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其二十二 光华·定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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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们本要斥责京畿县令身边的小随从太过言语放肆尊卑不分，无奈胡元翊一味坚持依照随从之意，一行人等纵有万般不情愿，也只得跟在仆役装束的杜家小姐身后，折回托国大相遇刺的蔽日舍。
须臾间来到案发现场，隔着门扇见到乌黑的血迹满地，凑热闹的使臣、官员们犹豫着没有近前，止步不前徘徊在外观望事情进展。县令命了差役门外守候，便与鸿胪寺卿、托国使臣等入了托相寝间。
本就不大的寝室外间由于大批人马的涌入，顿时显得局促狭小，格窗密闭的室内滞抑浮尘，闷躁难当。病弱的杜家小姐呼吸一阵紧似一阵，她没有作声强抑着难受，扫了眼凝固各人脸上的不同表情，目光最后停在胡元翊面上，她学着男子行礼方式拱了拱手，轻声问：“胡大人，可以么？”
京畿县令微微颔首，“杜……”他顿了顿，察觉失言，忙改口，“本令授公子协助之权，请。”
如灼拱手致意未再多言，引着胡元翊、崔渡及一众托国使臣往里间走去。
“神神秘秘的有话不讲，钦陵，我们也去看看！”小论身边的随侍们按耐不住，急急说出建议。
“一会不就知道了。”钦陵立在案桌前不动，他嘴上虽如此说，脸上却似笑非笑，看不出心里真正的想法。
托国人在外间一侧毫不避忌地用本国语言交谈着，另一侧的主簿却没有心思理会这么许多，他总觉得金身莲姬仍旧端坐莲台立在神龛鲜果供物环绕的中间，恍惚中见到金佛含笑的面容，不由自主联想到妾室家中白墙血字的诡异场景，脚下若有千斤，他再挪不开步子。
“主簿大人，您无事罢？”崔俨轻声发问，一面伸手扶住主簿的胳膊，好一番嘘寒问暖。
“无、无事……”主簿吃了一惊，感觉到对方加诸臂上的力量似是阻他再走，主簿面露疑惑抬起头，听到崔俨又建议道：“大人面色苍白，不如到一旁歇息须臾，勿太操劳了。”
主簿抹抹脸想象着自己煞白了脸的模样，心里着慌，一时腿部发软他真觉得像崔俨所言那般不胜气力了，主簿也不多想，跟上宪、鸿胪寺正卿二人告了罪，便由着崔俨搀扶退到了一旁。
如灼暗暗留意着黎奴的举动，又见崔渡急切催促众人快行，当下她佯装不察黎奴露出的释怀，径直走进里间。
又是那片神龛，以及室内密闭不畅的空气中混杂的淡淡血腥味道，令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心生不快。如灼掏出一方香帕，猫着腰挨近原来放置佛像的地方，在围观众人的注视下，她小心翼翼用帕子包住什么，拿近面前，如灼定定注视着手中的物件，嘴角缓缓扬起笑，低声自语道：“找到了，就是这个东西……”
钦陵双手抱胸等待着，耳中嗡嗡嗡的全是前来凑热闹的他国使臣、各路官员们私下揣测的低语，他无声冷笑，面露鄙夷往格门外看去，视线收回时，触到主簿身旁崔俨的目光，他微微愣了愣，这才留意到一直低头不语的另一个县令随从的存在。
“有什么高见？”钦陵抄着生涩的华言，挑衅似的望了过去。
“并无何样高见，惟盼快快破案，不然落人口实，还借机挑起战事。”崔俨话中有话，穿着仆役衣衫，却无谦卑态度。
“你们中原人，非要把一句话旁敲侧击地说，真是不痛快……”钦陵的抱怨还未讲完，惊讶发现同来的使臣们从里间走了出来，众人一改刚才激烈否认的坚决态度，全数都瞪视着小论，喃喃问：“这是真的吗？你把钦萨，你把我们英明的大相，你的阿爸……杀了？你能解释吗？虽然不愿相信，但我们愿意听你的解释。”
使臣们的话虽用托国语言说出，但看模样神情都能猜得八、九分了，加上懂托国语言的好事者在旁翻译，门外围观的众人顿时一片哗然议论纷纷，就连一直站在小论钦陵一边的侍卫也露出几丝动摇神色。
钦陵脸上不见被人诘责指控的紧张，似乎对这样场面的出现早有预感，他转又感到好笑，不禁说道：“我为什么要杀阿爸？可笑，我钦陵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既然小论不愿自白，那么往下由我说明小论的行凶的推测，可以么？”杜灼听得此言，不禁生出一股怒气，大声说道。
又是这个讲话娘子的小孩，钦陵撇撇嘴，一副随君愿意的放任自流态度。
所有人都没有意见，杜灼来到位于屋舍中央的案桌旁，背对负责此案的京畿县令胡元翊，鸿胪寺正卿崔渡、主簿等人，一面小心避开洒落地面的炉灰、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她看着钦陵，缓慢开了口：
“要说可能怨恨的由来，要追溯到许久之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托国风俗亦与中原相同。”如灼莫名所以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内容，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如坠云雾，却等到了预期中钦陵面色的改变。
她来回走了两步，成竹在胸笑了笑，继续说道：“听闻小论的情人得不到托相承认，愤而他嫁，你父子之间一度势同水火，我说的这些，无错罢？”如灼说完浅笑，看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这段往事？！”钦陵厉声反问，因过多接触阳光而晒成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
杜家小姐看了看左侧的托国使臣，不答反问：“未知这段隐秘可有说错？”
“没有错又怎样？！”钦陵怒极，像是受伤的秃鹰一双眼睛腾出火焰，他抽出侍卫的弯刀挥了过去，当的一声，崔俨抓了作为证物的佩刀挡住钦陵的凌厉攻势，二人相互瞪视着对方，谁也没有退让。
门外的众官惊呼一声，炸开锅似的又是指责钦陵的无理举动，又是叫喊着牙差来劝，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胡元翊在旁看着气得牙痒，恨不得把率先动武的钦陵直接投入大牢，动刑审问。
托国小论的躁怒却正中如灼下怀，她来到崔俨身边，一面接过他手中的佩刀，一面压低了声音说：“黎奴，勿要暴露身份，你退下，托国小论不会对我争样。”
崔俨欲言，见到杜家小姐左右他顾似有所指，他心领会神，一言不发默默退到主簿身后，避开旁人的注视。
如灼放了心，她目光含笑直视钦陵，问道：“事到如今，小论还不认罪么？”
钦陵把弯刀丢回侍卫手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杜家小姐冷了眼，直觉得对方狂妄至极，她忍住愠怒望向门外众人，说道：“列位大人方才都听了小论钦陵的话语，烦劳作了见证。”
官员、使臣们回忆片刻前小随从与钦陵之间不明所以的对话，一个个茫然点了点头。
如灼拿着佩刀注视了须臾，自顾又说：“小论言：来时佩刀好好的，可现下我们见到一把受损且沾着血污的弯刀，此刀确是小论所有无疑，而消失的刀把上的宝石究竟去了甚么地方？”
众官无言以对，听到鸿胪寺正卿崔渡猛一击掌，恍然大悟似的接上杜灼的话，道：“这位小郎官的意思，莫非是刀把上不见的宝石在这蔽日舍里？”
“并非一定，但极有这个可能。”杜灼扬起笑，回望胡元翊、崔渡二人，而后，她转看着钦陵，一面展开香帕，拿出颗玲珑剔透，略有残损的红宝石，一面说道，“是否可以这样猜想，那日小论来到大相寝间，二人谈着甚么，或许是婚嫁之事，一时言语不和，小论拿起这柄弯刀，就像方才那样挥了过去……”
钦陵愤怒到了极致，脸上淡淡的反倒看不出怒气了。如灼并不理会，边说边反转佩刀凑了过去，“托相钦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哪里禁得起这样重击，霎时倒在案桌上没了生气，小论见状大惊，慌忙夺路而逃，又对人谎称遗落佩刀，可怜大公主之女不懂已经发生的惨剧只身前来，如此顶了小论弑父罪名被囚府中。”
如灼说书般的叙述刚一结束，她手中的宝石与刀便合到了一处，只见得宝石与刀把上的缺口完全吻合，丝毫不差。
围观者安静下来，嘶嘶嘶的只有各人勉抑惊讶的急促呼吸声。托国的侍卫们看看杜灼展现的确凿证据，又望了望面无表情的钦陵，脸色逐渐难看起来，却仍毫无底气地辩驳：“原来是为被抓住的那个姑娘开脱，中原人狡猾，我们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动了手脚，想要让我们的小论背黑锅……”
“啧啧啧。”仆役装束的杜家小姐摇头好笑，她将两件证物交到胡元翊手中，回首直言道，“神龛处留有血迹，拿起宝石时干涸的血便会有小块留白，而众人来到后血迹已然凝固，因此只可能是血未干，托相刚死那阵遗落在此，如何作得假？！”
杜家小姐说着看向小论，心想这次钦陵应该低头认罪了，谁知对方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未有不见动摇。她实在不明白，面对如此铁证，又是弑父大罪（注一），正常人应是惶惑不安，可这位托国小论却仍旧淡漠以对。
钦陵倏地冷笑一声，抬起手，惊得崔俨、胡元翊二人一阵紧张以为对方又要动武，握住刀柄正要保护其面前侃侃而谈，不知危险迫近的杜家小姐，谁晓钦陵两手一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那就到牢狱里坐坐，反正我也没见过天朝的监狱是个什么样子。”
胡元翊不意如此峰回路转，他听着钦陵说话的语气，又觉得不爽，不禁厉声问：“你！……小论认罪？”
“认不认，结果不是一样？”钦陵又是冷笑，反问道。
“当真不知悔改！”胡元翊闻言更是恼怒，他扬手想要招来差役，忽见鸿胪寺正卿崔渡伸手阻止，急急道：“慢！”
如灼皱起眉头，看得崔渡缓慢施了一礼，微笑着解释：“胡大人且慢下令，崔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允许。”说着他不等京畿县令答话，接着又道，“小论钦陵毕竟是他国宰相，此案发展到如今这般状况，恐怕由不得胡大人定罪，终是要等陛下亲自作主的。”
胡元翊以为对方要为钦陵求情轻判，先是摆起一张冷脸，听到最末一句，他又不解鸿胪寺卿究竟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他按下不悦，听其继续说道：“眼下将小论关了大牢不是不可，只是考虑到还要反复比对人证物证，崔某斗胆建言：不若就在四方馆内辟出一间屋舍就近关押，待得陛下有了旨意，再移往监牢关押不迟，胡大人，您意下如何？”
“这个……”胡元翊犹豫起来，通盘考虑利弊，他才勉强同意了崔渡的建议。
至此诸事尘埃落定，似乎一切都有了终结，杜灼却是闷闷不乐，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现了误差，望着被差役们押送离开的钦陵，她忽想到什么，忙上前止住众人的脚步，说道：“小论，我还有个问题。”
钦陵仍有些记着刚才在人前提起陈年往事的尴尬，当下也没给杜家小姐好脸色看。
如灼佯装不见，径直问：“我百思不得其解，小论为何要进里间呢？”
“我没有进里面。”钦陵冷冷说了一句，便催着官差快走。
“原来未进去啊……那么里间的……究竟是谁？”
杜灼旁若无人喃喃自语，未留意身后不远处的鸿胪寺正卿崔渡招来主簿，低声问：“那位是……”
主簿讨好一笑，口没遮拦说道：“那是杜府大……呃，大公子，呵呵呵……”
“安仁长主府上？”崔渡自语，嘴角浮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注：
一、在古代，弑父属于“恶逆”，十恶之一，是不可饶恕，必判死刑，即便是权贵皇族也不可宽恕的大罪。详见唐·长孙无忌《唐律疏议》卷一·名例·十恶。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其二十二 光华·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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