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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番外3 还有多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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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发生在莫同学的追妻路上,还真差点追到了火葬场。
即使莫同学不远千里从德国回来,放着B市研究院抛出的橄榄枝不接,反下到一线,去Z省做个辛苦医生。林同学这回还真是硬了心肠不回头,活该了你个冰山。
瞒天过海,骗了她这样久,也从不知心死过的滋味。
加上还有个程望帆极其嚣张,当他面就跟林久说,
“你介意交个男朋友吗?”
“考虑考虑。”
“你介意爹爹熬成男朋友吗?”
“这个……”
莫一沙一袭白袍。清淡了眉眼,只僵住了脚步,依旧不言不辩。背后灼热的视线要把他给烤成一滩水了。
目下,谈何资格。
和大头猩猩小皇子他们一聚,亦是人各有业了。只有大头做了同行,虽本科成绩并不突出,到了业上也成了个中佼佼,成功抱得媳妇儿。猩猩继续走他的星路,也顺风顺水,除了还未搞定笙笙。小皇子继承家业,到底磨平了反骨。
四个当年钻石好男儿风云聚会,少不得酬唱感慨一番。
“人不可貌相啊大头,竟被你捷足先登,讨到了老婆。”
“猩猩你也不赖啊,当初看你傻不愣登,怕你哪天饿死街头哩。”
两个为了炒热气氛,开始商业互吹。
“依我看,你们记性都给喝没了,当年快要饿死街头的,还真有一个呢。”黄梓意味深长地举了举酒杯,露出一点冷然笑意。
莫一沙没说话,倒是很随遇而安地笑了笑。
举杯,抿酒。喝了,再倒。
他依然很消瘦,只是精神气稍稍好了些,不再是之前魂都要散了的死人模样。廓落瘦削,眼下青色阴影。只是不管怎样,依然干干净净。
席间突然安静了。
黄梓颤抖激动的声音陡然响起:“我突然很明白林久的感受,当初就不该救了你,现下眼见了心也烦,搁哪哪难受!你又瞒又骗这么久,把我们置于何地呢,死没良心的!”
鲜少看到他这样动了怒。
齐星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服,说不出话来,大头也红了眼眶。
莫一沙想,他真是个罪臣贼子,万人诛讨呢。
莫一沙看着这些人,这些风雨夜赶来聚会,依旧彼此掏了心肝的人。沉默良久,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我很抱歉。”
他叫了瓶伏特加,蓝色的“暗夜”在杯中晃动。自罚三杯。直到酒瓶被人握住了。
他倒在桌上笑了。眼睛因为疲惫而黯淡,却闪着亮的光。
“忍我不容易啊,但是抱歉,我又回来了啊。”
那天所有的大男人都丢了脸面。外头的雨,应心称意地下了一整晚。
是谁唱着,如同少年时。
这年的冬天,恰是流感爆发。
已有了多例死亡,国家很紧张,医院也轻松不起来。Z省第一人民医院已算是全国排名数一数二的,医学力量强大。被委以研究重任,却始终也未研制出对应抗体。
林母近几日有点感冒症状,林久放心不下,便陪着到医院做了个检查,好在只是普通的感冒,便也着实松了一口大气。
死亡如同阴影盘旋上方。
林久路过隔离病房时,心沉了一下。
隔离病房,那便是已确诊为流感的人。可那里面的还是个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极可爱,小脸蛋儿像天使一般,只是失了血色。护士给他插针,他咬了嘴唇,却不哭不闹的。
他注意到了窗边的林久,费力地举起手,调皮地一边抓了抓,一边眨眨眼。
林久站了很久,刚开始是微笑的,但后来却湿了眼。
何其残酷。
走廊上有个面目憔悴的女子,咽咽地低声哭着,却早是破碎不成声。只有伤心到了极处,才会如此的。林久递了面纸给她,女子抬起头,她的眼睛里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叫做绝望。
那女子是男孩儿的妈妈,她告诉林久,男孩叫做小长安,是希望他长久平安的意思。林久笑了笑,我叫林久,巧得很,和小长安的名字倒是一对儿。
但又何曾长久平安呢。连活着都是会被轻易剥夺的事。
粉衣的护士出来了,手中用消毒纸袋装着一只千纸鹤,递给林久说:“小长安送给你的。”
林久接过来,那只纸鹤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长安”。她的眼泪一瞬就下来了。林久站起身来,紧紧拉住那个护士的手,说:“怎样才能救他?”护士为难地摇了摇头。她转眼看长安的妈妈,她也摇了摇头。
憔悴的女子,用了九十度的鞠躬,一弯到底,对林久说:“谢谢你。”
林久呆呆地看着她们离开。
他还是个孩子,仅仅,是个孩子。曾经的记忆在她的头脑中,如同灰尘下涌动的面孔浮现出来。
不,她不信!
主治医师的门被拉开了。
助手妮娜尽力地阻拦着:“喂,你不能进去,Docter 莫正在工作。”
莫一沙从一大堆试管中抬起头,而后,轻轻挑了挑眉。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妮娜,她是我朋友。我们有预约。”看林久焦急又慌乱的样子,莫一沙第一次破了例。
妮娜瞪了一眼林久,忿忿拉上了门。
“我在工作,不好耽搁。什么事?”莫一沙言简意赅地说道。
“你们医院负责流感抗体研究的是谁?”
莫一沙眼中微露诧异,语气也加急了:“你怎么会问起这个?怎么了?”
“你回答我。”林久的情绪显然有些不稳,连语气都变调了。
“是我,我是其中之一。”莫一沙又恢复了有些淡漠的平静,“林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之前对他的冷漠在一瞬间碴拉有了裂痕,随之是不可抑制的怒火喷发倾泻。他永远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冷,无情,把别人统统隔绝在外。
她知道不该这样迁怒于他,但是在那一刻她忍不了了。累积太多,心都要酸了,酸成浸过水的豆腐,一块块碎掉。
“你能不能,救救小长安?”
莫一沙也记得那个小男孩,很可爱的孩子,虽然才五岁,却极是聪明早慧。
有一次他给小长安做检查的时候,他笑了,“哥哥你一定很帅。哥哥的眼睛里面有小长安呢,真漂亮。”他摸了摸小长安的头,说,“小长安你长大了,比哥哥更帅。”
可孩子却垂下了眼睛:“但我可能快要死啦,我不明白死。但妈妈说,死就是到另一个世界去。”他一震。他是个医生,即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这话从一个孩子的口中说出,还是让他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很明白。比谁都明白。
“医生哥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嗯。”
“不要告诉我妈妈,我要离开她了。”
从那以后,他都不敢直视小长安的眼睛。他注定是要食言了。
这个时候,他真恨自己是个医生。
他也没去看林久的眼睛,只是淡淡说:“只有抗体研究出来才行。我们尽力了。”
事实上,就算这个时候抗体被研究出来,对于小长安,也已经没有用了。他已经进入症状的中晚期,进入ICU只是迟早的问题。
这些,告诉林久,也未免太过残酷。
林久站在那里,如一盆凉水浇下,可内脏却又全都搅动起来,如炙火焚烧。什么叫做,我们尽力了。还这样轻易地从他口中说出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是医者,他确实应当理智而冷静,有着严峻的判断和不失的分寸。可是,她还是不能够接受。
她的眼里涌上了泪水,差点说不出话来。曾有一个青涩的少年,在希波克拉底桥上对着她起誓,那是多久远的事情了。
她哑着声音,低声说:“莫一沙,我不会原谅你的,不会。”
门被拉上了,这是他的报应。
他苦笑了一下,无视掉冷静背后剩余的东西,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还有多久呢。”
林久之后还是定期去医院探望小长安。那孩子的情况是越来越糟了。但如果他醒着,便会隔着玻璃,对林久勉力地微笑一下,似乎在说,我很好,别担心呢。
直到有一天,她去医院的时候。遇到了小长安的母亲,那个女子的眼睛里只有一片漆黑了。她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长安还是走了。
林久自己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陌生人会有如此的情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仿佛是最亲的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也许美好被撕裂的时候,冷酷仙境的尽头许多人都会落泪。
当体温从三十七摄氏度缓缓降低,当血液渐渐凝固,当心脏慢慢停止……
人是抢不过天的。
她一个人静静地垂头坐在走廊里,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突然,她的衣襟被一个人大力扯起,抬头便撞见了妮娜愤怒的眼睛。妮娜是莫一沙在德国的助手,中德混血儿,一路跟着莫一沙回了中国。她有一双极漂亮的棕色眼睛,现在这双眼睛里布满了怒火。
“小姐,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本院从德国挖来的高才医生你赔得起么?”妮娜身材高挑,手扯得她很疼。
林久睁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妮娜在口罩底下讽刺地笑了:“论不明白,我才是呢。你有什么值得他这么做的。”
“他?”
妮娜大力地拽着她,满身怒火,拉她到一间隔离病房外。
“穿上!”不由分说扔给她一套隔离防护衣。
林久被人这样无礼地对待,但却没有生气,或者说,没有力气和心思生气。她在德国时见过妮娜,和莫一沙一样是个头脑冷静清醒的人。倘她都这样失控,一定是有什么很严重的事发生了。
一瞬间,她的手颤抖了起来。
病房里滴滴叫的仪器中躺着一个人,他仿佛很累了,睡着了一样。
妮娜把他的手从被子下面拿出来,撩起病服,瘦的只剩筋络的手臂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针眼,有一些四周还出现了轻微腐烂。
“莫一定是疯掉了,”她扯着唇角,棕色漂亮的眼睛锐利地划过一道水光,“他居然用自己做实验。把病原体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如果这次的抗体不成功,他会死!”
“林久,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你知不知道他一天只有四小时的睡眠时间,好几次差点倒在实验室里。现在,他就要光荣殉职了,你可满意了?”
更让妮娜气得差点儿疯掉的是,林久似乎压根就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她只是看着床上的那个人,眼神空洞,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但妮娜不知为何,再也发不出什么脾气了。
三年前,在德国,第一次遇见Doctor莫的经过,丝毫不传奇。导师昆丁简单地介绍二人认识,并让他们以师门姐弟互称。她头一次花了这样多的眼光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在以前,也许是当久了医生的缘故,她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并无太大的差别。
可见到他,便觉得,不一样的。
他穿着白大褂,瘦削而颀长,从营养学的比例来说他过瘦甚至到了营养不良的地步。可是他站在那里,冷淡的杏眼里面空荡荡的。他也会笑,但笑起来的时候也是空荡荡的。俊美得像是教堂里大理石雕成的冰冷神祇,又像是在丛林中死去的少年阿多尼斯。她开始有了兴趣,觉得此人一定大有故事。
借了行为心理学理论来分析这个男人,结果什么都没得出来。他的生活清减得跟个苦行僧、清教徒似的,从不接近女人,每天只是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对周围女人们的试探,他刀枪不入。她几乎要猜测他的性取向了。
直到那一天,他在会场中抱住了那个女孩。中国的女孩,只能算得上眉清目秀而已,她这样想。
但,原来他也有这样多的表情,仿佛复活了一般。她呆呆地看着,迟一步才觉察到自己心头的失望,并非因了那个中国女孩,而是自己。他修长的身体微微弯曲,几乎是紧紧护着至宝一般。脸上的笑容,让她想起一句诗,“月亮是夜晚的伤口。”
她的气一瞬间消了。如果莫知道了,怕也不过是会责怪她而已。她自嘲地笑了笑,走出了病房。
看着他面罩下面微弱的呼吸。肺疼得在抽气,林久竟是微微一笑。
很好,眼前的这个男人,又一次让她灰了心,冷了意。
“我无法原谅你,不是因为你错了。而是,你从未考虑过……考虑过我。这样也好。”
她走出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天,林久都坐在长廊的外面。子乔哥来过,林父林母来过,小鱼零冷静静笙笙来过,黄梓大头猩猩来过。
劝她吃饭。
她用了最温静甜美的笑意接过来。在他们走后,还是一口未动。
劝她休息。
她乖巧地应“好”,拿过毯子。可一夜都未曾合眼。
她不是林久了,不过她非常笃定、坚定、镇定。看上去从不像是个迷路的孩子。
三天后,莫一沙的情况有所好转,移出了隔离病房。只是妮娜告诉她,还未脱离危险期,病情随时可能恶化。
知道这个消息,林久也只是笑了笑,点点头,“不会很久了。”
妮娜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林久穿了隔离服,走到病房内,在他的身边坐下。她望着他,像个万水千山尘路仆仆不远千里而来的小妻子。阳光和煦,只为给丈夫添补一件冬衣。
夜半三更门半开,
小姐等到月儿歪。
再平常不过。
她附身,仿佛也不过为说几句体己贴心话,不管他是否能够听见。
“你永远和天在抢人,这让我感觉你总是在我前头,离着天更近些。但是,我要怎么抢回你呀……”
山高路远无口信,
哭断肝肠人未来。
她摘下了面罩,附身,在他的唇上烙下亲吻。她从来比他更自私些,所以要怨,就怨她吧。
妮娜站在门口看着。她破天荒没有上前阻止,这两个人,都疯了。
一个月后,各大报纸头条新闻漫天飞,都是“天才医生成功研制流感抗体”。
也是命不该绝。不知上天是感动了还是无奈了。谁知道呢,一个成功医生的背后,是一个女疯子。
莫一沙缓缓醒来的时候,是一个落霞漫天的傍晚。太阳像是一颗红血珠子,他感到身体里有一部分轻松了起来,不像是昏迷的时候,有谁好像把自己的一部分放在了他这里。沉得无法动弹。
看来上天还是太早了些。
“林久呢?”他问病床边的人。
“她呀,活该。撑了这么多天不吃不睡的,现在回家歇大觉去了。”俱是一脸嫌弃。
“不过,她让我们把这个给你。”
那是一捧蓝色的鸢尾。你要说它的花语是光明、自由或者暗中思念都可以。花上有一张卡片。
“长日尽处,我站在你的面前,
你将看到我的疤痕,知道我曾经受伤,也曾经痊愈。
——《飞鸟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