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鬼》枯朽

28、十一

　　陈二正蹲在刘家的围墙外，拿着烟斗，拿着手帕，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擦了很多遍才塞进了嘴里。陈老爷说他每回抽烟的表情都像是瘾君子。但陈二不这么觉得，他长得多帅啊，就算是囫囵吞枣地吃东西都帅，更何况是抽烟这么潇洒的举动。

　　他出门时雨还在下。但他忍不住想出来发泄一下，还在街上收拾了两个呆若木鸡的游魂。他在想到底要不要和褚荆说明自己的心意，却又担心惹他厌烦，毕竟他很害怕看到褚荆面无表情的模样，就跟他死时的神情一样。那么平静，没了一点活气。

　　陈二走着走着就到了刘家，发现阴气还很重，索性就进来看看，刘家小姐既然已经被他超度，那肯定就是杀了她和胡家公子的怨鬼了。结果他刚走进去，满院子的血和满院子的鬼，把他又给逼了出来。

　　这么多鬼，玉会直接毁掉的，那样妍珍也会死的。

　　“唉……真麻烦。”陈二叼着烟斗，口齿不清地说。

　　阎王也不让自己回去地府，却又想他当条哑巴狗，忠心耿耿地给他看门跑腿。陈二越想越气，起身恼怒地踹了一脚围墙，自己现在什么防身手段都没有，还想自己去抓鬼，凭什么啊！

　　“二爷，怎么这么狼狈啊。”一个白面人从他后面悄声无息地出现，“您都不怕冻病了？”

　　陈二转过头去，正看见谢七那鲜红的舌头，他忙扭回头去，嘴里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不是来找您更换名单吗？”雨滴快落到谢七身上时，他周围就发出一道柔和的白光，把雨滴给弹开了，溅到了陈二的肩上，气得陈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却又没办法找他麻烦，他只能背对着谢七，死死盯着墙角，恼火地说：“你还敢提名单的事？为什么你不把剩下的鬼使记上去？”他冷声道，“我还以为只有恋跑出来了，结果其他人不也跑出来了？”

　　“这是我的失职，所以我才来了。”谢七取出了新的名单，递给了他。

　　陈二没回头，只把手伸出来，谢七就把名单放到他的手上，陈二将名单拿到面前仔细看着，嘴上问他：“小范为什么每回都不跟你来？”

　　谢七温和地回答：“他不想见您。”

　　“恋被关起来后，跳得最欢的就是他吧。”陈二阴沉地说，“老七，你实话告诉我，那个把恋放出去的人是谁？”

　　“二爷，他只是被指使的。”谢七谦和地说。

　　“所以你们没有找出来指使他的人？”

　　谢七柔声告知他：“阎王爷跟我说不用找了。”

　　陈二嘟哝道：“他倒是不怕死。”他看完名单，这才又开了口：“你跟狗阎王说，让他给我拿点法宝或者符纸来，这玉不能再用了。”

　　谢七沉默着。

　　陈二转过身来看他：“怎么了？”

　　谢七艰难地说：“我出来前，阎王爷和我提了这件事。”他咬咬唇，“他让您自己看着办。”

　　“这是要我自生自灭了？”陈二深吸了一口气，“真是的，没必要这么早撕破脸吧。我一直规规矩矩的，没干什么破事，也不是我把恋放出来的。”

　　“二爷，我当初给您一年期限，但现在恐怕不到半年了。”谢七脸上闪出几分落寞，“如果再不将所有鬼抓回来，阎王爷会让您以身镇门的。”

　　“我明白。可他这样一直抽我的力量，我抓鬼只会越来越慢。”陈二摩挲着指腹，“你看看，能不能让他通融下……”他低声下气地说，“什么都行。”

　　谢七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会和阎王爷说的……二爷保重。”他消失了。

　　陈二看着名单。上面只剩下不到十个怨鬼。剩下的全是鬼使。他伸手摸着最上面的名字，神色迷茫：“恋，难道我真的选错了吗……”

　　他在刘家门口等了许久，终于又等来了谢七。

　　谢七细声细气地喊他：“二爷。”

　　陈二看着他。

　　谢七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个瓶子来：“这个给您。”

　　陈二惊讶地问道：“你从哪里找来的？”

　　谢七只是向他挥挥手，便又不见了。

　　陈二拿着瓶子看了一会，才将瓶子内的东西全部填进了烟斗里。要是陈老爷知道，肯定会叫嚷着说他败家奢侈的。

　　“没想到沦落到这种境地时，反而是谢七会帮我忙……”陈二惆怅了会，就恢复了精神，他拿着烟斗进了刘家，这烟气只要一吐，那些鬼就全都消失在了烟气中，等把外面一批鬼清理完了，陈二才开始找怨鬼。

　　本来烟斗应该在家里好好享受的。他想。

　　就在陈二跨过一具尸体，快进入屋中时，一个甜美的女声柔柔地响了起来：“哎呀呀，这不是我们自诩高贵的陈二爷么？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陈二差点没拿住自己的烟斗。他扫视周围，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那是一个貌美的少女，也是十二鬼使中唯一一个女性，正坐在一口井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陈二咬牙切齿：“你在这里做什么？”

　　“奉王上之命，来清理环沙镇的人啊。”少女软绵绵地说，“陈二爷被淋湿的样子还真少见啊。”

　　她眼角眉梢皆是风情万种，媚态横生，但配着她那张可爱的脸，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那只是你来得晚。”陈二看到少女身旁出现了一个眼熟的女孩，“你为什么会带着她？”

　　这正是当了陈令衡女朋友一段时间的那个女孩，她让陈令衡怀孕也就算了，但给陈令衡打胎可把陈二折腾得够呛，他也惦记上了这女孩。

　　“这可不关你的事。”少女阴森森地说，“既然你送到我门上来，那就顺手把你收拾了，带回去给王上，让他开心开心！”

　　陈二含了一口烟在嘴里，慢悠悠地吐了出去：“你来试试。”

　　少女神色一变，咬着樱唇说道：“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在阎王那里过得很滋润，连这东西都能拿到。”

　　“那是自然。”陈二可不会在她面前露怯，“十一，跟你打听打听，恋的伤好了没？”

　　“你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任何情报！”十一厉声喝道，陈二看到她的眼睛颜色变了，忙往后退去，脸上却还带着从容的笑意：“小梅花，一会有得是时间玩，何必这么着急呢。”

　　“你一个叛徒，就别再和我套近乎了。”十一的瞳孔变成了梅花状，眉间也出现了一朵梅花，两手化作树枝，尖利地叫道：“我要把你的头提回去给王上！”

　　陈二转身就跑。谁知道十一见到他这么激动，本体都弄出来了。

　　他跑出一段距离后，回头一看，发现刘家已经被染血的梅花包围了，陈二忙收回视线，跑得更快了，当他绕过拐角时，正撞见褚荆。

　　褚荆一把抓住了他：“我有话问你。”

　　“有话一会说，先跑吧！”陈二挣开他的手，“快点，往这边跑！”

　　“我不走，你先和我……”褚荆住了口，跟着陈二跑了，他边跑还边不疾不徐地问：“你怎么搞出那么大的梅花树的？”

　　“关我屁事啊，是一个疯婆娘搞的！”陈二突然刹住了，“不行，我不能逃跑，不然环沙镇会遭殃的。”他叼着烟斗又往回跑去，褚荆追在他身后：“你到底要干什么？”

　　“扇子借我。”

　　褚荆才刚拿出来，陈二就飞快地接了过去，冲进刘家，一脚踩在了梅花树上，利落地往上爬去，褚荆一怔，也跟着他往上爬：“陈二，你疯了吧？”

　　陈二气喘吁吁：“她的头在那上面，不去不行……”他咬住唇，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得杀了她！”

　　“先别杀她！”褚荆被他甩开了一大截，在他身后喊道：“你告诉我，你当鬼使时，我在哪里？”

　　陈二扔给他一句：“你还没出生呢！”

　　“我师父都和我说了，陈二，你还不愿意承认吗？”

　　陈二头也不回地往上爬，手指发了白。

　　褚荆执着追问他：“你别逃避我的问题！你回答我，我是谁！”

　　“你是照顾我的人。”陈二淡淡地说。

　　“你跟我说，他对你来说很重要。”褚荆固执地说，“那我呢？”

　　陈二想说“你不是他”，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你也很重要。”

　　生死关头，他不想再瞒了。

　　褚荆催促他：“那你等会和我说实话行不行？等我们安全了之后。”

　　“你为什么不问你师父？”陈二踩在树枝上问他。

　　褚荆低声说：“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梅花树猛地震动起来，陈二没有听清这句话，他往下望去，这个高度应该是十一的腰。他用力踩了脚树枝，往上继续攀去，他从来没有爬过这么高的树，整个人都有些手脚发麻，头晕目眩了，但不解决十一，她会把地面上的人全部抽死的。

　　陈二终于爬到了十一两根疯狂甩动的胳膊上。这比他坐过的海盗船什么的东西还要刺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甩飞出去了。女娲甩泥点时也是这么甩的吗？陈二感到自己的胃里都在翻山倒海，可他不能吐出来，鬼知道自己的呕吐物会被甩到哪里。

　　在陈二到达肩膀时，他终于停下来了。十一连脖子都没有了，只剩一颗小小的头被包裹在梅花里。她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原来这棵树根本不是由她在操控的。陈二小心翼翼地顺着肩膀来到了她的头颅边。

　　他取出了扇子。

　　十一的嘴动了动：“二哥……”

　　陈二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