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白塔》狐言先生

58、番外：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出自先秦《女曰鸡鸣》

　　乔静好从小就熟背这几句。她总觉得自己的名字很美。

　　静好，静好。

　　她想，她的人生应该是宁静且美好的。

　　然而，当那些残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只觉得‘静好’二字，无法讽刺。

　　她活在这个世上。一点都不宁静，一点都不美好。

　　2008年。冬。北门区巷。

　　西伯利亚冷空气在最后一场秋雨后，随着冷锋过境席卷而来。

　　从医院回到家的乔静好正一个人倚着窗台，目光幽幽地望着夜色微阑，寒风萧索的胡同。

　　弟弟乔景飞心脏病发送到医院去救治了。母亲还在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弟弟。

　　她呆坐在窗前一个多小时，虚掩着的窗户忽地被一阵劲风吹来，寒风顿时刮进来，如刀刺骨。

　　乔静好一个哆嗦，忙将窗户关上。紧了紧身上棉袄。她看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打了个电话给母亲却一直没有接通。她心底凉凉的，有一丝不好的预想。

　　她失魂落魄地躺到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对在黑夜中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房间漆黑一片，她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高磊和赵旭那两张脸。可怖且狰狞。

　　她心跳得很快，气息变得沉重。

　　“着火了……着火了……”直到外头传来叫唤。

　　她猛地坐起身来，开了房间的灯，凑到窗边去。原本黝黑无边的胡同顿时人声沸腾，光亮一片。

　　每家每户都亮起了灯，听到失火，人人都打着电筒，提着水桶赶去救火。

　　乔静好望着窗外乱成一团的胡同，心里也跟着乱成一团。

　　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家门，站在家门前望向东边。救火的人都一个劲儿往东边胡同巷跑。着火点应该是东边胡同。

　　乔静好闻到一阵烧焦及浓烟的气味。此时，东边火势更大了。只见东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她忍不住，就回屋去披上外衣，朝东边跑了过去。

　　当她跑近起火点时，居然是叶婆婆北门区巷杂货店。那里已是烈火熊熊，热浪翻滚。救火的居民都不敢靠近。只能等消防队过来救火了。

　　“不好。”乔静好心头一颤。

　　叶婆婆从小就对她很好，她一直记着叶婆婆的好。如今看到她家成了火海。她着实担心叶婆婆的情况。

　　但周围的人都拦着她，不她靠近。

　　“不好，大火蔓延了。”又有人大喊。

　　夜来风起，火势乘风蔓延，烧到旁边那几户人家。周围的居民又急又怕。

　　乔静好退出人潮中，目光幽幽地望着北门区20号，高磊的家。

　　杂货店与高磊的家，只隔着一户人家。火势之大，不一会儿就烧到高磊家了。

　　乔静好隐没在人群中，竟悄然无声地来到高磊家。他家大门虚掩着。里头已经是火光点点，浓烟滚滚了。

　　乔静好满目怨恨地盯着高磊家。那一刻她多么希望火势能再大点，能将高磊活活烧在家里。

　　念及此处。她神思一晃。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高磊家。

　　高磊家的窗帘已经火舌燎烧，成片成片地烧了起来。乔静好捂着口鼻进来他家。

　　他家客厅空无一人。火正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这个客厅。她没有多逗留，朝高磊房间走去。

　　高磊房间也是虚掩着的。乔静好小心地透过房门的缝隙，看进去。

　　被浓烟呛醒的高磊知道失火了，自己家也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池鱼。

　　他二话不说就回到自己房间收拾重要的东西。此刻乔静好的高磊正翻着抽屉，收拾着。

　　“是谁在外面。”高磊眼角余光看到门到门外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警惕地叫了一声，想出去看个究竟。

　　然而就在这时。乔静好猛地关了房门。只见门外的钥匙口插着一把钥匙。

　　那一刻，她没来得及思考什么，下意识就将门反锁，然后迅速拨钥匙。

　　只听里头的高磊拼命地敲着门，大喊：“开门。开门……”

　　乔静好不多停留，拨出钥匙就往屋外跑。

　　他家客厅已经被烈火包围住了。但乔静好那一瞬间只想拼命逃离这里，她顾不上大火。一个劲儿地朝门外冲出去。

　　她像一道风一般冲出去，头都不回，径自朝胡同后巷跳去。

　　她奋力地奔跑在黑夜之中，仰着头跑着，小脸露出阴冷的笑容。心中想着，高磊必死无疑。
　　房门锁了，房间的窗户有加固的不锈钢防盗网，他逃不出去了。

　　她停下脚步，咬牙切齿，胸腔剧烈起伏，眼眸中温热的泪水像断线珍珠滴滴砸了。

　　终于，她平缓了气息，在黑夜中咧嘴笑了笑，轻声说：“你毁了我。我杀了你……”

　　那句话，微不可闻。

　　乔静好匆匆跑回家去，锁好家门，将家中窗帘拉紧，不敢开客厅的灯。

　　她摸黑进了厕所，开着微弱的小吊灯。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满脸烟熏的黑渍，头发也烧焦了不少。

　　她不慌不忙地拿出剪刀，将烧焦的头发咔咔几下通通剪掉。又洗了把脸，将身上的污渍擦干净。

　　随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到房门，躺到床上，盖着被子。

　　外头消防车的警笛声响起，尖锐而悠长，一声一声地飘荡在胡同中。

　　她知道，今晚她是没办法正常入睡了。但还是努力地闭着眼睛。

　　高磊房间的钥匙正紧紧攥在手心里。

　　大火是凌晨三点多才完全扑灭。

　　这一夜，是北门区巷不眠的一夜。

　　因为哪一夜，胡同里没谁能安心入睡的。

　　冬天，日短夜长。

　　七点多天才蒙蒙亮。外头消防员正在做收尾工作。当地电视台也大早赶来采访。

　　乔静好在这个时间点，再次悄然来到高磊家。她没有出现在正门，而是出现在他家后边。

　　乔静好看到高磊房间的窗外，防盗网已经被消防员撬开了。屋贝一片狼藉，墙体都黑如墨水，地上黑水流淌着，烧焦的气息一直氤氲在周围。

　　高磊死了。

　　她一早就听到有人说了。

　　此刻屋内高磊的尸体已经被抬出去了，消防员正在外头做后续工作，高磊的房间并没有人。

　　乔静好将钥匙扔回了火场。

　　她不能留着那个钥匙。

　　被锁上的房门，不翼而飞的钥匙。这一定会被人联想到故意杀人的。

　　在回去的路上，她没有绕小路，而是走了胡同大道。她正大光明地经过高磊家门前。

　　只见高磊父母在高磊的尸首前哭得捶胸顿足，撕心裂肺。

　　乔静好目光淡然地瞧过去，嘴角忍不住上扬。最终只留下一抹若隐若无的笑，翩然而去。

　　乔静好回到家后，电话就响了。是她母亲打回来的。

　　“妈？”乔静好喊了声。

　　“你……弟弟，昨天晚上去世了。”

　　乔静好愣了愣，许久才说：“我知道了。”

　　那年她八岁，她害死了高磊。那个伤害她的人。同时，她弟弟也死了。

　　十年后。她知道了当年间接害死她弟弟乔景飞的是高磊父母。

　　她不禁回想起北门区巷那场大火。

　　高磊和乔景飞同一天死去。

　　高磊父母害死乔景飞。

　　乔静好害死高磊……

　　十年前的往事在脑海里头一遍一遍地循环播放。那么多年过去了。乔静好仍将此事耿耿于怀。

　　高考结束那天。

　　她走出考场，头顶的太阳已经不再猛烈了。

　　顾堂东朝他扬脸，笑道：“终于可以离开了。”

　　“是呀，可以离开了。”她淡淡地回应，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其实，上了大学，就逃离了北门区巷，就可以将这时一切不好的回忆都抛下。

　　她该开心才对的。

　　顾堂东忽然叹息，说：“从前沈轻舟一直都和我说，希望快点高考，这样他就能考大学，能去勤工俭学，能赚钱了……可惜了，他终究还是没能参加到高考。虽然秦昀戈已经死了。但是沈轻舟却再也回不来了。”

　　乔静好一怔，有些不安。嘴唇抿成一条线。

　　顾堂东察觉到她的奇怪，问：“怎么了？”

　　她轻笑，摇头掩饰着说：“没……没什么。”

　　“那你……”

　　“没事。”她故作平静。

　　“好吧。”

　　考完的同学正肆意撒野着。

　　撕卷子，扔书，互相把看不顺眼的人怼一遍。调戏老师领导……感觉像是将三年压抑的不满情绪在今天一次性发泄出来。

　　乔静好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一个人呆呆地走在校道上。

　　刚才顾堂东说到秦昀戈……这让她又陷入好一段回忆当中。

　　其实那是不久之前的事。

　　那是沈轻舟死后不久，顾堂东被公开裸照视频的时候。

　　那天，她看到顾堂东的视频时，哭得泪流满面。她心中最好的少年就这样被毁了。

　　她看着他被辗入泥泞之中，肆意溅踏就恨。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秦昀戈。

　　他害死了沈轻舟。却没有证据定罪。让他受到法律的惩罚。

　　乔静好明白这种感觉。就好比没有证据赵旭伤害过她一样。

　　也许是那一瞬间，她起了杀心。

　　这时，她想起了她父亲。

　　她父亲杀了赵旭之后，对她说：“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当时她对父亲说过：“这个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世界。”

　　事实的确如此。

　　她只是想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上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是说当年害死高磊是下意识行为，没有经过思考直接上锁。那么杀秦昀戈则是她几经谋划的。

　　她走了她父亲的老路。法律惩治不了他。那就自己动手。

　　在顾振堂视频被公开的那一天。乔静好为顾堂东哭完之后，整个人蔫蔫的，不太精神。

　　于是一个人出了去，独自一人散步在田野间。

　　她并没有刻意认她走过的路，只是一个人塞着耳机，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山林田野间……

　　直到她来到一处荒废的学校——桐山小学。

　　她好奇地进了学校，将这荒废残破的学校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就在她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了两个神神秘秘的身影。

　　她忍不住跟了上去。尾随着那两个人。一直深入了学校附近山林。

　　她尾随着他们来到坡山下的密林中时，就见密密匝匝的树枝下遮罩着一个拱形的石门，里头一片漆黑阴森。

　　只听到那两个人站在石门前说话。

　　“哥，这个鬼地方真有宝贝？”

　　“那当然，这桐山小学底下就是一座汉墓，里有有战国时期的青铜盒。当年幽岭盗墓行动就是冲着那青铜盒去的。”

　　“那么厉害吗？”

　　”那可不？这桐山小学之所以会荒废，那是因为好多老师学校发现了倒斗的人在学校底下挖盗洞，被杀人灭口。当年警察都查不出来。慢慢地都说这里闹鬼。没人来念书了。这学校就荒废下来了。后来又有好几拨人听到道上的消息来挖宝贝。只可惜了，都没找到。”

　　“哈哈哈哈，看来宝贝还得是要咱大哥出手才行。”

　　“那是……”

　　“但是……会不会被人发现？”

　　“怕什么？要是有人来，咱们就杀人灭口。”

　　“啊？杀人？”

　　“瞧你这出息。咱们干这么多偷坟挖墓的事情，要是被捉了，只怕是死刑了。既然迟早是死刑，再多杀上几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再说了，你哥我又不是没杀过人。”

　　“那我听哥的。”

　　“小子，跟着哥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美女抱满怀。”

　　乔静好隐没在阴影处，清楚地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对话，顿时明白过来。

　　那两个人是盗墓贼。

　　她不敢多加逗留，不然被发现了会被杀人灭口的。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沿原路折返。

　　她逃回到胡同才松了一口气。

　　太不可思议了。居然还真有盗墓贼，还会杀人灭口……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杀人灭口

　　乔静好神思一滞，呆愣在原地。似在沉思。许久才露出一抹笑。

　　回到家，乔静好就创了一个新的微信号。在班级群里找到秦昀戈的微信号并且添加。

　　秦昀戈在两个小时后同意了好友添加。随后发来一条消息，内容是：‘你是？’

　　乔静好回他：‘我拍到你欺凌沈轻舟的视频，并且你拍顾堂东裸照的视频，我也有证据证明是你做的。’

　　秦昀戈几乎秒回：‘你到底想怎么样？’

　　‘明天你到桐山小学山坡下的林子里的石门洞口，我们见一面，我并不想对你怎样。我只是想和你聊点事情。’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可以我不相信，这是你的选择。没关系，只是如果明天，我没看到你的身影，那不好意思。那些证据，我相信证据很想知道。’

　　过了十几分钟，才见秦昀戈回了一句：‘好，明天几点？’

　　‘下午五点。希望你能守时。另外，别想告诉别人。毕竟是涉及你自己的。’乔静好回了这一句之后，直接将秦昀戈删除了好友。随即注销了那个微信。

　　次日下午。

　　乔静好一身黑衣大衣从胡同往桐山小学走去。

　　那天，陆小锋在看到准备离开胡同的她，还问了她几句话。

　　乔静好搪塞过后便扬长而去。

　　她到桐山小学山坡下的密林时。老远就看到忐忑不安的秦昀戈。他很早就到了。

　　他找着了那个石拱门。此刻他正在门口前，不时探头往回头看去。

　　乔静好不紧不慢地将大衣的帽子戴上，罩住自己大半张脸。小心地藏在一块巨岩下。

　　直到石拱门那边传来打斗的声音。大概十多分钟，周围安静了下来。

　　林间鸟儿传来清脆地啼叫，一下一下地荡在山林间。黄昏的残阳大片地落在这密林中。

　　乔静好气息有些急促，她手心沁出汗水。她在紧张。她将秦昀戈引到古墓口，让他被盗墓贼发现，杀他灭口。她成功借刀杀人。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

　　她悄然离开。回到胡同时已经月出了。

　　清辉的月光下，她只觉混身冰凉。

　　那年，她才十八岁。

　　乔静好猛地晃了晃脑袋，收回思绪。

　　她不能再陷入这些回忆之中。

　　天色已晚。

　　考完的同学闹完之后纷纷和班主任，任课老师去谢师宴吃饭了。

　　顾堂东父亲在门口亲自接送他回家。

　　顾堂东问：“要不要一起回去？”

　　乔静好摇头：“我想自己走走。”

　　就这样，她一个人离开学校后，沿着温江风景带，吹着夏夜的江风，漫步有江边。
　　她手机亮了，是有人给她发微信。

　　打开来看，是陆小锋的微信，内容是：‘加油，高考之后，继续努力生活。’

　　紧接着，莉莉安也发来微信，内容是：‘考完了，好好放松一下吧，你的岁月静好才刚刚开始。’

　　她嘴角扯了一个笑，盯着手机，自言自语地说：“是呀！我的岁月静好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