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手影 ...
-
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同的面具说谎。在某一天的某个时间点离我而去的那个人,如果我对自己说我不在乎,那我便真的不在乎了吧!坚强是留给弱者的安慰。我不适用。
8月30日 莫潇潇
12岁,莫潇潇的人生彻底的发生了变化。
父亲走了,那个原本光鲜亮丽的家如时间的钟摆,片刻不停地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毫不停留。窗外的梧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几根电线在它身畔平行而过,如过客一般匆匆。不曾缠绕纠结。她很羡慕那些绿,从淡到深,包括隐藏在层层罅隙中的黑,都被阳光金色的粉末冲刷得一干二净。潇潇靠着窗子,偏着脑袋望着头顶的一片树叶。好看的轮廓在光线的折射下浮上一层荧光闪闪的氤氲,闪光处隐约可见的茸毛下是那纠纠结结的泾渭分明。闭上双眼,洋洋的暖意如春潮的回忆一般,洒满整张脸。一呼一吸间,感受着细微的热流缓缓掠过微微翘起的睫毛,扑闪着银光的扇尾闪闪动人。那一年,她学会了隐藏自己。
新学校。
层层排立的几栋大楼是故有的模式。对于“新”这个概念,在潇潇心中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模式。没有太多的欣喜与期待,平静地一如往常。柔弱的嫩草,在脚边延伸开去,即是踩住了,也没有人会感受到它的疼痛吧。甩甩头,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潇潇把自行车推去车棚。光线透过阴暗的栏杆洒进来。没有太多人,正前方的忽明忽暗之中,她看到一个清晰的影像倒映在浮动的尘沙中。阴暗中的一圈光线勾勒出的那个人,正低着头给自行车上锁。细小的颗粒在空气之中沉浮着,懒洋洋,懒洋洋地充斥着一整个空间。或许是错觉,她看到他柔软的发丝形成了好看的弧度。拧了拧眉头,终于决定放弃这种不正常的注视。
走出车棚,阳光暖暖地斜照在脸上。第6名,她的入学成绩。无谓地笑了笑,继续脚上的动作。不知是什么时候起,那种哪怕是最细微的比较也会在潇潇心中形成某种不可言喻的定义。没有任何异议,从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起,莫潇潇开始习惯了抬起头来尽量高地望着前方,习惯了上下课时走在人群的最前方,习惯了迎接别人的目光。她是自信的,那种自信仿佛与生俱来一般地如影随形。而她却不知道,她正孤独着。教室里刘一然的笑声让她觉得有点烦躁。男男女女相互追逐吵闹着,那种有一点过于轻佻的互动让人头昏目眩。男女生之间的吵闹,那种既微妙又细微的相处方式仿佛是这个季节里最不可缺少的元素。
讨厌刘一然。讨厌。那种讨厌如此清晰而又固执地在心中生根发芽,从4岁那一年见到她第一眼起就注定了那种不可改变的根深蒂固。讨厌她没经过自己的允许喝光了整罐可乐,还涎着脸问自己有没有更多。讨厌她在家里车库门外拿粉笔写着不要脸的坏话,被发现后竟大咧咧地笑着。讨厌她明明字写得不好看还要在她面前卖弄。讨厌她居然能拿到那么多演讲比赛的第一名。讨厌。讨厌。讨厌。就像植物依靠水和空气成长一般,那种讨厌以最自然的模式成长地无比茂盛。讨厌她没有女生的矜持,和男生开着各种荒唐的玩笑。就是讨厌。
“放学后等下我啊,今天去你家蹭饭。”
“你妈呢?”
“她今天不在家啊。”
“好。”
数学课,老头的声音不大悦耳。仿佛把在座的各位都当成了低能儿,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所谓的重点。空气里回荡着各种符号,三角函数的纠纠结结彼此缠绕开去,争先恐后地布满整扇窗棂并向上攀爬拓展势力。那老家伙表达能力不行,莫潇潇忍不住在心里叹气。没有太多的迟疑,她拿起笔开始画画。铅笔触及纸张流畅的触感,熟悉的沙沙声伴着九月细软的温润。画画,是嗜好。
“徐微,你来说。”不知为什么,在一片沉静的沙沙中这句话显得特别突出。潇潇抬起埋着的头微微偏过,看到一个男生缓缓站起。
“sinx+cosx。。。”男生前额的头发显出好看的弧度,柔柔软软。高挺的鼻子,鼻尖处的线条让人忍不住想去摸一下。
干嘛啊?疯了吧!潇潇在心中骂自己。没事发什么花痴。收回眼神,再抬头看去时竟看到徐微若有似无的微笑朝这边扫来。心猛地一闪,整个人瞬间僵硬着坐直。再不敢抬头,低着头翻两页书。老头的聒噪声此刻已全无在耳边嘈杂地乱飞,再入不进两旁可疑的“嗡嗡”声。
终于挨到下课。习惯性地扭了扭脖子,懒洋洋地趴下。目光微闪,一个手影摇晃在窗帘之后,阳光投影处洒下一片阴影。不自觉地沿着手臂看去,恍惚间竟看到一人朝这边看来。手的主人。温暖的眼神。
徐微。
莫名的,被什么样的感觉牵着走。无数细小的精灵在胸口不听话地乱窜。一股微热的气息从徐微鼻尖处散开,在空气之中缓缓流动。夏天独有的温热。迷茫中,潇潇感觉到气流轻抚脸颊的酥麻感。藏在心底深处的某个影子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地微微颤动,小心翼翼地朝周围荡漾开去。想要拒绝,却又不由自主的无法抗拒。
不喜欢这种形势由别人主导的感觉,潇潇选择闭上眼睛。
手掌摊开曲起中指和无名指。徐微的手势不停地在眼前晃动,赶不走,赶不走。。。
放学。看到站在前面的刘一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感。满教室的人往门口走去,人流不断,她却极力忍住想要后退或是藏在其他同学后面不被发现的欲望。现实,如此残酷。
“潇潇!潇潇!这边啦!”掘地三尺,她被成功发现。人群中的刘一然身着白色上衣,踮着脚尖昂着头,不断挥舞手臂朝这边兴奋地看来,“这边啦!”
这回想不被发现都难了。默哀三声,不情愿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你今天怎么那么慢啊?”
“恩。整理笔记呢。”
两人并排走。刘一然背着大红色的单肩包,整个背包往后方甩去,松松垮垮,很随意。午间闷热的阳光打在两人身上,磨人的热。潇潇感觉到牛仔裤厚重的力量,脖颈处细碎的发丝混着汗水密切地贴在肌肤上。校门口的那一条臭水沟以它自己最独特的方式存在着,不容忽视。成群的男生抱着篮球从旁走过。霎时间,脚臭味,汗臭味,水臭味,夹杂着空气闷热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袭来,丝毫没有悔意地侵入每一个器官及全身的毛细孔。
毫不迟疑,两人达成难得的共识,瞬间朝前飞奔。还记得以前看过一本书,书的作者说过这样一句话:每一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很多起点相同的人,就算是朝同一个尽头努力也会是不一样的终点。潇潇不知道她的终点在哪里,但直觉告诉自己,她不想输。
母亲的手艺永远是顶级的。自从父亲离开后,她以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神圣的身份活着。莫潇潇曾在心里深深感慨,那样的她,是骄傲的吧,正如自己所遗传的基因一样。
“阿姨的手艺好棒啊!无论做什么菜都超有滋味呢!”
“是啊?那一定要多吃一点啊!来,吃鱼。。。”
刘一然的一张嘴把老妈讨得欢心的不得了。就算是再强的女人也还是喜欢别人的赞美的。心里郁闷。那种装乖讨喜的脸着实让她忍不住想把它拍扁。一顿饭在两个人的欢笑和一个人的郁郁寡欢中度过,不过没人理她反而让潇潇落得更清净。
夏日里的蝉鸣其实也不是特别的让人心情烦躁。两个人挑选着斑斓的树荫走走停停。刘一然一手摘下一小截矮树的枝丫,一边走一边摘下叶子,嘴里念念有词。一抹弯曲又绵续的绿连接着树荫的斑驳和艳阳折射的白。低着头,潇潇想着心里的事。
“那个,然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潇潇伸出手,比了一个手势,曲起中指和无名指。
“额?”刘一然回过头,“不知道啊!我帮你问问吧!”
“不要!。。。算了吧,我随便问问的。”
“哦。”
心里莫名的慌了一下。像一个做错了的孩子一般跳过话题,偷偷躲过向前走去。台阶旁的草由绿转深,耷拉着脑袋向旁边转去。
一路走过,28栋楼旁的秋千独自晃悠,发出慵懒的吱呀声。生锈的斑点爬满整条横柱,油漆落半,被阳光晒出斑白的绿色和原本的木质相互排斥着,一路粗糙过境。尘沙拂面,一不留神落入了木质与木质之间的空隙中去了。晒皱的牵牛攀爬着,蜿蜒过秋千,躲躲藏藏,藏不住留在茎叶繁茂下的红。夏日独有的气息混合在暖风中,苏苏软软地拥抱着每一根神经。
眼睛微闭。抬起头来微微张开,伸出手对着天空不断变换着各种手势。这是一个每个人都爱忧郁深沉一下的年龄。潇潇很喜欢一首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尽识愁滋味,欲罢还休,欲罢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那样的心情,她不介意自己偶尔“忧郁深沉”一下。
教室里难得的阴凉,一直到放学都平安度过。
“啊!潇潇!莫潇潇!我知道了!是520!520啊!”钟声刚过,刘一然的声音响彻云霄。在维持3秒的安静后,全班猛地动荡起来,到处都弥漫着躁动和暧昧的的气流。
“莫潇潇?谁爱她啊?”
“她?不会吧!她那么冷!”
“那可说不准,指不定还是她倒追的!”
“哎!你们说那男的是谁啊?帅不帅?”
“号外。。。”
“我看到今早她和李肥讲话了。一定是李肥!”
“莫潇潇爱李肥!”
“恋爱真好!”
“哎?你知不知道啊?”
。。。。。。
世界。。。可以毁灭了。难受,心里堵着一块石头。第一次有这种恐慌感,就像是最柔弱无力的自己被硬生生地扒光了所有衣服,赤裸裸地展示在别人面前。无助着。首次成为暧昧话题的焦点,却平白的感受着这种滋味。就像是溺了水的人,失去了活脱脱的骄傲。小时候很迷信白雪公主的故事,总相信自己也是一个公主,想象着会有骑着白马的王子来接她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只是王子还在睡午觉。后来长大了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是公主,就连女巫和毒苹果也不是为她准备的。她只是一个太爱幻想的莫潇潇,永远等不来那个睡午觉的王子,所以只能靠自己。深呼吸。
恍惚间,觉得有人往这边走来,待扭头看清楚后心猛地跳漏半拍。徐微。
“都楞着干什么?放学了还不走么?”
一句话,淡淡的,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教室渐渐归于安静,人影稀疏。
“还好吧?”这句,是对潇潇说得。轻轻地,却直入灵魂。
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感激着,却不敢开口。更直接的,是刘一然的那一句“520”,让她又羞又窘不知如何面对。
“你都知道了么?”
一阵惊讶,潇潇抬起头来。一瞬间,四目相视。夏日傍晚的温润悄悄地。她看到徐微嘴角,那个好看的弧度以及荡开的淡淡的酒窝。
“那个手势是真的。”
“那个手势是真的”这句话在潇潇耳边回荡着,一下又一下,袭击心房。让她以为,那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