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长眠》东楼衍之

12、第十二章

　　北上的路途迢迢，一月风沙载旅，使团终于在朔月城落脚，清乐这几天也总算是恢复过来了。解无忧那天晚上被清乐带回驿馆之后就一直在疗伤，现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连在朔月城里住了大半个月，清乐还是没有见到她新婚的夫婿，不过经过调理，气色倒是好了很多。朔月城里流言蜚语颇多，清乐多少听到耳中，正当清乐想着今后该如何自处时，王宫的使臣来了。成亲的日子到了。
　　仪仗队浩浩荡荡从驿馆出来，穿街过巷，朝宫门去。百姓们纷纷来围观，他们要看看这个自南国水乡而来的女子的真容，万人空巷，热闹非凡。清乐穿着贡里国的婚服，丝毫没有因为嘈杂的人声而慌张，她是贡里国的公主，是天下公认的大国公主，无论是在淮南还是在塞北，她都是高高在上的，仪态端庄、受人景仰的公主。
　　此次联姻，长明国对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是史无前例的，即使双方都知道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交易，但是明松凉还是把清乐当做自己的妻子来对待，早早地就来宫门口迎接，毕竟这是他当年只见过一面就深爱上了的女子。
　　“王子殿下，她不过是来联姻的，您还亲自来迎接，这位公主真是有幸。”旁边是侍卫不无轻蔑道。
　　“此话怎讲？”
　　明松凉微微侧身，因为今天他就要娶到自己心爱的姑娘了，心情也好得很，没跟那侍卫计较，反而有些好奇底下人是怎么看清乐的。
　　“回殿下，这底下的人都说，那清乐公主是亡国祸水啊。”那侍卫见明松凉似乎并没有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
　　“闭嘴！”明松凉突然有些生气，“阿池，拖下去。”
　　“是。”旁边的墨池简明的应了一声，没有其他的话，随即一摆手，那个多嘴的侍卫就被拖下去了。
　　明松凉不是不知道长明国里的人是怎么传清乐的，自从清乐和明松凉联姻的事定下来，城中就陆陆续续有些不好的言论出现，刚开始说清乐是青面獠牙，后来不知从哪里开始，就开始出现了清乐是亡国之花的传言，而且越传越凶，现在都传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你是不是也想问？”
　　明松凉对旁边默不作声的墨池道，墨池向来不多话，此刻却也背后一凉，明松凉的话确实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末将不敢。”
　　“有何不敢？”明松凉转过身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殿下自有思量。”墨池立即后退一步，俯首揖手。
　　明松凉移开目光，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墨池见明松凉没有生气，走到一旁，抱起手来站在明松凉左后侧和明松凉一起看向远方，
　　“贡里国的公主来联姻，咱们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明松凉看墨池一副，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的样子笑了笑，郑重的说：
　　“她是我的妻。”
　　墨池明显没想到明松凉会这样想，惊呼出声：
　　“啊？殿下的妻？”
　　没等墨池明白过来，明松凉就看到了清乐缓缓驶来的车驾，快步走上前去迎接自己的妻去了。
　　清乐被吓到了，她没想到明松凉会亲自来迎接她，毕竟她在驿馆的这大半个月里，来给她请安送礼的人可不少，连王太后都差人送来了一对玉如意，可是明松凉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她以为明松凉不待见她。她还听到不少传言，说明松凉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正是因为联姻才没有终成眷属。
　　“清乐公主，一路辛苦了。”边说着明松凉边伸出手亲自将清乐扶下车辇，小心的替她整理好裙摆。
　　“殿下。”清乐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朝明松凉微微俯首。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了，在这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中，除了两个贴身侍女之外，他认识的只有明松凉一人。那还是在招亲比试的时候见的，也不过是一面而已，当时连对方的相貌都没有看清，只记得他腰间那柄牛革套的银刀。所以方才当她看见那柄长刀时，她便知道这人是明松凉。
　　“公主，你我还未行礼，不宜同乘，在下便按贡里国的规矩为殿下准备了轿子，请随我来。”明松凉准备了八抬大轿来迎娶自己的姑娘，他无意流露出的柔情慢慢的融化了清乐心里的寒冰。让这个漂泊在世间的无魂女子又有了生的希望，不只是为天下。
　　“有劳了。”清乐想要再次行礼，明松凉眼疾手快的先一步扶住了她。他的妻，无须向他行礼。
　　短暂的停留之后，清乐上了轿，明松凉骑马在前。高头大马，大红花轿，轿子摇呀晃呀，唢呐声声朝天阙，那长长的宫城路，把两颗同样忐忑不安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解无忧去人间历劫，正巧化为女儿身蔷薇，卖身到青楼，还被长明国的马帮劫去，好在遇上了清乐。清乐对蔷薇一直照顾有加，蔷薇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清乐被召进宫，不想蔷薇和她一起终老宫闱，便在驿馆时让蔷薇自行离去了。
　　蔷薇初来朔月城，无亲无故，一连换了好几个工作都没有找到立身之地，正想着如何安身就遇上宫里招亲卫，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混入了王宫，她想去找清乐。不知为何，蔷薇对清乐一见如故，或许是觉得这个人间公主太过善良，想要保护她吧。
　　其实蔷薇能够进宫完全不是因为她聪明，不过是明松凉在中间吩咐了几句而已。有清乐的故国人陪在她身边，清乐也不至于那么孤单。可是解无忧这个无心鬼又怎么能想到，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呢：
　　“殿下，你可知我是如何入得宫来？”
　　清乐见了蔷薇也是高兴极了，心情也好了很多，便也有了心逗趣起蔷薇来：
　　“不知，蔷儿这么聪明，你说说怎么进来的？”
　　蔷薇一听更来了兴趣，立马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
　　“殿下，要说我入宫的经历，那精彩你根本想不到，我那些个经历，连戏折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的。”
　　“那你快说说。”清乐催促道。
　　“是这样的，自打我从驿馆出来以后，先去城东做了卖鱼女，后来被一个富商看上，可是最后还是被弃了；又去城西织布行做工，后来被老板赶出来了；后来城南的陈阿婆收留了我，可是她的儿子死了，我只好离开；走到城中，发现宫里在招亲卫，我就来找殿下了。”
　　“你有没有受伤？快让我看看。”清乐一听蔷薇这般流离，不由得担心起来。
　　“没事，殿下，我真的没事。”蔷薇安抚着清乐，心里却在想着这些天的经历，很不是滋味。
　　其实这些天的经历根本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简单，蔷薇先去城东做了卖鱼女，可是这副身体被勿念集聚了烟花女子的恶习，蔷薇在卖鱼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富商，见富商有钱，这身体就不听使唤的往上凑，最后还跟到人家家里去了，被富商的妻子赶出府。
　　后来又去了城西的织布行，看上了前来取货的一个年轻公子，那年轻公子不胜其烦向织布行老板说了，老板才把她赶了出来。可这身体聚集了太多恶习，解无忧控制不住，甚至还想美色收买老板，老板忍无可忍，将她腿打折了扔出来。
　　在城南的经历和上两次也差不多，无非就是勾搭上了陈大娘的儿子，转头见一浪荡公子有钱，又跟那人好上了，陈大娘的儿子发现事情不对，可蔷薇却说是那浪荡公子强迫她，陈大娘的儿子去给她讨回公道，被人家活活打死了，那浪荡公子上陈大娘家大闹一顿，把蔷薇的行径说与陈大娘，陈大娘恨她害了自己儿子，这才不得不离开。
　　说到底，这些天的经历完全是蔷薇自找的，这幅身体汇聚了太多残花败柳的丑恶毛病，做出的行为往往不受解无忧控制。当时白寻山、叶传羽等请王上罚他下界历劫他还满腹怨言，现在仔细想想，无因之所以同意罚他到人间历劫十日，还特地让勿念将他化作青楼妓女，也不无道理。
　　这些烟花柳巷的下层女子，谁又不是个可怜人？若有可选的路，谁会愿意沉沦在这春床，靠出卖□□营生？可是越是可怜的人大多越是可恨，身在泥淖太久，难免身心染污。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话，在人间是非之地说起来，不过是句笑话罢了。
　　先前解无忧不懂，为何沐雪在给群鬼论定功过是非的时候，对烟花女子的论断多是功少过多；更不能理解往生殿为何对这类鬼都如此刻薄，非要先给一世的畜生道，下一世才能再做人。现在他明白了，有的人骨子里浸染了丑恶，若不判一世畜生道，好好消磨掉他们身上的恶念，这些人即使再做人，也还是恶念横生，终将成为人间祸患。
　　他偷偷改换富贵道的那烟花女子，原本是骗人太多，被人侮辱后打死的，无忧见她可怜，许她富贵道，现在看来，他的慈悲到底会给人间带来什么，是福是祸，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