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如斯（鲲鹏篇）》白若林

4、三界九境

　　天已完全黑了，磷兽绿色的磷光时隐时现。在这唯一的“光源”中，天谷关的高塔森然矗立。
　　不知道是谁掐了火诀，让一团火光从虚无中浮现，照亮了城门上的题字，也照亮了残破的城墙和城外成堆的铠甲和兵械。
　　“小师兄……”海云曦斟酌着轻轻叫了一声，尝试着从明川身上下来。自己并未受伤，还这样让小师兄抱着走实在不妥。
　　只是明川并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反倒是调整了姿势，把海云曦抱得更紧了。
　　“别下来，这里不干净。”
　　海云曦愣住了，不知道明川要表达什么，但明川的语气里有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海云曦不敢多嘴，只能乖乖听话，搂紧了明川的肩膀。
　　火光时明时暗，摇曳不定。
　　海云曦感觉他们正顺着一条甬道向山体的深处走去。一路上随处都能看到散落的铠甲和兵械，竟还有不少枯黄的尸骨。
　　猛然才想起，这天谷关是北岳大宗师以一人之力血洗魔宗余孽的地方。
　　遗迹如斯，当年这一战的惨烈窥见一斑。
　　一路上三人无话，很快来到了要塞的中枢厅。
　　“这里的法阵还算完整，修补一下可以抵挡入夜后鬼族的侵扰。”即便是已经到了目的地，明川丝毫没有把海云曦放下的意思。似乎是找到一个最稳妥的地方，他才屈膝将海云曦轻轻放下。
　　“多谢小师兄，一路劳烦您——”
　　“别谢来谢去！”感谢话的还没说完，明川就直接打断，“生分。”
　　“明川，法阵已经修复好了。”大师兄走了过来，手里还托着一叠衣服，“换上吧。”
　　“弟子服吗？”明川笑着接过来，手指顺势里外捏了捏，“什么时候改得这么老气了？摸起来怎么跟峰主的道袍一个调调了？”
　　哪是什么弟子服啊！海云曦心里清楚，那就是大师兄的峰主服啊！
　　两人匆匆离开不其山，对此时北地的寒冷估计不足，纳戒中并未备足御寒之物。入了北境之后，在镇子上随意买了些，干脆索性就换上当地人的装扮。
　　“多谢师兄借我衣物遮体取暖。”前脚嫌老气，后脚又感谢。海云曦心里感叹，大宗师修为高深难测，脾气也是一样猜不透。
　　“劳烦云曦小师弟啦。”海云曦还没来得及感叹完，大师兄那套衣服就被一股脑塞进自己怀里。
　　抬眼再看的时候，明川不知道何时已把身上的囚服脱光，就那么赤条条地站在自己面前。
　　“小……小师兄！”海云曦吓坏了，失声叫起来，差点把手里的衣物散到地上。
　　“啊！失礼了！”似乎才意识到当下这画面对海云曦这个“小孩子”来说冲击性太大，明川有些慌乱地用手去遮住自己的颈项。
　　这一个不合常理的动作，却让下意识别过脸去的海云曦又把目光转了过去。
　　虽然明川手指纤长，但还是遮不住颈项上那条伤疤：这不是一般的剑伤，伤口几乎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胸口。海云曦不敢去想象小师兄到底经历了，明明是一击贯喉的致命伤，却竟还活了下来。难不成就如传说中一样，被上古神器选中成为大宗师，便就是飞升成仙。
　　“欺负小师弟有意思吗？”大师兄一抬手，取了中衣抛到明川身上，“自己穿。”
　　明川嘴角勾起一个笑，乖乖将中衣披上，手指在腰间一阵摸索。
　　“师兄啊，这带的位置不对吧？我走没几天，弟子服就改朝换代了？”
　　本来应该是个逗笑的打诨，但气氛却一下凝重了。
　　“师兄。”明川也意识到什么，收起了戏谑的语调，“我到底去了多久？”
　　大师兄走了过去，帮明川将腰侧带系好，又帮他理了理衣领，悠悠一叹：“三十年了。”
　　* * *
　　海云曦侧身躺着，却根本睡不着。
　　方才大师兄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细细向明川小师兄说了一遍。本期望小师兄能以大宗师的身份回不其山主持大局，可明川却说，魔宗蛰伏三十年，卷土重来，以现在这种情况即便是五位大宗师再次联手也未必能对付现在的魔宗，更何况现在只剩他一人，更无胜算。
　　尽管失望，但大师兄还是询问了是否有他法或可与魔宗一战。
　　明川提到一个地方和一个名字：北冥，牧鲲族。
　　海云曦记得师尊曾说过，北冥牧鲲族原是天界神官，千年前天地倒转那次劫难中为保全刚刚诞世的人界众生，驾着神兽鲲鹏降临人界，这才保得人界免遭浑元熔炉烈火的灭顶之灾。
　　大劫之后，神官们自称“牧鲲族”，退隐北冥，自此便踪迹全无。
　　一直有无数修士根据古籍线索寻到北冥，期望能发现仙人行踪，却都一无所获。
　　大师兄毫不迟疑答应天明后就启程去北冥，而海云曦心里却还是疑虑重重。
　　只是他忧虑的不仅仅是传说中北冥的牧鲲族，还有自己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师兄。
　　他的身上迷雾层层，让人看不真切。
　　脑海中种种让他无心入睡，却又不敢发出声响惊扰了两位师兄，只能缩进毯子里，期望困意能自己找上门来。
　　“……这些年，师尊他还好吗……”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是明川的声音。
　　“天谷关一战，师尊心脉尽断，回华楼峰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静养……”大师兄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那……魔宗那一战，他明知自己会……”小师兄的声音哽咽了， “当时我若没那么多顾虑，强制把他带走……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子……”
　　海云曦偷偷从毯子的缝隙看过去，正看到篝火旁边，明川背对大师兄坐着，任由大师兄帮他整理着散在肩上的长发。
　　明明刚才换上大师兄峰主服时候，他那头发刚刚过肩，还被他随意束了冲天马尾，但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散在肩上的长发竟然垂到了腰那里。
　　“……在二重梦境中小心谨慎也无妨，你不必自责。”这是大师兄的声音，“九重境内论造物之力，你不在昊宇之下。总有办法擒了那心魔……之后随机应变即可……”
　　“可我还是没有头绪……上次意外被老白带走后，我又去了医院和昊宇家里，有用线索寥寥无几……我觉得破解这二重梦境的关键应该就是那个在雪庐袭击昊宇的心魔……”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呢？海云曦更疑惑了。
　　等等！昊宇？这么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莫非是天地倒转之后就消逝不见的天帝昊宇？！
　　医院又是什么？雪庐又是哪里？
　　“……师尊仙逝后，昊宇的元神又流离了吗……”
　　“嗯……”
　　元神流离？海云曦心里一颤，觉得自己无意间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秘密。
　　天帝昊宇在参禅中创三界，造九境，自此世界诞生。
　　天帝以浑元熔炉作为各界的灵力核心，确保三界灵脉均衡，万物生养。
　　浑元熔炉是万物之始，也是天界的灵力核心，却在一次天劫中翻转倒扣，击穿神人两界六重境，跌入鬼界，将鬼界三境付之一炬。神人两界失去灵力核心，而本该灵力稀薄的鬼界却灌满灵力，三界能量结构倒转，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万幸的是，当初天帝创鬼界三重境时，将开山神器巡天遗落鬼界。巡天无意被浑元熔炉中溢出的灵炎再次锻造，重注灵力，回归神界，这才让神界又有了灵力核心。
　　只是那一劫，天帝失踪，神鬼逆转。
　　如果刚才明川小师兄说的是真的，那找到天帝昊宇，别说剿灭魔宗，哪怕是重塑天地都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海云曦激动地发抖。
　　若是重塑天地，那因为魔宗而死的师尊、师姐师兄们岂不都活过来！！
　　“小师弟？”脑内正飞快转动，却听到一个声音猛地出现在耳边。
　　身体靠着本能擅自行动，却和正上前来查看的明川撞了个满怀。
　　显然早该睡着的小师弟一个鲤鱼打挺，把明川也吓得不轻，慌乱中两人滚到了一起。
　　等海云曦反映过来才发现，他正巧把明川压到了身下。
　　这时他才注意到明川解了先前蒙在眼前的白布，那张被遮住一半脸现在一览无余。
　　这张脸竟和大师兄有七分相像，却少了大师兄的英气，多了几分柔美。
　　那双眼睛此时应该是盯着自己，但那眸子却是失了流光的琉璃一般，毫无生气。
　　“小师兄！冒犯了！！”海云曦登时红了脸，瞬移一样从明川身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