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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其三 光华·金佛 ...

  •   一个绘着简洁莲花纹样的漆木柜抬了进来,掌管府中大权的安仁长公主与其子一左一右端坐厅堂之上,收受寿礼的杜夫人郭芊虞满心欢喜,脸上依旧维持着贵家主妇该有的平和表情伺候在婆婆身旁。杜家小姐却不管这么许多,笑着凑到送进来的漆木柜前,好奇看着夫役们卸下抬杠、绳索,她不等长辈们开口,急急吩咐道:“打开,快些打开让我瞧瞧,究竟是何了不得的菩萨金像。”

      长公主等人见状直笑,作父亲的涞州刺史杜柏戬轻轻摇头,对幺女的举动颇感无奈,他侧身朝嫡母拱了拱手,告罪道:“灼儿不知礼数,让母亲见笑了,孩儿下去定然好好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呵呵呵,灼儿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之时,柏戬何须过于苛责?等她及笄嫁人后,自然便收敛性子了,谁不是这样,想当年母亲比她更爱闹,现下不也规规矩矩端坐这里?”安仁长公主缓慢摇动着手中的团扇,目光温柔始终注视着在漆木柜周围蹦蹦跳跳,急不可耐催促下仆移开盖子的孙女杜如灼,她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恍惚间回想起自己幼年的点滴时光,那个时候,当今的圣上还只是个一品郡王。

      “抬出来,抬出来,让太母、爹爹、娘亲看个清楚,灼儿都不知晓该争样描叙这尊出尘脱俗的菩萨金像了!”安仁长公主的片刻失神被孙女欢快的声音打断,她笑着抬起眼,看向仆役们小心翼翼从木柜里抬出,去除包裹的绸缎逐渐露出真实面目的金像。

      四周安静下来,聚到大厅里观看寿礼的仆妇、婢女们屏息静气看着金像上闪耀出的柔和光芒,杜灼也停止了说话,她微笑站立一旁,静等众人对金像的赞叹。

      “莲……莲姬?!”安仁长公主倏地站起身,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滑落在地,她哽咽着声音喃喃说道,一面脚步蹒跚走到金像前,她颤抖的指尖缓缓拂过金像的面容,布满皱纹的脸由于哀伤的缘故,更显出一股苍凉的老态。

      安仁长公主一把抓住上前搀扶的儿子杜柏戬的手,反问道:“这不是莲姬么,这不是莲姬么?你们找到莲姬了,她在哪里?争的不领来见我?”

      众人一时纳罕不由面面相觑,在旁的郭夫人率先回过神,她与丈夫对视一眼后,缓步走到婆婆身旁,轻声劝道:“阿姑(注一)勿急,这个金佛既与阿姑所寻之人极像,何不如招来制作的金匠问个清楚?”

      “芊虞说的有理,这便差人将工匠招来。”长公主点头应承着,表情仍旧有些恍惚,似乎还未从见到金佛像的震惊中完全清醒过来。

      如灼被这场毫无预兆出现的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疑惑看向移出木柜的与人等身高的观音金佛像。与普通的佛像并无太大区别的鎏金铜胎制法,非男非女的观音盘端立莲台之上,拇指食指相互接触,双手一朝上一朝下作出定印姿势,脖子上的环佩璎珞栩栩如生,衣带的褶皱亦刻画得异常清晰,行云流水像是随时可以飘动起来似的,为处于静止状态的菩萨坐像带来几分动感。

      这样的造型绝非少见,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菩萨面上淡淡的笑意,却让人觉得别有深意,观音低垂眉眼仿若正在思索如何为天下苍生带来福祉,它注视观者的双眼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情感,仿佛是喜悦愉快,又恍惚包含着几许哀愁。杜灼觉得奇怪,这样的目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冥思苦想却又捕捉不住转瞬即逝的记忆的微光。

      醉心于这慑人笑容之时,隐隐从菩萨面上传来一股死的气息,杜灼万分惊讶,不解为何普度众生的慈祥菩萨会面露死相。她悄悄拉了一直伺候在奶奶身边的侍妇,压低了声音探问道:“李妈妈,太母口中的莲姬是甚么人,缘何我从未听人讲起过?”

      “这个可算是府里的秘事了,想当年莲姬跟小姐一样年纪的时候突然失了踪,听闻……”姓李的侍妇顿了顿,见到长公主目光冰冷看了过来,她倏地止住话,嗫嚅着转移了话题,“呃……具体如何,众说纷纭的没有一个准,小姐勿要放在心上,听过便罢了。”

      杜灼并不满意这个听来敷衍的答案,再欲追问清楚,听到奶奶忽然宣布身体不适。众人也不耽搁,前呼后拥地扶着上了年纪的长公主离开厅堂。待跟着到了后院寝间,如灼只赖在奶奶身边不愿离开,一心想把“莲姬”事情打听清楚。

      “太母,您告诉灼儿莲姬是何人,灼儿很想知道呢。”如灼挨着奶奶,甜言蜜语央求道。

      “小孩子家家,这些不是灼儿这样的官家小姐该探听的事情。”安仁长公主严肃了表情阻止孙女的追问,这刻,她不再是平常的慈祥和善模样,不知觉拿出了皇族公主的架势。扫了一眼围在身旁露出担忧表情的儿子、儿媳及一干仆人,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都下去罢,一屋子人围住我这个老人家,弄得浑身不自在,下去罢,下去罢。芊虞,大公主既然给你送了寿礼来,及时回了才不失仪,你顺道打听……”

      长公主话只说到半截便停住了,若有所指看了儿媳一眼,她倏忽露出困意,急急打发了屋内众人,只留一个长年跟随左右的侍妇在旁使唤,看着的样子。

      杜灼觉得奶奶像是另有事情吩咐却不想他人知晓,百般不愿嘟囔着走了出来,心里仍旧挂念着令奶奶大惊失色的神秘莲姬,按耐不住缠着母亲,问道:“娘亲,您知晓那个莲姬的事情么?灼儿实在好奇。”

      “为娘争会知道崔莲姬的事。”杜夫人郭芊虞面色一沉,冷冷扫了丈夫一眼,撇下二人独自朝厅堂方向走去。

      在母亲身上吃了钉子,如灼丝毫没有气馁,望了望无端受气的父亲,她自顾揣测道:“灼儿见着娘亲瞪了爹爹一眼,似乎心有怨恨,莫非……这个所谓的‘莲姬’是爹爹在外边私纳的妾室?爹爹碍于娘亲的脾气不敢带回府,谁知‘莲姬’竟郁郁而终,太母知晓这个事情,故而一直心有芥蒂,才会有了方才的人前失态?”

      “看、看、看,这丫头说的甚么话?倒拿爹爹来打趣了,爹爹是在外面养妾室的人么?胡说八道!”杜柏戬哭笑不得,看着身体孱弱的幺女是打又不得骂又不是,他唯有摇头以对,正想逃回书房避开女儿的盘问,如灼猛拉住父亲的衣袖,央求道:“既不是灼儿所言的情况,爹爹倒是给个确切说法,不然灼儿好奇心起,将宅里上下问个遍,爹爹的风流韵事可就人尽皆知了,到时候可怪不得灼儿触及爹爹的隐秘。”

      “你这孩子,愈来愈胡闹了,去岁涞州‘蛛女’那个事情,为父还未教训你跟人合计捉甚么凶犯,现下又要闹事,须知这里是京师,比不得涞州小地方,为父在涞州尚可任你玩闹,现下天子脚下,哪天你就叫这好奇心害死了杜家。”

      如灼噘着嘴,反驳道:“谁让县令无能,灼儿既察知事件真由,难道要不管不问?灼儿这般辛苦,亦是为了爹爹的官位呢,若是上报错误人犯,有朝一日追究起来,遭罪的不还是爹爹,受牵连的不是我杜家?再者灼儿打听这个‘莲姬’的事,不过是因为一时好奇,绝不会作甚么任性胡闹的事,爹爹争的不相信灼儿呢?”杜灼拾起帔帛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一面不忘从指缝里偷偷观察父亲的表情变化。

      “你哪里知道为官的中庸之道,一味胡闹使气。为父就怕你小孩子心性,听了莲姬夜奔的事也跟着有模学样,岂不是……”使君大人自打嘴巴,无意间透露了关于莲姬的星点信息。

      “‘莲姬’夜奔?!”如灼双手合十,眼睛里露出亮光,欣喜而向往地说,“这是传奇上才有的事情,当真有这样的奇女子么?爹爹与她甚么关系?快说,快说!”

      杜柏戬懊悔不已,见着眼前这般状况,知道瞒亦无用,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与为父无甚关系,倒是跟你大哥有几分关系。”

      “莫非是哥哥在外面的妾室?当真人不可貌相,连老实的大哥也这般风流无度,背人娶妾?”如灼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问道。

      “这孩子,这孩子,以后给我好好学习针线女红,看书只许看四书五经,出去只得到佛寺道观,少去街头巷尾听那些不入流的传奇故事。”杜柏戬气急,又因担心幺女病弱身子,当下也不敢大声斥责,他勉强压抑住脾气,缓慢解释道,“你大哥十四岁的时候,原定了清河崔莲姬为妻,正待过门之时,谁想崔家女儿竟然失去影踪,两家人多方查找无果,最后在她闺中密友处找到她留下的书信,信中只言另有中意之人,无法许嫁杜家,前因后果也未明说。”

      如灼隐去脸上玩笑表情,脑海里闪现出同为清河崔家出身的黎奴的身影,禁不住觉得有些别扭。“清河崔家……”她咕哝了一句,想起再未有音信的幼年玩伴,心中的不爽又起,她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另问道,“清河崔氏的女儿与太母有何关系,为何太母见到那个酷肖‘莲姬’的菩萨金像会方寸大乱?灼儿不解。”

      “莲姬之母余姚郡主是你太母最疼爱的侄女,本是要亲上加亲,谁知竟发生这等令两家蒙羞的丑事。”

      “余姚郡主不是黎奴的……”杜灼抬起眼,发现面前的父亲匆匆看向别处,似乎并不想提及关于黎奴或任何与清河崔家相关的事,于是她收起话,假装释怀笑了笑,说道,“知道这些便够了,灼儿现下再去瞧瞧观音金像,方才一阵混乱,还未看仔细。”

      她说着别过父亲来到厅堂,不等她再多观赏两眼,忽见大公主府的家令(注二)面色苍白急急赶至,一一与杜府各人叙礼后,歉然道:“小官罪该万死,还请郭夫人饶恕。”

      “何事这般急切,慢慢说来,本夫人不怪便是。”杜夫人郭芊虞看着娘家来人,态度和善说道。

      大公主府家令额上淌下热汗,他抬手抹了抹,扭捏着不知如何开口,犹豫许久,他才吞吞吐吐说:“那尊金像……送给郭夫人作寿礼的那尊金像……呃,实际上……错送了……”家令伏地顿首,不停讨饶,“还请郭夫人恕罪!小官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郭夫人恕罪!”

      众人窃窃私语议论起来,送出的礼讨要回来还真是前所未闻的事情,何况对方还是颇有威名的大公主府,看着家令一脸欲言又止,实在不像是错送这么简单,郭夫人按耐疑惑没有明言,侧身对仆妇轻声说了一句,才开口道:“知道了,你且将金像送回去,其它事情以后再言,安仁长主及使君那里我自会说明。”

      家令满脸感激拜了又拜,才退出大厅。跨出门槛没走几步,却被杜府小姐在半路拦下:“金像错送是争么回事?看家令叔叔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小姐……”家令为难地挠挠头,低声说了句,“这是托国大相指定要的东西,实在无法之下,小人才厚着老脸过来讨要……”

      杜灼听得莫名其妙,见与朝政相关,顿时觉得无趣,她另问:“郭姐姐在府里忙甚么,争的不来找我玩?”

      “回禀小姐,我家小姐正与大公主进宫参谒皇帝陛下,恐怕要等得五日后才能回府。”

      如灼闻言觉得百无聊赖,沉默着打发了家令。

      注:

      一、阿姑指丈夫的母亲,即现代之所谓“婆婆”,此为宋代的称法,特注。

      二、公主府家令大约相当于管家身份,从七品下阶,隶属于宗正。相见《唐六典》卷二十九·诸王府公主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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