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飞驰的少年》贾岱澜

67、第 67 章

　　67/贾岱澜

　　高考结束，赵其乐考完最后一门，就在自己院子里把书包扔了。赵大爷抽着烟问：“你特么发什么神经？”赵其乐扑倒赵大爷身上说：“老爷子！我考完啦！我解放啦！我能去镇上蹦迪啦！”

　　赵大爷脱下脚上的布鞋抽在他后背上：“你丫别臭得瑟！成绩还没出来呢！这两天好好在家待着，别到处惹祸！”

　　赵其乐拿下他爷爷的厚底布鞋笑道：“爷爷，要不咱俩晚上喝一杯？”
　　赵大爷说：“行！我去花街上买两个菜，晚上回来给你加餐！”
　　赵其乐拎起书包说：“我去买呗！”
　　赵大爷嘴上叼着烟：“我是不能走了，还是不能动了，我去遛遛弯儿不行啊，我这胸口这两天总是闷闷的！”
　　赵其乐点点头：“行行行，您去，您去，我就在家好好等你！您慢点儿！”
　　赵大爷咳嗽了两声：“咳咳，想吃点儿什么啊？”
　　“酱猪蹄儿，卤鸭爪，鸡胗什么的您都来点儿，我不调，好下酒就行！”赵其乐说完，吞咽了把口水。
　　“你这小子！胃口还真不小！”赵大爷叼着烟，手揣兜走向了花街。

　　夏君亭和张阳涛正在花街书屋刚刚写完作业，准备到学校上晚自习，今儿玩他们还有场考试，现在就算是正式迈入了高三了。
　　“那你没带笔袋怎么办？”张阳涛问道。
　　“你要不站在楼下催我快点儿，我能忘记带吗？”夏君亭抱怨道。
　　“那我去给你拿？反正你家，我门儿清！”张阳涛自告奋勇。
　　“不用，你在这等我，我回去拿！”夏君亭说着就准备回去。

　　张阳涛看着外面的花街路灯还没亮，黑灯瞎火的，他收拾收拾包，背在肩上，说：“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反正现在还早！”

　　今天高考刚刚结束，花街上零零散散都是垃圾，远远看起来倒像是战场残局。张阳涛不禁感叹：“明年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了！”

　　夏君亭回头看着长长的花街，转念想到：时间真快，距离他第一次来花街已经过去了两年了。
　　张阳涛问他：“对了，你什么时候来花街的呀？”
　　夏君亭说：“初三毕业。”
　　张阳涛问：“你爸妈逼你来的？”有很多家长都是奔着阳溪一中的名头，把自家小孩儿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念书，美名其曰：卧薪尝胆。

　　夏君亭摇了摇头。来阳溪镇，来花街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来的，他是跟着他爸一起来的。

　　三年前，夏开济正在XX医科大学附属东山医院，担任心内科的副主任医生，眼看着就要转正，在这个当口，他辞职了。
　　张阳涛问：“辞职了？为什么？”
　　夏君亭叹了口气：”我爸打了人！我爷爷骂了他，我爸一气之下就辞职了。”
　　张阳涛拉住夏君亭的胳膊问道：“我没听明白，那爸爸究竟是打了谁？还有你爷爷在这里面是什么角色？”他以为夏君亭他爸是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
　　夏君亭轻轻说：“我爷爷当时是院长，我爸打的是个病人家属。”

　　夏开济当晚正待着实习生晚查房，杨云云也在科室值大夜班，左清舟准备了两份晚饭，让夏君亭送过去。夏君亭把饭送到心内科的时候，夏开济正拿着听诊器被九床的家属围在中间。

　　这个病人是从急诊科转过来的新病人，夏开济正在给他做基本检查，夏君亭离得远，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看见病人家属一把攥住夏开济的衣领，将他推到了地上，实习医生没见过这架势，都不敢上去拉架。

　　夏君亭把保温桶放在护士站就冲了过去，别人不管，但是他不能不管，这是他爸！

　　还没等夏君亭走过去，就看到夏开济把白大褂脱了，也揍了那个家属一拳，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护士长报警了，夏开济和那个打人的家属一起被送到了派出所。

　　夏开济态度一直很平静，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说了一句：“你是个医生,你要是不对病人做了什么，他作为家属能打你吗？”

　　夏开济笑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是吧？”

　　警察调解结束之后，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派出所，刚走了没两步，夏开济在派出所门前的小巷子里，把这个病人家属又打了一顿。病人家属告到院办，说是医生打人。

　　还没等夏正谦找他，夏开济就向医院递交了辞职信，什么东西都没带就走了，甚至连白大褂都没拿。走出医院内科楼的那天，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还有些潮湿，夏开济手里捏着铭牌，把它丢到了垃圾桶。

　　他想：“去他妈的，老子受够了！”

　　夏开济点了根烟，正准备抽，看到医院大楼的墙上挂着：禁止吸烟。他又默默把烟掐了。
　　夏开济没回家，坐上二路汽车，直接回了花街。

　　第一次从花街回家，是半年后，夏君亭初中升高中，杨云云让他回家一趟。夏君亭的中考成绩直升RD附中没什么问题，可是夏君亭非要报阳溪一中。

　　他们想不到的是平时都听话极了的夏君亭，为何眼下这么执拗。夏正谦罚他跪在地上，背对着大门，夏开济回家，正撞上这一幕。

　　他们就一齐来了花街。
　　张阳涛觉得夏君亭说的有些简单，省略了很多东西。
　　“那你爷爷没把你抓回去？”张阳涛问道。
　　“没有，他估计也懒得看到我们爷俩！”夏君亭说。
　　“你丫太惨了！”张阳涛笑着说。

　　两个人走在长长的花街，花街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那么多人回来。
　　一辆车擦着夏君亭的侧身驶过，花街再宽，也将将好够一辆私家车经过。夏君亭听到有人再喊他：“亭亭！”这声音是张阳涛先反应过来的。

　　“奶奶？”张阳涛望着夏君亭说道：“这是你奶奶的声音！”
　　夏君亭一愣神，然后说道：“糟了！”说着，朝着星月网吧跑了过去。
　　张阳涛追上去急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夏君亭说：“我爷爷他们找过来了！”
　　张阳涛喊：“敢情你们在这儿没让他们知道确切地址？”

　　很显然没有，夏开济这也算是半个离家出走的寡人，当然得悄无声息。可是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这房子还是夏开济和左清舟两个人的，这次就算不是来看夏开济的，也算是故地重游。

　　自打上会张阳涛去了家里，和老两口聊起花街，聊起阳溪镇，夏正谦就一直憋着劲想来，这不，终于来了。故地重游，中间隔着几十年的光景。夏正谦走时，“花街”还只是一条羊肠小道，街上的公共厕所还没有修葺，阳溪一中也才刚刚建好，一切都是刚刚开始的模样。

　　星月网吧，夏开济正在电脑前厮杀，戴着着耳机，手拿着鼠标，对于即将到来的人浑然不觉。游戏输了，夏开济把鼠标轻轻一甩，起身上厕所，再回来的时候，夏正谦一身正装站在门口，一起来的还有杨云云和左清舟。

　　左清舟站在花街上等着匆匆跑来的夏君亭和张阳涛。张小眼被拴在院子里，看到杨云云，就扑了上去，摇着尾巴跟着她转。

　　杨云云笑着说：“哟！小眼啊，我给你带了好吃的罐头！”一听到有罐头，张小眼张嘴吐舌头，开心的很。它又颠着步伐来到了左清舟的脚边上，“汪汪汪”喊了几声。

　　夏开济拉着脸问：“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夏正谦说：“你不回家还不允许我们过来看看你？”
　　夏开济伸手递了根烟，夏正谦没接，走到了后院：“跟我过来！”

　　“你就在这儿整天打游戏？”夏正谦问道。夏开济自顾自地抽烟，不发一语，他本来就不爱说话，此刻更加沉默。“你在这儿呆了也有几年了，老祝几次三番托我找你回去，最近医院重组了一个老年病科，想他想聘你回去当主任……”

　　夏开济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他随手将烟蒂扔在地上：“我不回去，我在这儿挺好！”
　　夏正谦环顾四周说：“挺好？你管这叫挺好？那你学医学了十几年就这么白费了？”
　　夏开济顿了一会儿，慢悠悠道：“扔了也没什么，也不指望着他吃饭！”
　　夏正谦手砸在桌子上，骂道：“糊涂东西！你学医难道仅仅是为了能吃饱饭？你忘了你进学校那天是怎么跟我说的。”

　　夏开济穿上白大褂的那一天，跟夏正谦说自己要救死扶伤，要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医学事业。他都记得，他没忘，他从本科五年读到硕士，硕士三年读到四年博士，还要加上国外的两年博士后生涯，在临床上工作了快十年。

　　时间堆砌了他对医学的信仰，可是也打破了他对医学的幻想。

　　三年前那个病人家属无缘无故的一拳，彻底打碎了夏开济的构想。那年他三十七岁，回头望时间，夏开济的前半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和医学“较劲”！

　　夏开济笑着，戏谑着说道：“我早就忘了，您还真别说，拿了十几年，说放下，竟然就能放下了。我啊，放过我自己了，怎么着都是过！”

　　夏正谦不说话了，他们彼此都沉默着。

　　左清舟挎着包站在花街上，夏君亭和张阳涛正陪着聊天。

　　赵大爷晃晃悠悠从田埂上走了过来，他的手贴在心口，嘴唇发绀。

　　夏君亭首先看到，他忙上去问道：“赵大爷？你怎么了这是？”还没等说完，赵大爷一头栽倒，昏倒在了路边。

　　夏开济扔了烟，站起来，咳嗽了两声，他外面的网吧不能没人看。
　　“爸我先出去了。”他说。

　　夏君亭此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喊道：“爸！爸！赵大爷昏倒了，捂着胸口，嘴唇发紫……”
　　夏正谦条件反射，猛的站了起来。
　　夏开济已经冲到了花街上！

　　夏开济拍打着赵大爷的双肩，呼喊他的名字，他在赵大爷的嘴边已经听不到呼吸了，他赶忙解开赵大爷胸前的扣子，食指和中指搭在赵大爷的颈动脉搏动处，已经探不到搏动了，必须赶快进行胸部按压！

　　夏正谦在后面喊道：“亭亭！快打120！”
　　杨云云跑了过来，夫妻俩交换了眼神就心领神会。杨云云立刻跪在地上，配合着夏开济的胸部按压进行人工呼吸。她是个护士，做这些得心应手。

　　30次胸部按压，配上2次人工呼吸，直到救护车赶到，两个人跪在地上完成了好几十组。
　　赵大爷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急救人员已经能够探到颈间搏动，口唇也已经红润起来。
　　张阳涛奔回家，去喊赵其乐，颜家禾也跟着一起跑了医院。

　　花街上围过来不少人，救护车上下来一个的急救人员说：“CPR完成度非常高，很有效！”夏开济长舒了一口气，双臂无力的垂着。

　　花街上有人给夏开济鼓掌，他双臂颤抖，几十组CPR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的体力。夏开济站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双手，苦笑。他问自己：“这算什么？”杨云云勾过他的脖子抱了抱他，小声说：“你真棒！”

　　第一次，在夏开济离职后的第三年，他抱着杨云云红了眼睛，闷声哭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什么都没忘，有些东西已经深深刻在了他的习惯里。

　　张阳涛在夏君亭耳边说：“你爸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