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勺筷子》亦小可

1、一·他的花与诗与茶

　　玫瑰花有他手里烟草的味道。
　　“哟，小伙子，要去求婚呐？”一位老人说着，笑眯眯地从我面前晃过。我笑了笑，无奈怀抱着一大束玫瑰站在街边目送被委托来送的人离开。今天这一捧他大概包了三十朵，我戳了戳几朵花，正算着应该怎么给他钱，就瞥见了玫瑰中间藏着的一张小字条。
　　【微薄茶点，愿前来共享。】是他的字没错。他说见字如面，印刷体没有那样的温度。我只好边往回走边掏出手机给他拨过去电话，待接听的声音刚响了三两声，那边就立马接起来了。这人甚至不给我说一句除了喂以外的机会，直接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在中午给你送花？看见字条就快过来，免得还要去吃你们单位食堂的冷饭。”
　　我说他又自作主张。把玫瑰花借放在了保安室，我从里面抽了一朵出来带着去了他的花店。离我单位很近，步行也就五分钟。推开店门的时候是十二点零五分，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他系着围裙在侍弄那些娇贵的花儿。他是花店的老板，大学学的汉语言专业，说是不好找工作便随着性情开了家花店，性格也是固执得很。
　　他看起来都没有我称得上温文尔雅，所以每次我看见他带着围裙为花儿忙前忙后都觉得像是在看一幅画作的背面，别有一番趣味。他倒也有他的理，先前对我的说辞是他要是没有些震慑力岂不是容易遭人欺负。
　　“回赠你一朵玫瑰。下次不用给我送那么一大捧了，放在我那也是白费。”我把带过来的那枝玫瑰放在花店一进门的篮子里，对他说道。他闻声回头看我：“怎么能算白费？带来愉悦也是价值。”他身后桌子上的茶看起来还没正式的冲泡，在一边静候着。“都不请我喝你珍藏的酒吗。”我故意和他开玩笑道。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放下浇花的花洒把几枝白玫瑰插花摆在了桌角：“白的花胜似绿的叶，浓的酒不如淡的茶。”
　　“这次又是谁的诗？”
　　“冰心的繁星。”
　　我笑着凑近嗅了一下他刚刚放过来的白玫瑰，依旧是在玫瑰花香中卷了一点手上的烟草味道，大抵是他在我来之前刚刚做好的插花。他其实不抽烟，只是平日里会做纸卷烟来卖。来买花的客人光怪陆离，有人沉浸花香，有人却偏爱他的烟草。
　　他绕到后面的厨房端来两碗面，远看上去都只是清淡地放了几片菜叶。我低头瞧了一眼，发现放到我手边的那一碗里多了个鸡蛋趴在面条上。用筷子头戳了戳流心蛋黄，我看向他：“这是要给我区别对待啊？不是说好的微薄茶点。”
　　“我要追你，难道不需要多费点心思？”他正了正色，看着我说。我陪他一起绷了几秒钟脸，结果还是功夫不到家笑出声来：“我说，不用这么正经吧？”
　　“我说正经就正经。”他像个小孩子似的嘟囔着，夹起面条吃得很投入。说来他这个花店老板也真是奇怪，世间姑娘那么多偏偏盯对上我一个小伙子。会和他认识还是因为两年以前，我实在不能和性取向较劲，为了躲一心缠上我想告白的姑娘。现在想起来，我做过最勇猛的事大概就是当时慌不择路地进了他的花店，然后对着这个陌生人说了句“亲爱的我来找你了”。事后我来跟他道歉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他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地哈哈大笑，夸我现场发挥能力真好。
　　从花店回去的几天以后，某个晚上我忽然收到他打来电话，说他打算给我送来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心说你整个花店的玫瑰加起来也没有那么多，听他说话含糊不清估计是喝醉了。生怕他真干出什么，我赶忙跑到了他的花店。
　　花店外面挂了打烊的牌子，我趴在玻璃门上看了一眼，推开门。没开灯，能瞧见他在柜台里面坐着，只在手边亮了小小的一盏。见我来了他便叫我过去，接着在我走近的时候忽然站起身抱住了我。他的胳膊还是有意架起来的，仍旧保持着不近身的礼貌。能感觉到他的手按在我肩上，接着沉默了一会，这位比我高出半头的男人呜咽着哭了。我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可以把拥抱落到我身上。
　　他说他姐谈了十多年的恋爱忽然分手了。我自然不能现在跟他讲结婚还有离婚的道理，那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他还像小孩似的和我坦白，说喝酒因为觉得烦躁，哭因为难受，觉得虚无缥缈的，什么也抓不住。想不懂爱情，也想我。后来他大概是哭累了，朝后退了点松开我，有些发愣地坐在那。他的柜台地方不大，我现在才看见上面乱糟糟地堆了好些东西，剪刀、彩带以及修剪下的花茎。我也陪他坐着，听两人的呼吸声在黑夜里对话。后来他想起什么，拨开自己坐的椅子，从后面拿出来一些花。“我没说胡话，真的是想给你送花的，还没做完。但九百九十九朵暂时拿不出来，如果你愿意等等，肯定会有。”那些玫瑰花在黑暗里红得热烈，他拿起的是一大捧，有些还尚未修剪，花茎上冒着扎人的刺。“如果我拿得出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可以追到你吗？”玫瑰挤在他怀里，似乎在和他一起问。
　　那盏小灯微弱的灯光映着我们各自半边脸，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知道他是个浪漫的人，不会卖惨装可怜地去博得别人的爱，更不会允许生活里有什么随随便便的事。我也知道在这段细水长流般的日子里，我有时很盼望他的字条，有时想把很高兴的事情第一个分享给他，有时在想和他拥抱是什么感觉。我很喜欢他这个人。所以我继续看着他，然后慢慢凑过去和他相吻。
　　他的眼角又钻出来些泪花，匆忙上手抹了抹，对我傻笑着说原来有时候他可以比玫瑰花厉害。
　　我的生日在八月中旬，他提前约了我说要一起去旅行。坐火车的时候路过了一片望不到边的湖，我们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起往外看，他忽然碰了碰我的手背。
　　“‘我的心，孤舟似的，穿过了起伏不定的时间的海’。冰心的繁星。”
　　我看着他，这次笑着补了句：“那是从前。”他点点头，在路过的人看不见的内侧从小桌板底下拽住了我的手。温暖的，有一些薄茧在手掌上。像是可以摸到玫瑰花香，又像是触到了缭绕着的烟草味。“现在我望见了岸。”他说。
　　火车的速度没有高铁那么快，但也逐渐从白昼滑向黑夜的边缘。车身染着草、染着树、染着湖水，最后染上了落日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假期接梗的文 梗源温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