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与雪》不知薇

69、踏雪行

　　“老师？”
　　叶陌风与赵衍停在残破不堪的长街上，见到眼前之人，惊讶万分。
　　老爷子这会不应该在天台司么，为何会独自出现在北街上？
　　老爷子回头瞧见了自己的学生，却是一点也不显得惊讶，悠哉悠哉地说道：“嚯，是小风呐。”
　　“老师怎么会在此处？”
　　老爷子笑言：“小风呐，老头子我呢还有些事要做，那七星阵就换个人吧。”
　　“换人？”
　　可这七星阵又岂是说换人就换人的？
　　赵衍一时半会不太明白他二人在说些什么，只瞧见老头子突然转头看向自己，便觉得浑身不适。
　　老爷子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笑眯着眼道：“你旁边不就有一位么？”
　　赵衍？叶陌风心中一惊，皱着眉头看向自己身旁这个一头雾水的人。他心中确实承认赵衍这几个月以来的长进，可身手远不及梅姨、夏栀蓉等人，定不是这七星阵的人选。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老爷子为何临时改变主意，他要去做什么？
　　老爷子从叶陌风微妙的神色变化中看出了什么，说道：“这小子潜力可都还没发挥出来呢。怎样小伙子，你可敢一试”
　　这句话像一根针，死死地扎在赵衍心头。他跟随叶陌风多年，虽名义上是他的亲身护卫，可每到最危急的关头，却是他家公子腾出手来救下他一命。虽然这么多年来叶陌风从未说过什么，可赵衍心头却总不是滋味。他太想要变强了，变得像那江湖中的荣枯剑一样，就能保护自己所要保护的人。
　　他只觉得，此时的自己，像一条跟在别人后头的跟屁虫，令他自己厌恶，令自己所不齿。
　　他做梦都想遇见一次机会，一个能改变自己的机会，可如今机会来了，他却怕了。
　　赵衍清楚地知道这七星阵对于大姚而言意味着什么，叶陌风也好，梅姨与夏栀蓉也罢，各个都不是平庸之辈。可是自己呢？自己在他们之中又算什么？
　　“明泽？”叶陌风见赵衍双目无神，拍了拍他的肩。
　　赵衍缓缓抬头，看向眼前的叶陌风。
　　他脸颊之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很，难看得很。赵衍每每瞧见他故作意气风发的模样，便会觉得心疼不已。他喜欢看着叶陌风纵马十里长街，也喜欢看他坐卧堂前慵懒地打盹，他仰慕他的刀，和拔刀时的模样。
　　“公子，我去。”
　　赵衍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敢担下远在他能力之外的事。
　　“明泽，不必勉强的。”叶陌风担忧道。
　　赵衍回了一道笑，答道：“放心吧公子，我可以的。”
　　老爷子话说道这份上，赵衍自己愿意一试，他便再也没有阻拦的道理。
　　“可……”叶陌风犹豫道，”老头子，你要去做什么？”
　　老爷子昂头大笑，指着天喝道：“去与那温荣韬一战！”
　　温如韬？是他从未听闻过的名字。可若是细细去想，这天底下能与老爷子一战的只有一人。那人此时应站在百万西垣军身后，朝着东都皇城步步逼近。
　　所有人都知道，此战是老爷子一生中的最后一役。成败与否，是非功过，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把大姚的未来希望寄于这些年轻后辈身上，而自己则需要解决一个最大的难题，为他们的未来之路扫清最大的阻碍。
　　也为了，他的那两个徒弟。
　　老爷子仰着头，任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眉间，他哈出一口白烟，背负着手，笑着说道。
　　“之后的事啊，就交给你们啦！”
　　“老师！”
　　叶陌风前脚正跨上前一步，老爷子脚尖点地而起，像一位老神仙，轻飘飘地就飞远了，再也寻不着他的踪迹。
　　“事后将我葬在后山坡上，不必入皇陵。那儿风景旖旎，可以看到东都满城梨花纷然的模样，不想去那皇陵里，压在石壁底下，闷得慌！”
　　叶陌风学着老爷子的模样，仰天望去。他心里萦绕着老爷子的那句话，却觉得雪花冰凉，果然这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都是没有温度的。
　　人间冷暖，天哪会知晓？

　　“小风？”
　　远处传来的人声又把叶陌风拉回现实。他回过神来，抹去脸上的雪渍，转头望去。
　　硝烟中渐渐出现两个人的身影，人坐在一黑一白的两匹马上，穿着长裙，迎风而扬，飘飘散散。
　　叶陌风看清了那两人，躬身行了个礼道：“梅姨、栀蓉姐。”
　　梅姨见到了叶陌风之前，本是笑着的，可待她看清眼前这个削瘦如柴的人，脸上的笑容赫然消逝。
　　“小风，你怎么……”
　　——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后面半句，梅姨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叶陌风却是猜出了其中的后半句，天台司的密信应当没有跟她说起过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此意外也在预料之中。
　　“无事。”叶陌风微微笑道，”就是前些日子受了些伤，不打紧。”
　　此时站在梅姨身后的夏栀蓉，眉间微作难色。
　　叶陌风如今的身子，她也是从李焕那得知了个大概，连药宗陆止行都无能为力的病，又岂会是些小病。
　　“你没事便好。”梅姨又笑了起来。
　　她笑得很美，很灿烂，像寒冬腊月里枝头的红梅，让人瞧了便喜爱。
　　叶陌风也回了她一笑，痞里痞气地说道：“许久未见，梅姨还是这般年轻貌美。”
　　梅姨听了他夸人的话，笑道：“小风怎么还这么会夸人，莫不是见一个夸一个？”
　　“哪有的事。”叶陌风尴尬一笑。
　　“哎？”梅姨瞧了瞧附近，又回头道，”怎么不见江雪尧那小丫头呢，她不是整天都跟着你么？”
　　看来，江雪尧去西垣一事，梅姨也不知晓。
　　叶陌风挠了挠头，答道：“她那会跟着我转悠呀，自己还得忙着呢。”
　　“也是。”梅姨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陆止行那家伙的徒弟，哪有整日闲着的道理。”
　　叶陌风悠悠一笑，他差点又忘了，他的阿雪是药宗宗主之徒，日后不出意外也定然是那药宗的新一任宗主。
　　他突然脑海中浮现起他的阿雪坐上宗主之位，风光无限的那一天。他也能够站在头后，远远地望着那个面对数千号弟子的小姑娘，等一切结束后，她又会跑回到那座小院来找自己。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笑容渐起，又落了下去。
　　这以后的一切都万分美好，可自己却是瞧不见了。
　　“哟，小风有心事了，莫不是想谁了？”梅姨笑道。
　　“没有的事。”
　　可他确实在想，他在想他那整日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在何处，在做些什么？有没有遇上西垣人？有没有受伤？
　　他远眺长街另一处的城墙，忽然间传来微弱的马蹄声。片刻后马蹄声渐响，连大地都被带着颤抖。
　　赫然间，安静的长街充斥着厮杀声，夹杂的战马的嘶鸣声，还有那刀剑的摩擦声。

　　此时此刻，位于他们山脚之下有一座城，城的一面被火烧得通红，中间一带昏黑一片，而城的最北处，却是金碧辉煌，坐落着桂殿兰宫的皇城。
　　这里是江雪尧日日心念的东都。
　　她抹去额角沾上的雪花，不曾想到这三月的东都，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可这雪不如寒山的雪来得猛，来得凶，它们像江南的姑娘，温文尔雅，在细细思语。
　　可她没有心思再去品这一场春雪，她的身前是沦陷的皇城，身后是数百江湖侠士。
　　他们在崔州之时不过四五十人，而后一路走来，路过的州县之处凡有江湖人士，便闻名而来，纷纷加入其中。若单凭她手上的四五十人，决计是没法一路破关斩将，杀回东都的。
　　他们比预计的时间要早许多，中途跑跨了不少马匹，可总有西垣人把马匹送上门来。也只能说是运气好，若是再晚些时候，怕是要见不到这属于大姚的东都城了。
　　方奕走上前来,说道：“好在是赶上了，要是再晚些，恐怕……”
　　江雪尧停下了脚步，不知为何，她迟迟不敢走上前一步，走出去跨过那道城门。
　　“你是不是在担心些什么？”方奕又问道。
　　她在担心什么，在害怕什么？是在害怕进了这都城，就会碰上那个她想念却又不敢相遇的人吗？
　　“阿雪？”
　　她脑海中又回响起那个声音，那个天天被她遐想出来，萦绕于耳畔的声音。
　　江雪尧用衣袖擦了擦眼，擦去眼前的雾。她不都想好了么，早就想好了结局会是如何，她亦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自己所有种种的努力，不过是拼命去争取最后一眼罢了。
　　“江姑娘？”姜胖子在身后问道，”可有什么事？”
　　江雪尧叹息道：“从这座山下去，等着我们的可都是西垣的精兵铁骑了。”
　　“那又如何？”姜胖子又问。
　　“可不像先前遇到的那些虾兵蟹将，你们可会怕？”
　　众人听此言，纷纷大笑。
　　“薛某就不认得这个‘怕’字！”
　　“好。”江雪尧重新拽起缰绳，于自己左手心中绕上一圈，又道，”走了，回东都。”
　　江雪尧匹马当先，冲在最前头，身后紧随数百号江湖人士。方奕与夏池鱼和孙杳杳见了，自是不情愿被甩在后头，便驾着马纷纷奔上前去。
　　东都下起了雪，少年踏雪而行。
　　远行少年，奔赴这最后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