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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搅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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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阴山。
莲悟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站在阴山附近的一处小高原,阴间没有阳光,头顶幽暗一望无际,寸草不生、阴风四起,还有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叫嘶吼、哀嚎和恶心恶臭。
莲悟并不特别偏爱这里,但只要一有时间,他一定会往这里跑。然后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遥望着不远处那座谷底牢笼。
他的表情一向是温暖且笑脸迎人,只有在这里,他是哀伤痛苦的,甚至还有点想流泪。
头几回他曾经鼓起勇气想走入那座牢笼最深处,可还没走到半路便让肩上伤口给绊住了步伐。
那疼啊……
钻心刺骨持续了一甲子有余,每每发作总教他刷白了一张脸跪地不起,比条丧家犬还不如。
“莲悟。”诛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来了。”莲悟没有回头,语气听不出半点情绪。
“让你说中了,任家勾魂果然出问题了,不只任狅扬魂未归,就连前去迎接的六组勾魂使者都没回来、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那任佬是故意要逃避吗?”莲悟皱眉,“可有问过因何没让咱们四人前去迎接?”
诛空摇了摇头,“说是寻不及。”
“寻不及!?”
理由还可以再更烂一点吗?
“中元至阴,他又正巧死在至阴之时,孟秋有大典,是咱们幽州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判官们连人没回来都没注意到,现在乱成一团,正在清风堂里开小会呢。”
莲悟思索着这一连串的不合理:“寻不及……这是死得有多急才会让人寻不及?”
“判官让我先上九曲查探,任狅珑那边要麻烦你先盯着。”如果莲悟有放点心思在诛空身上,那么他就会察觉诛空的语气透露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但是他没有。
忽听诛空又道:“兄弟,得罪了──”
莲悟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指诀一掐,一道红光无声无息的划掉了莲悟颊边一撮发束,发束旋即便被一团艳火化去。
莲悟呆滞地摸摸颊边那绺齐齐被削去的发束,讷讷开口:“兄弟……这毛蓄着我的神力啊!”
诛空敛回指诀,“这是四位判官决定的,祂们说你若是知道孝子棒重出人世,会起心动念、节外生枝……”
“你……!”莲悟万万没想到自家兄弟在这节骨眼坑他一把,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先降你大部份的神力……”诛空叹了口气,“这样即使发生什么事,你也无法插手。”
“你不信我!?”莲悟不敢相信诛空竟然如此待他。
“我不想再看你……进一次无间了。”诛空夹眉垂首,“待此事结束,阎君那边会请菩萨恢复你的神力。”
“慢着!把断发还我,神力这么低你要我怎么监视那丫头?”有遮鬼印在她脸上,我根本连她的人影都见不到啊!
诛空盯了他半晌,似是看出了他的焦虑:“你不是还有鼻子吗?阴差当了这么多年,判断力还是有的,搭配你那只什么都闻的出来的鼻子,应该不是太难。”
“啊!?”
“我走了。”
“等等──”莲悟还想争取点什么,诛空却头也不回的化作一阵青烟飘飘而去。莲悟瞠目结舌,悻悻然:“好你个诛空……!”
●
“妳的灵力呢?”龙默又问。
“明儿个就回来了。”对方答得有几分轻松,可听在龙默耳里却是无比慒心。
真当灵力是杯水,喝完了再倒就有!?
“狅珑──”
“方才听你说寻人,你要找谁啊?”龙默还想说些什么,任狅珑却一把掐断他的话头。“这九曲附近我熟,你想找人跟我说一说,或许能帮你一道找找。”
她的性子龙默是懂的,盯了她一会才叹了口气:“妳。”
“我!?”任狅珑耸了耸眉,大眼里有几分不解:“你找我干嘛?”
“任翁托人带了封信给我。”
任狅珑一怔,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什么信?”
龙默知道她一定会感兴趣,早已从自己随身的背兜里掏出信笺,递到她面前。
任狅珑颤着双手接过信,上头就写着龙默两字。
她仔细确认过一遍,确实是任狅扬的笔迹,舔舔发干的唇,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掏出了里头的纸张……
正面翻翻、背面瞧瞧,一片空白,什么字都没有,瞧得任狅珑一阵懵。
“你信被调包啦?”她晃晃手上的白纸。
“没有。”
“阿翁给你寄这啥东西?”任狅珑蹙眉把信笺还他。“一张空白的信纸?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胡涂,忘了写几个字上去吗?”
龙默把信谨慎的折好收回随身背袋。“有事不便讲,让我过来一趟。”
任狅珑愣了愣:“……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至于是什么事就不清楚了。”龙默又慒心补上一句。
任狅珑摇摇手,转身叹了口气:“行了,信的事我知道了,没事你就快回龙家堡吧。”
一听她忙忙地想赶人,龙默再度蹙起眉:“没人帮妳,我来帮妳,妳有难……我就来了。”
闻言,那薄弱纤瘦的紫衣背影陡然一抽,颤颤回头,怔然一张脸不知该做何反应。
只见龙默揪起了一直垂在腿边那团缠得看不出模样的组佩晃了晃,露出难得罕见的温柔笑容:“我们说过了……‘三人同心’。”
那组佩细看有块龙家的家传玉佩,玉石色泽温和水润、一串精致金铃叮当挂在下方,金铃无眼,靠着相互碰撞发出轻脆声响、还有条鲜艳的赤红发带系于两物之间,缠缠绕绕,连成一串。
像孩童之作,粗鲁又没有任何风雅可言。
这开玩笑般的装饰,挂在龙默这般气度翩翩和一身豪气万千的龙家玄袍上,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戏谑。
‘嗳!你别这样嫌弃的看它,你看这是你的家传玉佩、这是我的发带、这是唐雠的金铃叮当,以后你若是在奇门之道上遇到什么麻烦,我们都会前来相助,这可是我们三人永远同心的象征,多有意义的礼物啊!’
──回忆里,自己一双小手还揪着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对着龙默跟唐雠怂恿。
盯着那团缠的凌乱又带着几分可笑的组佩,任狅珑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好几年前的回忆恍若就在昨日,那样清晰、那样熟悉。
鼻上涌现一股酸楚,眼眶里热烫烫地好像就要忍不住什么,任狅珑忙忙的扭头抹了小脸两把,带着点哭腔:“那玩意实在不是你这身份在佩带的,还是赶紧换回正统的龙家佩玉吧。”
龙默也看了丑丑的组佩一眼,“二哥说挺好的。”
“他肯定又是在捉弄你。”
任狅珑脑海闪过龙迴那邪美的模样,思及眼前这人可是龙家的宝贝小公子,她还是选择了婉拒对方美意。
“心意我收到了,你还是回龙家堡吧,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做完了……做完了……等我做完了,我再到龙家堡寻你。”
她语气一度停顿、陷入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能把心中所想,全部实现。
任狅珑一直不敢回头看看龙默那赤诚又平静如星的黑眸,深怕自己万一没拿捏好,把自己故交给拖了下水该怎么办。
就因为这样,背后没长眼的她,丝毫未觉身后的龙默已经刷白了一张脸:“……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龙默唇角抽了抽。
“嗯?”
迟迟等不到他的响应,任狅珑纳闷回头,恰巧看见他软软瘫下。
“龙默!?”
任狅珑吃力的扶住他颀长精瘦的身驱,往后一拖,在地上轻放。
两指探上他的鼻息,纳闷:“为何气息如此微弱?”
捏起他的手腕再度量量他的脉搏:“脉搏正常……你这小祖宗这么多年不见,还是不改娇贵毛病啊!”
任狅珑一边抱怨一边附耳贴上他的心口,半晌后搔了搔头,百思不解:“心跳也正常……这什么毛病?刚刚受伤了吗?”
她继续伸手在龙默身上游移,试图找出这家伙突然昏迷不醒的原因,忽地一道符令射来,硬生生擦过她的手边、入土三分。
任狅珑垂眸瞟过手脕,几粒微小的血珠立刻浮现成一道细细的血痕。
“住手!”一个娇蛮的声音自林间传来。
任狅珑循声望去。
又一声柔弱轻呼随之传来,娇滴滴一声:“好……好、好丑的人!”那人蹙眉摀着心口轻呼一声,好像被吓了一大跳。
“啊!还真的好丑!”这是刚刚喊住手的娇蛮女子。
两人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孔,身着一模一样的衣服,桃色无袖锦布绣上花卉纹路,紧紧裹住傲人的丰胸,一袭雪纱轻覆肩上,将两臂纤弱轻揽其中。腰间缠着好看的一串组佩,暖雅白玉下,垂着两条齐头尾的碧玉,再分成两绺轻摇红穗。
虽然拥有同样一张娇俏的脸蛋,但两人气质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名杏眼圆瞪,红唇微嘟,一脸刁蛮;一名孱弱顺眉,面带红霞以手轻掩,十分害羞。
大荒猗天,对节奇门。专出孪生胞胎的奇门世家。
任狅珑瞥了地上那张不怀好意的符纸一眼,抬头定定望天,咕哝一句:“子初……看来我今天当真是运气很差呀。”
“妳、妳因何对龙公子……如此、如此无礼?”害羞的那名女子玉掌轻翩在面前,时不时的从指缝往任狅珑看去,一脸羞红。
“妳结巴啊?”任狅珑不答反问。
“姊姊,别跟她废话!她根本就是对龙公子意图不轨,我们杀了她!”刁蛮的那个一开口就凶巴巴。
“意图不轨!?”任狅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正紧紧贴在龙默的胸口,一脸茫然。
有这么严重吗?
这样摸一下就意图不轨?
那小时候早把他看光光不就……
刁蛮那个不待任狅珑反应过来就嗖嗖射出两道符纸。
任狅珑侧翻飞身掠过,忙问:“无冤无仇妳们打我干嘛!?”
“妳刚刚对龙公子上下其手,我们姊妹都看到了,妳还不承认?”刁蛮的怒喝。
“杜怜、杜蘅!”
林间又窜出两名灰衣男子,一样生得同张脸,一名看似冲动热血、一名冷淡漠然。灰衫白袍,银丝绣在胸下一对图样,腰间皮革缠裹,绑着与挛生姊妹同样的组佩。
“羌青羌活,你们来得正好,这任家余孽对龙公子居心叵测!”名唤杜蘅的刁蛮女指着任狅珑,一脸天理不容,“我们姊妹俩正要收拾她!”
“啊……”杜怜看一眼龙默,又轻呼出声,掩面痛心疾首。
好一句居心叵测,听得任狅珑大喊冤枉:“误会!龙默突然昏倒,我这是在替他检查!”
冲动热血的男孩叫羌活,他看一眼躺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龙默大感不解:“一副要死的样子,居啥心、叵啥测?”
羌青俯身探查龙默鼻息,微微皱起眉头:“他因何昏倒?”
他问的是任狅珑。
看来这对节堂还是有正常脑袋的人。任狅珑暗暗庆幸。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昏倒,上一刻人还好好的,话说着说着就倒了,我正在……‘找病因’呢。”任狅珑顿了顿,换上肃然口吻、小心用词。
“他气息十分微弱,但脉络、心跳正常,没有外伤。”羌青快速检查龙默周身状况,下了定论。“也没有‘可能被侵犯’的迹象。”最后补上一句。
任狅珑就地盘腿而坐,双手抱胸连连点头赞同。
“这什么毛病?”羌活问道。
“不清楚,但脉搏心跳正常,气息却弱成这样,非是常见,只能带回去让师父看看。”羌青摇摇头,转向任狅珑,“任姑娘,请随我等回九曲一趟。”
任狅珑大惑不解:“你带他回去跟带我回去是同一回事吗?”
“听闻九太公说妳强占奇宝孝子棒、叛逃师门,请妳随我等一同回去交待清楚。”羌青淡然,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我说你们对节堂不好好待在五陵,跑来这偏乡管人家家务事做什么?”任狅珑终于老大不悦的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
“任姑娘是不愿意随我们回去了?”羌青确认般问道。
“你跟她废话什么!一个余孽而已,她不想回去,咱们四个人还真拎不动她吗?”杜蘅比她更为光火,说着掌心又翻出两道黄符往她飞去,齐齐插入任狅珑脚边的地上。
任狅珑瞟过一眼地上符纸,跨过地上的龙默走向杜蘅,“这位……”任狅珑顿了顿,看看她那傲人的胸围,皱皱眉:“姊姊?”
“什么姊姊!我整整小妳两岁!”杜蘅竖出两指,十分不悦。
什么!?才十四岁发育这么好!?
任狅珑忍不住又瞥一眼她的胸,轻咳两声:“好吧,那不是重点,妳打从一开始就口无遮拦,想说啥就说啥,我不反驳妳现在是当我很好欺负吗?”
任狅珑勉强抬起下巴,发现个头还是不如人,偷偷又稍微垫了垫脚尖。
“任姑娘……舍妹不是那个意思……”杜怜羞着一张脸,目光落在地上没有看她。
任狅珑纳闷:“妳又干嘛说话不看人?”
杜怜一张脸蛋撇得老开:“对不起,我不能看到太丑的东西……会吐。”
说得我有多丑一样!
任狅珑翻翻白眼,瞥过看来四肢发达的羌活摇摇头,最终走回看似最为正常的羌青面前:“少年,你说要怎样我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