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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   雨丝由天接地,不大,却平秋里添无数凉意,生生落了两天,只见那天地间一片雾霭茫茫,拉出一张轻飘的水晶帘子,长空在花厅前面搬来一张碧缎躺椅,斜卧在上面,手里扯拉了一根半枯的樱草,正看着雨丝发愣。
      廊檐汇集了雨滴,尽数落在青板砖上,点滴成状,经年累月,竟砸出了一排深浅不一的小洞眼来,积了浅浅一摊水,又顺着砖头缝隙,转而流进了花丛里,直润得那片泥土浓郁深黑,谢尽的花草,残留一丝绿意,在这凄风冷雨里摇摇欲坠,半承着雨水,如一滴眼泪。

      花厅后头是排矮房,一间藏书,一间放着些杂物,木耳就在那书房里用功,自从得知自己身份以来,他努力了不少,以他的年纪再习武已难练成大器,他于是听白明祀所言,专攻那书本,个把月余倒也进步不少,如今,正读那《论语》。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声声不绝耳。
      叶长空起先耐住气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微雨午后,风中饱含湿气,少年琅琅读书声,更是听来平和惬意。不是他不认这弟弟,不帮他,而是在他看来,更多的荣华富贵,到头来,吃还是吃这么多,无非一日三餐,到了天黑也得睡觉,无法继续看尽一世繁华,得来再多,无人陪同一道欣赏,只是平添寂寥罢了。

      只身影单。

      他摸到贴服在胸口的那块玉佩,冷的空气里,却自是温润一片,那护心而卧的贺字,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感受到一笔一划,贺十五啊。
      叶长空这样想着的时候,慢慢睡了过去。

      雨一直落。从早到晚。没有停过。

      白明祀从书房里出来,走向前院,就看到叶长空这样在花厅前廊下休憩。回府后一张脸消瘦不少,下颌侧面的轮廓却更清晰了起来,滇南一行让他少了些稚气和顽劣,逐渐成年的身形神态,却愈发沉稳起来。尤其是抿唇不语时,眉宇清冷更似换了个人一般。
      见长空侧卧躺椅,修长的双腿叠放微蜷着身形,入睡后仍颦着的眉,因在廊檐下太靠近露天空气,被连绵的雨溅起的湿气笼上了面,那鸦翼般漆黑的睫毛微沾着水雾,更显得一张脸苍白清晰。

      白明祀站到那躺椅外头,挡住些雨,轻轻的推推他的肩,道:“长空,长空醒醒,不要睡在这里……”

      叶长空懵着一双凤目,只觉得连脚趾头都是软软的,浑身透凉,怎么也清醒不过来,被白明祀挡住亮光,只觉得眼前光线晦暗,脑子混沌,一下子分不明是白天还是夜晚,是山谷还是故园,整个人似浮在一片虚无云端,无依无靠,却依旧知他心低难填的寂寞孤单,他喃喃地开口,“小贺——”

      白明祀满腔温柔暖流似触到暗礁岩石,他收回了手,直起身形,清咳一声,正了正声音道:“长空,外头寒露深重,起来,回房。”

      恍然间又听闻木耳在后头书房读的子曰,子曰声,稍觉思量,伸一伸半麻木的腿,才感脚踏实地,三魂七魄归了位,吸入冰凉空气,五脏六腑通通苏醒,抬头看一眼白明祀,霎那间分明此时此地此人,长空怅然一笑,问道:“我还是叶长空吗?”

      这一问,似雾天里劈进了雷光闪电,刷刷地照得他无所遁形。白明祀连日来全部竭力修饰的平淡无波的心,被激起震荡无数。他双手暗暗捏紧成拳,盯住叶长空空洞双目,道:“你刚一睡醒,便不要再做叶长空了吗?”

      叶长空半支起身,轻轻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道:“我是情愿我永远睡着不要醒来,做我一世叶家三少,倒也无忧无虑,偏偏你一次一次推我清醒,推我上天入地。”见白明祀脸色稍变,却仍是张嘴说出最冰冷也道尽内心不平。
      “我与贺十五出山那日,你便算准了我会从那出现,叫人候着。我与他只愿长相厮守,不想理这些尘世恩怨,你偏偏赶他回湖北。你从小教我训练我,如今一步一步逼紧我,我不愿复国做这莫名皇帝,你更是将木耳从不谐世事少年逼成复仇皇子,你又与欲何为呢?叶长空?哈——你才是真正的叶长空,我是谁,早在十六年前,我已经失了身份,被废,被赐死罪——你压错宝了——你要的一切,我这里给不了你半点——”

      无情言语到此倏地戛然而止,只见白明祀猛然覆唇而上,封住那不停吐露冰冷字眼的唇。如惊涛骇浪没顶一叶扁舟,如漫天厚雪覆住微弱火光,白明祀狠狠地吻住叶长空薄唇。太过激烈的动作,太过惊世骇俗的举止,他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只是用力的吸吮那两片凉薄,突然的撞击,所用的感情太过强烈,生生的磕破了唇齿,不知是谁的血从那胶在一起的嘴唇渗出,被狂乱的卷入,只尝到那唇舌甘美连同那血腥微咸。

      叶长空用力推开强压过来的胸膛,白明祀双手如钳,死命的扣住那挣扎,饥耐已久的唇舌如久旱逢甘霖,只顾舔吮他唇内,叶长空使劲咬向他下唇,白明祀却毫不松开半分,舌尖覆过他的齿尖,鲜血涌出,沿着两人嘴角滴下,白明祀只手固住他双手,以右手捏住他下颌,逼得他仰头,再将那血液融入他口中。
      叶长空怒睁的双目,终因那血气翻涌,他唇舌都痛到麻痹,终放弃的闭紧了眼。

      天色昏暗,已至傍晚,雨势忽然大了起来,那廊檐下卷起风来,一片一片的雨雾倾泻到白明祀的背上。
      他手上再感觉不到叶长空一丝气力,白明祀内心涌起悲凉,徒然放开了他的手。
      他抹一把脸,却舍不得抹去那唇边美感,稍稍背转过一些身,慢慢平复激荡。

      叶长空满面苍凉,瘫坐在躺椅,他似被吓得懵住,嘴角仍有艳色血迹,一张脸更见苍白。乌云般的长发覆过额角,被晚秋的风吹起,他却仍然只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袍袖被封吹得鼓起,似随时乘风而去。

      白明祀心里顿起一片空茫,被咬破的唇上泛起麻麻的痛,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当年带你回来,我已六岁,爹一心护你,于是你做了叶家少爷,连同叶长空的一切都给了你。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了你,可笑,我却甘之如饴。”
      他语速极慢,似陷进了年幼记忆,也不管叶长空是不是在听,他站在廊檐风口处,狂风大雨倾打,湿了一身,却浑然不觉。
      “我带着你一同扎马步,在那棵梅树下,你年幼挨不住那苦,跟我说,大哥,我怎么看不见树上的花了,我回头,你已昏了过去。软软的身子栽在我怀里……爹娘每一次唤你的名字,长空——都会得来两声回应,我还忘不掉,我还记不住自己的新名字,为此常挨骂,我们俩一起被关在这院子里。读书练剑,那么些年月,不能随便出府,因你身份不能,只有我陪住你,你陪住我,到后来,有人一叫长空,只有你应一声,我却会暗里望你一眼,这一望,便是十六年,几千几万个回眸,自你三岁,我便只能望着你——”

      心脏,似被生生摘取,捏在手心里的裂痛。白明祀浑身是湿雨,眼角却滴落热泪,他本该华丽生命自从出现叶长空后,便只有一个叫做白明祀的苍白身影,他看着他长大,陪着他长大,他本来也认了命,他身份尊贵,那他陪着他,已觉万世瞩意。若不是贺十五……若不是贺十五,他贪玩流连尘嚣,也只是片叶不沾身,每次寻他回来,拂一拂衣袖,便是平静无波。偏偏他与贺十五如漆似胶。如此,他始终进不得他身心,与其终其一生只是兄弟而已,任他与人快乐双宿双飞,不如强绑他入命,成就他原本尊贵,也落得他存在那一方露天,让他永远得知他动向。若有幸,仍能暗里回望他数回,便是这复国坎坷路途断送性命,都已值得了。
      他道:“可惜你命中注定,该是这皇朝真命天子。我都不愿逃,你又能避到几时?”

      叶长空听闻至此,忽而面露璨然一笑,这一笑,凄风苦雨都似了千树万树花开,只听他道:“如此,我便遂了你心意吧——既然众人所望,意义不同,还好目的一样。”他从躺椅上站起,甩一甩衣袖,抬手拭去唇角血迹,道:“请爹寻忠武侯遗孤,共商复国大计。”
      他举步步入漫天雨幕,单薄身影只显落拓脆弱,却铮铮不被雨打风吹去,笔直在旋身,道:“只容我,再等贺十五三日——他答应我会来,我仍是要等他的。”
      说着,便再不回头,直往前院而去。

      白明祀满身凄怅,他抚唇,却觉一脸雨水,唇上伤口略微肿胀,湿了水后蜇人的痛。本应是一颗心归了位,却怎么摸,也摸不到跳动的脉搏了。
      一回首,却见叶南风带了丫鬟提着风灯出来,原来已是掌灯时分。白明祀黯然而退。

      那木耳手里卷着一册书,站在书房长廊尽头。

      叶南风浅笑,道:“凤栖公子,莫看书了,一起到前头用晚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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