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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战神与战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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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湫山大战后的第三百年,妖神楚淮因英勇骁战,一人灭敌数万,战功赫赫,天帝念其功德,下令封为战神,冠号初朝,一时风光无限,名号传遍四界。
但常常与他一齐被提起的,往往不是楚淮的种族,身世,亦或者是他惩恶扬善,秉承正道的品性,而是另一位战神。
那人叫做胥黎,冠号晏清,人神妖神无从得晓,只知他生来为神,法力无边。
是当之无愧六界第一战神。
这第一有两重含义:一为资历最深,神界首位战神;二来修为最高,战力榜一战神。
战神众多,为首则难。
能在神界开出战神这个职称又稳坐十几年的人自然不简单。
可就是这样一个气吞山河所向披靡的战神,却以修为相搏,陨灭于龙湫山战役。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有人说楚淮是踩着胥黎的尸骨走上的神位。亦有人说楚淮跟着胥黎修炼万载,人家二人是师徒之谊,弟子在师尊逝去之后接了战神位子,也算是圆满。
然而吃瓜群众说他俩是师徒情谊,可不见得真是这样。
于是庆功宴那日,楚淮成为神界新贵,人人讨而论之,最终还是当事人受不了众神君的指指点点,拍案而起。
刚刚被封了冠号的小战神倏尔放下酒杯拍了下面前的红木案起身,一双明眸红的厉害。
“胥黎从不是我师尊。”
他张嘴辩解着,连胥黎的冠号都没带,已然平辈之资,扫视过盘膝而坐的各位神族前辈,脑子里却浮现了以前胥黎倚坐在松树下执杯夸奖他剑术大有长进的那段记忆。
夸奖之后就应当是奖赏了。
还是他主动讨要的,那个一触即分,宛如夏日蜻蜓点水般的吻。
他甚至还清晰得记着胥黎刚喝过的梅子酒香……还有战神那红透了的耳朵。
“他是我的仙侣,是我未过门的夫婿,是我神府上另一位主人。”
字字铿锵,不需法力润色,便可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里。
满堂沉寂。
楚淮把话说完之后人就拂袖走了,连点仙气都没留下,完全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震惊……以及天帝的尴尬。
他这点倒是十分随胥黎的性子。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在场一位须眉皆白的老者拄着桃木拐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他转身抬头纹望向天帝:“晏清神君同刚才那个妖族新秀真是那种关系?”
天帝扶额叹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这一点头,宴上众人顿时如炮仗一般炸了窝。
倒不是因为两位同性神君珠联璧合,毕竟这群神君在世的时间那是相当久了。早都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个苦媳妇熬成婆,送走了多少只王八乌龟,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大惊小怪的,岂不是有失神颜。
他们只是震惊于这俩人的关系不如大家猜测的那样,不是说好的徒弟踩着师尊的尸骨上位,立志成为妖神第一吗?怎么竟然是一对仙侣。
不过另一边的女神君们倒是个个喜笑颜开,心道:“我果然没想错,他二人当真是这种关系。”
但感叹之后,多是唏嘘。
因为那被尊称六界第一战神的胥黎神君,早已陨落于三百年前的的龙湫山一役。
初朝神君说他是他未过门的夫婿……可恐怕就是楚淮承认,胥黎日后也不可能再成为初朝府明媒正娶名正言顺的另一位主人。
毕竟蒹葭已不再,白露难成双。
……
“砰——”拍案木响彻于茶堂之间,那说书人一袭灰袍长衫,接着道,
“那初朝战神方还是个刚及冠的小妖怪,年少成名,自视清高,硬是持着一柄临方剑,斩破晏清神府门前九九八十一套阵法,一路冲到了堂堂第一战神面前,执剑而立,袖中还藏有暗器,扬言非要跟鼎鼎大名的晏清神君比试一番……”
台下众人聚精会神,手捧瓜子茶盏听的津津有味。
可对面二楼一临台桌旁,楚淮却听了一脸黑线,猛灌自己一杯茶,烦道,“这是讲的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我跟胥黎打了一架。”
还九九八十一道阵法,他心想,就胥黎坐落于龙湫山山腰的那座茅草屋,院门能关上就已经算万幸了。
坐在他对面吃糕点的男人闻言哈哈大笑,“这讲的是初朝战神跟晏清战神初次相见之景,不过他们毕竟一介凡人,怎晓得你跟他之间的弯弯绕绕,莫气,莫气。”这男人说着说着,便抬手要给楚淮斟茶。
这人是衡山山灵的化身,因此常被唤作衡山君,他之前跟楚淮交往频繁,虽称不上知己,那也算是旧友,方才见他自天庭庆功宴上愤然离场,有些担心才撵了过来。
楚淮没再接话,只是沉默着一杯又一杯的喝茶,喝完再给自己满上,如此反复了五六次,才终于放下茶壶。
“时辰差不多了。”他突然开口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衡山君蹙眉看他,“什么时辰到了?”
“胥黎爱吃的那家栗子酥总是每日申时开铺,我得赶去给他捎点回府。”楚淮一脸的理所当然,然后将杯中所剩茶水一饮而尽后便迅速起身。
衡山君嘴张而复合,最后叹道,“他明明已经……”
“不,”楚淮却开口打断他要说的话,衡山君想要说的那番话,短短三百年,已经无数个人同他讲过一遍又一遍了。
可是他不信。
“先不说胥黎最后使出的咒法根本耗不了他所有的法力,哪怕就是耗尽了,只要我见不到他的尸体,他便还存活于世,说不定只是独自一人窝在哪里养伤。”
然后又是那般,话音刚落便抬步离去,连道别都不曾有。
“真是……一点礼数都没有。”看着下楼远去的人影,衡山君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悠悠倒了杯茶,一扫之前忧心之相,摇头品茶叹道,“这俩人当真是彼此了解,根本什么都瞒不住啊。”
此刻楼下说书人的故事已经不知道又讲到哪里,然拍案木响,赢得满堂喝彩。
天界一天,凡世一年。
晨起启程前往天庭赶赴庆功宴的时候,龙湫山还是一派春夏之景。绿木葱葱,杂草百花,鸟鸣蝉叫。而至此不过才离开了半日有余,这里就换了一番模样。
秋雨淅沥,凉风带过,山林之间蒙了一层雾气,不远处有棵高高挺立的老松树泛着金光。
楚淮的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与胥黎相遇的地方。
周身法力运转,微微施力便瞬时到了老松树边。
那发着的金色光芒是胥黎先前为了保护老松树施的仙法,其实楚淮仍旧相信他还存活于世的原因,就是基于这一点。
毕竟神明消逝,法力消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手里还拎着东西,方才同衡山君说要赶去买栗子糕并不是胡乱诹了个理由,他的的确确是买了,不过并不如他所说的只有申时才有,也不是胥黎所喜欢吃的。
胥黎喜欢的,是他手里除了食盒外拿的另一样东西——三坛白怫泉。
他坐在松柏之下,将食盒里的东西和酒坛整整齐齐码在一边,忽而又想起来今日在茶馆里听那说书人讲得故事。
很好笑,不,是可笑。
胥黎一生戎马,战功硕硕,功传万载,人人道而仰之,却也有无数魔族蛮夷拼了命也想要他以剑封喉,让他血染青松,然后饮血啖肉。
他是他的仙侣,是他楚淮系于心尖立于掌上之人,他为他挡刀还来不及,又怎会剑指自己的爱人。
楚淮一把掀开酒坛上盖着的红布木塞,仰头喝完这坛白怫泉,香醇辛辣,灼感自唇齿之间流入身躯,暖意愈渐升起。
兴许是被酒呛的,他连着咳了好几下,带着胸口有些发闷,眼角也泛着泪光,不知道是想起了谁。
醉里听雨,神智越发混沌,索性卸了力气放松身子倚上斑驳的树木。
随意拿起旁边食盒里的点心往嘴里塞,头也没低,仍然出神的往远处望,隔着云雾茫茫,散落黄叶,他好像又看见了一手持伞,另一手拿了件披风的胥黎,雍荣闲雅的朝这边走来。
又饮一坛白怫泉,他苦笑两声瞌了目,衣襟已经湿了,兴许是雨,是酒,但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有些困了。
但他又恍恍惚惚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估计是树灵的,他懵着脑子胡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又有胥黎跟他两位神明的照顾,这老松树再修炼不出树灵来那才说不通。
他有些冷,哪怕有烈酒暖着身子也冷。
很冷很冷,像是隆冬腊月,朔风凛凛。
他好像又回到了数万前刚刚遇见胥黎的那个凡世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