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浮华》松下狐

1、献曲

　　七月的午后，暑气蒸腾。
　　莲池中少女的娉婷浮光掠影，雕梁画柱上的薄纱如梦般随风旖旎。少女身着繁复华丽的桃色宫装，脖颈白皙纤长，面容精致，耳廓一侧有几缕墨发如水流般荡漾至细腰间，发饰随着少女清缓的步履叮铃作响。
　　两排整齐的粉衣宫娥低眉敛目，恭敬的跟在少女身后，亦步亦趋。
　　一池之隔的林荫大道上，年轻的乐师纷纷探头侧目，以仰慕者的姿态凝视着雨廊下的绝世仙姝。
　　“哇~这就是咱们黎国最尊贵的公主。”
　　“若能成为公主裙下之臣，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别痴心妄想了，我们这些身份低微的乐师，能见上公主一面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也不知道公主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正当乐师们议论纷纷时，却见公主蓦然回首，她那如蝶翼般扑闪的长睫，以及如秋水潋滟般的翦瞳都引人无限沉沦。
　　四下里寂静无声，夏日的热风拂过莲池，莲瓣坠落，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越过重重人群，公仪樱的目光被一人所填满。
　　那人背着一把琴，清瘦挺拔，长身鹤立在树影斑驳下，面部轮廓在游移的光线中或明或暗。他薄唇微抿，眼神阴郁，俊美的面孔如同画卷，气质却如寒夜孤月般清冷。
　　短暂的视线相撞后，公仪樱率先扭过头去，姗姗消失在雨廊里。
　　“公主已经走了，各位乐师请随奴家赶紧前往清乐坊吧。”领路的宦官轻声说道。
　　闻声，年轻的乐师终于回过神来，想起他们该去排练一梦浮华曲了。这是三日后，将要献给公主的曲子。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七夕佳节。
　　夜幕下，华京城中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灯，街道上人声鼎沸，车马川流不息。
　　今天是七夕佳节，更是小公主公仪樱的十五岁生辰，喜悦的浪潮在黎国子民中蔓延开来。
　　富丽堂皇的宫殿内，灯火透亮，臣子妃嫔按照自己的品阶有秩序的端坐于锦垫上，宫娥在案几间来回穿梭为贵人添置美酒珍馐。乐起，殿中央的舞姬开始翩跹起舞。公仪樱挨着皇帝坐在高处，目睹着大殿里因光与影交错而产生的旖旎如梦般的场景。
　　达官贵人纷纷献礼后，皇帝身边的内侍岑福往前一步，扬声道：“请乐师，上场演奏一梦浮华曲——”
　　喧嚣散去，众人屏息以待，只见大殿门口鱼贯走进八名年轻乐师，他们穿不同颜色的服饰，手捧各式各样的乐器，于大殿中或坐或站，或躺或卧。皆身形俊美，合在一起宛如自然而成的山川遗仙图。
　　大殿里光影辉映，袅袅熏香若隐若现，摆满珍馐的案几前，衣饰华贵的男女老少静止不动，唯有夏日的热风在一个劲儿的往毛孔里钻。啊~多少令人有些心浮气躁。
　　于此时，笛声响起，如山涧之水缓缓流淌。又随着排箫、陶埙、箜篌等乐器的融入，曲调渐渐变为空灵婉转，让人颇感宁静舒爽。
　　那白衣少年抬眸扫了一眼高位上的公仪樱，一挥手，一拂琴，世界颠倒，光怪陆离。画面顿时鲜活起来，在座的达官贵人就像看不到场上的乐师一般，开始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公仪樱甜甜的笑了笑，凑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皇帝扭头瞥了一眼底下的白衣少年，捋着下颌胡须点了点头。
　　不知何处飞来一只彩蝶，碰了一下灯盏，灯影虚晃中，一曲终了。
　　众人醒来，瞠目看向杯盘狼藉的案几，呆愣片刻，抚掌大笑。
　　“此曲只一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皇帝忍不住赞叹道。
　　众乐师放下乐器，伏地叩首，齐声道：“陛下谬赞。”
　　“哈哈哈哈~”高座上传来少女美妙的笑声。
　　众人心恍神荡，见公仪樱手提着裙摆，姿态优雅的走下白玉台阶，径直来到白衣少年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公仪樱俯身，清莹莹的目光看着他，眼底藏着几分小窃喜。
　　所见之人，精致如画。
　　少年心中泛起丝丝波澜，但面上却一如既往的阴郁清冷。他缓缓起身，垂眸拂袖行礼：“草民凉介。”
　　他清瘦笔挺，衣袖垂泻如水，月白的抹额随风飘飞，容颜在华灯的映耀下，冷淡的俊美。
　　“本公主记住你了哦，明日就由你来教本公主弹琴吧。”公仪樱粲然笑道。
　　因为公主那句话，大殿里的人皆投来艳羡的目光。
　　凉介却不为所动一般，抿紧嘴唇，眼中带着犹疑。
　　“父皇都应允本公主了。”公仪樱焦急的往前一步，双手抓着凉介的衣袖晃了晃，娇声道：“快说话呀，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哦。”
　　“咳咳！”皇帝握拳在嘴边干咳了几声。
　　公仪樱赶紧松开凉介的衣袖，退后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凉介看着她略带失落的表情，眸光微动，随即答复道：“草民遵旨。”
　　光影中的热闹气氛逐渐拔高，人们推杯换盏，载歌载舞。
　　自从凉介退下后，公仪樱就有些心不在焉，她浅尝了几口薄酒，便借故离去。
　　怎么办才好呢？短短的时间里，本公主就已经体会到了朝思暮想的滋味。
　　月光皎洁，殿外的夜如此美妙和谐。
　　夏日的暑气未散，紫薇花丛里倏然跳出几只蟋蟀，吓得回廊上的提灯宫娥花容失色。
　　在她们略显滑稽的躲闪中，唯公仪樱面不改色，袅袅婷婷，目光专注的盯着某个地方。
　　膳房隐匿于参天老槐树下，窗扉半敞，残灯，孤影，白衣人将药粉倒入酒壶中，用手摇匀。随即，闪身消失在黑夜中。
　　而后，青衣女婢进入膳房内，逐渐点亮灯火。
　　公仪樱收回目光，垂眸思索。宫娥夜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重新排列站好，低眉敛目，生怕受到责罚。
　　这时，两列青衣女婢端着膳食款款走来，近了，对公仪樱屈膝行礼，齐声道：“参见公主殿下。”
　　公仪樱看着为首那位女婢托盘里的酒壶，问道：“这是给谁送的酒？”
　　“回公主，给陛下送的。”青衣女婢如实答道。
　　公仪樱眼睫颤了颤，笑道：“嗯，下去吧。”
　　“是。”青衣女婢欲从侧边离去，却不知被谁绊了一脚，人摔了，酒也洒了。她赶紧跪转身子认错：“公主饶命。”
　　公仪樱扶起青衣女婢，用手抹去她眼角的泪花，语气温柔道：“没事的，重新准备一壶即可。”
　　出身高贵，举止烂漫，真的是位很好的公主呢。青衣女婢感激涕零，收拾残物离去。
　　偷偷溜出膳房后，凉介打算沿着莲池慢慢走回清乐坊。
　　月辉倾洒，莲池笼上一层薄纱，凉风吹拂，满池莲花摇曳生姿。凉介一身白衣早已染上霜华，清瘦的背影却依旧挺拔。
　　“凉介！”
　　身后乍响起一道如黄莺般婉转动听的呼声。
　　凉介侧目看去，公仪樱绝美的容颜瞬时引入眼帘。微微一怔，凉介不动声色的收起目光，走到凉亭台阶处，拂袖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
　　公仪樱透亮的眼睛紧盯着凉介，素手提起裙裾，将玉足往前一伸，娇嗔道：“脚崴了，疼~”
　　少女脚上的肌肤洁白细嫩，衬的脚踝处泛起的粉红就像是雪中盛放的早樱花。
　　“僭越了，公主。”凉介蹲下身来，将公仪樱的玉足握在手中，又用另一只手轻轻为她揉捏脚踝处。
　　足上那只手很温热，公仪樱不由害羞的垂眸浅笑，随即又扭头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稍后凉介送本公主回宫。”
　　四名提灯宫娥犹豫的互视了几眼，然后屈膝行礼：“奴婢告退。”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月光在凉介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下颌线条柔和优美，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低垂的眼眸有些阴郁。
　　公仪樱静静的观望着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凉介觉得本公主与月色想比，孰美？”
　　凉介缄默不言。
　　公仪樱只好换个话题继续与他闲聊：“你刚才去膳房做什么？”
　　凉介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公仪樱，眼神凉薄。
　　公仪樱直视他的双眼，倾身上前，眼波流转中，在他耳畔低语道：“本公主把弄酒撒了哦~”
　　凉介沉静下来，语气平淡道：“公主都知道些什么？”
　　公仪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撅起嘴唇，眉头微蹙，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怜惜的看着他：“本公主只知道，本公主非常非常喜欢你，所以不想你成为弑君的乱臣贼子。“
　　她这副样子像个惹人怜的小孩，凉介扫了几眼便垂下眼眸，耐心的给她穿上鞋袜，起身道：”天色已晚，我送公主回宫吧。“
　　”嗯嗯。“公仪樱伸出双臂，歪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娇声道：”要抱抱才能起来~“
　　凉介盯着她静默了半晌，郑重道：“公主还是不要撒娇的好。”
　　语毕，凉介转身半蹲下来，露出坚韧的背，温言道：“上来吧，公主。”
　　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让公仪樱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随即将手搭在他肩膀上，欣喜的趴了上去。
　　凉介背起公仪樱，嘴角微扬，心想：“啊~公主撒娇的样子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