:“老伯?”

      “映洁小姐你回来了啊,好几年没看见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没有一丝愉悦的情绪。

      “嗯。”我接着问,“老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好像不大高兴。”

      他的眼睛像是突然亮了起来,脸上一下子充满希冀的表情:“映洁小姐,二少爷说要把这么桔梗花都锄掉,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这些花我照料了这么多年,舍不得...”

      我一怔,锄掉这些花?为什么?这些不是姐姐最喜欢的么?

      “放心,我会跟亚纶说让他留着这些花的,毕竟我也很喜欢。”不知怎么,这句话就冲出了口,也许,我也想留下一些关于姐姐的东西作个想念吧。

      老伯一下子笑开了,眯起细长的双眼,连声对我说着谢谢。我无奈,怎么还是这么客气?一直以来,我都想跟大家融合的啊,这次回来,他们对我的态度还是一样的客气,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客气里已经少了过去的那份冷漠。

      “二少奶奶,午餐时间到了。”听到容嫂在门边的叫唤,我匆匆跟老伯打了声招呼准备回去,却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一丝的不解,我笑笑:“前些日子我们领证了。”
      老伯也笑,冲我挥挥手:“去吃饭吧,别让二少爷等急了,他等了这些年,也够久了。”

      体味出他话里的意思,我微微一愣,原来大家都知道他在等我,那么他等我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是不是曾像我一样绝望?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回来,那么没有希望的等待,或许是另一种我不能体会的心情。
      曾经的我,没有等,只是绝望。而他却是抱着绝望的心情一直在等啊。
      心里就这样抽痛起来。

      抬起头看向楼上,亚纶的背影正立在窗前,那么挺拔地立着,那是我一直可以依靠的身躯呐。
      再也不会孤单寂寞了,你找到了我,我回到了你身边。从此以后都会是两个人。

      突然一眼瞥见了站在亚纶前面的禹哲,他的视线似乎也恰好落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心里没由来的一慌,迅速低下了头快步走回屋里。

      餐厅里容嫂她们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
      亚纶他们还没有下来,本是想要等他一起,却在想到禹哲的那一刻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填饱自己肚子然后躲回自己的房间里去。
      我竟然还是怕他。

      然而他似乎也很能体会我心情的样子,因为下楼来的,只有亚纶一个人。
      一颗悬着的心,慢慢地放回了肚子里。在看到亚纶那能让我安心的笑容的那一刻,就像是从来没有害怕过。

      “大少爷不用餐吗?”容嫂站在我身后,问出了我也好奇的问题。

      亚纶一边下楼一边摆摆手:“不了。他说还没睡够,想再睡会儿。”

      容嫂没再多话,默默退了出去。小莫跟在她身后,一直在问:“等大少爷醒了,我给他送去好不好?”

      始终没有听到容嫂肯定的回答。或许是默认了吧,又或者她在点头,只是一直背着她的我,看不见。

      “对了亚纶,为什么要把园子里的桔梗都锄掉?”

      他看着我,露出微微诧异的表情:“我以为,你不喜欢。”

      “嗯,是不喜欢。”这是实话呐,以前我很厌恶那些花的,耀眼得让我的心生疼。

      “那我锄掉它们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感觉像是在质问我一样?”

      “以前不喜欢,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顿了顿,无意识的向后院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她最喜欢的东西,即使从来没见过她,可是我已经接受了她,所以不想连可以保留的和她有关的东西也再失去。”

      亚纶沉思了片刻,才慢慢地说:“或许很久以前,在你刚来的时候我就把那些桔梗锄掉,你也不会胡思乱想那么多了。”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安慰,一直还在自责吗?其实该自责的那个人应该是我才对,因为我不够相信他,也不够相信自己。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勇气。

      夹了一筷子菜放入他碗中,不出所料地看见他惊喜而宽慰的表情,自己的心也渐渐愉悦起来,这顿饭,真的是很开心。

      “映洁,接下来的几天我可能会忙一点,因为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做。”他突然停住,我看向他,不难察觉到他眼里那抹有些愧疚的神色:“怎么了?”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里会不习惯。”

      我呵呵一笑,语气轻快地回他:“不会的啦,她们现在都对我很好啊!”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我想去看看姐姐。

      果然,从下午开始,连着三天亚纶白天都很少出现。不过他还是会在每到用餐的时候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反倒是除了那一天在后院里透过玻璃窗的匆匆一瞥,我再未在任何时候在家里看见禹哲的身影,不知是我在躲他还是他在躲我,又或者,我们在互相躲避。想想有时候觉得很可笑,他毕竟是我爱的人的哥哥,也是深爱着我的姐姐的人啊,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竟会这般害怕见到对方。

      每天依旧会在亚纶的怀里入睡,就着他温和的体温,我的心不论是什么情况下都会特别的安定。
      每天清晨醒来,一个看见的,就是他俊美的容颜,和脸上安然的微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都一直在庆幸,很久很久以前,我遇见的那个人是他。

      这三天,在和大家的相处中,我也慢慢了解到了一些事。比如说:小莫。

      在我眼里,她一直是一个单纯而快乐的孩子。
      单纯地在这个家里长大,恍若从未被黑暗所侵蚀。
      快乐的做每一件事,每一天都是一张纯真的笑脸。

      她认定的人,认定的事,就不会忠诚到底,就像她对禹哲。

      我还记得以前问她,为什么要对我好。那个时候,她的回答还曾经让我鄙夷。
      她说:因为大少爷说你是要变成二少奶奶的人,大少爷说要我好好照顾你!

      因为是大少爷说的,所以她一直在努力照顾我,尽管她的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

      她的生活,就像是以禹哲为中心一样,从小到大。
      她出生在这个家里,因为父母是这个家的司机。只是上帝并不是十分眷顾这个善良的孩子,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交通事故而双双离世,那场意外里,也包括亚纶的父母,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从未见过他们。

      那个时候,小莫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而禹哲也才十四而已。只是,那个时侯他就不得不撑起这个家的重担,接手父亲的事业,还有照顾比他年少的弟弟。
      他有多辛苦,我不能深刻的体会,不过所幸,他有亦儒一家的帮助和照料,也是因此,两家人的关系才会如此的亲密,他也才会有机会把一腔的感情都给了姐姐吧。

      只是小莫,那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女孩,该如果继续生存?
      原本大家以为,禹哲会介意父母的意外是因为小莫的双亲,也许会迁怒于她,也许她会被送走,也许她的命运就是在孤儿院长大。
      可是禹哲似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把小莫交给了容嫂抚养,并且从小待她像是兄长一样。

      我以为小莫那么听禹哲的话,是因为感激,还有一份崇敬。不得不承认,禹哲是个值得人们崇敬的人。

      然而青春懵懂的少女,长到了一定的年龄,总是会情窦初开。
      直到最近我才肯定,三年前偶尔在她的笑容里,看见的隐隐的落寞,并不是错觉。暗恋一个人的心情,我很了解。
      会常常想念一个人,而那个人却说永远不会再回来,等于是没有希望的等待,难免会感觉孤独。

      所以当禹哲回来的时候,她笑得比往常都灿烂。不管是谁,只要提到大少爷的名字,她的眼睛会立刻变得亮晶晶的。

      只可惜,这样的心情,永远只能埋在心里吧,她永远都不会说,姐姐还在的时候她不会,姐姐不在了,她还是不会。她只是想好好照顾禹哲,听他的话,做好他交代的事,以前她一定也很好地照顾着姐姐。

      我没有去跟小莫求证过,不想坏了她维持了多年的小心翼翼的感情,因为我也会担心,如果这一层朦胧的喜欢被挑明,她会不能再这么自然地呆在禹哲身边。

      可是,单纯的女孩都应该被保护的啊。
      我又能帮得上什么?

      这天,问小莫要得了姐姐的墓园地址,还是想去看看。

      午餐的时候,亚纶仍旧陪在我身边。只是今天的他有些奇怪,一直拧着眉,像是有很烦心的事情。我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眉心,笑着问:“亲爱的亚纶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不说话,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有些慌。突然他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寸步不离我身边。”很霸道,也野蛮。

      我摇摇头:“不行,我想去看姐姐。”

      “那我陪你去。”

      他今天是怎么了?我好奇地问:“你不用工作啊?而且我想一个人去看她,有些女儿家的话是不能让你听见的。”

      他又摇头,更加坚定地说:“那我送你去。”

      这性质不是一样的么?我只是想一个人而已呀。可是亚纶这么紧张的样子,总是让我觉得,会有事发生。
      拗不过他,只得答应让他送,不过他只能在山脚下等我。

      一个人慢慢地上了山上的墓园,墓园里静静的,在这深秋季节里,万木丛中的墓园显得这么萧条。
      秃枝上摇曳着几片就要凋零的黄叶,地面上也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还能听见枯叶碎裂的声音。
      冷冷秋风一直不停地吹,我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寻找着小莫说的那一块墓碑。

      在一排排地墓地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站起,我下意识地站到了身旁的树后。
      那个人,是禹哲啊。

      隔着不大远的地方,我似乎还能听得见他说的话,声音不是很高,一字一句,却透着无尽的凄凉。
      他说没有经常来看姐姐,姐姐会不会怪他。
      他说他一直觉得对不起我,回来之后发现我竟然和亚纶分开了两年,更觉得有愧于我。
      他说他想要补偿我,却怕他的出现会一直提醒我那段不堪的往事,他不想让我回忆。
      他说这几天他和亚纶一直在找我们的父亲,可是他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过世。

      他们为什么一直在找爸爸呢?亚纶说的很重要的事就是去找我爸爸?而他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原本以为我只是没见过他,没想到我根本就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连他的样子都不知道呢。
      而后,我似乎听到他问姐姐:“该怎么办?伯父跟你一样死于血癌...”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进去了,就这一句,已经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凝结。

      我的担心终究还是成了现实。突然很憎恨自己的乌鸦嘴,当初只是为了吓一吓亚纶随口说说的玩笑话,他却为了安心而去证实。
      爸爸和姐姐,都是这个样子离开的啊。
      我突然好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是这个样子,好害怕也会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不得不离开他。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他又会有多难过?我好像要哭了,眼泪却不是为自己而流。

      渐渐听到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又往后挪了挪,看着禹哲慢慢地从我身边走过,他好像也流泪了,眼睛里还泛着光。
      等他渐渐走远,我才从树后走出来。其实,我早就不怪他了,而且,他也没真的伤害我啊。

      那一夜,他只是在他常常和姐姐一起的小木屋里,点了蜡烛,摆了香槟。
      我记得我走进去的时候,是被吓到了的。因为这样的场景,亚纶从来没有为我准备过。

      那是独属于情人之间的烛光晚餐,可是也许禹哲是真的忘了,我是吴映洁,不是李晓星。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他,理智到底游离在那个边缘,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因为酒精变成了血红,而他却还在不断地灌自己酒。我走上前去想要拿下他手里的酒杯,被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吻住,那一刻,恐惧地我只想着挣扎,只是我们都没有站稳,一个趔趄我直直地后仰,还记得自己撞上了桌角,脑袋顿时疼痛欲裂,桌上的蜡烛和酒瓶也因为剧烈的震动倾倒了,之后的事情我也再没有印象。
      也许是因为那些蜡烛,才会失火吧。而我腿上的烧伤可能也是因为被烧着的横梁砸到。

      那只是一个意外。
      禹哲因为这个意外自责了多年。
      我因为这个意外误会了亚纶。
      亚纶因为这个意外痛苦万分。
      我们都是受害者,可是我已经不想再让大家都这么难受下去。轻轻抚摸着姐姐的墓碑,她还活着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她,当我知道有她的时候她已只剩这一座冰冷的碑:“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啊姐姐你说是不是?我想告诉他我不恨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姐姐,如果你听见了,帮我告诉他好吗?他是个好人呐,他很爱你的。”

      “姐姐,你知道自己得了血癌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啊?也许我很快就能体会了。”

      “可是我不想,我不想让他再因为我难过了。”

      “我很害怕,今天中午他那么反常,他一定也知道了,他应该比我还害怕吧。”

      “其实我不怕死,我只是怕他伤心。”

      离开墓园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在这里待这么久,只是靠着姐姐的碑静静地坐着,坐了一个下午那么久。心里还是很难受。

      亚纶一直在山脚下等着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要逃离。
      自私得觉得,让他面对我的失踪,要比面对我的死亡来的容易一些。
      可是我的幸福才刚刚开始啊,我还不想结束....

      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车门...一时间竟不知该和亚纶说些什么,索性就一直沉默。他倒也没开口说话,或许我现在沉重的心情在他看来是因为姐姐吧。

      他默默地发动车子,隔了良久,他突如说:“不管怎么样,我会陪你到最后。”

      我看着他一直看着前方的侧脸,严肃得没有表情,语气里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定。
      “你知道了?”

      “我看见我哥了。”我怎么没想到呢?他一直在这里等待的呀,一定会遇到离开的禹哲的。

      他停下了车,转过来专注地看着我:“而且我们也只是怀疑,目前为止,你都很健康,所以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也不要想再离开我。”
      我不知道这样的话他是在安慰我,还是在给他自己力量。然后一字一顿地: “如果一定要那么不幸,我宁愿最后一直也一直在你身边看着你。”

      我还能说什么?是不是现在我一点点的异常他都猜得出是为什么?我一点点的心思都被看的透透的?

      “我们要不要去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我还不想去。”还不想太早的知道不想要的结果。

      他也倒不勉强,可是他这样的体贴更是让我难过。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基本全黑,这个时节白天本就比较短。没有胃口吃晚餐,早早地钻进了房里,准备洗个澡睡觉。亚纶一直在书房工作,我不想打扰他,他应该比我更难受吧。
      记得清是谁说的,活着的人总是比死去的人痛苦,因为他不得不接受和面对心爱的人再也回不来的事实。
      而现在,他要面对和接受的,是我可能会永远地离开他。

      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温热的水汽模糊了镜面,伸手去擦了擦,冰凉的触感一直延伸到了心里。镜子上雾气被划开的地方清晰地反射着自己的脸,不知道这样的一张脸我还可以看多久。
      蓦地,右耳上缺失的那枚耳钉让我的慌乱不已。我急切地在浴室里的每个角落寻找着,找不到又拉开浴室的门走进卧室,我忘了这个寒冷的深秋,而我也只穿了一件浴衣,出门的那一刹,比浴室里低出好几个温度的空气顿时让我打了个寒噤。
      可是我不在乎,如果找不到那枚耳钉,我才更心痛。

      我似乎只在床边脱下了外套,抖了抖被搁在床沿的外套,果然那枚小小的耳钉是被衣服给扯下来了,在我抖动衣服的时候又滑落到了地面.
      我弯下腰去捡,它却很调皮地蹦到了床底,我不得不将脑袋探到床下,手伸进去慢慢摸索。

      站起来的时候,脑袋晕晕乎乎的,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有些站不稳,连忙扶住身旁的椅子,只是它没能如愿承受住我的重量,砰的一声倒在了地板上,自己也跟着跌在地板上,鼻子有些痛,还热乎乎的,好像是,流血了。

      呵,我失笑,这世界上,还真是有太多的巧合。
      当我才知道自己有可能遗传到爸爸的病,事实就一再地让我相信这种可能。可是我不想相信呐,我想好好地生活,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门突然被推开,亚纶急切地冲了进来,还一直不停地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担心我的样子,真的让我好心疼。

      “我没事,就摔了一跤,撞到鼻子了。”我吐吐舌头,把沾了血迹的手指晃到他眼前,“你看,流血了。”

      “走,我们去医院,我不能这么纵容你,我们必须去检查。”说着拿起床上的外套裹住我就朝外走。

      “喂喂,别紧张,我只是贫血,容易头晕而已。”可是现在连自己都不确定了,这个理由越来越没有力量了,慢慢地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怎么去让他相信?可是我这么怕他担心。

      他没有停下来,一直大步往前走,我扯住他的衣袖:“我还没换衣服...”

      “呃...”他放开了我,“那快去换。我等你。”

      其实我很讨厌去医院。

      也许是去了太多次,由习惯生出了反感。
      也许是那些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一直太刺激我的感官。
      又或许医院里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生离死别,让自己永远都无法接受。

      检查的过程很繁琐,花了很长的时间,因为几乎是只要能做的检查,我都在亚纶的坚持下一一做了一遍。
      自己倒也没什么异议,眼下的我,只要是能让他减少焦虑的事情,都会去做吧。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街灯依旧明亮璀璨,也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个城市有着十分悦目的夜景。
      只是我们都没有那种心情,等待的日子虚无缥缈,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因为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结果,我们是否能承受。

      依稀记得医生的嘱咐,让我好好照顾身体,注意饮食的营养搭配,因为我的贫血是长期的营养不良所致,好像,还有些低血糖。
      我记得当时还笑着看着亚纶,故作轻松地说着:“看吧,就说我是贫血容易头晕,就你大惊小怪一定要这么折腾。”
      换得的,是他恶狠狠的一记白眼,还有那句严肃却无奈的话:“如果你什么问题都没有,才可以让我省心。”

      他默默地开着车,而我望着窗外不停后退的风景,也没有打破这沉默的欲望。

      “你那两年怎么过的?”他突然之间开了口。

      “啊?什么?”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那辛苦的两年生活,我已不想再让他心疼。

      像是非要问出个所以,他似乎很坚持:“告诉我,为什么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会营养不良,为什么不爱惜自己?”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个人,没有学历,也没有经历,生活并非那么容易,常常居无定所,辗转流离,过着四处漂泊的日子,尤其是刚离开他那会儿,自己连生活的方向都找不到,仅有的也只是生存下去的信念而已。
      可是这些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Let bygones be byones,OK?”我看着他,认真地告诉他,“从今以后,你会好好照顾我,无论我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都不那么重要不是么?你说过,会陪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轻轻地叹息,口吻里是无奈也是自责:“我只是难过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没能在你身边。”

      “其实以前的生活也不算艰难啊,跟现在的幸福相比,那些都无所谓。”只要有你,除了好好地活着,什么都不算艰难。

      回到家的时候我已经太过疲乏,几乎是沾上枕头就入了梦。就着熟悉的气息和体温,这一夜竟睡得无比的安稳。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很强烈,直觉告诉我,这时间早已过了清晨,第二次诧异自己竟又睡了这么久,我眨了眨还有些迷茫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的脸。他正看着我,眼睛里满满的宠溺,之间缓缓划过我的脸颊,轻轻柔柔的,在这个寒秋里显得十分温馨。

      我又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了墙上的挂钟,时针是指在九点附近没错,可是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没去公司?”

      “我放自己两天假,快点起来,我们去约会。”

      “为什么要约会?你放全公司的人鸽子啊,当老板也不带你这样的啊!”我揶揄他,“你这叫滥用职权!”

      他不屑地笑:“反正公司是我家开的,工资是我发的,他们敢不听我的,我给自己放个假陪老婆怎么了?这世界上,老婆最大!”说完还偷了我一个吻,弄得我不好意思得只好挥起拳头直捶他的胸膛,只是拳头还没落到他身上,已经被他捉住,握在手心。

      “快起来,不早了,不然赶不上吃午餐喽!”

      我赶紧起床,洗洗漱漱吃完早餐已经不早,跟着亚纶出门,太阳已经很温暖,似乎周围的空气都跟着被熨烫了,整个人舒舒服服的。

      约会的地点选在了公园。
      其实亚纶提议说要去游乐园,他说,那是每对情人约会都会去的地方,当年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怎么去过。

      他很忙,忙于毕业的诸多事宜,那个时候我们约会的方式实在是很简单,大多数情侣做过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做过,常常也只是我陪着他翻资料,写论文,有时候我会在他附近自习,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似乎他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忙里偷闲的时候,我们也只是一起去外面的小吃店一起吃顿所谓的大餐,然后一起牵着手在校园里散步。有时候,我任性的时候,也只能拉着他陪我逛逛学校附近的精品店。

      他说,那些没有尝试过的,他想陪我找回来。

      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年龄,那些少女情怀早已不在。
      现在的我,不再想轰轰烈烈,只想安安静静,闲闲适适。

      而且最近总是提不起劲,容易疲乏。

      他牵着我,两个人慢慢沿着河堤,悠闲漫步。
      其实就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很清楚,他放假要和我约会,无非是不想一个人胡思乱想,想要在等待结果的日子里,陪着我一起。

      有时候,自己也分不清楚,他和我,到底谁更害怕呢?

      我们在公园里野餐,躺在草坪上,望着河对岸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想起了那个美好的梦。绿绿的草地,蓝蓝的天,温和的阳光,嬉戏的孩子。只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等到那一天。

      下午的时候,亚纶带着我去是珠宝店,让我自己挑一颗钻戒。

      我惊愕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而他却还很抱歉地说: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时间,对不起。戒指对一个女人来说很重要,我却这么晚才可以给你。”

      “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握紧我的手,言辞恳切:“可是我在乎,我想要给你别人都可以拥有的,也想要给你别人不能拥有的,我想要你幸福。”

      几乎想哭出来了。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不会说动听的话的人,可是这些日子,他却一再地让我感动得想要流泪。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看着自己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傻傻地笑。幸福一刻是一刻,我满足于此刻的温暖。
      就连吃晚餐,睡觉的时候,也总是不经意就会看向自己的左手,觉得它那样的美丽,也那样地沉重,因为他承载着的,是亚纶对我的一片深情。

      第二天,他带着我去逛商场。

      以前一直听人说,如果一个女人想要逛街,千万要找闺密别找男友,因为男人都不喜欢。所以一般的商场里都会有专为男士提供的座椅,以减少那些不得不陪着夫人或女人逛街的男士的疲惫。

      而我和亚纶的状况似乎刚好相反。

      我是一个不喜欢逛街的人,或许是限于自己的经济能力,一直认为,衣服只要够穿就好,首饰那些东西不爱打扮的我来说也没什么用,所以当亚纶说带我去商场里走走的时候,我是十分讶异的。

      更奇怪的是,他看的从来都不是男装区,而是一直在女装区转悠,要不是一直牵着我的手,那些售货员估计都会怀疑他有变装癖了。

      而我,则是被折腾得很惨,总是被他一直逼着去试衣服,我不乐意的时候他还说:“反正没让你挑,你只要负责穿就好。”然后还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说,“你要相信你老公的眼光。”

      他口中的热气打在我颈后的肌肤上,痒痒的,我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就烫了好几分,而售货员小姐则时不时地用暧昧的眼光盯着我,弄得我好不自在。

      亚纶又拿了一件浅蓝色的上衣递到我的手上,售货员小姐还在一边不停地重复“这是本季新款”之类之类的话,然后我听到亚纶很一本正经地询问售货员小姐的声音:“我老婆是不是很漂亮?我觉得这些衣服穿在她身上感觉都很好。”

      售货员小姐的眼神似乎又飘到了我的身上,带着一丝丝羡慕的口气对我说:“小姐你真幸福,现在很少有这么帅气的老公愿意陪老婆买衣服呢!”

      我没说话,转身进了试衣间,不想告诉他,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在偷笑。

      下午的时候,又跟着他去逛了一些鞋店,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有这么大的兴致,明天,或许今天再晚一点就可以拿到检查报告了,我的心还是忽上忽下的,一点都不平定。

      总是有些心不在焉,亚纶拿鞋给我,我就直接往脚上套,颜色、款式什么的一点也没注意,反正他也说,我要相信他的眼光,只要相信就好。

      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才发现他挑的大多都是高跟的长靴,我一直穿不惯高跟的鞋子,那样走路会很累,盯着那些包装盒,我已经开始思量这些衣服和鞋,以后的利用率又会有多高呢?

      才走了这些时间,穿着运动鞋的我已经觉得小腿酸胀,脚底酸痛了,那以后穿那些高跟的鞋还怎么走?揉揉自己的腿,不禁开始感慨亚纶的耐心和耐力。

      “累了吗?我们好像走太久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不大习惯逛街,所以...”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蹲下身,回过头来看着我,柔声说道:“快上来,我忘了你不习惯走这么久的路的。”

      “其实我还可以自己走的。”

      “快点上来,我们准备回去了,我只背你到停车场而已,不是很远。”

      我一直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上前。突然想起了还在读书的那时候,我似乎总是耍赖皮装累让他背我,他从来都没被我骗到过,每当我喊累的时候他总是用很鄙夷的眼神看我,接着总会叹口气说:“才走这么点路你就累了?看来还是平时运动太少,女友不教我之过,走,我们去跑步。”

      然后我就会立马乖乖地自己往前走,还一直讨饶:“我下次不敢了,我们不要去跑步啦,不要啦!”可是虽说如此,下次依旧还会耍赖,也依旧会被他以同样的理由驳斥。

      想来,那些日子好像已经很遥远。隔了这么久,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要背我呢。

      “喂,磨蹭什么呢?快点上来啦,让我背的机会不多,再不上来以后就更不会背你了!”

      闻言,我连忙爬上他的背,看着他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慢慢站直,然后又提起那些袋子,我赶忙从他手里接过来,双臂跨过他的双肩悬着,任那些袋子在我手里微微晃动着。

      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慢慢朝前走去,仿佛会一直这样,走到地老天荒。

      他说:“映洁,廷威打电话来约我们明天一起吃个饭,去不去?”

      我笑着回答:“当然去啊,我好久没看见meimei了,不知道陆廷威那家伙有没有欺负她,要是他敢欺负meimei,我一定让他好看!”

      “廷威可是个男人,你怎么要他好看啊?你又打不过他。”

      “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么,我不怕!”

      “我又没说要跟他打架,他可是我兄弟。”

      我气得勒紧他的脖子喊道:“可我是你老婆!哪有老公看着自己的老婆被欺负不帮的!”

      “好像是你要欺负他耶,你说你要他好看,他又没说他要你好看。”

      我默了,怎么听起来确实是我理亏的样子。然后又听见他说:“放心,廷威不会欺负meimei的,他舍不得。”我好像听见了他低低的压抑着笑的声音,总觉得,他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意外发现亚纶不在身边,天色还早,窗外光线还很黯淡。我有点不习惯,甚至有些担忧,一时间睡意全无,立刻起身梳洗。

      下楼的时候刚好碰见亚纶回来,他好像很开心,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开心,步子迈得很急切,看到我的时候向我扬了扬他手中的白色纸张,我即刻意识到今天会是检查报告出来的日子,心里一下子揪紧,可是又想起亚纶笑得很开心的样子,悬着的心又在下一秒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你怎么这么早就出去?害我还担心了一下。”

      我边抱怨着边想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的检查报告,整个人却一下被他拥进怀里,他抱得很紧,仿佛想要将这几天所有的担忧都在这个紧紧的拥抱里融化掉,他说:
      “看来以后每隔一段日子我就要带你去一次医院了。”

      我一怔:“为什么?你刚刚明明笑得很开心,那不是代表结果是好的吗?难道我真的?”

      “不是,你很好,没问题。”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不过你贫血,又低血糖,免疫力差,还有一些因为劳累而落下的杂七杂八的小毛病,所以要定期带你去医院检查,这样我才放心。”

      “唉,还是摆脱不了要经常和医院打交道的宿命啊。”我在为自己叹息,却又为自己感到快乐,我不用面对死亡的威胁,从此有一个人时时刻刻牵挂着我的健康,有一个人比我还在乎自己。

      “对了,你不是说今天约了廷威他们?”

      “是啊。”他松开了抱住我的双臂,然后牵着我走向餐厅,督促着我吃完他让容嫂准备的早餐,才继续开口,“以后呢,你的饮食要很规律,我让医生给你制定了一份饮食营养计划表,回头让容嫂照那个给你搭配三餐。”

      我彻底地无语了。
      这个男人,较以前而言,是不是有些细致过了?
      可是,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他,喜欢他为我做任何事的样子。

      中午的时候跟亚纶去了市里的一家西餐厅,没走正门,直接被亚纶从地下车库带上了二楼,我很好奇,这家餐厅看起来很大,装修也很豪华,应该是家不错的餐厅,可是二楼却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客人,刚想问亚纶,他已先我一步解释:“廷威包了整层。”

      我刚想感叹,有钱人的世界就是难以理解,难道钱就是这个被挥霍掉的么?

      亚纶又说:“这家餐厅是他家的。”

      好吧,当我什么都没想说,什么都没想感叹。有钱人的世界真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只要适应好有亚纶的世界就可以了。

      侍者领着我们往里走了一些,我才看见廷威和meimei已经等在那里。

      我箭步上前,立刻抱住见到我就已经从座位上站起的meimei,捏捏她的小腰:“mei,你好像胖了。”腰间的肉肉好像又跑出来了。

      她只是笑,以前我一说她又胖回来了她一定立刻大声嚷嚷着要减肥,可是此刻却只是娴静地笑着,那温婉的表情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将她推开,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完好无损啊,可是为什么我就觉得她脑子有点不正常了呢?
      找不出答案,索性直接问:“喂,你笑成这样做什么?哪根筋搭错了?”一只手还顺势摸上了她的额头。

      她则一句话就把我吓了很大一跳:“我再胖都会有人要的,所以现在不怕了。”说完还举起了右手,我也终于在她的中指上看见了那枚闪亮的钻戒。

      “他跟你求婚了?”她笑着点头。

      “你答应了?”她继续笑着点头。

      “你知不知道他陆廷威是个花花大少?!”她还是笑着点头。

      “那你还答应嫁给他?”她仍旧笑着点头。

      “郭婕祈!你竟然连说都没说一声就答应嫁给他!亏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一愤怒,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亚纶连忙拉着我坐下,meimei也终于不再只是笑着点头而已,开始跟我说话:“映洁,我跟你保证,他现在已经不花心了,他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虽然我们交往时间不长,不像你跟亚纶是经历了三年的爱情长跑,可是感情这种东西,说也说不准,感觉来了就是来了,我不想计较太多,现在不把握好,难保我将来不后悔,你懂吗?”

      亚纶也在一旁帮腔,却以着看似中立的立场:“映洁,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人家两情相悦,一个愿嫁一个愿娶,你不要这么激动。”

      我愤怒地瞪向当事人,他则一脸的专注,郑重地对我说:“映洁,我跟你保证我是认真的,以后如果我对不起meimei,随你怎么样。”

      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我就算是好朋友,也似乎没有理由再反对,可是,我只是生气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卖了,不对,也不能说是糊里糊涂,可是我心里就是很不是舒服。
      “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众人一致点头。
      “为什么我觉得我这么不受重视...还是说你们都怕我会搅局非得等到木已成舟才肯告诉我?”

      “映洁,他们也只是想给你惊喜而已。”刚想说我喜没有,倒是惊到了。又听见亚纶的后半句,“你只要我重视就可以了。”觉得自己的脸瞬间升温,我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又喜到了。

      “廷威,你说她几点到啊?”门口传来了禹哲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禹哲的身影就这样站在入口的地方,见到我神色一惊,又急忙想转回去。
      我站起身来叫住他:“大哥,你等等。”

      禹哲的身躯瞬间有些僵直,我绕过椅子慢慢走到他身边,看向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很不自然地又看向别处,左右乱晃,就是不敢看我。

      我微微一笑,又叫了一声:“大哥。”

      他这才把视线落在我身上,蹙着眉头,很是不解。

      “以前的事就算了吧,都已经这么久了,你一直这么避着我,我和亚纶都不好受。”

      “可是...我真的没脸面对你...那时候我真的...”

      “别说了。”我打断他,“你只是喝多了,才会把我当成我姐姐的,我不怪你。”就算怪你也只是以前,现在我一点也不怪你了,真的。
      “而且,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我倾身上前,凑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我发现小莫很喜欢你。”

      对于这件事,他的反应倒是很平静:“我知道,只是我还没有忘记晓星,所以不能有所回应。”

      我突然很想给他一个拥抱,以姐姐的名义。
      我知道我和姐姐很像,我知道他很想念姐姐,我只是突然,突然地想给眼前这个脆弱的男人,一点点我可以给的安慰,虽然我很清楚,我永远不能代替姐姐,可毕竟我是活着的,姐姐早已不在,她不是触手可及的,而我却是真实存在的。

      我的双手轻轻换上他的背,他很瘦削,混身都是硬得硌手的骨架,相比之下,亚纶比他好太多,幸运太多,起码他还有我,而禹哲却永远失去了姐姐,即使有一个和姐姐一样爱着他的人,他却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世界上,两情相悦,终成眷属,始终不是必然,他爱姐姐,可姐姐死了;小莫爱他,可他不爱小莫。一个人为了另一个而存活,是那么辛苦那么凄然。而我和亚纶,人海茫茫中能相守此生,又是多么大的缘分。

      我看向亚纶,他也正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欣慰而关怀的神色,我只觉此生无憾了。我放开禹哲,走回去牵起亚纶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满脸笑意。

      Meimei突然大叫起来:“糟了糟了,阿姨呢?廷威你不是请她来了么?”

      廷威带着疑问的眼神转向禹哲,而禹哲这才似乎回过神来,转而问到:“臭小子,你倒是快说去哪里接阿姨啊!”

      我好想有了一种感觉,这次小聚,他们还有其他的预谋。阿姨,应该就是她吧。

      廷威刚想回答,张了口却又没接话,所有的人的视线都看向了入口处那个儒雅的妇女。正如我所想,就是她,我的生母。

      我紧紧抓着亚纶的手,就像是每次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就会想要紧紧抓住一件东西好使自己不丧失勇气。

      越握越紧,寒冷的深秋,手心里竟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我偏过脸不去看他,亚纶却对我说:“有些事不可以逃避一辈子,而且现在你有我,不用害怕面对什么。”

      大概所有人都参与了这件阴谋,安排毫不知情又不互相待见的两个人碰面,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冰释前嫌么?至少我从未这么乐观的想过,也许没有被遗弃的人,永远不知道被遗弃的人该以什么样的胸怀来接受那个遗弃了自己的至亲。

      Meimei热切地为她拉开椅子,她落座在我的对面,隔了一张桌的距离,像是两个准备谈判的商人。

      我不由苦笑,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景?有生之年,怕是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映洁,我知道你对我有敌意,可是我...”几乎是在她开口说完第一句的同时我就打断了她:“不,我对你没有敌意,我跟你不熟。”因为我对你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只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已。

      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决绝,她的脸色显然不好看,亚纶轻咳了一声,凑到我的耳边悄声让我注意一点,还说她当年并不是恶意抛弃我,她是有理由的。

      我不太敢相信,可是我又不怀疑亚纶的话,只得在尴尬的氛围中让她继续叙说,于是,我了解了一些有关我被遗弃的事实。

      我的生父和生母其实并不相爱,不,或者该说,父亲深爱母亲可是母亲对于父亲只有感激并无爱恋。

      那个年代,有多少人有勇气又有能力追逐自己所爱呢?或许有很多,可惜母亲不在其中。

      母亲和父亲本是青梅竹马,两家人都以为他们终会成为令人艳羡的一对,父亲对母亲有意,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母亲的家境并不阔绰,而父亲常常给予帮助,尤其是在外祖父生病的期间更是无微不至令人感动,或许如果没有出现另一个男人,母亲会一直认为,嫁给父亲并不是坏的选择,那之前的母亲,还分不清亲情和爱情的差别。

      可是那个人出现了,在不恰当的时间,带着不恰当的身份。

      那个人叫辰棠信,是廷威和亦儒的父亲,他带着不恰当的身份是因为那时的他早已娶妻。可是尽管如此,母亲的一颗心还是被他吸引,甚至想不顾一切向他靠近,这是不允许的,母亲若执意如此,将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外祖父为了逼母亲和那个人断绝往来并下嫁父亲,甚至以脱离父女关系相要挟。

      母亲虽不甘愿,却也嫁了。隔年我和姐姐这对双胞胎姊妹出生,可母亲一直不快乐,尽管父亲一直努力想给她最好的,她还是不快乐。再隔一年,辰棠信的妻子去世,母亲的性情也愈发的压抑。终于父亲决定放母亲走,自己提出离婚,两个女儿一人抚养一个,父亲还说这一生中如果母亲不再想回到他的身边,那么就不必再相见了。

      小时候姐姐的体质就很弱,母亲认为父亲毕竟是男人,照顾一个女儿并不会像自己这么周全,于是选择了姐姐,我就被留给父亲,而母亲也尊重与父亲的承诺不再见他,也不再见我。并在一年之后嫁给了辰棠信,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她不知道,我的生父,早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因为血癌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是被现在的爸爸妈妈养大的。

      如果她知道了,会不会放弃与父亲的约定来找我呢?如果她来找我了,早一秒、一分、一时、一日,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你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怎么做?”
      听完她的话,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并没有好过一些。

      意识里,自己是个对爱情太忠贞的人,是这样么?
      爱或不爱,自己分得很清楚。我是决计不会因为感激而去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这样是对感情的欺骗,我不允许。
      如果不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我宁可孤独一身。

      可我也明白,她是身不由己,她是迫不得已,人们常说做人不能太自私,我不知道她的行为到底算是自私还是不自私,但却让我一时无法认同。

      我是两个不相爱的人的结晶呐,这个认知,是对么地令人难受。

      “我知道你一下子可能没办法消化我说的话,也可能不能原谅我,不会承认我,我能理解你,我会等你想通。”

      我心里冷笑一声,“我会等你想通”这句话为什么在我听来总是觉得这么的虚伪?
      “如果我一辈子想不通呢?”,我自嘲道,“你知道,我的脑子一向不太好用。”

      “我...”像是被我的语气吓到,她竟一时说不下去了.

      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像是周围突然放满了冰,冷冽的气息都从周围涌起,把我们都困在其中。

      很尴尬的场景。

      面对满桌的食物,我失去了胃口,只想离开这个有些窒息的地方,想透透气。现在,对我来说,哪里的空气都比这里好。

      我将面前的碗具推远了些,身体后靠在椅背上。什么都不想说了。好烦。

      “你们继续吃吧,我还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亚纶说完就牵起我的手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我都没有开口。

      “映洁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去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我摇摇头:“没胃口,我想吃妈妈熬的鲫鱼糯米粥。”
      突然好想妈妈,好想好想她。

      把我养大的妈妈,给我的爱和温暖,远比那个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要多得多。
      她只是生了我,却没有给我我应得的母爱,缺失了二十几年的母女情分,怎么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补得回来的呢?

      我停住脚步,偏过头去定定地望着亚纶:“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其实不知道我的感觉并没有比知道差。”

      亚纶仍旧是微笑,又揉了揉我的头发:“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因为自己不了解实情而难过,不过不管怎么样,你难过的时候我的肩膀随时让你靠!”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男人,好像不如以前那么死板了。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呢?应该算是吧。

      我又贴近他,挽住他的手臂,紧紧地靠着他,在这秋末初冬地大街上,沐浴着温和的阳光,穿梭于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就像所有热恋的情人一样,惬意行走。

      “映洁?”

      “嗯?”

      “我们明天回家去看爸妈好不好?”

      “嗯?”我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那是我爸妈,你的岳父岳母吧?叫这么热乎干么?跟我抢爹娘啊?”

      “你是我老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我们都是一家的还分什么呢你说是吧?”

      “好像是很有道理...”等一下,让我想一想...

      “所以你爸妈就是我爸妈是吧?”

      “嗯,好像是...”

      “这就对了,明天我们回去看爸爸妈妈吧!”他扣住我的手,无比得意的宣告着。

      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被忽悠了呢?
      不过好像也没有关系了,忽悠我的人是他呢,一个会疼爱我的人,那我就心甘情愿被忽悠一次也无妨啊。

      明天会是个好日子呢,和他一起回家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我和亚纶便被司机送至机场,亚纶的办事的效率很是让我惊讶,他是什么时候买的机票呢?

      还记得最近的一次回家的情形,那时才和亚纶重逢,每日都活在苦恼和恐惧之中,怕多年后的自己仍然会捧着一颗真心任人践踏。
      我想念爸爸妈妈,我颠簸了一夜回到自己的家,我却只敢站在远处望着他们,连靠近一步的勇气的都没有。
      最后也只能放任眼泪肆虐,再回到现实中讨生活。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的身边有了亚纶就像获得了新生,也赋予了自己无比的勇气,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都不算问题,一切都不成烦恼。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我们搭上计程车来到我想念已久的家,那个让我成长给予我很多很多亲情和温暖的地方。

      可是到了门口我又却步了,我不敢敲门,不敢进去,甚至连透过门缝向里张望的都不敢了。
      我不知道爸爸妈妈见了我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还坚持着多年前的执念,只要我休学跟亚纶走了,他们就不再承认我了。

      我拽着亚纶的衣摆,藏在他的身后,一步步地后退。亚纶却不让,他反握紧我,拉着我推开了院门。

      小枫正在院子里读书,今天好像是周末,他不用去学校的。初冬的正午,阳光和煦温暖,晒在人们的身上像是被暖绒绒的羽毛拂过,舒适温馨。
      他端坐在小凳上,手里的铅笔在纸上写写算算,时而挠挠脑袋,像极了年少时候的自己。那时的我,可是全家的骄傲和宝贝呢!

      亚纶拉着我悄悄往前走了数步,屈指在小枫的桌上扣了几下,他这才抬起头来。
      几乎了一瞬间,他的眼里便充满了惊喜:“姐夫!”
      他扑腾一下站起来,像是见到稀世珍宝般一把就抱住亚纶,“姐夫姐夫,你好久没来跟我玩了啦!”

      亚纶宠溺地摸摸他的头,这才轻轻推开他,然后把一直躲在身后的我拉到小枫面前。

      “姐!”小枫尖叫一声,“爸,妈!老姐回来了啦!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啊!”
      他扯着我的衣服又蹦又跳的,绕着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没由来的,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这次是真的回来了...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心里像被撕扯的难受。上一次回来,来去都匆匆,我避而不见,连话都不敢说,他们都知道,都知道我回来过,可那不算是真正的回来啊!
      我是爸妈养大的女儿,是陪着小枫成长的姐姐,可是我却在他们的生活中缺席了三年多,我真的很不好,不是个孝顺的女儿,更不是称职的姐姐。

      我把小枫拽到胸前,紧紧搂着。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一双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姐,你抱得这么紧会痛耶!还有你干嘛哭啊?”

      干嘛哭呢?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哭。

      爸爸妈妈也随着小枫的喊声从屋子里走出来。

      “爸...妈...”望着他们他们渐渐变白的双鬓,我的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伤。妈妈看见我,话还没说一句就已泪眼婆娑。她慢慢走到我面前,缓缓地抬起手,像是想要摸摸我,可是又迟迟不敢触碰,我忍不住扑进她的怀里放声大哭,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什么都不管,一个劲儿的往妈妈的身上蹭上我的鼻涕和眼泪。虽然长大了,可是我多么希望自己害可以像小时候一样,不管发生什么,妈妈永远会给自己可以依靠的臂膀,妈妈永远有着一个温暖的可以容纳孩子所有任性性的怀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妈妈抬起我的脸,一双苍老的手在我的脸上划了一圈又一圈,虽然触感有些粗糙,可那还是属于妈妈的抚摸啊,“来,来让妈妈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些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怎么都不回家来让妈妈看看?”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喉咙被堵塞了,只能勉勉强强发出单音。

      “妈,爸,我们进屋说去吧!”

      听见亚纶的提醒,妈妈立刻拉起我的手,“嗯嗯,走走,乖女儿,咱们进去说进去说!小纶啊,快进来,小枫快去倒茶过来。”

      “哦!”小枫应了一声,小小的身影立即穿过人群跑向厨房。

      我们走进客厅,妈妈拉着我坐在沙发上,还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眼泪就又跑出来,声音哽哽咽咽的:
      “好孩子,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来呢?小纶也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妈妈总在想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过,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你看看你,气色跟以前比起来差太多了真是,妈妈看着心疼...”

      “我...我不敢回家...”我边哭边继续说,“那时候爸爸说不要我再回来,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妈妈又顺了顺我的背,说到:“傻孩子,天底下哪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孩子的?你爸当年那是说气话,你不回来,他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他跟我一样想你,跟我一样难受。”

      我把视线移到爸爸的方向,他似乎从我回来开始就没说过话,眼眶也有些泛红,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从小我就怕他,现在更是觉得心惊胆战,朝妈妈怀里缩了缩,又蹭了一把眼泪在她身上,双手环在她的腰上抱得死紧。

      “对了,小纶说你们前些日子结婚了,小丫头结婚了都不告诉妈妈,害的妈妈连想看女儿风风光光出嫁机会都没了!不过算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妈妈抱外孙子?”

      我瞥了一眼亚纶,心里琢磨着他怎么好像跟我家人联系很密切似的?连小枫看他第一眼就姐夫姐夫的叫得可热乎了!
      此刻的他脸上更是得意,真不知在得意些什么。

      “妈,我和映洁才结婚没多久,哪有这么快的!不过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快让您抱上外孙!”亚纶一脸肯定,望着我的眼神里盈满笑意。

      真是羞死人了,炎亚纶你个混蛋说话不会含蓄点么?谁要跟你造人来着?我索性把整个脸都埋在妈妈的怀里,真是丢脸!

      “吴映洁!”爸爸铿锵有力的一声叫唤让我浑身不禁打了个哆嗦。我擦了擦眼泪望着他,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细木棍。我记得那根木棍,是上次我回家的时候爸爸满院子追着小枫的时候手里拿的那一根...

      “爸...”

      “你给我跪下!”

      似乎所有人都被爸爸的气势吓到,我知道自己有错,被罚也是应该的,站起身朝前走了两步,在他的面前跪下。

      他扬起手里的小木棍,作势要落在我的身上。

      “孩子他爸!”妈妈在一旁阻拦,但是爸爸似乎火气更甚:
      “别拦着我!这死丫头不打她一顿我气不过!”
      “你说说!有哪家的孩子像你这样三年不回家的?!”
      “你让我急,让你妈急,让你弟急,还让小纶急!”
      “当初我说句气话你就当真!你要是安安分分跟小纶这孩子在一块儿也就算了,你还离家出走让大家都找不到你!”
      “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那孩子找你找得多辛苦?”

      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也知道自己该打,我闭上眼睛,也许这一顿打之后,我的心里也可以好受一些。
      因为自己片面的想法,我让自己吃足了苦头,我让那么多人为我担心,我甚至不曾尽过为人子女的孝道,在这世上,若是有谁该打,那个人一定是我。

      我听见木棍划过空气的声音,在一家人的屏息之中格外的响亮,我知道那一棍下去,定会在身上留下很深的伤痕,可是我愿意承受。

      一声闷响,我本能地皱起眉闭紧眼,等待着全身的神经向我传达疼痛的讯号,可是等了许久,依旧不觉疼痛,只是肩上多了些力道,有一双手紧紧箍住了我的身体。

      我抬起头,看见的是爸爸错愕的神情和瞪大的双眼,他手里再次扬起的木棍也轻轻地垂下,无奈地叹息。
      身后紧紧抱住我的,只会有一个人----亚纶。
      他替我承担了我应该承担的责罚,他替我挡去了灾难。

      他说:
      “映洁会离家出走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是我让她觉得自己只是替代品,所以该打的人是我。”
      他说:
      “如果不能为她挡去所有的灾难,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可是我想让当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说:
      “说不定映洁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我要保护好他们。”

      妈妈在一旁默默地流泪,而我还没干透的眼泪又一次泛滥。我转过身去,我知道那一棍一定很痛,我的心也痛,痛但觉得幸福。

      妈妈帮我拉起亚纶,虽然这时候衣服穿得多,可是这伤不擦药也一定还会红肿淤青一大片。

      “老家伙下手真狠,这要打在你身上不痛死才怪!”妈妈一边抱怨一边抹泪,拿着药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亚纶的后背有一道深深的红痕,连带的周遭也是一片暗红,我替他抹药,指腹轻轻滑过那一片,浮肿得很高,一定很疼很疼。
      可是他却握着我的手,安慰我说只有一点点疼。
      如果只有一点点疼,为何不让我自己承受?我知道你在骗我,可我也只能假装被骗到...

      初冬的寒夜,月色依旧如水,洒落人间,轻风过,树影婆娑,轻纱舞动。

      和爸妈聊完,起身看着窗外,就是这样的景色。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夜色,静谧却安宁,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你有没有试过这么一种感觉?
      不管身在何方,总有人心系着你,牵挂着你。
      他爱你的家人,就像他爱你。

      以前的我不知道,如果爸爸妈妈不告诉我,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他,炎亚纶,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他曾为我做过什么。
      是不想我带着感恩的心来爱他,还是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在我“逃亡”在外的三年里,是他一直代替着我履行为人子女的责任。

      起初发现我不见的时候,他也发疯似的寻找。
      我逃跑,他追寻,现在听起来好像一个警察与罪犯的故事,或许我就是那个罪犯,犯的是爱情的罪,他要把我追回去接受爱的惩罚。

      开始的日子里,他尽量不让爸妈知道我的失踪,只是不想他们担心,他说找到我以后会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后来,信心被磨蚀,希望变渺茫,他才回去寻找爸妈的帮助,只可惜爸妈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那时连我自己都搞不清下一站的方向,又有谁会知道?

      他一直告诉爸妈不要担心,他会一直找一直找,就算是天荒地老,等他找到了我就会带我回来,而且会让他们不后悔把自己的女儿交给他。

      在寻找我的期间,他也会定期回来看看爸妈和小枫,好像他已然成了家里的一份子,对爸妈尽孝已是他的责任。

      在小枫的学业上,他也毫不吝惜为他联系好的学校,代替年迈的爸妈和我支付小枫学业费用,也会时常向老师关心小枫的情况。
      亲友之中,似乎人人都认为我吴映洁嫁了一个好丈夫,却没人知道我曾经的无知和盲目之过。

      你也会遇上这样的男子么?
      我想我比任何人都幸运,因为遇见他的那个人,是我。

      回到自己房间,亚纶正立在窗前。

      我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身,脸靠着他温热的背,轻轻地问:
      “你在干嘛?”

      他柔声回答:“在等你,顺便看星星。”

      “星星好看吗?”

      “我更想看你。”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然后又把我拥进怀里。
      “爸妈跟你说什么了?”

      “秘密。”
      “不过还是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好,谢谢你曾为我做过的一切。”
      我踮起脚尖,轻轻印上他的唇,“我爱你,炎亚纶。”

      他加深了这个吻,却还对我说:“映洁,这样的感谢是不够的。”

      “嗯?”

      “我们结婚吧!”

      “我们不是已经结过婚了?”

      “我想要一个盛大的婚礼,meimei和廷威也要结婚了,我们就一起吧!我想让你成为比meimei更美丽的新娘,我想带你去旅行,我想牵着你一起走过以后的人生。”

      呵,这哪是要我感谢?分明是介怀妈妈那句没能看我风风光光出嫁嘛!
      这样的他,我拿什么去拒绝呢?
      “好,我们结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一辈子幸福的承诺。
      星星听得见。
      我也听得见。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