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崆山

1、分手

　　这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酒吧，店面非常小，只有四张方不方、圆不圆的木桌，店里的三面墙中，有两面墙做成了书架摆满了书，剩下的三角区里，有两个短小的柜子码满了酒，没有吧台，倒是有一个非常小的舞台——如果能称之为舞台的话，也就是空出的区域里有一个话筒支架，旁边摆了两把吉他、一个电子琴和一把椅子。

　　时隔三个月后，季子枫给余路发了个定位，约他来这间叫“六便士”的酒吧见面。

　　约在晚上8点，季子枫说下了勤直接过来，余路到早了，就先进店坐着。在等季子枫的两个小时里，这间酒吧都没有顾客进来，老板是一个年轻人，除了帮他点单外，就一直占着一张桌子对着电脑码字。

　　余路没太留心其他人，点了两瓶啤酒就坐下刷手机，他心实在很难静下来。

　　和季子枫已经有三个多月没见面了，俩人说好，等季子枫评上江北市十大杰出民警后再见面，这段时间季子枫除了本职工作外，还额外有一些宣传任务，本就忙不过来，余路也担心两人的关系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做文章，主动提出“避嫌”三个月，季子枫没有意见，甚至从他们的出租屋搬了出来，重新住回了单位宿舍。

　　开始两人还有联系，季子枫忙，一天天除了执勤还要接受采访，还要跑市局参加各类活动，余路为了见到季子枫，甚至还给江北市公安局新闻办发过一次采访函，这事季子枫不知道，因为市局回复，市里对这批民警的事迹宣传是有计划、有安排、有节奏的，从中央级媒体、党报党刊到都市媒体和各大门户网站、公众号，市局要统一安排，请他们稍安勿躁，宣传时机到了会一并邀请。

　　事没成，余路就没提，季子枫从最初的每天一个电话，到后来每周也来不了两个电话。余路想不出季子枫此举为何，两个人架都没吵，怎么就生分了。

　　如果今天季子枫不约他出来，明天他也能见到季子枫，只不过是在江北市公安局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明天“十大杰出民警”就揭晓了，余路知道季子枫获评十拿九稳，所以今天接到邀约，余路反而心里没底。

　　“到了。”7点50分左右，酒吧的门铃响了一声，紧接着这个声音就出现在余路头顶上方，余路抬起头，看到了三个月没见的季子枫。

　　还是干干净净的那张脸，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圆寸，头顶的头发稍长几毫米，大双眼皮中和了发型透露出的凶，他爱笑，笑起来是亲和的样子。“我估计你就到得早。”季子枫说。

　　不管这三个月自己怎么等待怎么生气，看到这张脸带着笑容，余路气就消了一些，他心酸软地一塌糊涂，没法硬着语气说话，算是勉强挤了个笑容：“忙完了？”
　　“这几天不算太忙，明天才是忙碌的开始。”

　　余路知道，这是十大杰出民警有戏了，正因为有戏，明天开始季子枫才会忙，他要配合完成非常繁重的宣传工作。
　　“恭喜你。“余路说。
　　“谢谢。“季子枫拿起桌上倒扣着的杯子，也不问他恭喜什么，倒了满满一杯酒，碰了碰余路杯子的边缘，仰头一口喝了干净。
　　“别这么喝，明儿要宿醉参加发布会啊。”
　　“接下来的话，不喝点我说不出口。”
　　余路心里咯噔一下。
　　“路哥，这四年，谢谢你。”
　　余路没说话，眼皮都没抬，盯着眼前的杯子边缘，等着下一句。
　　“路哥，分手的话，我没法在电话里跟你说，拖了太长时间了，我得当面给你个交代。”季子枫拿过余路的酒瓶，把自己面前的空杯再倒满。“你什么都别问行吗，我对不住你，但，没法，真得散了。”季子枫说完，仰头又喝掉一杯。
　　余路抬起头看他，季子枫眼睛里透着血丝，不知是熬夜还是酒精作用，余路想不起来刚进来时，季子枫眼睛有没有红了，季子枫就在他面前，但他的样子，余路都快要记不清了。
　　“子枫，别这么喝，慢慢说，我听着。”余路拿过季子枫的酒杯，攥在自己手里。
　　“路哥……”季子枫叫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余路好像真的不着急了，三个月以来的忐忑、不安、纠结，种种情绪突然间就都有了归宿，就像心事突然就被清空了，没有不安没有烦躁，只剩不舍地盯着眼前的人。

　　“路哥，你给我唱首歌吧。”
　　余路愣了一下，他想起第一次在KTV见到季子枫的时候，自己正闭着眼唱《滴答》，旁边的人起哄说前进路派出所“所草”来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季子枫眼睛弯弯地冲他笑，就那个瞬间，余路大脑没出息的短路了。
　　“路哥，我想听《滴答》。”季子枫用手指碰了碰余路握着杯子的指尖，余路抖了一下，从回忆里出来。
　　“我给你唱首别的。”

　　老板给他们开音响，余路坐在椅子上调着吉他的音，是把好琴，音脆。
　　余路还用手机找了个谱，摆在架子上，用修长地手指拨动了琴弦。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看过大海亲吻鲨鱼/看过黄昏追逐黎明没看过你/我知道美丽会老去/生命之外还有生命/我知道风里有诗句/不知道你”

　　余路的声音低沉好听，配着吉他的旋律像安安静静在诉说，连店里唯一的“外人”也从电脑前抬起了头。

　　“我明白眼前都是气泡/安静的才是苦口良药/明白什么才让我骄傲/不明白你”
　　余路眼睛抬起眼皮，他盯着季子枫，像是要把这一刻记住一样，季子枫没有回避，扬起脸，接住了这份记挂。
　　“我拒绝更好更圆的月亮/拒绝未知的疯狂/拒绝声色的张扬/不拒绝你”
　　……
　　“我变成荒凉的景象/变成无所谓的模样/变成透明的高墙/没变成你”
　　余路低沉的声音环绕着整个酒吧，外面的热闹和这里的清冷撞击在一起，无声却热烈地炸出一朵金色的花，又落下满地灰尘。
　　季子枫眼泪砸在桌面，他抹了一把，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余路看着他的背影，没停，其实间奏弹完，季子枫就少听了最后一句：
　　“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想要未知的疯狂/想要声色的张扬/我想要你”
　　……
　　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