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白塔》狐言先生

37、chapter.37 线索

　　郑亮将顾堂东的视频上传到网络上之后，很快就传开来了。

　　莉莉安可以说是第一时间就刷到这个视频。

　　一开始她以为又是一起恶劣的校园欺凌事件，准备看完视频去讨论区讨伐那些施暴者。

　　但点开那一刻，她整个人愣怔住：“天呐，这到底算什么？”

　　她想起昨天在北门中学时，陆小锋说过，顾堂东也可能遇到欺凌。

　　但现在看来，顾堂东的欺凌远被拳打脚踢更可怕。

　　陆小锋从楼上懒洋洋地走下来，揉着发酸的脖子。

　　他一下来就看到莉莉安神色怪异地盯着手机，不禁问道：“你在干嘛呀？”

　　莉莉安抬头面向陆小锋，目光焕散地说：“你担心的事，发生了。”

　　“什么？”陆小锋见她木讷地呆站在原地。

　　“你自己看吧。”莉莉安将手机递过去。

　　陆小锋看完视频，情绪却格外地平淡，脸上波澜不惊，他只淡淡地说：“我们去看看顾堂东吧。”

　　“你还好吧，虽然很残酷。”莉莉安担心他是强行压抑着情绪。

　　来胡同这么久了，紧接着对发生那么多可，他们早已将顾堂东和乔静好当朋友了。现在他出事了，他们自然而然面着急担心。

　　“我没事，我只是很担心顾堂东！”

　　莉莉安头有些痛，按着太阳穴：“真让人头痛！走吧我们，我还正想去找他呢，好怕他会想不开。”

　　陆小锋点头：“嗯。”

　　陆小锋想象过顾堂东的情绪与态度，毕竟这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几乎是要崩溃绝望的。

　　然而视频公开后的顾堂东表现得格外平淡，并没有陆小锋想象当中反应。

　　陆小锋和莉莉安赶来他家时，只见乔静好正陪着在他身边。

　　乔静好神情淡漠地坐在沙发一角，而顾堂东则心情平缓地坐在沙发的另一角，两人中间隔着两个人的位置。

　　看到这样的情景，莉莉安忽然想笑，像极了一双小情侣吵架的样子。

　　“你还好吗。”陆小锋并没有很沉重地说话，反而是故作轻松地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

　　顾堂东点了点头，说：“没事，我既然将真相说了出来，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

　　莉莉安皱眉：“他们拿视频威胁你？是他们拍的你？”

　　“是的，但那又如何，我再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对沈轻舟的事袖手旁观。在学校时，他能求助的人只有我。而我却没有帮到他。现在他死了，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就算付出代价也没有关系，只是……我怕我付出了代价，秦昀戈他们也得不到应有惩罚。”

　　说到最后一句时，顾堂东狠狠地咬了咬牙。

　　陆小锋紧紧地攥着手机，抿紧嘴唇，说：“其实发生这些事，我们是可以帮到你的，只要你相信我们……”

　　“是吗？”顾堂东忽地冷笑，“我想不是吧，沈轻舟被欺凌就是因为他的家人，他告诉他的奶奶吗？然后报警吗？没有证据，抓不了人，他们一旦缓过劲儿来，沈轻舟的处境会更惨。告诉学校？学校大不了退了他们的学，但你走出学校，等着你的就是殴打与辱骂。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莉莉安和陆小锋都沉默了。

　　顾堂东忽地笑了，泪水却忍不住地划落脸颊。

　　“我为什么会欺凌？是因为我的两个父亲，我的性格，我的伤疤……这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谈资和取乐的借口。

　　从小学到初中，整整九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时不时的污辱与谩骂，不开心就对我拳打脚踢。没有任何一个人帮过我。你们知不知道，每次听到娘娘腔这三个字，我的心都会纠一下。

　　我曾经告诉过老师，但老师管吗，他对我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去他妈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我去和老师说，反倒是我错了，是我招惹了他们？

　　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人能真正帮得了我。我只是想简单地生活。后来上了高中，没有人再为难我了，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

　　然而，当我看到沈轻舟。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没有人帮他，就像当时没有一个人帮我一样。”他以控拆的口吻说出那些他不曾说出口的经历。

　　说完，他平缓了呼吸，再继续淡然地说：“第一次我决绝地视而不见，是因为我怕我帮了沈轻舟，我又回到那个被人欺凌的黑暗日子，但是第二次我做不到了……我明白那种无人求助的绝望，我想去帮他……却没想到他死了！为什么我们就那么难？我不想放过那些人，不管是扒了我衣服还有害死沈轻舟，任何一个罪名，他们都不值得被放过！”

　　乔静好微微哽咽：“我一直以为你的黑暗只是来自胡同的流言蜚语，然而直到今天，我才彻彻底底明白，原来你的黑暗人生从不只是胡同……”

　　莉莉安在那一刻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顾堂东会说自己和乔静好是一类人了。

　　怪不得，顾堂东会说和乔静好一起就像在照镜子。他们都是从小被伤害，践踏，被撕裂得体无完肤的人。

　　在那样绝望无助的情况下，他们的青春就像在寻找能抱团取暖的伙伴，寻找一个能支撑自己在黑夜中行走的人。

　　他们做到了！

　　被碾入泥泞中的顾堂东给了黑暗中的乔静好希望。

　　乔静好说她想带顾堂东去见阳光。

　　他们在这个残酷的现实中互相救赎着对方。

　　春寒料峭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天气渐渐回暖，外头晌午的日头已经有些炙热的意思了。

　　陆小锋离开了顾堂东的家，没有回杂货店去，只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有胡同里。

　　这两天因为沈轻舟和顾堂东的事，陆小锋将打听到尹山月的消息都搁浅了。

　　现在才微微回过神来。

　　尹山月，金桐村！他打算用现在掌握的消息去找尹山月。

　　“你走那么快干嘛？”后边的莉莉安跟上陆小锋的脚步。

　　陆小锋回眸：“在想些事情呢。”

　　“现在顾堂东情绪很稳定，并没有受太大影响。”莉莉安以为他担心顾堂东。

　　他轻笑了下：“没有啦，我知道顾堂东会坚持住的。他受到那么多伤害，他家人可能都不知道。但现在视频公开了，你父亲应该都知道了。我想，他父亲一定会让那些伤害过顾堂东的人得到惩罚的。”

　　莉莉安点头：“是的，他和静好一样，都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既然这样，你在想些什么？”
　　陆小锋眯着眼睛：“尹山月。”

　　“她？”原本他们就是冲着尹山月去的北门中学，谁知道发生了沈轻舟和顾堂东的事，莉莉安还没来得及去问陆小锋打听到什么了没有。

　　“你有什么方向了吗？”莉莉安问。

　　他点点头，说：“许如海说，尹山月应该是住在金桐村。

　　“金桐村？”莉莉安思索着，“这么说来，你能确定尹山月是不是北门区巷的人了。”

　　“我想去金桐村找尹山月。”陆小锋坚定地说。

　　“那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莉莉安说，“我们先回杂货店去找婆婆问一下吧。”

　　“好。”

　　两人往杂货店走去。

　　还没到杂货店门口就能听到门口那些妇女的闲聊说话的声音。

　　现在是晌午，胡同里的人大都刚吃完饭，又不马上午休，就出来散散步，这一撞见了就开始扯家常，唠八卦。

　　她们总能说着说着就走到杂货店门前的石椅，然后坐下来闲聊。从一开始的两三个人慢慢发展成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往往总能一说就说上一两个小时。

　　对于这样的场景，陆小锋和莉莉安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们正聊得热火朝天，自然也不会多加搭理陆小锋和莉莉安。

　　叶婆婆正眯着眼睛小憩，任由门口那些妇女有聊天。

　　陆小锋进了屋，还没说话，就见叶婆婆眼睛微眯着，开口说：“去哪了你们？”

　　“出来找顾堂东了。”陆小锋说。

　　“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叶婆婆下意识地问，眼睛缓缓睁开，坐直了身子来。

　　莉莉安摇头：“并没有，我们只能去找他玩儿。”

　　叶婆婆将信将疑，却没有再多问什么，又眯上眼睛，靠后仰靠着椅背。

　　“婆婆，那个金桐村在哪儿？”陆小锋忽地问。

　　叶婆婆眼睛猛地睁开：“你找金桐村？”

　　莉莉安见叶婆婆的反应有些奇怪，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婆婆，金桐村怎么了，您反应那么大……”

　　“没有……”叶婆婆敛了敛眼睛，故作自然地说：“没什么，只是认识的一个人也是在金桐村的……不过，你们找金桐村干嘛？那村子离北门区巷有点小远。”

　　“我朋友可能就是金桐村的人？”陆小锋淡淡地说。

　　叶婆婆心里忽地一怔，木然地说：“金桐村的确是有姓尹的人……”

　　“婆婆您知道？”陆小锋有些意外地说。

　　叶婆婆目光悠远淡漠：“我只听说过金桐村是有姓尹的人家。”

　　陆小锋笑着看了眼莉莉安，说：“看来我们应该是找对了。”

　　“那我们现在去金桐村打听呀。”莉莉安扬扬脸说。

　　叶婆婆忙制止着说：“金桐村离北门区巷有几公里的路，还都是狭窄的小路，你们没有开车子过去是行不通的。而且你们到了也已经天黑了。不如你们明天去吧。”

　　陆小锋和莉莉安对视了一眼，觉得叶婆婆说得对，都点了点头。

　　“我给你们说说金桐村的方向吧。”叶婆婆淡淡地说，“你们到往后走，到胡同口尽头，绕左边的林中小道直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右直走到尽头就能看到有水泥路，水泥路的尽头就是金桐村了。”

　　莉莉安用手机备忘录记着路线。叶婆婆讲完之后，陆小锋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他走到门口去，远眺胡同尽头那个方向，只瞧见阳光普照着后边一片的山头，耀眼的阳光下衬得远景的山色朦朦胧胧，像加了滤镜一样美。

　　“乔静好？”陆小锋目光从远方收回，却不经意扫过胡同巷口，见到乔静好裏着一身黑衣大衣，耷拉着个头，神神秘秘地往胡同尽头处走去。

　　“乔静好！”陆小锋朝她喊了一声。

　　“啊？”乔静好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目光懵然地四下找寻声源。

　　陆小锋朝她招了招手，说“你去干嘛？”

　　乔静好这才看到杂货店门口的陆小锋，有些意外：“你找我？”

　　陆小锋摇头：”就问问你干嘛去。”

　　“没……没干嘛，就出去见一个同学，约好的了。”乔静好说完话，急忙转身走了人。

　　“你……”陆小锋还想说什么，却见乔静好扬长而去了，便什么都没说，反而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见个同学怎么搞得像和地下党碰头一样。”

　　孤月凄清，北门区巷。

　　顾云和江宇一下班就往家里赶，今天出了顾堂东视频的事。

　　他们一直内疚自己对孩子的关心不够，害怕顾堂东会因此而做什么傻事。

　　但他们回到家时，只顾堂东安安静静地坐在客厅看着电视。今天他们回来得早，要是换平时，顾堂东早睡觉了。

　　顾云稍稍安了心，并未见顾堂东有情绪崩溃的现象。顾堂东抬头看了看回来的父亲，淡淡地说：“今天好早呀。”

　　江宇笑了笑，坐到顾堂东的身边，说：“是呀，我觉得，以后都得早点回家。你也快高考了，多陪陪你。”

　　顾堂东只觉今天顾云和江宇有些奇怪，他猜想父亲们一定是看了那个视频……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羞耻，忙转身，起来就要回房。

　　顾云叫住了他：“你等一下，爸爸想和你聊聊。”

　　顾堂东滞了滞，说：“有什么可说的吧。”

　　“对不起。”顾云恳切地说出一句对不起，“是因为我们，你才在胡同受白眼，因为我们，你才在学校受欺凌。如果当初我们没把你带回来，你或许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吧。”

　　“是呀，如果我没被你们收养，也许我会更好。”顾堂东语气淡漠，“如果我没被你们收养，我也许会好好地在福利院长大，就不会在北门区巷，不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更不会被那场大火烧得留下疤痕，成为别人谈笑的资本。”

　　江宇神情顿时复杂。顾云默然不语。

　　“不过，我也很幸运被你们收养。你们给了我家，虽然没有母亲。但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你们的爱。我很满足了。人生有得就有失。我现在已经释怀了。”顾堂东讲完，长舒了一口气。

　　顾云上前，抱了抱顾堂东：“孩子，爸爸很后悔没有好好关注你的成长，让你经历了那么多。但你要相信我们。我们是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欺负你的人，我们是不会放过他的！”

　　顾堂东扯了个笑，没有说话。

　　江宇摸了摸顾堂东的头，说：“有爸爸在，你放心吧。只是我想知道的是，你被火烧到的疤是怎么回事？是北门区巷那年的火灾吗？”

　　顾堂东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是爸爸的疏忽，居然才知道你的伤疤。而且没能好好保护到你。”顾云自责地说。

　　江宇拍了拍顾云的肩膀，宽慰道：“别太自责了，虽然我们没有上心，但意外的事谁都预料不到。”

　　“这不是意外。”顾堂东忽地说。

　　这让顾云和江宇都愣了愣。

　　顾云和江宇虽然当年没有经历过火灾，但回来之后略有耳闻，大概知道是意外事故，但今天听顾堂东这样说，不由有些好奇。

　　“我觉得不是意外，那天昨天晚上我一直见到一个神秘人鬼鬼祟祟地在杂货店附近晃悠，而且当年的火灾有几处未解之谜。我搞不明白，明明那么多疑点，为什么会认定是意外。”顾堂东质疑着警察的办案能力。

　　“这样呀。”江宇皱眉。

　　顾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