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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自在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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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予柔姐吧,她在楼上等你。”宋弦之的双手,又抚上了琴弦。
予柔姐找她能有什么事?江雪尧与宋弦之道别离去,待她轻掩上房门,宋弦之又抚琴而奏,可是这一回,弦却断了。
江雪尧不知道,这不系舟最高之处,居然在楼阁顶端。江雪尧顺着楼梯上去,便见予柔衣袂翩翩,在那等着自己。
予柔不回头,眺望着远方,说道:“你来看看,这江州风景。”
江雪尧走上前望去,此刻不系舟的脚下,便是一半的江州城。
江州之繁盛,与京城不同,褪去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更多的是一些青瓦白墙的江南别院。可不知为何,江雪尧看到此景,一股悲伤却涌上心头。
他们置身于偌大的江州,如池中浮萍,如树间蚍蜉,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
“阿雪,我把‘自在飞花’教于你。”
"自在飞花"是予柔最拿得出手的本事,是一套轻功步法,步法之轻如细雨,身形之快如飞燕。
听到此话,江雪尧顿时受宠若惊,她一个旁人,怎可接受这般恩惠,立即婉声拒绝。
予柔轻声一笑:“不过是套轻功步伐罢了,有合适的人传下去,总归是好的。”
“予柔姐,我……”
“你且看好罢。”予柔话音未落,脚尖轻轻点地,一跃而上,极其轻盈的落至屋檐。
予柔脚下,好似步步生莲花。而她自己,宛若一只雨燕,翩然飞舞。
这一套轻功却像舞步,步步生莲,见她如雨燕翩跹,江雪尧憋住一口气,生怕这呼吸声也会将她打扰。
予柔轻轻落地,笑言道:“可看清了?”
江雪尧点了点头,忽而又摇头,支支吾吾地答道:“大概吧……”
“你且试试好了。”说着,予柔迈向一旁,让出一条道来。
江雪尧抿了抿嘴唇,深舒一口气,合了眼脑海中满是方才画面重现,她顺着自己的记忆,迈出脚步。或许她自己都未曾注意,自己竟有如此高的天赋,只需一眼,便能将一套步法记下个六七成。
“不错不错,”予柔夸赞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江雪尧模仿着予柔的模样,在屋顶上绕了一圈,轻巧落地。
“阿雪,武学之技,在于合身,万不可只是学了表象。”
“予柔姐说的是。”江雪尧知道,自己确实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套武学,不管是修云指,还是这套步法,都没有完全成为自己的所属之物。
叶陌风在尤萧的步步紧逼之下,领略出了一道“寻梅”,这样想来,自己与他的差距竟是越拉越远了。
“阿雪,有一样东西我得给你。”予柔说着,将江雪尧领入自己的房内。从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取出一只未完成的发簪。
“这簪子闲置快二十年了,还算个未完成品。”予柔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阿雪,你可愿陪我去街上逛逛,买些材料,把这簪子完成。”
这时候满大街都是西垣和霍家堡的人,此时上街,不等于羊入虎口,插翅难逃吗?
“予柔姐,这时候出去会不会……”
予柔自己也清楚这举动背后的风险,可是在她心里,那些年所欠下的,总该得还回去。这柄簪子,是她十余年来,唯一的寄托。
“无妨的,随我去便是了。”
江雪尧也不知道予柔跟没跟宋弦之与梅姨说起过她们的去处,若是真撞上了西垣的人,该如何是好?
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注视着街边每一个路人的一举一动。
可等他们走进卖珠宝的店铺,也不见西垣的那些人动手。这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平静得让人觉着可怕……
予柔说:“阿雪,你去挑点你喜欢的罢。”
“我?”江雪尧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是呀,这簪子做出来送予你好了。”
“予柔姐,这我不能接受。”
“我与你有缘,你接着便是,不必这么客气的。”
这下江雪尧也是不好拒绝,随便挑了几件自己觉着不错的珠宝,一并递给了予柔。
予柔向那掌柜问道:“掌柜的,这些帮我包起来好了。劳烦问一下,您这可有做发饰类的工具?”
掌柜眯眼笑道:“有的有的,姑娘随我来。”
而后她与予柔跟随着掌柜,进到后院的一间小房里。
江雪尧问道:“予柔姐这是要做什么?”
予柔会心一笑,说道:“就在这把簪子做完了罢。”
江雪尧眉梢一皱,予柔姐为何要在这店铺里做簪子,拿回不系舟岂不是更安全?
她心里一沉,却是大致猜出了予柔此番的目的……
那柄簪子在予柔的妙手下,从一个朴素的玉柄,摇身一变,好让人爱不释手。
江雪尧就在一旁看着她,望着与她相识不过几日的予柔姐。她还是那般美艳倾城,一副楚楚动人的面庞,一双碧水般的眼睛,冰肌玉骨的双手……她挑不出一点瑕疵,如此佳人,怎么舍得她消香玉陨?
“予柔姐,我们还是回去……”
“阿雪,”予柔打断了她的话,“这簪子你留着,带回去罢。”
“予柔姐!”江雪尧情急了,涨红了那双眼。
予柔不再言语,她平静的面庞下,此时竟流出一丝忧伤的神情。
若不是形式所迫,她真当不愿如此,她还想好好认识江雪尧,好好认识她的过往。
可是事实,总不会让人如愿以偿。
江雪尧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手,接过那柄簪子,死死握在手中。
“簪在,我在。”她立下毒誓。
她明知自己是无法说服予柔的,却还要做这些无用之功,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幼稚的孩童。
“你从后院出去。”予柔说着,转身敞开了房门,就这么迎着傍晚的红霞,跨过了门槛……
江雪尧用着予柔教她的自在飞花,轻巧地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翻过几条街道回到不系舟。
宋弦之早在阁楼上,等着她回来……
“宋坊主……”江雪尧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宋弦之听见她的声音,嘴角露出笑意,说道:“阿雪,辛苦你了。”
江雪尧担忧道:“宋坊主,您就一定要去吗?”
宋弦之与她擦肩而过,却是停下了脚步,他轻叹一口长气,若有若无:“明知选择是错的,也得义无反顾。”
明知前方无路,也得一往无前。
一旁的烛台上,飞蛾扑棱着脆弱的翅膀贴近火光。炽热的火焰点燃了它的羽翼,最后栽在光明里,化为灰烬。
“阿雪,”宋弦之说道:“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们不会跑的……”江雪尧捏紧拳头,对上他的视线。
宋弦之目光凌厉,仿佛能将人看穿:“护好它。”
他的最后一句嘱托,便是让他们将这鸣字笺,送回天台司。
她江雪尧,连鸣字笺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便要为了它去卖命?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些。可是,宋弦之与予柔为它却是搭上了自家性命,还有叶陌风,还有整个不系舟……
“知道了……”江雪尧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情不愿,是不服于命运挣扎后的屈服……
宋弦之见她答应下来,那冰河般的面容,被嘴角牵起的微笑打破了。
他有三尺琴峰,可与天地饮一醉,不羡青山有思,淡笑白鹤忘机。
若能无所系,唯独有一心人,本欲伴琴诗酒,坐看风雪月。
可叹心中所想,皆为奢望罢了。
天街落着江南的小雨,予柔撑起一把素色油纸伞,身旁是来来往往躲着落雨的行人。素色的油纸伞映衬她的雪肌,甚是好看,路过之人忘了遮雨,也想多瞧一眼。穿过散乱的人群朝后望去,她却在迎着一位顶着斗笠之人。
“怎是你?”老者嗓音沙哑,显然对眼前之人的出现有些惊讶。
女子柔然一笑,若莺鸟闻语,声似泉水叮铃:“那你觉得会是谁?”
“我不对女人下手。”老人目光瞥向别处,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你也算是尊老之辈,竟说出这般荒唐的话。”予柔目光赫然变得凛然,“当年所作所为莫不是忘了?”
她又接着笑道:“也对,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老者双手负在身后,并不为她的话所动:“所以,你想复仇?”
“是。”
老者抬面仰天,讪笑道:“就你?”
予柔不答,待嘴角微扬,她步入飞燕,闪身至老者身前。
她挥舞着纸伞,雨水顺势挥洒而出,不待江南的雨浸湿她的衣衫,油纸伞又收拢回来,把雨水全全拦下。
眨眼一瞬,予柔便已经用她手里的那把纸伞,与老者对上一掌。
是八骨寒玄掌。
予柔见状,立即后撤而去,调整内息逼出掌上沾染的寒气。好在发现及时,寒气未来得及伤及筋骨。
老者哼声一笑,又是一掌袭来。
本是空旷的街道,可老者竟像是察觉出了端倪,果断一个撤步,于予柔拉开了些许距离。
七弦琴音铮铮,奏响一曲平沙落雁。
“看来你不是一人……”老者笑道,“也好,我不杀女人。”
琴中有高山流水,有剑意秋风,如洪波暗涌。
琴音划破坠落在人间的雨点,震起珠面的涟漪。
江南之雨伴着空灵的琴音,本是一道清雅的风景,却带着肃杀之气。
透过朦胧的烟雨,宋弦之端坐在屋檐之下,之间挑拨着七弦。
老者见他之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因为他心中知晓,宋弦之今日必定会出现,而他也必定会把命也落在这里。
宋弦之心无波澜,他既知晓有此一战,便不会逃避。
只因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想要复仇,报故人之血海深仇。
“很好,该来的都来了。”老者笑道。
宋弦之走上前去,朝着身旁的予柔温容一笑。他轻挽起她的手,待屋檐上悬坠的玉珠落地,他的手已经重新抚起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