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冬月结

25、-尾声- 第二章

　　我仍然记得，诺离开我的时候是一个夏天。那时我病得迷糊，转化得也茫然，虽然记不清那段时间天气如何，却记得那种难以言说的闷热。

　　这导致我至今仍然非常厌恶夏天，所以我一从飞机上下来，就被海岛上的热浪冲得头晕眼花。

　　我无暇欣赏这里与英国完全不同的景色，立刻就带着安东尼和米切尔上了约好的车里。

　　好在车里有空调，我很快就清醒过来，拿着一份更详细的地图和安东尼一起研究起来。

　　“海底城在这附近，”我给安东尼指着那一片看起来没有任何特点的海域，“你还有没有印象，城里的教堂在哪里？”

　　“我记不清了，但看起来像是这个，”安东尼手里拿着一份海底城的宣传图，把一个尖顶的建筑物指给我看。

　　我有一瞬间的失语：“这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一直都没找到？”

　　“刚刚在等车的时候拿的，这是海岛上为数不多能宣传的东西，传单满天飞，”米切尔也扬了扬自己手里的那份，“我知道你爱诺亚，所以你急着找他，但咱们还是一步一步来。”

　　我突然被米切尔说得有些脸上发烫，自从诺离开我，就再也没有人这么调侃过我了；我还真是有些怀念这样的感觉，心情也一下变得格外明亮起来。

　　就算是现在这个开放的时代，也还是有一部分人非常惧怕吸血鬼，所以我们在外面的时候都会尽量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我只能通过人类的潜水项目接近海底城。

　　但城市已经是沉在很靠下的位置了，就算跟着人类的教练去，我也不能靠近那里；最后还是安东尼帮我想了个方法，在仔细浏览度假村的网页之后，他让我订两间靠近海的屋子。

　　我一入住就明白了安东尼的意思：这种屋子一半在沙滩上，另一半就在海上，我晚上悄悄潜出去的时候非常方便，而且也不会惊动其他人。

　　我半躺在阳台的沙发上，眼前就是湛蓝的大片的海，海面上泛着波浪，因为没什么风，所以一切都那么温和，尽管天气燥热，但我还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距离诺的封印解除就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客观地来讲，时间还算充裕，虽然我一秒都不想等待，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决定一步一步地来。

　　别的不说，至少现在我和诺就身处在同一片海域，就比从前那种漂泊无定的感觉要安心得多了。

　　看着望不到边际的海面，我久违地想起了我的故乡——那座处在内陆的小镇。小镇上的居民从没有见过海，所以我们小的时候最常问长辈或者老师的问题之一，就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看海”。

　　那个时候他们总说，等我们长大了，能够独自走出小镇了，就可以去看海了；可真的当我们长大了，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离开了那一片陆地。

　　我记得在我那个很好的朋友过世前几天，我去他家里看望过他，并告诉他，之后我就打算离开小镇，去其他地方寻找诺。

　　朋友很羡慕地说，他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说要一起走出去看海，但直到最后我们没能一起去成；如果我将来看到了海，记得多替他看两眼。

　　最近的几十年我一直在找诺，找得焦头烂额，好久都没想起过原来的事情了。现在我面对着海，终于又想起那些事来，就努力回忆朋友的名字和长相，想在心里默默告诉他，我替他看海了。

　　可是上百年过去了，我能记住的也只有一个名字，朋友的长相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彻底模糊了；而那些原本就是点头之交的人，我甚至连名字都有些记不清了。

　　但我却从没忘记过诺，他的样子和小习惯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印在我的脑海里。

　　他亚麻色的头发和蓝绿色的瞳孔，尖尖的耳朵和略微苍白的皮肤；他笑起来的时候总会露出两颗虎牙，虽然尖锐，但可爱得毫无威慑力；还有他说话的时候尾音喜欢稍微拉长，显得格外慢。

　　他喜欢吃甜的水果，尤其是圣女果、草莓和樱桃；他喜欢蓝黑色的墨水，习惯用羽毛笔写英文，钢笔写中文。

　　这类的小细节，你让我再说两天我也说不完，也许是因为这三百年来的每一分每一秒，诺就像最开始那样，依旧填满着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