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吉法师

23、[23]

　　玩人丧德，玩物丧志。
　　——先秦《尚书·旅獒》

　　.

　　石韫玉没想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才猎到的白狐怎么会就比不过一条刚出生的小猎犬。雷瑶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得意当然不会写在脸上，不过他那种「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也足够让石韫玉火大了。
　　「石石——」
　　白瑜玩得欢喜，在院子里追着那还走不稳的小狗。
　　「刚才开始我就想问了，『石石』是什么东西？」
　　「说是给它起的名字。」
　　大概可以算是不许他给石韫玉起小名的补偿，雷瑶就没有对此多加评论。而且现在只要石韫玉默认，对这样叫唤一条小狗会不会被认为是犯上的担心也就不需要了。
　　雷瑶知道石韫玉不可能为了无聊的礼节就跟白瑜摆出王爷的架势，换句话说他就算对白瑜摆架子恐怕也不会有用，白瑜要是会介意这种事就不会给那条狗起这种名字了。
　　「叫什么不好偏要叫这个。」
　　如果对白瑜板起脸训话说不许叫这个、说不定会被他讨厌的。石韫玉不想冒这个风险，何况他其实还蛮喜欢白瑜叫着「石石」时候的表情，尽管那并不是在叫他。
　　「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妙。」
　　「王爷都许了，外人又能说什么。」
　　「喂喂、本王就是用来给你当借口的对不对？」
　　要不是为了白瑜，石韫玉绝对要治雷瑶一个大不敬。
　　最后白瑜干脆就坐在了地上，拍着手看那条狗在不远的地方努力挣扎着走来走去的，嘴里虽然叫着要石石加油，看上去却完全就是在看好戏而已。
　　雷瑶礼节性地否认了自己其实就是把石韫玉当做挡箭牌在用而已的事实。
　　「这次本王大人大量、姑且不和你计较了。不过你难道一定要送活物给他嘛？我看照这样下去那小东西过不了两天就给他折腾死了。」
　　「他高兴不就好了。」
　　结果理所当然地做出了这种回答的雷瑶让石韫玉一时无言以对。他常常被雷瑶指责是不择手段，现在当然不免觉得冤枉到不行，心里埋怨着雷瑶就知道说别人，轮到他本人的时候还不是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雷瑶倒只是单纯觉得比起牺牲自己被白瑜烦死，不如给白瑜另外找个玩伴。
　　——像小狗这种既能陪白瑜玩可是又不会时常想着拐走白瑜的玩伴当然就再好不过了。
　　「本王等着看那小东西丧了命之后你怎么被他的眼泪淹死。」

　　.

　　白瑜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双眼睛老盯着院子里的雷少瑕和他怀里的狗，显然是根本就没心思去听何安息讲什么经穴之学。
　　所幸何安息好像并不介意，只是自顾自对着书念。
　　「完全没有要念书的样子呢。」
　　石韫玉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压低了声音说了，斜着眼睛向白瑜的方向努努嘴。
　　「哈……」
　　把那条狗送到白瑜怀里的时候雷瑶当然想过会变成这样，不过本来他就没打算要让白瑜跟着何安息学到什么，而且白瑜现在是看不惯何安息，就算乖乖坐着听何安息念书恐怕也听不进去。
　　只是让石韫玉看见了他这样的态度倒确实是对雷瑶十分不利，虽说最初说要给白瑜请先生的是石韫玉，但却是雷瑶请来的先生，现在看出白瑜对雷瑶请来的先生似乎有什么不满，而且原因还是自己送的狗，岂不是让石韫玉有了插嘴和嘲笑的余地。
　　他是真的没想到石韫玉会当真死皮赖脸地跑来说要一起听何安息讲课、还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兴起说说罢了的，结果现在却害得他也不得不在边上陪读。
　　尽管不想勉强白瑜，但左思右想雷瑶还是觉得为了白瑜好这种情况下起码也应该让他作出不讨厌何安息的样子。

　　「白白、」
　　他轻咳着示意雷少瑕把狗从白瑜的视线里带走，然后无视了何安息的注视亲自动手把白瑜面前的小桌子搬到了自己的那张桌子边上。
　　「干什么呀？」
　　「乖乖听何先生讲课，别老是发呆。」
　　白瑜知道自己这次不占理，只好不情愿地坐到了雷瑶边上，嘟着嘴把脸别到另外一边。
　　「这又是何必呢。」
　　和白瑜之间隔着雷瑶的石韫玉事不关己地刺了雷瑶一句，可惜的是有雷瑶挡着，白瑜脸上或许会因为听见有人为他说话而露出的感激笑容他看不见。
　　雷瑶目视前方重新坐了下来。
　　「是为了他好。」
　　「哼、」
　　白瑜很大声地哼了一记。
　　「可惜的是他好像不这么觉得。」
　　石韫玉的同情照例比冷眼旁观更让雷瑶觉得多余，或者不如说被石韫玉同情只会让雷瑶觉得不爽，再加上他又不加掩饰地摆着一脸你活该的笑容，雷瑶当然心情不好。
　　所以他板直了身体不理睬石韫玉，反而平平地提醒何安息不要发呆可以继续讲课了。

　　.

　　「何先生真是好修养。」
　　石韫玉打发了给何安息送茶水的下人，亲自端着茶进了何安息的房间。
　　「王爷。」
　　似乎是为了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意思，何安息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向石韫玉缓缓地行了礼。石韫玉耸了肩让他不必太勉强，看他那么恭敬反而让石韫玉有些毛骨悚然，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坐了下来。
　　「听说何先生是古先生推荐来的。」
　　「是。」
　　何安息还是直直站在那里。
　　这样的沉默让石韫玉意识到对方并不打算和自己多话，心里无奈地抱怨对方真不是一般的冷淡，但要不是冷淡成这样恐怕早就被白瑜给气疯了吧。
　　就算是装的，也不能说不是个好办法。
　　「古先生还好吧？」
　　「鄙人也很久没有见到先生了，此次若不是将军府的人带着先生的口信来找鄙人，鄙人还以为先生早把鄙人给忘了。」
　　「莫非从王府里出走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古先生？」
　　何安息的视线从手里的茶碗上移到了石韫玉脸上，保持着佛像般的表情反问石韫玉到底在说什么。
　　「鄙人从未到过王府。」
　　尽管本来就没期待对方会老实承认，不过好歹石韫玉也想从他嘴里套出点什么，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就放弃了给白瑜另请一个先生的打算。
　　「那是本王一时糊涂搞错了。那年古先生身边带着的孩子，也唤作何安息。本王之前听说给白白请的先生是何先生您的时候，还以为是他呢。」
　　「那或许是先生的另一个学生吧。」
　　何安息滴水不漏地给了石韫玉一个相当合理的解释。
　　「何先生不知道？」
　　「惭愧得很，鄙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从未听先生提过。」
　　那难道真的不是他？
　　石韫玉知道的何安息，这时候应该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和眼前这何先生似乎差得远了些，只是那何安息性子古怪，做事常常出人意料，就算是古是非也会有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指不定就是自己给自己下错了什么药结果连容貌都改变了。
　　「……不过王爷这么一说，鄙人倒是想起来了。鄙人曾与烟柳巷里的女子育有一子，莫不是先生收去做了学生。」
　　「烟柳巷？」
　　虽说烟花女子里也有不挑客的，不过何安息和「烟花柳巷」这几个字看上去就根本搭不上边，实在想象不出他也会去那种地方还居然有个儿子。
　　石韫玉很好奇地猜想着和何安息流连床榻的女人会是什么样的。当然前提是从这个故事里听出的违和感仅仅是石韫玉的错觉而已。
　　「那都是少年轻狂。」
　　「何先生放心，这些事本王不会告诉雷瑶的。」
　　反正石韫玉一个人也可以查清楚这些到底是真是假，没必要告诉雷瑶让他帮忙。
　　「多谢王爷。」
　　何安息说着和平时一样生硬地扯起了嘴角，仿佛是为了表达感激。
　　——说不定何安息只是单纯的不擅长表达感情而已吧，所以面部表情什么的才会很僵硬，并不像是他之前猜测的那样故意装恐怖省得露马脚。
　　石韫玉只在某个瞬间有了这样的想法。
　　「差点都给忘了，本王是想来问何先生借几本书的。」

　　.

　　白瑜扯着雷少瑕的衣角嚷嚷说要见他的「石石」。
　　「少爷说要是白白不把书看完的话，就不许把石石给你。」
　　雷瑶请先生除了是要让石韫玉死心之外最多也就是希望何安息能在实用方面给白瑜些指导而已，看书背书什么的只要有人盯着白瑜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好，根本就不需要先生。
　　而盯着白瑜的人当然是雷少瑕。
　　「给我嘛！少瑕最好了，把石石给了白白，白白一定认真看书。」
　　「可是……」
　　「白白一定不会告诉雷雷的。」
　　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白瑜当然不会笨到自己去找雷瑶坦白，雷少瑕苦笑着叹口气。
　　白瑜眼看着他开始动摇了，把红红的眼睛凑到他面前，可怜兮兮地问他忍心看着他和石石人狗分离天各一方么。本来雷少瑕当然觉得没什么不忍心的，又不是再也不让他见那条狗，可是现在他却不由得觉着白瑜实在是可怜得一塌糊涂。
　　「好不好嘛、白白肯定会乖乖听话的。」
　　雷少瑕看看他，又抬头向窗外的走廊看了看，确定雷瑶应该不在附近。
　　「那、我抱着石石在你边上呆着，等你把书看完了我再把它交给你，好不好？」
　　「还是少瑕最好了！」
　　这话要是让雷瑶听见了肯定又要生气了。但雷少瑕还是觉得隐隐有些欢喜。

　　「——少瑕又怎么好了？」
　　送走了石韫玉之后雷瑶本来是想要来看看白瑜有没有把书看完，结果走到门口就听见白瑜大声对雷少瑕说着那句老让他觉得有些别扭的台词。
　　虽然刚听到雷瑶声音的时候白瑜还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和雷少瑕的计划被雷瑶听见了，但是一看雷瑶似乎没有发现那件事，白瑜立刻理直气壮地握住雷少瑕的手骄傲地答了。
　　「雷雷……少瑕哪里都好。」
　　「我就哪里都不好了？」
　　「哼！」
　　要是石韫玉不在的话雷瑶也不会勒令他和那条狗分开，结果因为那个多事王爷的错就害他被白瑜讨厌了。
　　雷瑶看着白瑜鼓着腮帮一副我最讨厌你了的表情，还好像要和他划清界线那样拉着雷少瑕挡在了面前。
　　「真是被你气死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嘛……少瑕，去把那条狗带来。」
　　「哎？」
　　白瑜和雷少瑕都稍稍呆了呆，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雷瑶却不耐烦地让雷少瑕快点去。
　　「可少爷刚才不是还说——」
　　「你要是不把它带来我看他也不会安心看书。」
　　他还不知道白瑜的性子么，反正就算他不同意、雷少瑕恐怕也会抵不过他的撒娇偷偷把狗带来这里，那还不如自己来做这个好人。
　　白瑜的眼睛唰得一下亮起来了，松开雷少瑕的手扑到了雷瑶身上。
　　「雷雷也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