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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寂寞沙洲冷(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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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人不敢放松警惕,处处小心留意,但那伙蒙面杀手却再也不曾露面,仿佛化作了来无影去无踪的迷雾,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没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将养了两日,展昭自觉好了许多,只要不妄动真气,行动已如常人,便不肯再坐在车中,换成了骑马而行。白芸生拗他不过,也知他一心要赶回开封府去,便也不再反对。
骑马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两日后,东京汴梁高大的城郭已遥遥在望。
此时正是黄昏,天边火烧般的一片晚霞中,古老的青灰色城墙巍然屹立,于沧桑中透出一派无声的威仪。
白芸生勒住马缰,迎风深吸了一口气,双眸炯炯,闪动着兴奋地光芒,转头笑道,“早听说京师风物繁华,展叔,有空可要领我各处看看。”
展昭抬头望向城门处,目光有些幽远,不知想起了什么,有顷,才笑了一笑,应道,“好啊,只是我刚刚销假回来,府中又一贯事忙,怕是要让你等上好一阵子了,不如我让王朝他们几个轮流陪你四处走走,若论起这城里的好玩之处,他们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些。”
白芸生何等精灵,已自他话中听出了一丝隐约的疏离之意,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地道,“展叔既然事忙,小侄也不便多加搅扰,自会去找店住下,断不会给展叔添麻烦的。”
展昭侧过头来注视着他,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对方年轻俊美的脸上现出的那种骄傲恣意的神情竟是如此熟悉,牵得他心里微微一涩,苦笑道,“怎么,嫌展叔简慢你啦?其实......”
白芸生到底少年心性,率性惯了,胸口的一股郁结之气实在是不吐不快,不待他说完,已匆匆打断道,“展叔误会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四叔只叫我好好护送你回到开封府,如今芸生也算未辱使命,其余的事,就不敢劳动展叔你操心了。”口气越说越淡,最后两句分明已带着些赌气的味道了。
展昭笑笑,眼神温和中带着几分宽容,语声依然不疾不徐,平和如水,“芸生,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不操心那是不可能的。你既到了这里,不管住上多久,哪怕就只几天,展叔也要让你过的称心舒服。开封府的客房简陋,又总有各色人等出入,我想你未必住得惯,倒不如寻一处清净的客栈歇下,过几天你四叔应该也会来,正好可以给你就个伴儿。”
白芸生听他说得在情在理,竟是叫人半句也辩驳不得,若再推脱,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可不知怎的,就觉心头堵得有些难受,垂下眼帘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这样......也好。”
展昭见他没有异议,眼中掠过一丝欣悦之色,觉得这大男孩子虽然脾气大些,倒也率真可爱,点头道,“好,我这就带你进城,跟我来吧。”一带缰绳,当先纵马径奔城门而去。
白芸生注目他挺拔的身影一阵风般远去,抿了抿唇,随即一夹马腹,也紧紧跟了上去。
两人在城西的老字号“太白居”中选中了一座偏院,地方虽然不大,胜在青砖粉墙一派清幽。白芸生四下里看了看,倒是颇为满意,正要同掌柜的商量价钱,那老者已先笑道,“公子看着喜欢就好,至于价钱就不必议啦,既然是展大人带您来的,那是怎样都好说的。”
白芸生一怔,看了展昭一眼,抢先开口道,“既是我住,这帐自然就该由我来付。”
展昭笑了笑,也不同他争辩,只低声问了一句,“身上带的银子够用了么?”
白芸生“嗯”了一声,“展叔放心,钱我打小就没缺过。金陵白家虽然不济,却也委屈不了它的少主人。”
展昭似乎全未听出他言语中的棱角,依然微笑着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芸生,你先安置下来,这些天也着实辛苦你了,吃过晚饭就歇了吧。我先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改日再来看你。”口中说着,已迈步出了院子。
白芸生待要相送,却被他一伸手拦在了院门之内,“你我叔侄,不必如此客气,回去吧。”言罢转身,利落的身影在大堂门口处闪了一闪,紧跟着便听得马蹄声响起,不一刻已去得远了。
......
终于望见了“开封府”门前那两只石狮子的时候,展昭暗自松了口气,快行几步,将马匹交托给满脸惊喜迎上前来的两名衙役,快步走上了台阶。
刚进府门,不防迎面撞上了赵虎,未及开口,已被对方一把扯住,大叫道,“展大哥!真巧,刚刚我才和马汉说起你来,念叨着怎么着也该回来了呢!”
展昭笑笑,温颜问道,“府里怎样?大人可好?”
“都好都好,就是大人今天早朝后便被皇上留下议事,至今还没回来呢。” 赵虎口中应着,已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却有些奇怪,“怎的休了场假回来,脸色倒还不如先前了呢?”想了想,才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只顾着高兴了!展大哥,莫不是又急着赶回来,错过了晚饭?我这就去叫李婶儿做点儿去,她要是知道你是饿着肚子赶过来的,不知又得唠叨多久呢!”
展昭被他一顿连珠炮般的言语轰得有些头晕,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人,叮嘱道,“虎子,千万可别多嘴,要碗粥就成,多了我也吃不下。”
赵虎随口答应了一声,跑出了几步,才又回头笑道,“就怕李婶儿不肯!”
大人此刻既然不在府中,展昭便趁这档儿去见了公孙先生。
公孙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书册,依旧是一身青衫,眉目清癯,见他来到,亦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招呼他坐下后,先砌了一壶香茶,倒入青瓷杯中递了过来。
展昭欠身接过,深深吸了口气,一时间只觉书香茶香萦绕鼻端,不绝如缕,一直紧张着不曾放松的心情才缓和了下来,嘴角微翘,露出了一丝浅浅笑意。
公孙策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转,皱眉道,“怎么又受伤了?回来的这么迟,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事了吧?”
展昭正待回答,敲门声响,却是厨房的李婶儿追着送晚饭来了。
看着展昭低头喝粥的样子,李婶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喃喃抱怨道,“大人出门这半个多月,怎么倒比原来又瘦了些?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呀?不是老妇人唠叨,年纪轻轻的,别老是这般不爱惜自己,说来说去,这身子骨到底是自家的,胃疼起来还不得自己个儿挺着?!你又不是铁打的人儿,这总是伤呀病呀的,叫我们看着都替你心疼......”
展昭边听边不住点头,半句也不敢回嘴,只盼着对方看在自己如此乖觉的份上能够少说上两句。
公孙策一直在旁含笑听着,收到展昭不断递过来的求救眼神,却只做不见,过了好一会儿,才“啊”了一声,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包大人应该快回来了吧,他被皇上从早上留到现在,怕是早饿得狠了!宫中虽然也备有茶点,一来不便放胆吃喝,二来么,却又怎比得上自家做的饭菜可口?”
李婶儿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打心眼儿里笑出声来,花白的头发都似根根有了精神, “先生提醒得是,我这就为大人准备几个拿手好菜去!”再来不及唠叨,转身匆匆去了。
还真被公孙策给说着了,这里晚饭还未吃完,包拯那边已经回到了府中。
脱去朝服,换上长衫,包拯方正黝黑的脸上微微现出些疲惫之色,他一把扶住上前见礼的展昭,略略询问了几句,便也坐下来一起用饭。
一时饭毕,公孙策才开口问道,“大人被皇上留到此时,所为何事?”
包拯叹了口气,眉间似隐忧色,“据报西夏使节团不日便会到京,圣上特将我和几位与此相关的大人留下,商议接待事宜。”
“那么圣上的意思是……”
“自然是要着力安排妥帖,免生事端,叫对方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
公孙策顿了一顿,又追问道,“若是对方有意挑衅,却又如何?”
包拯沉默,有顷,才沉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话却不便当众明言。当今天下,北面辽国虎视眈眈,西夏李元昊亦是一派野心勃勃,此人甚攻心计,不断骚扰边境,一时言攻,一时言和。圣上仁慈,不愿妄动刀兵,致使百姓受苦,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为君分忧,若是此次当真议和成功,也可保边境数年安宁,造福一方黎民百姓。”
展昭一直默默在旁听着,此刻方问了一句,“大人可知这次西夏使节团是由何人统领?规模如何?”
包拯道,“统领是夏帝李元昊的叔叔李继宪,听说整个使节团上下加起来有一百多人,还专门带了一队上千人的亲卫军护驾同行,也算得上规模庞大了。”
展昭微微蹙眉,“自夏都兴州到东京汴梁,这样的一队人马,总也要走上一两个月吧?”
包拯与公孙策都素知展昭为人谨慎,此问断然不会是无的放矢,不由追问道,“怎么?你可是在怀疑些什么?”
展昭稍稍梳理了一下思路,将自己这次在仁和县查案和遇袭的经过徐徐道来,最后才总结道,“不知怎的,我总感觉这两件事之间似有牵连,尤其是那些横空出世的黑衣杀手,显然训练有素,决非普通的流寇或强盗可比,但是他们为何一心要置我于死地?此事是否与那花寻有关?若是有关,他们和花寻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他的一番叙述虽然语气平静,波澜不惊,另两人却依旧听得脸上变色,沉默了好一会儿,公孙策才低低问了一句,“你是怀疑那些杀手与此次来京的西夏使节团有关?”
展昭抿了抿唇,目光清亮睿厉,将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倦怠都掩作了无形,“我之所以有此猜测,原因有三:其一,小小的仁和县素来无事,附近却突然出现了如此可怕的一批蒙面杀手,又这般来去如风、行踪诡异,难不成当真是从天而降?其二,那些黑衣人的头领曾于无意间称呼我为‘大宋的御猫’;其三,那花寻采花作案,分明是为了给他的兄弟花蝶报仇,但花蝶之案发生在四五年前,他当时为何全无反应,却又在数年后跳出来找陷空岛诸侠的麻烦?”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地续道,“唯一讲得通的解释就是:花寻前些年一直在北边走动,直至不久前才回到宋境,得知自家兄弟的消息后,萌生了为其报仇的念头。其实,单只凭他的本领手段,原也兴不出多大的风浪来,但他始终气焰嚣张、有恃无恐,怕就是因为背后隐藏着一座强大的靠山。”
屋中一片沉静,只有展昭清冷平和的语声徐徐回响着,包拯二人的表情越听越是凝重,互相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眉宇间都是深有忧色。
半晌,包拯才开口道,“展护卫说的虽也有理,但终究还只是一种猜测。不过由此看来,这次西夏使节团来京之事,只怕很难做到如圣上期望的那样不生事端了。”
公孙策点了点头,“为今之计,咱们也只有静观其变,暗自留心。”
展昭叹了口气,“现在我最担心的便是仁和县那里的情况,如果当真如我所想,那花寻的事怕是不会善了,真希望能够快点得到蒋四哥的消息。”
三人这一番议论,直说了近两个时辰,眼见着夜色已渐深了,还是公孙策先起身告辞,同展昭一起离了包拯的房间,并肩向着后院走去。
借着淡淡的月色,公孙策转过脸来瞟了展昭一眼,停住脚步,低声问道,“刚才是怕大人跟着担心,我才没有追问你。这次独斗那些杀手,决非像你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到底伤得怎样?还不从实招来?!”
展昭有些心虚地笑了,“就知道瞒不过先生的一双厉眼!将养了这些日子,肩头的外伤已不碍事了,就是内息每每总觉不畅。”口中说着,已乖乖伸出手来任对方把脉。
公孙策伸指搭于他的腕间,微敛了眉目,许久未作一声。
展昭静静看着他,也不催促。
半晌,公孙策收回了手,开口道,“先回你的房中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