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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熄灯后躺在床上时,我还有些惊惶未定,不知道聂苑博是发的哪门子疯。
      难道是我又有某个亲戚临终前要留一笔巨额遗产给我?
      我翻了个身,打住念头。对他人妄加揣测,这样实在是不好。况且,我当年可比他疯得多啦。

      高三时,聂阿姨刚去世,聂苑博颓废得厉害。出事前我爸还没这么忙,甚至在家打电话时还抱怨过资金链要断了。事后我爸忙得几乎不沾家,偶尔在家时,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很古怪。后来我才知道,聂阿姨出车祸那天坐在我爸的副驾驶上。货车撞过来时,我爸向左打了方向盘。
      我爸买的车防护系统很好,驾驶座上的他只受了皮肉伤,在医院躺了五天就回公司工作了。聂阿姨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警方抓捕了涉事人员。赔偿金加上保险理赔,我爸获得了一大笔钱。
      我爸只是沉默着办完了葬礼,没有和我们多说过什么。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将难过都藏起来,还是并没有那么难过。总之,一个家人的死亡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当时我以为我爸不善于表达,聂苑博伤心过度拒绝沟通,还留意着让我爸给聂苑博好好挑生日礼物,好歹多安慰一下。
      我爸买了块挺贵的表,在聂苑博生日那天送给他。聂苑博当场把那块表摔到地上,抄起凳子腿又发狠砸了几下。
      两人又闹得不欢而散。

      我爸出了门。聂苑博回房收拾了东西也要出门,路过餐厅时看到了呆立的我。
      我正准备把蛋糕送到他房间里。不管怎么着,生日起码还是要吃一口蛋糕,不然也太不像生日了。
      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当时的具体对话了,只记得我支支吾吾地还是对他说了声生日快乐,而他说的那些话里我只记住了一句。
      他说:“你跟你爸是一样的货色。”然后他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恶语伤人六月寒。
      餐厅里一片狼藉,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餐桌前,茫然地捧着蛋糕,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为什么聂苑博当时表现出了那么大的愤怒和仇恨。
      我从来不敢,或者说不擅长把事情往很坏的方面去想。好像只要我不想、不看、不碰那些可怕的东西,就可以假装世界上不存在恶一样。
      这么想来,一无是处的我还是有一项特长的。非常擅长自欺欺人。
      相较于他而言,我活得混沌而迷糊。对很多事情,我都无法分出对错、明辨是非。如果说这件事之前,我对他的感觉还只是朋友之间的亲近和好感,那么之后便是一切不正常的开端。而我对此没有半点察觉。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聂苑博能过得好受一些。

      聂苑博学理科,我学文科。高一高二时两班体育课撞在同一时间,我还有机会在上学时间里找他玩,高三时则没有这种幸运。再加上出了那件事,他在学校里避着我,在家也不理我,我也找不出理由跟他搭话,这让我煎熬了很久。
      后来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接近他。
      数学题。
      数学可真是一门好学科。文理科都要学它,简明易讲,不像语文那么笼统模糊,也不像英语那么天书一样。数学,只要掌握了公式和解题思路,就可以让知识在讲题人和问题人之间传播,并适当增进感情。
      我天天拿着数学题,逮着聂苑博就去问。
      一边担心占用他太多时间,一边又担心他嫌我笨,我只能精挑细选出一些难题,而且得保证自己每次找他问完题后水平都有提高。
      结果我从数学不及格考到了130+,但其他科目的成绩直线下滑。好几个老师找我谈话,说我偏科太严重。但偏科在我心里地位远远比不上每天多见聂苑博几分钟。自然而然地,我的总成绩也在不断下滑。
      我们的关系终于慢慢缓和下来。
      我想着,等高考结束后,要把攒下来的零花钱都拿出来,和他一起出去旅游散散心。可是那个暑假我没来得及做攻略,聂苑博就谈了个女朋友。
      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干涉他。我只是突然非常难过。
      他女朋友很漂亮,来过我们家几次,和聂苑博一起在客厅里看电影。我躲在房间里没敢出来,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那段时间,我整日茶饭不思,精神不济,一个月就瘦了十斤。他似乎无知无觉,阴天下雨还是会走出房间转几圈,对我说,今天又下雨了,真烦。
      我就会收拾好药油,热情主动地问他要不要按一下。
      可能是按摩按得太尽心尽力,他不叫停我也不想停,每次帮他按完,我的手腕总会酸很久。
      阴雨天他的关节痛,心情往往也不好。我知道这时候他会很想吃甜食,尤其是两公里外那家唐记糖水铺。那家店没有外卖,我只能撑着伞出门去买。后来我从网上找了配方和视频照着做,忙活一两个小时也能做出差不多的味道。但甜品这东西吃多了就会腻,于是聂苑博往往只吃了两三口,我的劳动成果就归垃圾桶享用了。
      刚开始我有点失落,但后来我由衷地感谢自己的甜品制作技能。
      暑假快结束的某一天,聂苑博的女朋友忽然来了。那是个阴雨天,我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咕嘟咕嘟地煮芋圆,一切完成后正准备去端给聂苑博,却发现他女朋友正双手托腮,在餐桌前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你的围裙好可爱,”她说,“我也想吃芋圆。”
      我于是退回厨房,给她也盛了一小碗。
      “要加红豆吗?”我问。
      “加个微信吧。”她说。

      聂苑博被他女朋友甩了。
      当然,我也没有答应她。我说我有喜欢的人,很抱歉。她撇撇嘴,说,真是遗憾。

      后来聂苑博就没谈过女朋友。虽然我认为这件事确实错不在我,但还是觉得愧疚又窃喜。
      他不属于别人,更不属于我。
      我和聂苑博又恢复到了不近不远的关系,依旧是我兴高采烈地去找他,他不冷不热地回应我。
      如果那个时候他愿意这样紧紧地拥抱我,我都无法想像自己能开心成什么样。
      可是昨天被拥抱了一刻钟,我却一点开心的感觉也没有。只能说,心里很平静。

      看来我确实是放下了。
      这个过程并不容易,我用了三年。
      刚出家时,我远不能做到六根清净,常常沉浸于过往,得不到安宁。我怨过痴过也嗔过,到头来终于想通了,众生皆苦,我不算特别。起码在这间灵安寺里,我已经算是生活十分顺遂无忧的。
      老和尚年轻的时候是个知识分子,被扣上大帽子发配到农村干最苦的农活,处处被针对,后来身体终于经受不住,瘫痪了。等到灾难结束平反后,他开始了漫长的复健。为了排解孤苦,他醉心于佛学,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索性出家为僧,终生与佛为伴。
      大师兄平时沉默寡言,我只知道他从小没爹没娘,沿街乞讨卖艺为生,后来被偶然路过的一位出家人收留,便入了佛门。
      虽说苦难无高低贵贱之分,也无法比较,但我确实感到过去的自己活得太狭窄了,困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上下无路,所以难过,所以迷茫。  
      难怪在三年前的黄昏,灵安寺旁一棵歪脖子树前,听我讲完自己的故事后,路过的老和尚捻着手中的佛珠对我说:
      “人,要往宽敞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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