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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仲秋(2) ...

  •   赵香盈对长孙东篱说的那番话并无多大用意,她向来也是这般说话。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长孙东篱虽早已听说赵香盈的行径,可真处起来,他也觉怪异不适。

      “怎么了?”

      赵旭从灯火通明的厅内出来,便见长孙东篱站在门口。说罢,自己也朝着那方向看了看,隐约还见得赵香盈身影蹦跳而去。

      长孙东篱终是有些不适,但面上却笑道:“无妨。”

      赵旭见他脸色转变,忍不住笑了道:“三妹妹从小便是这样,你习惯一阵子就好了。赶明儿,你和我一同去家族里的学堂念书后,顺道带你到应安府各处逛逛。”

      长孙东篱点了点头,应了“是”,同赵旭一起进了厅内。他此番到应安府,是需登进士,此番也是小事。

      且说赵香盈回了房,便铺纸习字。白宣软韧,笔锋灵逸,行走于上。停了一会,赵香盈这才望向旁边一本书。书是无相法师抄录的一本《道德经》,此书是无相法师抄录的唯一一|本道家书作,亦是流传最广的一本。

      书摊开在一旁,上面的草书含蓄遒美,行云流水,飘逸俊秀。近看是字字圆润饱满,其墨挥洒恰到好处,远看是句句浓淡适中,意趣十足。

      赵香盈默然蘸墨,这才俯身习字。她心中本就藏不住什么烦事,一旦有心事,也能自相通透。

      酿梅进门,便见自家姑娘在案边习字,便悄悄地掩门到外头和小丫头们坐着。正想着该怎么打发这会子光景,长孙娘子便从院门口那摇摇摆摆进来了。

      长孙娘子见酿梅坐在门口,又望了望亮着的窗子问道:“又在习字?”

      “正是。”酿梅留心着长孙娘子的脸色,见她脸上还算平静,便稍稍松了口气。

      长孙娘子是不喜姑娘耽忘于字画诗词,女子能识几个字,作几句诗,填几阙词便也就罢了。像姑娘这般精于那些文人的东西,长孙娘子以为,还不若多花些时间在女红厨艺上。

      “习了多久了?”长孙娘子又问道。

      酿梅答道:“约一盏茶的时间。”

      长孙娘子微微蹙了眉:“你们在外边等着。”

      说罢,长孙娘子便推门进去了。

      赵香盈是完全没察觉长孙娘子的到来,只顾念着《道德经》里头的字句。搁了笔,只待细细琢磨时,猛然后背被一拍。

      赵香盈忍不住大叫起来:“啊!”

      “叫什么?素日里给你立的规矩都忘了?”长孙娘子颇为不满。

      赵香盈一见是自家阿娘,忙将手中的书放下,扶着长孙娘子坐到了桌边,又替她盛了一杯茶,才笑道:“没忘没忘,哪敢忘呀?阿娘您教我的我都记着呢。”

      长孙娘子虽是不满,但也接过赵香盈手中的茶,顿了好一会,才幽幽地看了赵香盈一眼,问道:“那长孙郎君,你觉着如何?

      赵香盈愣了一下,也坐了下来,垂首想了一会,又用小手婆娑了一下自己的袖子,这才抬头道:“是个美人,比景沂王还要好看。待他及第后,应安府那些多嘴之人口中,又要多一位公子喽。”

      景沂王是今上的幼弟,因生得秀美,曾出行时,被小娘子们掷过果子。后又曾因一篇《应安赋》,得当时观文殿大学士曾先之赞,一时洛阳纸贵。

      长孙娘子一时没想回来,待又要问时,便听赵香盈续道:“不过呢,大舅舅那般脾性,想来长孙郎君也差不多。比之京城里的那四公子,多少要被人诟病一些。”

      听了这话,长孙娘子登时冷了粉面,雅致瓷白的茶盏放在桌上“叮咚”作响。

      “你真要气死阿娘么?”

      赵香盈抿了抿唇问道:“阿娘想问什么便问,盈盈向来就听不懂打哑语,您又何必为难盈盈呢?”

      长孙娘子瞥了一眼赵香盈,只见她白净的小脸上全是茫然,一时心中的气,倒没法出:“还能问什么?自然是你的婚事了。”

      赵香盈哪里是听不懂,她拜见老太太的时候,何氏正服侍着老太太。老太太也说,盈盈也快及笄了,左右是该选个合适的人家了。

      平日里,赵香盈做多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事,现下所有人都明着和她说这事。爽快是爽快了,她却没想过要嫁人。

      “应安府里合适的郎君家,阿娘都替你去打听了一圈,可人家听了你的名字就说,‘吾家郎君才疏学浅,配不上小娘子’。”长孙娘子冷哼了一声,“这不都怪你爹爹么?若是是没有四年前那场‘绿衣宴’,你又没口出狂言,现下哪里会找不到郎君?”

      赵香盈暗暗在心里叹气。

      阿娘虽说不像大娘子吴氏那么糊涂,可到底还是不如爹爹那般看得开。找不到适合的郎君,又哪里只是一场绿衣宴造成的?

      绿衣宴其实是官家在宫内苑中,招待中了进士甲乙两科①郎君的一场宴席。为表官家一视同仁,大学士们也一同跟着到了宴席上。今上还特允了大学士们能带家中的小郎君和小娘子来,以览南乌状元之貌。

      赵香盈被赵孟然带去,原也不是特例,口出狂言却只因为今上最爱的昭怀帝姬。昭怀帝姬名齐乐,是今上特特取自与民齐乐之意,与赵香盈同岁。昭怀帝姬的生母梁修仪进宫选秀前,曾在赵家落过脚,与长孙娘子有过几分交情。故而赵香盈每每去宫中拜见梁修仪时,实则是与宫中的昭怀帝姬交情。

      四年前的绿衣宴上,恰逢姜皇后的弟弟姜生登进士,姜皇后心喜,便请示今上带昭怀帝姬一同。今上本就对昭怀帝姬多有喜爱,便同意了。

      许是那时今上喝了酒,恰好台谏又不在,说话便随意了些:“你们今儿这些人吃了官家的酒,便要努力为官家做事了。”

      赵香盈彼时和昭怀帝姬坐在一起,听了这话便觉怪怪的,可见自家大学士爹爹却只唯唯应道,倒也只能作罢。

      可昭怀帝姬却拉着她的袖子悄悄道:“盈盈,爹爹他醉了,你让你家爹爹劝他回去罢?”

      赵香盈登时便放了手中的棠柰②,笑道:“何须用我家爹爹说。”

      说罢,自己又站起来说道:“今上此话差矣。凡为君者,应为天下人想。在座各位是南乌的好郎君,自然不只为官家做事,而是为天下百姓做事。想必是今上醉了,这会该回去歇息了。”

      微醉的赵孟然一听自家女儿说了这么一番话,立刻醒了酒,拉着赵香盈便伏拜在今上面前求恕无罪。

      昭怀帝姬也没想到赵香盈会这般大胆,也忙上前求情。今上见这么一闹,便醒了酒,又问旁边的内侍,这才知事情始终。

      今上微颔首,又微笑着问赵香盈:“你方才说我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么你觉着我该怎么办?”③

      赵香盈回道:“自是要向我南乌有才之士表官家之大度。至于如何做,今上比我更懂才是。”

      赵孟然一身冷汗,却听得今上说道:“可你现在也说了不该说的话,你该怎么办?”

      赵香盈再一伏拜道:“臣女不是郎君,将来做不了官,但若是说错了话,臣女愿受罚。”

      昭怀帝姬见赵香盈并不退让,忙在今上耳边小声道:“爹爹,盈盈她是听了我的话,她才冒犯爹爹的,爹爹不要罚她。”

      “稚童之话,虽不能当真,但你如此莽撞,我便要罚罚你。”今上沉吟了片刻道,“素日听闻你才气逼人,便以今日之事,作一首诗。若是在座的状元郎君都觉你做的不错,我便不罚你。”

      赵香盈只略略顿了一下,开口道:“国有仁君民安康,君得忠臣天下安。从孝从礼节其过,克己持德心勿耽。④”

      说罢,在座的青年郎君都互相看看,又点了点头。

      今上见此,便也笑了道:“罢了。倒是赵慎之啊,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赵孟然自那以后,便不敢再让赵香盈往官家面前站了。

      赵香盈现下还能记起自家爹爹回到家后,在叮嘱了她几句后,大笑起来的样子。虽说爹爹不再允她见官家,可对她的行径,没有丝毫不满。

      “赶明儿那长孙郎君登了进士,你给我留心些,不然便把你嫁给西河门那个卖肉的小子。”长孙娘子起身道。

      赵香盈一一应下。见长孙娘子走,紧绷的身体也松了下来。

      长孙娘子才走,赵孟然便出现在赵香盈房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赵香盈忙走了过去,笑道:“爹爹还不快回去,要是阿娘见你不在房里,你可又要被骂了。”

      赵孟然见她笑眼弯弯,也便知道她并未将自己方才在席上呵斥她之事放心上:“爹爹就来和你说说话,你阿娘若想说我,便说罢。”

      赵香盈笑而不语。

      赵孟然轻咳一声道:“方才……方才我在你门外,听你阿娘的意思是……”

      她就知道自家爹爹一定是听了墙角,不然哪有这么快就赶过来的。

      “阿娘让我留心呢。”赵香盈走出屋子,抬头望着天上月道,“可是爹爹知道,我并不想嫁人。哪怕再拖个五、六年,我也是不怕的。”

      赵孟然见赵香盈眼眸清澈,知道她说的是体己话,便笑道:“你那时都成了老姑娘了,以你的名声,岂不是更难找郎君了?”

      赵香盈眸子暗了下来问道:“爹爹也中意那长孙郎君?若是那般,我嫁他也不是不行。”

      赵孟然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这才道:“爹爹中意他有什么用?你若是不中意,那就再拖拖,你阿娘也是忧心你才会说那些话。”

      听了这话,赵香盈这才又笑了:“还是爹爹最好了!对了,我今儿去瓦子巷的时候,见到了西晋刘应的真迹了。卖才不到三贯铜钱,明儿我便差人给爹爹送来。”

      赵孟然不禁哑然。

      这小丫头就会讨他欢心。

      他有两个姑娘,大姑娘赵香落已然出嫁,对方是他选的,两人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三姑娘赵香盈从小便爱粘着他,字墨书画摸多了,便也痴迷上了。

      赵孟然索性便将她作学生来教授,又让长孙娘子别拘着她,这才有了今日才气灵性于一身的赵香盈。

      说不清是福还是祸,赵孟然也只能在一些事上,再教授给她一些东西了。

      赵孟然在点头应了赵香盈后,又道:“不过你阿娘说的是对的。这婚嫁之事,终究是你的终身大事,总不能一拖再拖,你自己需留心才是。”

      赵香盈忙点头应是,这才送去了赵孟然。望着桌上长孙娘子空留下来的茶杯,十四年来毫无忧愁的心,一时愁云密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仲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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