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华》松下狐

18、醒来

　　月辉洒满青石小道，房舍前，池塘里的莲花正含苞待放，空气中飘来影影约约的花香。
　　凉介将骏马拴在池塘边的木桩上，然后牵着公仪樱的手，走到房舍前，推开门，有少许灰尘掉落。
　　公仪樱以袖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
　　凉介用手挥了挥空气中的浮尘，感叹道：“已经两三个月没回来了。”松开公仪樱的手，独自走了进去，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子将灯盏一一点亮。
　　“凉介，以后就要和你一起生活了呢，好开心呀。”公仪樱粲然一笑，提着裙摆走进被暖黄灯光照亮的屋子里，好奇的打量四周，只觉得屋子里的布置，有种岁月积淀下来的古朴典雅。
　　凉介走到公仪樱身边，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温声道：“我先简单打扫一下，然后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公仪樱点点头：“嗯~”
　　时间在灯火燃烧中慢慢流逝。
　　灯影灼灼，一身白衣的凉介盘膝坐在屋子中央的木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拨了拨琴弦，琴声悠远。
　　清风吹拂，地上一梦浮华的曲谱被翻到了最后一页。
　　“我终于，学会了这首曲子。”凉介的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凉介！”
　　少女娇柔的声线加上欢快的语调，让这声呼喊充满了蛊惑。闻之，动人心弦，凉介忍不住抬头去看。
　　少女娉婷而立，一袭樱花色的衣裙，赤足穿过轻薄的帘幔，宛如踏月而来。冰肌玉面，翦水秋瞳，鼻挺唇红，可与自然春色相融。
　　凉介从未见过洗净铅华后的公仪樱，实在太美了，让人移不开眼睛，就好像天地万物，再没有比她更绚丽夺目的了。
　　“凉介，让我为你跳支舞吧。”公仪樱淡淡说道。
　　“好。”凉介回以微笑，并抬手抚琴。
　　琴声婉转，舞蹈翩跹，两厢人儿在扑朔的光影中形成绝美的画卷。
　　直到夜很晚。
　　公仪樱停下舞步，走上前来取走凉介膝上的古琴，放到一处，吹灭了旁边的蜡烛。
　　凉介眸色深深，看着她所做的这一切，不明所以。
　　屋里只剩下月光，公仪樱走回凉介身旁，跪坐在他面前，抬首望着天上，呓语道：“月色真美呀，要是再染上处女之血就更美了。”
　　圆月正好落在门框的斜上方，遥映着少女绝美的侧颜，以及白皙纤长的脖颈，极致的纯洁绝对是致命的诱惑。
　　凉介不自觉的动了动喉结，缓缓倾身上前，贴在她耳边温柔的说道：“阿樱，我爱你。”
　　公仪樱回过头来，看着他真挚的眼睛，浅浅笑道：“凉介，我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命，我的全部通通献给你吧。”
　　“你真可爱。”凉介说着，双手捧起她白净的小脸，缓慢而细腻的亲吻。从眉眼、鼻梁、嘴唇一路到脖颈。
　　公仪樱很配合的仰起头，视线再次落在天边。
　　夜空中有一轮圆月，周身散发着淡淡光晕，灰白的云雾在月里穿梭，有种空蒙迷离之感。
　　凉介用手解开公仪樱的衣服，看着她嫩白的肌肤渐渐裸露出来，阴郁的眼神中终于浮现了一层名叫欲望的东西。
　　公仪樱觉得有些冷，但很快，凉介温暖的身躯覆盖了上来，随后，她被人温柔的压倒在地。
　　池塘里的游鱼钻入湿润的水底，红莲不知何时，在风中悄然绽放。
　　屋里仍旧只有月光，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还有两具美好的胴体在暗影里交织缠绵。
　　门扉正对的地面上，有件衣服洁白如雪，鲜红的血印在上面，像花瓣。月光照耀，花瓣组合在一起形成浮世绝美的盛景。

　　卫霜看着满池盛开的莲花，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意。她听到，身后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就是她收买了我。”
　　之前公主出嫁，在公主身后端酒的那名宫娥颤巍巍的抬手指向站在水榭前的人。
　　旁边的侍卫首领一听，朝卫霜吼道：“你就是下毒之人？”
　　卫霜缓缓转过身来，面不改色的瞥了宫娥一眼，平静道：“没错！”
　　“抓起来！”侍卫首领一招手，立马有侍卫围拢上去。
　　卫霜不疾不徐，笑着往后倒在莲池中，溅起一片水花。
　　“公主，我是真的好爱你啊。”
　　说完这句话，殷红的血就从卫霜的嘴里流了出来，冰冷的水很快将她吞没。
　　昏暗潮湿的密道里，血流的到处都是。
　　宫娥江春尽量避开地上的尸体，拖着扭伤的右腿继续急速前行。转角时，一把刀突然插入她的胸膛，她瞪大眼睛惊恐的死去。
　　公仪樱被眼前一幕吓得呆愣在原地，她觉得手凉凉的还有些黏稠，抬起来一看，满手是血。
　　“啊——”公仪樱吓得扔掉了另一只手中的刀，慌乱的回过头，对准的却是锦荣那张恶毒扭曲的丑脸。
　　“杀人了。”锦荣朝公仪樱步步逼近，撕扯着嗓子说道：“你！逃！不！掉！的！”
　　公仪樱腿一软，跌坐在地，痛苦的捂住脸，泣泪纵横道：“我没有，人明明是你杀的。”
　　“阿樱别怕，有我在。”
　　黑暗中，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
　　公仪樱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凉介关怀的眼神，立马扑上去抱住了他：“凉介救我。”
　　凉介轻轻拍了拍公仪樱的背，又给她擦了擦眼泪，才温声道：“只是做噩梦了而已，不会有人害你的。”
　　“不，不是的。”公仪樱低下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杀人了。”
　　凉介眸色一沉，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杀了我父皇。”公仪樱呵呵了两声，抬眸邪笑道：“我恨他，恨他杀了我的母妃，杀了你的父亲。”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睛里时而悲伤时而欢喜，看着很像是生病了。凉介疼惜的摸摸她的脸，说道：“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公仪樱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去哪里？”
　　“我师父临走前让我找机会把他的骨灰带到浮仙岛安葬，哪里是他故友云梦子所在的地方，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能找到哪里了。”凉介给她解释道：“国君被杀，宫里马上就会派人来，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说罢，凉介翻身下床，收拾好骨灰瓶和古琴，然后又走回床榻前，牵着还在神游的公仪樱的手，急切道：“阿樱，快走。”

　　寒鸦凄切，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月色下，密林夹道上，一骑绝尘。
　　没多久，哒哒马蹄声响起，几十个策马奔腾的官兵，手里拿着火把，从那片密林中呼啸而过。
　　“吁~”
　　骏马扬起前蹄在空中扑腾了两下，就在道路中央停了下来。
　　凉介松开缰绳，率先翻身下马，随即又把公仪樱从马上抱了下来。
　　“他们看到马蹄印追上来了。”凉介说着，用力拍了拍马屁股。白色骏马吃痛的嘶吼了两声，沿道路绝尘而去。
　　“我们从这里走。”凉介牵着公仪樱的手，走向了旁边的草丛里。
　　奔跑！奔跑！拼命的奔跑！两道人影在草丛里快速移动。
　　公仪樱看着紧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嫣然一笑道：“凉介，我觉得这样好好玩呀，我仿佛能听到自由的风在我耳边吟唱呢。”
　　“不但有风，还有萤火虫，你看。”凉介慢慢停下来，手指着前方，呼呼喘气。
　　公仪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静谧的湖面上，无数萤火虫闪烁着黄绿色的光，像星子一般散落四方。
　　“好美呀~”
　　感叹完毕，公仪樱又扭头看向凉介，想了想，有些害羞的说道：“凉介，我疼~”
　　凉介担忧的看着她，用手安抚似的揉揉她的脑袋，问道：“怎么了？哪里疼？”
　　“就是……就是……”公仪樱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天，用手指了指□□，小声道：“下面疼~”说完，脸刷的就红了。
　　凉介愣住了，想起他们今晚刚行完房事，刚才又剧烈奔跑了一段路程，“那……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反正也暂时将那些尾巴甩开了。”
　　“好呀~”公仪樱娇声道。
　　两人在斜坡上并排坐下，公仪樱将头伏在凉介腿上，闭眼享受着这宁静美好的夜晚。
　　凉介抬头看着朦胧的月光，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幸福笑容，“阿樱，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是一个人，现在好了，有你陪我。”
　　公仪樱柔声道：“我以前总是做噩梦，醒来后，就会很想你。”
　　凉介轻声笑道：“哈哈，原来长公主府邸那次邂逅，让你喜欢了我这么久啊。”顿了顿，又继续温声道：“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阿樱，我真的好想再和你待久一点。”
　　时间在萤火虫纷飞中慢慢流逝，天上乌云渐浓，眼看就要下雨了。
　　“阿樱，我们该走了。”
　　公仪樱哼唧了两声，就没了动静。
　　凉介将她扶起来，见她难受的皱起眉头，脸颊绯红。意识到不对劲，凉介赶紧用手摸摸她的额头，“阿樱，你发烧了。”
　　夜雨来袭，噼里啪啦的砸下来，在地面溅起不小的水花。
　　破庙里燃着两根残烛，光线不算明亮，四周墙壁上，雕刻着千姿百态的睡梦图，上了彩漆，在岁月的洗礼中已显斑驳。
　　雷电闪过，庙宇正中的巨型食梦貘有些面目狰狞。
　　而在食梦貘的雕像下方，凉介每过几分钟，就会到屋檐下用雨水将锦帕弄湿，然后再回去敷在公仪樱的额头上降温。
　　如此反复几次，烧总算退了。凉介搂着公仪樱，靠着雕像，疲倦的沉沉睡去。
　　天亮了，阳光透过残破的疏窗照射进来，暖暖的洒在雕像前的两人身上。
　　公仪樱蝶翼般的眼睫扑闪了两下，渐渐苏醒过来，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然后坐起身来看向凉介。
　　少年的肌肤像梨花那样白，有种易碎的美感在，柔光落在他的眉眼轮廓上，极尽温柔。
　　公仪樱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凉介的额头，又沿着他的侧颜线条一直往下，最后停在他的唇边。
　　“我喜欢的人真好看呀。”公仪樱在他唇上一个蜻蜓点水，然后便笑着起身往寺庙外走去。
　　空山新雨后，格外清新。
　　公仪樱注意到院子里有棵开花的参天大树，风一吹，花满地，馨香扑鼻。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呢。
　　穿过一小片树林，有条清澈的河流。
　　公仪樱来到河边，蹲下去用手捧起甘冽的河水喝了几口，又简单清洗了一下脸。
　　这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公仪樱抬头看见，河对面的树林里有一队官兵策马经过，为首的那位，正是明庭，而他们行驶的方向，也正是凉介所在的破庙。
　　“不好！”公仪樱赶紧起身往回跑。
　　明庭带人赶到寺庙时，凉介正坐在开花的参天大树下抚琴。
　　“凉介，陛下临终前让我取你性命！”明庭面色冷峻，严肃的说道。
　　凉介泰然自若，连花瓣落了一身也浑然不知。“你能这么快找到我，很好。”
　　明庭举起弓箭，拉满对准凉介，薄唇轻启道：“给你个机会说出遗言。”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凉介一边继续弹奏着那首一梦浮华曲，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很快，一切就会按照我所预计的那样发展。”
　　“既然没有遗言，那就可以安心上路了。”明庭松开了紧绷的弓线。
　　“不要——”
　　匆匆赶到的公仪樱只来得及喊出这一句，就见利箭破空而去，直接插入凉介的胸膛。
　　凉介闷哼一声，鲜血从胸口流了出来，染红了白衣，但他却淡然的将曲子继续弹奏完。
　　公仪樱奔赴到凉介身边，将体力不支的他抱入怀中，哽咽道：“凉介，求求你不要死。”
　　凉介看着公仪樱那双婆娑泪眼，温声道：“我以为只要带你离开皇宫，去到浮仙岛，我们就能幸福的在一起。但当你昨晚继续梦魇缠身时，我突然明白了，那些人给你的伤害是根深蒂固的，如果要真正解救你，只有一个办法……”
　　凉介看了看琴弦，叹了一口气，抬手擦掉公仪樱脸上的眼泪，虚弱道：“阿樱，别哭……很快你就能变成……蝴蝶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悄无声息。
　　开花的树下，寒风吹拂起两人的衣衫和发丝，公仪樱搂着凉介嚎啕大哭起来。
　　明庭翻身下马，走过去半蹲在公仪樱面前，沉默了很久，说道：“公主，我来接你回宫。”
　　公仪樱抽泣着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向明庭，冷冰冰的道：“我杀了我的父皇，所以你要来抓我回去认罪吗？”
　　“陛下……不是你杀的。”明庭痛心的说道，心里反思着他怎么能让他爱的公主这么难过。
　　闻言，公仪樱愣了愣，疑惑道：“那是谁？”
　　“卫霜。”明庭平静回答道：“你出嫁那天，她给陛下的酒杯上涂了毒。”
　　公仪樱惊讶之余，更加难过。她知道，卫霜肯定偷偷将她涂毒的杯子换了，因为她不想让自己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卫霜现在怎么样了？”公仪樱抹了抹眼泪，问道。
　　“服毒跳水自尽。”
　　公仪樱的眼泪哗哗直流，流着流着，就突然笑了：“果然，我讨厌这个世上呢。”
　　“公主？”明庭蹙起眉头，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公仪樱从发髻上猛地拔出一支玉簪，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你说这支簪子插入喉咙里是什么感觉？”
　　“公主，你别做傻事啊。”明庭伸手想要将玉簪夺走，却被公仪樱躲开了去。
　　“明庭哥哥，永别了。”
　　公仪樱倏然举起玉簪，在刺入喉咙的那一瞬间，明庭将她打晕了。
　　烟波浩渺的海上有一座孤岛，岛上四季花开，蜂围蝶绕。
　　一位白衣飘飘的耄耋老者盘坐在顽石上，身体笔直，双手自然放于两膝之上。
　　“子砚，你已学有所成，可出海去了。”
　　顾子砚站在花海中，恭敬的问道：师父，弟子能否将一梦浮华曲带走。”
　　“拿去吧，拿去吧……”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老者渐渐闭上眼睛，垂下了脑袋。
　　顾子砚怅惘叹息，一拂衣袖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走好。”
　　公仪樱一觉醒来，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她环顾四周，眼神中充满迷惑。
　　“公主殿下，您总算醒了。”江春走到床榻前，欣喜道：“您都睡了三天三夜了，可把陛下和莲妃娘娘急坏了。”
　　公仪樱揉了揉有些昏胀的脑袋，问道：“本公主怎么会睡那么久？”
　　江春恭敬回答道：“生辰宴上，琴圣子砚弹奏了一梦浮华曲，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公主也在不知不觉中饮了不少酒。那酒太烈，公主又是头回喝，所以就醉倒了。”
　　见公仪樱仍旧一副若有所思，忧心忡忡的样子，江春又继续补充道：“最最尊贵的小公主，您可是天底下所有人的宠儿，有什么不高兴的，说给奴婢听听，看看奴婢能不能帮您解忧。”
　　公仪樱皱了皱眉眉头，低语道：“本公主好像忘记了一个不该忘记的人。”
　　“叮铃铃~叮铃铃~”
　　悦耳的铃铛声从殿外传来。
　　公仪樱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跑下来，冲到门口。
　　伸手推开沉闭的大门，一树花枝透过走廊卷帘伸了进来，枝丫末端，悬挂着一个蓝色透亮的雨花铃。
　　雨花铃随风飘荡，叮铃作响，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来，在它周边徘徊，好像在说：“每当雨花铃响起的时候，就代表有人再想你。”
　　公仪樱抬头看着那一幕，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