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在外闯荡的那些年》9002

1、第 1 章

　　一

　　寒假才刚回家没两天我就被我妈以你在家太碍眼还带着妹妹熬夜为由赶去了我叔家，说辞是帮我堂弟补课。叔叔带着他儿子回了乡下老家，我就只得连夜打包行李另一天赶早上的公交车回去，还得忍受晕车的恶心劲。这，就是当代大学生的家庭地位。

　　时隔两年，我都快认不出我那堂弟了，初三居然就快一米八了是我153的身高不能忍受的，居然还有肌肉，结合他那各式各样的奖状奖杯，我泪了，我这叔叔也太会养儿子了吧。看见他各种英语比赛证书，我放心了，这还补啥课啊，嗨起来啊。

　　我很喜欢我叔家的装修风格，十分简约，虽然整体是冷色调，但很奇怪没有显得很冷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温馨。因为只有两个人住东西不是很多，而且我叔总是习惯把各种物品分门别类归整好，因此不同于我狗窝般的房间，他们家很整洁。

　　叔叔让我住的是一间特别粉嫩的房间，床上还有一只崭新的快有我那么高的熊娃娃。我还想就一晚上是怎么准备好这么一间房让我住的，后来发现，果然是我自恋了，这间房应该是属于一个“生”于十二年前却又从未存在的女孩。

　　我和小熠——我堂弟，打了两天游戏后被我叔赶出去锻炼，还限定了游戏时间。没有游戏的无聊时光我和堂弟自学起了C语言，企图自己写点小游戏，我又一次被打击到了，我这小堂弟悟性太高了，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其他叔叔婶婶甚至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小堂弟，也不是不喜欢，他们对他跟对我好像差不多，只是对他总有尴尬又生分的感觉，而且有时候像是心疼有时候却又像是怨恨。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天天念叨的是让叔叔结婚，以前还直接催叔叔，最近不知道怎么不当面催了，知道我在叔叔家住后，让我去旁敲侧击。

　　被天天魔音贯耳，我憋不住了，趁和堂弟一起改BUG时开启了话题，从不知道哪儿犄角旮旯七拐八拐终于拐到对继母的看法。

　　“看人吧，有的继母真的很好，不过我是不想要。”

　　“啊？”我堂弟应该是没怎么和他妈相处过，也挺懂事的，所以我是真的纳闷。

　　“虽然现在也挺好，但有人陪你爸不是更好，下次你爸揍你还有人拦着呢。”

　　结果这死小子翻了个白眼，说：“我爸从没揍过我好吗。”接着他把电脑往我这儿一推示意我来改，他老人家躺床上去了，“我也想有人陪我爸啊，但我不想要继母。”

　　什么玩意，滚吧你。

　　这事一拖就到二月份了，疫情越来越严重了，据说离我们挺近的一个镇有好多在外地打工的回来了，整个镇都被隔离了，车也不让过，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总之我就在我叔家住下来。后来学校延迟开学，我闲着没事想把一直拖着没看的《Call Me By Your Name》看一下，结果因为堂弟的搅和变成了我、叔叔和堂弟一起看，我第一次觉得客厅的电视也太大了吧，和两个直男，还有一个是长辈看同性题材电影也太尴尬了吧。

　　我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因为一哭就满脸冒红斑，不好意思让他们看见，就一直躲，还频繁去厕所洗脸，快把我整吐了。叔叔似乎想说什么，但堂弟就急着说叫你看两个男的恶心了吧，我这暴脾气，上去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骂他：“你瞎叫唤什么呢！还天天叫着想谈恋爱，怎么滴，你的爱高贵，人家的爱就低人一等了？辣鸡！”

　　“那你吐啥？”

　　“我……我那是太难过了好吗。”

　　我记得我说完叔叔就笑了出来，就那种宠溺地看俩小孩打闹的样子，呜呜呜，也太好看了吧，怎么说也是亲戚，我咋就没你俩父子十分之一呢。

　　把堂弟赶去写作业后叔叔跟我聊起天来，他告诉我当年他在外闯荡的时候有个朋友……

　　二

　　叔叔的朋友A和叔叔一样也是刚刚二十从农村的家里去到了北京闯荡，没钱没路子，所以朋友A和A的另一个朋友B一起合租，住在一个潮湿的地下室，俩个年轻人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在这个城市挣扎求生，赚到钱了，两个人喝着啤酒唱着歌狂欢一把，难过了，不用多说，我的肩膀任你靠，没有压迫人的老板，没有打碎了牙往肚里咽，没有家里长辈无休止的安排，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只有他们俩个，可以笑，可以哭。

　　有次B租了辆小破三轮车卖菜去了，A笑着说完卖不出去就拉回家吃就出门了，他最近在一个理发店干活，其实相比之前的活还算轻松，就是总有些刁难人的顾客，烦得要死，其实更让他烦心的，是有个大妈做了次头发后天天来洗头，还给不少的钱，他知道大妈是冲他来的。

　　A虽然天天风吹日晒，也还算看得过去，她想包养小白脸罢了。在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里，他确实穷怕了，在大妈终于对他动手动脚、给出各种暗示的时候，他本来想着，这女的也挺好看，说不定之后给一大笔钱，轻轻松松走上人生巅峰啊。可是他突然想到了曾经和某个人一起哭哭闹闹谈梦想的日子，昏暗的地下室里，他们击掌、拥抱、互舔伤口，只觉得现在在他胳膊上画圈圈的白嫩手指太过恶心，似乎抱一下她就背叛了什么。

　　富婆是这家理发店的老板，拒绝了她，自然当场被扫地出门，可A却彷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A素来潇洒，走了几步路就放下乱七八糟的思绪。

　　想那么多干嘛，找B卖菜去。

　　正巧，A刚看见B，他就在被城管追，一大小伙子骑着辆破三轮还拖着没来得及收的菜，狼狈极了，A冲过去，胡乱地把那些菜往车上扔，结果扔上去的还没掉的多。

　　“你瞎搞什么，都掉了都。”

　　“还废什么话，掉就掉了，先跑啊。”

　　“你他妈下来，你在车上我骑不动了。”

　　“我这不是一只脚在地上给你加速呢吗。”

　　“哥！你玩我呢吧。”

　　……

　　最终俩人弃车逃跑，在一个略脏的小巷子里，他们喘着粗气互相指责，本来是玩笑般的互骂，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真的吵架，或许对这操蛋的生活都憋着口气，他们动起了手，要不是刚剧烈运动完，没什么力气，估计双方都得见血。

　　A一拳从B脸边擦过时，B看着A，或许是被A身后的阳光刺了眼，他晃了会儿神，被A摁在了地上，吼出来一句：
　　“我的一车菜！因为你！他妈的没了，你还真打我，草！”

　　“你那一车菜本来就要没，关我屁事！我才是为了你放弃了富婆！操他妈的！”

　　“要不是你上来，我会骑不动车吗！”

　　“我不是帮你了吗！”

　　“就你那一条腿倒腾得再快也没用。”

　　“滚，你两条腿倒腾也没比我一条快多少。”

　　“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互相瞪着突然就笑了出来。又说对方幼稚，又笑个不停。

　　三

　　叔叔故事讲到这里没忍住插了句还是业务不熟练，本来可以不被城管抓的。我乐了，开玩笑说，这个朋友A是不是他自己。

　　我发誓我只是开玩笑，但是叔叔沉默了，后来笑了笑，指了指堂弟房间，说，保密哦。

　　接下来叔叔做饭去了，我其实很想知道后续，但叔叔说下次有机会再说。我是个喜欢脑补的人，结合叔叔曾经有个特别喜欢的人，现在一直没有再娶，其他长辈对堂弟的态度，再联想起爷爷奶奶不敢硬逼叔叔再婚是因为叔叔曾经因为这事喝酒喝到酒精中毒，我脑子里瞬间就有了长辈百般阻挠、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形婚又离婚、为你半生孤寂的虐心长文。

　　我记得奶奶说，她几个孩子里其实就叔叔娇气点，因为叔叔年纪最小，大家都自发地护着他，几个孩子里只有他不会做饭，干起活来也喜欢捣蛋，他的东西就没干净整齐过，在大家都苦时光里他总算是比别人甜一点的。以至于爷爷奶奶当年都不理解为什么叔叔能那么坚定地去那么远的地方闯荡。

　　我被虐到了，在房间里有大哭了一顿之后决定打堂弟一顿，换换心情。

　　我进去的时候他坐得特别端正，桌上的作业整整齐齐，他翻了个页，准备写另一页的第一题，我一看这架势，不得了，绝对是刚才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在装装样子。

　　我清了清嗓子，他就在我两米八的气场下节节败退，自发告诉我，他在看日记。我一惊，正经人谁写日记，他直接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我了。我同手同脚地走出了他房间，甚至忘了打他——其实是我死缠烂打问他在干吗之后，我就没脸再打了，嘻嘻。

　　四

　　后来叔叔和施叔叔赚了些小钱，却默契地没提搬家的事，他们俩也算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直到施叔叔的妈妈让施叔叔照料照料来闯荡的远房亲戚廖阿姨。

　　廖阿姨初来乍到 ，没个依靠，肯定是要和叔叔他们一起住，叔叔和施叔叔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搬家。搬离这个住了五六年的地下室时，叔叔虽然有点怅然若失，却完全没有料到之后他和施叔叔的形同陌路。

　　廖阿姨在一家有钱人家当保姆，主要任务就管管孩子之类的，平时就住在那家人家，因而叔叔他们的生活也没受到什么影响。施叔叔做饭，叔叔就洗碗，叔叔毛躁又不细心经常摔碎碗，惹得施叔叔骂他为了不洗碗无所不用其极，叔叔则不服，做饭的人不洗碗是他一贯坚持的准则，他不是这种卑鄙小人。

　　叔叔偶尔有空还去看看寥阿姨，送些吃的穿的什么的，比施叔叔对寥阿姨都好，搞得施叔叔天天盘问叔叔是不是看上寥阿姨了，还说寥阿姨是他们家的，不让叔叔。

　　过了几个月廖阿姨说是家里有事来拿了行李回了趟家。

　　寥阿姨刚走叔叔正执行施叔叔给的今日任务——整理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了一张没见过的光碟，家里的光碟他俩基本都看完了，这来一张没见过的，正巧刚谈成一笔生意，他就想买些吃的喝的庆祝庆祝。

　　晚上施叔叔回家时还带了各种酒，俩人上来就乱七八糟地喝了七八杯，敬星星敬月亮的，胡闹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醉没醉就走起了感性路线。

　　“兄弟啊，这些年，多、多亏了你陪着，不然我估计就坚持不下去了，真的，真的，我、喜欢你，欸不是，我、我感谢你。”

　　从一无所有到互相扶持再到现在小有成就，施叔叔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他俩的经历，看着施叔叔胡言乱语，叔叔也莫名有种冲动，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开口。移开视线，却瞥见频幕上坦诚相待的两个男性互相依偎着，思维混乱之间他甚至没去想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就脑子一热堵住了面前胡言乱语的男人的唇。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彼此都清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叔叔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内心挣扎后终于决定和施叔叔在一起，在长辈们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的情况下，选择了踏上那条艰难之路。

　　叔叔后来把他当年的日记本给我了，都是简单的记录，有些事件只有几句话，我却仿佛从中体会到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其实叔叔挣扎的不是喜不喜欢他，从日记中可以清清楚楚地知道，哪怕和施叔叔一辈子住在那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叔叔也很开心。他只是不知如何去跨过世俗，稍有不慎，是两个人的万劫不复。

　　五

　　意料之外，从朋友到恋人的转变很自然，没有叔叔想象中的尴尬和不知所措，除了从心底冒出的幸福感，和平时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不同，或许他们之间早已超越友谊，习以为常也就没有意识到吧。

　　从叔叔单身带着堂弟的现状，我知道，他们的故事肯定不是我所期待的圆满结局，但是我听到他们甜蜜的日常时，还是忍不住想着万一呢，说不定现在叔叔和施叔叔还在一起，只是长辈不太能接受，才不出现罢了。

　　但是叔叔告诉我，他们在一起没多久就分手了。寥阿姨回家被发现怀孕了，未婚先孕、爸爸不知道是谁被村里疯传着，施叔叔的妈妈各种哀求着，让施叔叔回家娶寥阿姨，对外就说孩子是施叔叔的，他俩早结婚了，过两个月打算办喜宴来着。叔叔和寥阿姨相处了这几个月，知道寥阿姨是个好姑娘，而施叔叔和寥阿姨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他妈妈还如此哀求，俩个人万般无奈，也只能让施叔叔先把寥阿姨娶了。

　　施叔叔匆忙回了家，分别那天，他们没说话，只一个拥抱，后来不复相见，没能到地久天长，回忆也似乎变了色调。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联系上，大概两年后，叔叔打算回老家了，在和买家商量房子价钱的时候，施叔叔的妈妈来了，抱着一个男婴。她说寥阿姨其实没有怀孕，是她编的，为的是逼施叔叔回家结婚，他知道是施叔叔吃软不吃硬。她说她早知道施叔叔喜欢的是叔叔。她说这个孩子是施叔叔的儿子身体不太好，没钱治，让叔叔想养就养，不想就搁孤儿院、公安局，他们没办法了。

　　叔叔真的很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屈服了？想过普普通通的有儿有女有老婆的日子？还是变心了，发现不喜欢了。

　　甚至这个孩子，以他们当年攒下的那些钱不可能没钱治。

　　可是没人回答。

　　叔叔就这样带着堂弟回老家了，长辈们都以为他是未婚生了个孩子，后来人姑娘不要他爷俩了，叔叔也就由着他们脑补。甚至因为有个孩子，爷爷奶奶也没怎么逼他结婚。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各种逼着相亲，追追躲躲地这些年就过去了。

　　“我也不去想那么多了，带着小熠好好过我们的日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问叔叔：“那你酒精中毒……”我看叔叔皱着眉头没敢再说，结果叔叔一拍我脑袋。

　　靠什么玩意酒精中毒，原来就是叔叔就着酒吃了没煮熟的豆角，应该算食物中毒？而且也没有很严重，爷爷奶奶又脑补过度了而已。

　　“憋了这么些年，终于说出来了。听你妈说你喜欢听故事，这个故事怎么样？”

　　“啊？”

　　幸好这么好的叔叔没有因为施叔叔的事一蹶不振，我希望现实中有小说里那种非你不可的深情，等上千万年的爱总是让我有种满足感，但又觉得比起让一个人永远陷在怀念悲痛之中，我宁愿他没那么深爱。

　　六

　　小熠早就知道施叔叔的事了，和叔叔一样，施叔叔也有本日记本，夹在叔叔收好的杂物里，被小熠偶然间看见了。日记始于相遇之日终于分别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