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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重楼 ...

  •   偌大的东都,空荡的城,宫楼重重深锁。
      江雪尧在宫门前等了许久,她正坐在马背上,朝着手掌心里哈出一口气,尝试用这样的方式缓和自己冻僵的双手。烈风时不时从鼻腔里喷出一道气,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南方融雪的时节是最冷的,宫门到皇城不到二里的距离,却要经过不同的人互相传话,这消息才能传到李焕的耳朵里。等那侍卫策马赶来通知时,江雪尧双耳被风吹得发红发紫,她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在她眼中这些全是浪费时间的多余之事。
      “江姑娘。”那侍卫俯首道:“请随我来。”
      这是她第二回步入这深宫,上一次是同叶陌风坐着马车来得,没瞧见这宫门之后的景色。高耸入云的石墙,把矮小的人夹于中间,人身处其中,只能看到头顶一片狭小的天空。难怪叶陌风不喜欢待在这里,灰黑的石墙压抑着人透不过气来。
      兜兜转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也不知走了多了,那领着她的侍卫忽然停下马:“江姑娘,前面便不能再骑马通行。”
      江雪尧憋了一气,叹息道:“还有多远?”
      侍卫垂着头道:“约莫一里远。”
      “一里,走进去?”
      侍卫被她这番反问,一时语塞,只得吞吞吐吐地答道:“是……”
      江雪尧沉默良久,废了好大的劲才将心里怒气憋回去,无奈道:“行,走过去!”
      绕过重重宫楼,金碧辉煌的楼宇伫立在江雪尧身侧。这宫闱里三层外三层,层层包裹,阡陌交错,像她这般的人,只要一个不留神,也会迷失其中。

      从前叶陌风同她说过李焕的故事,这个如今的帝王却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她却也听不懂这庙堂之上勾心斗角的戏码。想来也觉得奇怪,她明知叶陌风是这朝堂上的江湖客,比宫中人更懂江湖,也比江湖中人更了解朝堂,这般复杂又不可捉摸的人她本应该更加防范才是。可不知为何,她明知这是江湖中的禁忌,却也会对他放下戒心。
      她想到从叶陌风口中得知的柳云霜时,又不禁哼声一笑。
      她笑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来来往往擦肩而过的人何其之多,可偏偏就遇上了他,倒像是这一切早已在命中注定。
      也不知在这宫闱里兜兜转转了多少个时辰,江雪尧只瞧着周身的房屋离自己越来越近,道路也变得不再宽敞,便知她这已经步入了后宫之中。江雪尧一开始还觉得奇怪,朝臣觐见天子只有在正殿议事的道理,哪有能走到这生活居所来的,可后来一想,她自己好像也并不是什么朝臣。
      侍卫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在屋外通报一声,便俯身退了下去。薛公公正站在殿外,好像是特意等着江雪尧一般,冲她笑道:“江姑娘来了,快请。”
      说着,薛公公推开了门。
      红漆制的房门缓缓敞开,除了李焕和夏栀蓉之外,竟还有第三个人。
      “阿鱼?”
      江雪尧一眼就望见了坐在红木椅上的夏池鱼,她身上的红衣总是格外亮眼,让人随意瞟去,便能将她认出来。
      “阿雪?”
      夏池鱼见到江雪尧之时,也有些意外。她望了望正站在门口的江雪尧,又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夏栀蓉。
      夏栀蓉并不认识江雪尧,只是在三日前的夜晚匆匆见过一眼,但仿佛只需要一眼,她心中就已经知道此人。人与人的外貌若是相似,倒也不足为奇,可若连气质都这般相似,那绝对不是巧合。
      柳云霜。她初见江雪尧之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这个名字。若不是夏池鱼和叶陌风说出了她的名字,她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昏头了。
      “姑姑,那我便先回了。”
      姑姑?
      江雪尧后知后觉,这站在李焕与夏池鱼中间的是何人。
      “不急,你随我去趟我宫中。”
      夏栀蓉向江雪尧投了一道微笑,与夏池鱼一前一后缓步走出了大殿。
      待夏栀蓉背影渐远,李焕从高台上走下,笑道:“江姑娘来找朕,可有事?”
      “有。”江雪尧淡淡说道,”我要把叶陌风带回药宗。”
      李焕笑面不改:“这样也好,不过这路途遥远……”
      不等他说完,江雪尧打断道:“这路上的事,皇上就不必操心了。”
      李焕被她这一截话,觉得有些尴尬,她看了看江雪尧面无表情的脸,苦笑道:“江姑娘可是对朕有什么偏见?”
      谁能对一朝天子有什么偏见,更别说敢在这皇宫大殿里摆一张臭脸,可她江雪尧又就偏不怕这些。她只要看见了李焕,就会回想到所有因姚国而死的人,这种种的一切都与这个坐在明堂上的皇帝脱不了干系。
      “叶陌风如今这番模样,可别说跟你没关系。”
      她的话像一根铁钉,无情地扎在李焕心头。他沉默而不再言语,也不想为自己的行径所辩解。
      “他待你如亲人,自然是信你的。”江雪尧环手道,”可你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个戴着皇帝帽子的普通人罢了。”
      他听着他的话,有些惊讶,明明是第二回相见的人,却这般熟悉。不同的话语,同样的语气,他五岁那年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对着他说“不过就是一个所谓的皇子罢了。”他那会还觉得气愤,一届布衣竟敢如此出言不逊,可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到了后来,那场惊动整座东都城的宫变发生后,他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和她手里那把令人为之颤抖的横刀。
      “好!”李焕忽而竟大笑起来,”江姑娘准备何时走?”
      “后日。”
      “我会命人替你们备上马匹与粮食。”
      “那就多谢陛下了。”江雪尧连说声谢字,都不免带着一丝不屑与敷衍。
      说完,她转身正欲离开大殿,李焕却又叫住了她。
      “江姑娘……”李焕犹豫片刻,微微笑道,”清允便拜托你了。”
      江雪尧停下脚步,沉默良久。
      她望着屋外湛蓝的天,白云朵朵,和陆止行的衣裳一样,任凭外界如何硝烟弥漫,却也总是一尘不染。
      同样的一片天,有些人相隔山水千万重,有的人与他人却隔了一层黄土。
      江雪尧轻叹一声,留语道:“他与我说过,说你想要做一个好皇帝,还希望你勿要食言。”
      话音毕,连同她一齐消失在这深不见底远不见边的宫闱里。
      这深墙宫苑她不想留,海阔天空之处才是她的归宿。

      江雪尧骑在烈风的背脊上,在东都的大街上随性溜达,兜兜转转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哪条街头,入了哪道巷口。石板地上还有些未来得及清理的残砖碎瓦,倒塌的房屋搬走了一半,还剩一半留在路旁。朝堂里能出力的都来了,正站在废墟之上发着愁。
      她觉得这条街道她有些熟悉,熟悉的双层茶馆,飘着香味的酒肆,纵横交错的街巷,还有一间她难以忘却的药堂。
      “弄春堂”三个字的牌匾躺在废墟之上,墨色的字却格外刺眼。牌匾已经碎裂成两半,药铺也变成了一滩尘土碎渣,药香不再,春景难寻。
      江雪尧想到这药铺的掌柜,有些担忧起来,便向一旁正忙活着的人问道:“小兄弟可知,这药铺的掌柜去哪里?”
      那人听见有人忽然问自己,扶着砖瓦摇摇摆摆地站稳,笑道:“这我倒也不清楚,不过那会西垣攻打东都之时,大部分的百姓都从东侧的青龙门出城逃难去了。”
      “嗯,多谢了。”
      想来也是,这姚国数百万号人口,光是东都便也住着数十万的百姓,逃哪了,往哪逃,是否还活着?这些事在一个自顾不暇的世界里,旁人又怎会知晓呢。
      她又不知走了多远,夕阳已经落下山头。
      天黑了,她在一个僻静的小巷里迷茫地走着。起了风,风扬乱了她的长发,吹醒了迷茫的人。
      她被沙尘迷了眼,待擦亮眼睛之时,她隐约见到黑幕之下站在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江雪尧立即勒紧缰绳,警觉起来。
      西垣已撤兵,还有谁会留在这座东都城内,专门挑了一处狭窄的深巷与她相遇。周解宇死了,慕天成也死了,她所知道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她眼前这二人,又会是谁?
      江雪尧不在马背上多做停留,即刻翻身下马,死死盯着远处的黑影。
      刹那间,长剑如光,朝着自己飞速而来。
      剑影擦身而过,紧接着又是一道刀光。
      在这刀光剑影之后,在这浓浓的夜色之中,她终于看清了两道黑影清晰的面目。
      “薛二?”
      江雪尧有一些意外,她在这巷子里交手之人,居然是同她从崔州一路杀回东都的薛家二兄弟。
      薛二见自己被认了出来,倒也不再遮掩,笑道:“竟是被江姑娘给认出来了。”
      江雪尧不解,问道:“你兄弟二人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想见见江姑娘的修云指,以及……”薛二话语停顿片刻,又接道,“傲霜刀。”
      江雪尧笑答:“修云指你们当初在东都就已经见识过了,至于傲霜刀,我不会。”
      薛二把长刀搭在肩头,笑道:“那会被叶公子打扰了,没看成。”
      她听了二人的话,抿着嘴点了点头:“嗯……我懂了。”
      三字还未落地之时,江雪尧已然出手。她的步伐迅速且果决,仅是眨眼的一瞬便已经闪到他们跟前。
      薛二反应也极为迅速,只在修云指离自己不过方寸的距离之时,单脚后撤而去,巧妙躲过了这朝他胸前而来的一击。
      这江湖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执念,譬如立誓要与傲霜刀一决高下的骆疆,又譬如一心想亲弑陆止行为人报仇的月蛟……有时候一场意外的失败,就成了一生的执念。
      薛二就是一场意外的失败,当年行刺江雪尧一事被叶陌风与赵衍出手阻止,他们只好被迫撤退。凡是干这单生意,凡是有些脸面的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绝不轻易出手杀人,也绝不越矩杀人。他们看中的,除了那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便是目标本身。
      她也有执念,叶陌风就是她的执念,她带着这般的执念,奔波多年。
      几招的功夫,薛家二兄弟表面上是与江雪尧打了个平手,可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早就已经出于被动状态,只能一味的挡招,被江雪尧牵着鼻子走。
      薛二收起刀,捧手笑道:“江姑娘厉害,是我兄弟二人输了。”
      “那你还能笑得出来?”江雪尧自己也笑道。
      “输赢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得,技不如人,不得不服。”
      “可这有时候输了,丢的可是自己的命。”
      薛二听了她的话,却也只是笑笑,迟迟不作答。
      “江姑娘可是要回寒山了?”
      “是啊。”江雪尧说着,轻身翻上了马背,又将那缰绳在手心里绕上一圈。
      薛二扶手作揖:“路上保重,他日江湖上见。”
      江雪尧调转马头,也转身回了他一道礼:“这杀人的活不好做,以后另寻条生路吧。”
      薛二望着她消失在薄雾中的背影,沉默良久。
      长夜慢慢,路也遥远。
      他瞧了瞧自己这个不爱言辞的兄长,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笑道:“别瞧了,走吧,另谋出路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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