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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挚爱 ...

  •   因为蒋攸宁持续而温和的宽慰,于燕的心从虚悬无助到慢慢往下落,她试着让自己冷静、平和,逃离自怨自艾。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她不能拖后腿,也不能再去加重其他人的负担。

      李望荣为了她专心养病,打算把她手上的工作全部转出。她不同意。她只是出行不便,脑子还能动,何况医院里的病人和她一样,都是轻症,都是暂住,没有谁愿意和原来的生活脱轨。

      “那我不给你安排硬性任务,你就当出差,行吗?”

      “行,我还能把它当成一次卧底行动,摸清敌人状况,争取早日归队。”

      李望荣被她逗笑:“有这种志气我就放心了,敌人斗不过你的。”

      他这样说,于燕便没了工作上的忧虑。她时而参与同事群里的讨论,时而观察病区里发生的一切。她有电脑,有纸笔,每天记录些琐碎,再去找串联的逻辑。她一面有记者客观而审视的眼光,一面又是病人,能得到更主观也更细腻的感受。

      这里每天都在变化。轮值的医护,调整的伙食,还有新收和新治愈的病人。昨天又有一批患者出院,她在通道里看着他们和医护人员合影,看见镜头和鲜花,自己的疲惫感也在减轻。

      她不再反复发烧。护士允许她适当走动,也鼓励她学会放松。因为经常见她不是在打字就是在本子上写东西,提醒说:“那边新开了读书角,还有桌椅,你可以去转转。”

      果然,那里摆了书架,有借阅登记处,也有临时阅览区。她去架子上拿了本风相的一月刊,翻了翻放回,又拿了本同行的,见桌边坐着的有老人,也有考研的学生,还有两个小姑娘在折千纸鹤,折好了就用绳子串好挂在书架旁边。

      色彩让人愉悦。她看着那一串串五彩斑斓,心间像化开一颗颗糖果。

      疫情在肆虐,治愈的力量在传递。
      生活会暂停,对生活的热忱却会一直存续。

      原因无他,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希望。

      。

      又到饭点,护工开始分发打包好的餐盒。于燕之前是为了填饱肚子,现在胃口恢复,真正把它当成美食在品尝。她吃得津津有味,惹得旁边的阿姨又看不顺眼:“你怎么这么能吃?”

      “……”

      “吃胖了小心嫁不出去。”

      相处这么些天,于燕也摸清了这位李阿姨的脾气,自己如果搭话,能有几个来回,要是不理她,她就会闹情绪,再出声就又跟吃了枪药似的。

      于是她说:“不用您操心,我马上就嫁出去了。”

      阿姨盯着她:“所以,你每天晚上是和你老公聊天?”

      “嗯。”她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没打电话,可没吵着你。”

      阿姨却切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对着手机笑得傻兮兮的。”

      “……”

      她又问:“你是记者?”

      于燕转头。

      “我又不聋,你白天和别人说话我听得见的呀。”她也面朝她,“当记者工资高吗?”

      “还行。”

      “我女儿,今年三十了,老天爷,还没结婚。让她找对象,不乐意,相个亲能脱层皮,还说我老顽固,老封建,要独立自主追求理想……”

      “那她的理想是什么?”

      “当富婆。”

      “……”

      “这死丫头,从来就不顺我的意。她以前呀也想当记者,要学新闻,结果志愿没上,学了会计。折腾四年,毕业找了个出纳的工作,天天看领导不顺眼,要辞职,我不让她辞,就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于燕没有回应她的恼火,只是问:“那她现在离成为富婆还远吗?”

      “鬼知道,她有多少存款只告诉她爸。她爸成天哄哄哄,老大一个姑娘被他当三岁小孩,成天不着调。所以啊,这回她爸走了,她也不理我了,就扔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于燕听出不对味来,沉默了会儿却被她一瞪:“走了就是死了,听不懂啊。”

      懂。但她还是心头一震:“因为肺炎?”

      “就是这杀千刀的肺炎,”阿姨恶狠狠的,“老头本来就这有毛病,那有毛病,大年三十一口气没回过来,医院也不用去了。我们俩老来得女又怎么样,还是没能好好送终。我在家隔离十来天,隔离个屁,到了这里还是阳阳阳,有时想想,我下去见他算了,可是那死丫头还在,老头那么疼她,我不能让她孤零零的……”

      她目露悲痛,于燕从床头抽了纸给她,她接过,却没有擦:“我才不哭,哭有什么花头。”

      于燕见她面前的饭都没动:“那你养好身体,出去以后就能陪你女儿了。”

      “她恨我都来不及,我来这儿她连电话都不打。”

      “那你给她打呗。”

      “不打。”

      于燕不说话。

      过了会儿:“女儿都一样,你怎么不给你妈打?”

      “我妈不在了。”

      这回换阿姨愣住:“也是因为……”

      “不是。她不在很久了。”她很平静地看着她,“阿姨,我比你小很多,没有指点你的意思,但我想,你和你女儿是最亲的人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两个人分开不难过吗?还要比谁硬气吗?她都三十了,以后是你管着她的时间多,还是听她话的时间比较多?”

      李阿姨撅着嘴不出声,于燕吃完扔了垃圾,回来却听她闷闷的:“我打过去,她要么不接,要么挂了,我俩说几句就要吵。”

      “那你就忍忍。”于燕见她犹豫,“这样吧,我们打个赌,如果她挂了,我不再劝你联系她,如果她跟你好好聊,你就不准发脾气,把饭吃完。”

      阿姨狐疑地看她一眼,随即拨了号。结果很快地,她一脸挫败地说:“打不出去,我的手机欠费了。”

      “……”

      。

      于燕翻开她的小本子,输入“女儿”旁边的十一个数字,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对方很快接起,李阿姨先是一愣,再快速转为方言模式,连珠炮似的往外输出。于燕听得好奇,想提醒她慢点,她却又忽然软了语气,嘀嘀咕咕的,眼里很快涌出泪花。

      她难为情地看了眼于燕,于燕忙避开,转完一圈回来,阿姨把手机还给她,语气竟然是轻快的:“我们都用短号,死丫头说不记得我长号,也没办法给我充话费,她送我进来时留了号码的,说我要是出院护士会打电话给她,她会来接我,还说在家里学做菜,等我回去烧我吃。”

      于燕心里松快:“你看,我就说不会的吧。”

      “那……充不进话费怎么办。”

      于燕接过她的老年机,打开后盖,内侧果然贴了张标签。她重新拨了李阿姨女儿的号码,报了数字,又把手机还回去。李阿姨一看,瞬间红了眼眶:“肯定是老头子贴的,我的话费一直都是他充的……我也是真的笨,什么都学不会,智能手机也不会用……”

      于燕难受:“那你病好了再认真学。”

      “嗯。”她点头,“我女儿刚才也说了。”

      她抹抹眼睛,忽然把手边的酸奶递给她:“这给你。”

      “我有。”

      “多吃点。”

      “我怕胖。”

      “……”李阿姨脸上一红:“还记仇了,我就是嘴上说说嘛……我对你那么凶,你还帮我,拿去呀,年轻人喝点酸奶好的。”

      于燕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笑了:“你这是道歉呀,算了吧,我帮你是为了让你不要再对我凶,你不要再说什么死了算了的话就行了。”

      “那我熬不住的。”她把酸奶往于燕床头一扔,过了会儿,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破冰的力量是巨大的,李阿姨收到了话费入账短信,马上打过去试试灵不灵。等到下午锻炼时间,她又罕见地要去跳广场舞,还要拉于燕一起:“再对着电脑,颈椎要出毛病了。”

      “你去吧。”于燕拒绝,“我不会跳。”

      “笨死了,这有什么难的。”阿姨催她,“赶紧的。”

      ……

      。

      两个人关系一缓和,有个伴日子也好过些。不知不觉,于燕已经在医院待了半个月。这期间她收获颇丰,熟悉了两位护士,也结交了一位青年画师,他用漫画记录在医院里的点滴,在网上获得了不小的关注。

      除此之外,她还用手机拍下了30顿伙食,105张其他照片,还顺利完成了两篇长稿:其中一篇是吴易谦团队的战疫实录,两万八千余字,配合陈越提供的照片,即将作为三月刊的封面报道,另一篇则是她在医院的所见所感,经由新媒体部推出,无论是数据还是社会反响都意外的不错。

      “言之有物是最主要的,不空洞。看来战地记者发回的报道和看着转播画面写出来的通稿,还是有实质差别。”李望荣在电话里说,“小于,记住,你是福将,凯旋后是有功劳在身的。”

      功劳?
      于燕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他点到即止,她也没有深究。

      她只是完成应该完成的事,其他不作奢求。而如果专业上的夸奖让她喜悦,那么这段时间她收到的关怀,则让她动容和珍惜。

      李望荣没有刻意隐瞒她被感染,所以不少同事都知道了她进医院的事。

      吴桐反应最快,急哄哄地把她骂了一通,又骂陈越的粗心,还骂自己,之后每隔几天就对她嘘寒问暖。

      小梁每次问问题,总是以“燕姐,你感觉还好吗?”开场,她要是说“还好”,他就不问,弄得她每次都说“很好”、“比昨天更好”,他才放心。

      后来,胡惠不知怎么也知道了,问了近况又连声嘱咐她休息,到了下旬,甚至连刘仁美也主动联系上她。只是这人本性难移,先是炫耀了她和王斯成去年就领了证,又说怀着孕被老妈和准婆婆照顾得珠圆玉润,也是显摆够了才想起正题:“等我生完孩子身材恢复了,办婚礼时你得给我当伴娘。”

      “伴娘?”她才不着她的道,“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只限于喝杯水酒。”

      “伤人心了啊,伴娘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难道不是因为年纪大了,单身的朋友很难找?”

      “那是你好吗?”

      “……”

      刘仁美哈哈大笑:“放心吧,不让你白干,伴娘有红包收。”

      “这才像话。”

      ……

      她接受着科学的治疗,享受朋友的关怀,知道自己终将痊愈,而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她心怀满满的感动和感激。

      “121床,122床,恭喜你们出院。”

      “谢谢。”

      她与医护告别,与这座奇迹般的医院告别,与李阿姨和来接她的女儿在路口告别。

      她们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交集,但她们拥有同样的幸运——他们的生活都还在继续。

      。

      阔别许久,回到住处,陈越一开门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她的脸被她的胡须扎得发痒:“你这些日子都是这么不修边幅的吗?”

      “不用出门见人实在太爽了。”他笑,眼中却湿润,于燕喂了声,“忍住,多愁善感不是你风格。”

      “那我是什么风格?”

      “你应该怒气冲冲地揪着我的头发大叫;‘啊!你这个害我禁足的衰鬼还敢回来!’”

      陈越被她逗笑:“行行行,看样子没在里面憋坏。”

      于燕说:“还有得憋,我要继续居家隔离。”

      “那总比在医院好。”他打了视频,很快接通,“蒋攸宁,能看到吗?没有缺胳膊少腿,健健康康的。”

      于燕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谁说话:“陈越!”

      “保持你的淑女形象。”他搂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动,“蒋攸宁,记住她现在的脸,不出十天,我会让她胖回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病。”

      陈越只笑,于燕脸上发烧,视线却定格,屏幕里,是全副武装的蒋攸宁。

      她还从来没在工作时间找过他。

      两个人视线相触,无声对视,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又像是早已经历过无数次。

      半晌,于燕轻轻一笑:“小猴子,现在你可以专心打妖怪了。”

      “嗯。”隔着口罩和面屏,男人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收到。”

      。

      妖怪来时裹挟寒风,掀起困顿恐慌的巨浪。
      逆行身影冲破黑暗,铸就并肩战斗的城墙。

      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领命在此,汉城的市民断腕配合,历经两个多月的较量,来时猖狂无惧的病毒,最终还是在一道又一道的防线里折了戟。

      气温回暖,万物复苏,好消息如解冻的春水般涌现流淌:

      新增确诊人数连续多日为零;
      累计治愈数超过了现有确诊数;
      最先收治危重症病人的传染病医院,ICU病区出现了第一张空床……

      这是一个明媚的信号,不消多久,信号随着春光蔓延,好比汉城街头的树枝冒出了新鲜的嫩芽,重振的形势也加速向好:

      复工复产继续推进,大小企业步入了正常轨道;
      十余家临时搭建的轻症医院完成任务,入院的病患数全部清零;
      卫健委宣布本轮疫情高峰期已经过去,首批援汉医疗队踏上返乡征程……

      到了三月下旬,岚城医疗队所在的病区也出现了床等人,经过汇报,他们收到了分批撤离的通知。

      按照先进先退的原则,第一批随省里过来支援的六人将于20号率先返岚,刘鑫却收到了蒋攸宁申请留下的报告:“你要留到什么时候?”

      “和最后一批同事一起。”

      “小蒋,”他看他,“两个月了。”

      “我可以坚持。”

      刘鑫转头看戴焕中,戴焕中知道于燕在这儿,但他没有当着刘鑫的面提:“攸宁,我建议你还是先回去,毕竟到了岚城也要休养隔离半个月,再留,你爸妈管我要人,我怎么交代?”

      “你老师说得对。”刘鑫替他做了决定,“要听指挥,别拿身体不当回事。”

      。

      蒋攸宁这边开始收拾行囊,于燕那边也在进行交接。吴易谦审稿时没有改动一个字,发表之后也给她打了慰问电话。于燕受宠若惊,不敢耽误他时间,他倒笑得爽朗:“别紧张,我也需要休息,需要闲聊,看杂志算是放松,何况你写的东西对我们都很有用。”

      受访者的褒奖是最大的鼓舞,于燕受了,又多了几分底气去和李望荣谈调任的事。这位领导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确定不在华中待下去?”

      虽然于燕不知道何时能离开,但她想提前办好手续:“我确定。”

      “能问下具体原因吗?”

      “我男朋友在岚城。”

      “所以你去迁就他。”

      “不是迁就,我对华东的感情更深,而且他的家在那里,这样对我们都好。”

      李望荣点点头:“理解。不过,在你走之前,我有些事要告诉你必须。”

      他严肃地说:“总部去年收到了两份重磅的实名举报信,一是举报原华东负责人方成彬私生活混乱,和下属存在不正当关系,二是举报现任负责人罗方明职业道德低劣,主张过不实报道,并且私自下发裁员决定,引起众怒。总部收到后就一直在调查,但调查有个过程,谁知还没公布,疫情爆发,领导要稳定军心,留人用人,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方成彬请了病假躲回岚城,罗方明态度还行,算是戴罪立功,具体是什么处置,最迟四月份也会公布。”

      于燕听完不解:“罗方明的不实报道是什么?”

      “这我没有告诉你的义务,我只提醒你,方成彬在华东这么多年,没当过缩头乌龟,这次全程装死,一是可能后院起火,二是知道罗方明背景深厚,主动让路。”李望荣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我的话说到这里,至于你什么想法,也不用告诉我。这是我给你的推荐信,不是去总部,而是回华东当一把手,电子版我已经发上去了,这是给你留的,成了,是我的功劳簿,不成,算是我个人对你的表扬信。”

      “主任。”

      “你叫我什么?”

      “老李。”她郑重接过,“谢谢。”

      “不客气。只是你在华中一天,就还是我的兵,走之前要把事情交接好,我不来收拾烂摊子。”

      “嗯,我保证。”她笑了笑,往外走时又被他叫住,“婚礼别忘了请我,不然少一份大红包。”

      于燕开心地挥挥推荐信:“没有大红包也会请你的,你因为我都被大老板批了,我得向你赔罪。”

      李望荣忍俊不禁,这傻丫头,能夸能骂,好事记着,坏事从不放心上,做事一等一厉害,还有几分单纯可爱,要真成了华东领导,怕不是要把他比下去。

      他压力颇大地挠挠头,随即释然,算了,再过两年老子就退休了。
      哈。

      。

      于燕恢复行动自由,先去采访了批发大王周宏斌,又去医院探望了早就重返岗位的杨医生。

      她把该巩固的巩固,结束的结束,一切交接妥当,四月初,汉城宣布解封。

      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开始重启,公路、车站、重要的关节被打通,大街小巷的烟火气见证了它的苏醒。

      樱花开放,暖意袭人,春天真的来了,她也真的要走了。

      陈越和小梁他们抢到了第二天的飞机,她手上事情多,只抢了第三天的高铁票。虽然要坐很久,但她归心似箭,甚至连一个晚上也等不得。

      她办好了核酸检测,出城,进站,一路上也没打盹,终于在天擦黑时抵达岚城。

      她没有回上海的家,而是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一出站,甚至不用找,要见的人穿着身黑皮衣,就站在巨大的灯柱旁。

      她推着行李箱小跑而去:“蒋攸宁。”

      她抬头,他低头,他们贪婪地望着彼此。随即,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

      “嗯。”他扣着她的背,缓了许久,而后松开,俯身和她额头相贴:“我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我也是。”她亲他的唇,任由自己溺在他的温柔的气息里。而后,他们分开,看清了对方眼里晶莹的光亮。

      这不是梦。

      是我,蒋攸宁,我真的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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