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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阳历八月十五,夏末,上午天气晴好,中午变了天。

      灰蓝的天幕上滚着厚重的黑云,偶尔透出一星半点的阳光,细细地几丝,吝啬地像是被人用针尖挑出来的。

      成群结队的鸡鸭猫狗在坑坑洼洼的大街上乱窜,一股股带着异味的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这个山间盆地,带着呼啸的哨音,完美地配合着动物们的狂吠。

      天空、远山还有这座灰蒙蒙的县城像是被一盆水泼湿,整个空气都黏糊糊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一条大河从县城中间穿过,桥头有几个小混混或蹲或站,围成一坨,穿着打扮非常一致,颜色夸张的半长头发遮住半边脸,紧身T小脚裤豆豆鞋。

      一人一把瓜子,张家长李家短地边嗑瓜子边闲扯。偶有姑娘从他们眼前走过,挑起他们兴奋的神经,一帮人神经病一样冲着人家“噢噢噢”叫唤。

      胆子大点的姑娘会狠狠瞪他们一眼,再骂上两句,胆子小的只有加快脚步,埋头离开。

      每到这时候,他们就会对着姑娘的背影,竖起中指,“嘎嘎嘎”地一阵乱笑。

      简直闲的蛋疼。

      其中有个人抬头看天,看了一会儿后低头,先是“噗”的一声,吐出黑白的瓜子壳,再吸溜两下鼻子,带了点外地口音,“这天儿好像不对呀。”

      另外的人嫌他小题大做,公鸭子似的咳嗽一阵儿后开口,“有啥子不对的嘛,这还是夏天的嘛,跑暴冰雹龙卷风,都正常的很啰,你个鳖孙儿是见的少啰。”

      剩下的几个人附和着一起哈哈大笑,推推搡搡,“你个龟儿子,出去鬼混几年就忘记我大和县的天气了嗦,连个媳妇都没混回来,还搞个鸟蛋......”

      被叫做“鳖孙儿龟儿子”的那个青年软地像根面条似的,嘻嘻哈哈地被他们推来推去,摇晃间后脑勺撞上了一块儿坚硬的东西。

      说坚硬的东西也不对,其实是撞上了人,只不过那块胸膛比普通人要结实硬朗许多。

      “老子哦,你个芍板板儿孙子TM没长......”鳖孙儿青年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壳,瞪眼转身,还没等完全转过去就像魔障了似的,本应脱口而出的“眼睛”两个字儿没脱出来,被吞进了半张着的嘴巴里。

      被他撞到的那个男人没出声,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也许压根没看到他,只是恰好抬了一下眼皮而已,薄唇紧抿,不发一言。

      极短的板寸,细长眼,深灰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感情波动,目光很冷,像往他们身上甩了一把锋利的冰碴子,意味不明的凛冽寒气笼罩过来。

      鳖孙儿青年脖子一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跌在另外几个人的身上。

      刚才还在乱作一团的一堆人忽然安静下来,手忙脚乱地扶起鳖孙儿青年,瓜子撒了一地,下一秒就被风吹地不见了踪影。

      那个人脚步稍一停顿,站在他们面前,抽出插在裤兜里的手,把身上的黑色机车皮衣抖了一下,像是嫌弃别人碰到他弄脏了他的衣服,要把衣服上的脏东西抖掉。

      事实上也是这样,他就是嫌弃,一帮欺软怕硬的街头小混混,嫌弃他们都是轻的。

      不过这会儿他心情尚可,抖完了衣服,把双手插回裤兜,还有闲心再撩起眼皮看向他们。

      他的个头太高,以至于小混混们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抓住了头发,迫于无奈地仰起头,想要讨好地笑一笑可又不敢笑出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分紧张不安,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怪异。

      鳖孙儿青年反应快一点儿,鸡捣米似的双手握拳上下晃着,“对、对、对不起啊哥,刚、刚才,撞到你了......是我、我、我眼瞎。”

      其他人赶紧七嘴八舌、结结巴巴地附和着道歉:
      “对对......”
      “是的是的......”
      “不好意思......”
      “他刚才没看见,没撞到您吧”......

      一丝厌烦微不可察地从他冰萃般的眸子中划过,眉头皱出两道细微的印,过了一会儿,罗垚才淡淡“嗯”了一声。

      “老大老大老大——”一阵急呼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罗垚闻声回头,一个圆滚滚的身影从十米外向他奔来。

      那人虽然圆却很快,滚动的速度堪比车轱辘。不一会儿人就刹车似的带着喘气杵在了罗垚面前,“老大你怎么走那么快,我拿包烟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一包1916高举着递给罗垚。

      小混混们盯着他手里的那个明黄色烟盒,使劲咽了下口水。

      1916,两百一包,是这个县城里能买到的最高档的香烟。没什么人买,大家都嫌贵。

      罗垚伸手接过来,手指抠着烟盒外面的塑料膜正准备撕开,一根烟递到了眼前,“先抽我的,我刚才已经开了。”

      略一停顿,罗垚把手里的烟盒塞进皮衣口袋,两根手指夹住递过来的那根烟,叼在嘴角,“有火吗老夏?”

      老夏全名夏天,其实并不老,跟罗垚同岁,今年27。

      两人10岁那年相识,见的第一面很惨烈,小夏天被小罗垚在地下黑拳场揍了个半死,鼻青脸肿了一个月。

      夏天在床上躺了两天之后忽然顿悟,偷偷从自己的拳队溜出来,找到罗垚,哭着喊着非要拜罗垚为大哥,他深信只有跟着罗垚那样的人才不会挨打,才能真正安全。

      当时的罗垚懒得搭理他。他是个孤儿,靠打黑拳吃饭,自己的安全都成问题,哪还能给别人安全。而且他独来独往地搞惯了,并不想被谁跟着。

      再加上那时候他正打算从害死人不偿命的拳队里逃跑,带着那么大个累赘还怎么跑?

      明明已经想地很清楚了,可罗垚终究还是架不住夏天一天到晚地跑过来软磨硬泡,一堆堆零食地往他那里搬,亲大哥好老大地叫。最后不得不答应下来,成了夏天的拜把子大哥。

      一晃眼功夫18年过去了,两个人从小屁瓤子混成了大小伙子,仍然混在一起。

      见罗垚问有没有火,夏天想都没想,伸手在自己裤兜衣兜里乱摸,“有有有,有火。”摸了一通之后发现没带火机,只好揪着自己的头发嚷嚷,“哎呀,我好像把打火机忘在宾馆里了,刚才买烟的时候老板说送一个火机我,我还TM拒绝了,我想着一块钱的打火机有什么好要的,占地方。你说我这脑子......你等会儿,我再过去找老板要一个。”

      说完转身要往回奔。

      罗垚伸手拦了一下,“算了,别耽误时间,办正事要紧。”

      “哦,那也行,我们先去找人。”夏天停下,朝前面看了看,“反正宾馆也不远,待会儿路过的时候我上去拿。”

      罗垚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把嘴角的烟拿下来,夹在耳边。

      他们要找的人姓姚,曾经是武市孤儿院院长,罗垚是他当院长之后收进去的第一个孩子。姚院长退休之后人就不见了,罗垚一直在找他,他要面对面地问清楚他亲生父母的事。

      正常来讲罗垚要找个人不难,他是“烈豹”的老板,也是“烈豹”的创办人。

      罗垚之前是特种兵,退伍之后开了这家安保公司,“烈豹”这个名字跟他当兵时候的行动小组同名不同字。

      “烈豹”明面上是一家安保公司,实际它的业务范围比普通安保公司要广得多,国内国外、□□白道,上上下下都有他的交情。

      可前后找了姚院长三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阴差阳错地没见上面。

      不止一次的,这位前脚刚走,那位后脚就到,跟猫捉耗子似的,费时费精力还浪费感情。

      这事儿要是放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就没耐心放弃了。

      但罗垚不是普通人。

      他说了,只要姚院长还活着,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翻出来。

      这不是一得到姚院长在和县的消息就赶过来掘了吗?

      一阵更大的风吹来,沙尘迷眼,空气中的异味更加明显。

      罗垚抬手遮在额前,垂下眼皮挡住沙尘,眼角余光隐隐看到那帮人的脚边竖着一块石牌,黑底黄字很是眼熟。

      他皱眉看过去,石牌上的字太小,糊了一层灰,旁边还有人挡着,更看不清了。于是抬脚走过去,刚才还紧紧挤在一起的人群像被什么东西从中劈开,主动空出了一条道,刚好能让罗垚和夏天并排走过。

      罗垚蹲到石牌前面,伸手抹掉上面的灰,“地震监控点”五个字露了出来。

      夏天也跟着他一起蹲到地上。

      罗垚回头跟夏天对视一眼,吁了一口气,抬起头转向那帮小混混,问了一句,“这个监控点没用了?”

      只剩一个石牌,附近并没有看到监控办公室,罗垚推测这个监控点已经荒废。

      “啊?”小混混一脸不解。

      罗垚朝石牌扬扬下巴,“那个。”

      “哦哦,那个呀,”小混混顺着罗垚目光看过去,往前走了两步,凑过去认真看了一遍,“那个早就废掉了,反正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有人来弄这个,”然后直起腰脑袋转了一圈,“是吧?我没说错吧?这个监控点早就没用了。”

      “对对对,”旁边一圈人都附和着,“那个废掉了,我们这儿没地震,要那玩意没用。”

      罗垚转回去,又伸手在石牌底部一抹,露出一行很小的数字,1990年5月。

      这块牌子竖在这里的时间比罗垚的年龄都要长。

      “这儿没有地震过?”夏天蹲着往前走了一步,扭头问。

      “没有哇,打我记事儿起就没有。”有人答。

      “对对,真的没有,我作证。”

      “是的是的,要不这个监控点废了呢,就是没地震没用处所以才废掉。”

      见实在问不出个什么,罗垚站起来,伸脚碰了一下夏天,“走吧。”

      “好嘞。”蹲久了腿酸,夏天艰难地双手撑住膝盖,缓慢起身,还没完全站直就被罗垚一把抓住手臂往上提了起来。

      “哎呦——”夏天直起身子嚷嚷,“老大你手轻点,掐地我好疼。”

      罗垚松开他,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手插进裤兜,转身往前走。夏天呲牙咧嘴地揉着刚被他抓疼的手臂,颠颠地跟了上去。

      等罗垚和夏天彻底走远了,小混混们才重新找补似的开始嚷嚷。

      “这人TM谁呀?从哪儿来的?”

      “看他那德性,大热天还穿个皮衣,也不嫌热,脑子坏掉了吧?”

      “就是就是,还个带小弟,装B样儿,吊个毛啊?”
      ......
      打了一阵儿嘴炮,泄完愤,面子好像又赚回来了,小混混中个别有脑子的忽然来了一句,“那人该不会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吧?”

      其他小混混:“??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那个样子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肯定犯过什么大事儿被抓过。”

      “这么一说还真像。哎你们看见没?他下巴那儿有一道疤,好长一条......啧啧,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幸亏刚才老子们没惹到他。”小混混们后怕地不行,齐齐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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