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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天教心愿与身违(二十六) ...

  •   尤静娴苦笑:“王爷现在一定恨极了我罢。”

      玄清默然半晌,低低道:“你知道了多少?昨夜……是你刻意而为么?”

      尤静娴眼角滚落一颗泪,摇头道:“我知道得并不多。……妾身嫁入王府近年,府里的事情留心之下颇有些疑惑。我只看得出,王爷对玉隐姐姐的好,有亲情、有同情,就是没有男女之情。”

      尤静娴唇角绽出一丝苦笑,“所以,妾身开始疑心……却也只是疑心,毕竟没有实迹。”她轻轻叹息,“若非昨夜王爷如此失态,妾身恐怕今生亦不得亲近王爷了,我若不抓住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必定后悔终身。也就顾不得王爷把我当成别人了。”

      玄清尴尬躲开她的视线,凝视烛台微弱闪烁的火苗,兀自出神,半晌方叹道:“你既知晓情有独钟,又何苦如此!”

      尤静娴望住玄清,面露犹豫之色,她思忖一下,终于低语道:“妾身不苦,乃是心甘情愿而为。妾身只羡慕那个女子,能够得到清河王的情有独钟,想必也是不凡的女子,只是我无缘得见罢了。”

      玄清身躯一震,似不可置信望向尤静娴。难道他在那等失态情形下竟未曾吐露过嬛儿的半点讯息,若然果真如此,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绷紧的心弦乍然一松,面容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和缓,愧疚之心顿起,他不由温和道:“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

      尤静娴眼中闪现惊喜火花,她侧首道:“妾身谢王爷关心。王爷不怪静娴,静娴便已欢喜不尽。”

      玄清迈步出门的一霎那,尤静娴幽幽的话语自身后传来:“但愿上苍垂怜,能赐给我一个可爱的孩子……”

      心中一紧,像是被谁揪住揉搓,玄清逃也似的离开,那句话却像催命符咒一般盘旋不去。

      若是尤静娴果真因此而有孕,他该如何来面对他曾对嬛儿许下的诺言?他曾在心中立誓,在他的生命中,除了嬛儿,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他曾答应嬛儿,要好好照顾她的妹妹玉隐,玉隐那样求他,他都不能够应允……

      不能强迫自己再想下去,玄清的身影渐渐融进无边暗夜,渐渐模糊、渐渐消逝。

      从来是天教心愿与身违,越害怕的事情越是会发生。当尤静娴满脸喜色告诉他身怀有孕的那一刹那,玄清茫然地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将要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尤静娴宽袍广袖坐在一旁,闲雅端庄地笑道:“妾身抢了玉隐姐姐的先机,心中甚为过意不去。姐姐这几日在未央宫帮忙,故而妾身先去宫中拜见姐姐,意欲告知此事。”

      玄清听得未央宫三字,眉心已是一动,只淡淡道:“这又是何必。”

      尤静娴觑见玄清神色,面上一黯,仍作不知,笑道:“姐姐主持府中事宜,也该告诉她一声的。只不过没有见着姐姐,倒是和淑妃娘娘聊了一会子。”

      玄清吃惊抬起头,忽然望见尤静娴端详自己的眼神,忙掩饰道:“些许小事,连淑妃亦惊动,甚为不妥。”

      尤静娴似是无意,温柔眼波掠过玄清面容,笑道:“其实,淑妃娘娘还是除了妾身之外第一个知道妾身有孕的人呢。我与娘娘,也算是有缘了。”

      玄清心中酸楚,一字也道不出。他勉力笑笑,只是不语。

      尤静娴恍若未见,继续道:“妾身自知不如玉隐姐姐受王爷爱重,将此担忧对淑妃娘娘和盘托出。难得淑妃娘娘体谅备至,道我乃是孕中多思,还说玉隐姐姐一定高兴,反劝慰了妾身好一阵子。“

      玄清目光触动,喃喃道:“淑妃……是玉隐的长姐,她能……如此待你,这份心意确实难得!”

      尤静娴笑道:“淑妃娘娘道,王爷膝下无子,怎会不珍视妾身腹中的孩子?为王爷诞育世子,乃是大功一件!”

      玄清睫毛抖动,微微不忍,轻合上双目,颔首道:“淑妃娘娘所说的话自然是不错的。你且安心将养身子,余事不要操心了。”

      玉隐自宫中回府起,变得沉默了许多,她内敛谦卑的神色如同她素色的衣衫一般隐藏在绵延不断的雨水季节里,玄清偶尔也会看见她以极端隐忍的表情瞥一眼尤静娴的石榴花红广幅百褶裙。

      国公府送来的各色补身养胎汤水,漱玉轩中重重叠叠的多子多福花纹帘帐,还有渐渐开始觑尤静娴的贴身丫鬟诗绯脸色来办事和伺候的下人们,这一切都使玉隐脸上的颜色渐渐颓败如过季的残蕊,委顿消瘦。

      尤静娴有孕的事经由国公府传遍紫奥城,宫内宫外无人不知。难得的携玉隐与尤静娴同时去给太后请安时,亦听得太后如此言语,“当真是难得的福气,与隐妃的事固然是一段佳话,终究是静娴有福气拔了头筹。”

      心中五味杂陈,玄清的心刹时抽得那样紧:不为其他,只为嬛儿正端坐在那里。他回头望了玉隐一眼,眼风的末梢却在嬛儿面上拂过,带着冰凉绝望与无奈,只望见眼中的那个女子,唇角噙着得体的笑意,正眼也不望向他。

      半晌,终于,嬛儿脸容漾起一朵微笑,款款起身,向他施礼道:“恭喜六王,恭喜静妃。”又向太后笑道,“太后为六王的子嗣悬心多年,如今也可安心了。”玄清的心因了这一句而跌入谷底,怔仲出神间连太后的留膳之语亦未作答。尤静娴见机忙回道“身子乏”,挽起玄清起身作辞。

      玄清恍惚间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府的。府门外出轿时,方才恍然发觉玉隐一人独自寥落在后,忙唤玢儿去将玉隐迎进来。玉隐神色幽怨,犹带几分凄凉之色,眼神牢牢望住尤静娴的小腹,玄清只得叹息一声,视而不见。

      从未曾如此尴尬体验即将身为人父的感觉,哪怕尤静娴即将临盆,哪怕转眼又是年关,喜气只是旁人的喜气,与他无关。

      又逢元宵,皇城内外喧闹欢腾,朱墙粉饰一新,碧瓦流转琉璃,宫门重重叠锦绣,灯火辉煌如星宿。满目红锦,遍地绫罗,丝竹之音不绝,俏语欢声满耳。又在重华设宴,面对满眼花团锦簇的嫔妃斗艳,玄清身边双生花一般的两位侧妃一左一右夹在身边也不见丝毫逊色。

      尤静娴已近临产之期,肚腹隆然,身着茜红牡丹晓月宫装,由于略见丰腴,更显得肤白胜雪。另一边着寒烟色紫蝴蝶穿花锦绣长衣的玉隐稍显清瘦寥落,脸容沉静,时常略有发怔。

      玄清只默默看着予涵:嬛儿的孩子,那样隽秀可爱,又稚气得紧!倏地一下从嬛儿膝上滑下来,格格笑着跑到尤静娴身边,拉着她的手笑个不停。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他平生第一次跟涵儿那样接近。他的亲骨肉,就在他身边,他竟那样懵懂不知!那孩子转动着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好奇地摸着尤静娴肚子里同父异母的弟弟,那样教人心疼的紧,恨不得紧紧抱在怀里才好。

      涵儿似乎很喜欢乐器,不时拨弄乐师手中一把箜篌,“铮铮”弹得自得其乐。生怕他不小心伤了手,玄清情不自禁舒开双臂,抱了予涵在怀中,仔细去查看他稚嫩的小手,但见白白净净,半点无恙,方放心下来,微笑道,“你若喜欢箜篌,让乐师弹给你听。”

      尤静娴是善于弹奏箜篌的,见他喜欢予涵,了然地起身,含着恬静的微笑,接过予涵小小的手,扣合在自己的掌心中,含情凝睇玄清一眼,才转向予涵,略带一点讨好孩子的口吻道:“涵儿若喜欢,婶母奏箜篌给你听好不好?”

      予涵孩子心性,自然连连拍手称好。玉隐独坐一旁,见状一霎那眼眶有些洇湿,她只是别过脸去,望一眼嬛儿,嬛儿怜惜回望她一眼,微微摇首似是教她隐忍。玉隐旋即轻轻颔首,转眼垂首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一曲箜篌奏毕,尤静娴费力地欠身,双颊溢满红晕,双眸盈盈望向玄清。玄清轻轻颔首道:“比之从前又精进了少许。我已叮嘱过你了,平时多养胎,勿要只惦记着箜篌技艺。”

      尤静娴有些娇嗔,手抚腹部笑道:“孩子似乎也喜欢听呢。”玄清目光柔和望向予涵,再看向她的腹部,不由自主温和道:“你也累了,坐下歇息吧。”

      尤静娴温柔一笑,看向一旁的玉隐道:“姐姐让一让吧。”

      此话甚是刺心,玉隐本来一直握着白璧杯在发怔,这才蓦然警觉自己的位子挡住了尤静娴的路,只得起身相让,手却倏地抓紧杯身,指节已然用力扣得发白。

      玄清只一径微笑看着涵儿不肯喝汤的调皮样儿,尤静娴察言观色,遂含笑遥遥向着涵儿招手,“婶母喂你可好。”予涵想是调皮够了,一下飞扑到她身边,嚷道:“我要婶母喂,我要婶母喂。”

      尤静娴舀了一勺先含在口中试着热度,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小勺旋覆汤,结束了那晚喧嚣华彩的元宵宫宴,也结束了她尚未为人母的所有期待与希望。

      虽然从来没有爱过尤静娴,虽然对她的用心一直感到尴尬与难为,到底只是一个痴心可怜的女子。当她一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倒在自己怀里的一霎那,玄清那一刻的震惊与惶急自是无法言喻。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那碗旋覆花汤,本是嬛儿和涵儿要食用的,尤静娴不是为了他喜爱涵儿,意欲讨他欢喜,也不会亲自试食,去饮下那勺夺命的汤水。

      深夜之中,不断有新雪飘下,落地即化为乌有!死生无常事,玄清第一次感觉如此凄凉,如此纠结,亦是如此不应该的庆幸:幸好是静娴,不是涵儿!更不是嬛儿!老天如此垂怜,听得见人心的切切期盼,只要不是她母子,哪怕静娴还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关系!只要-不是她母子就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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