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自己活一次，好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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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活一次，好吗》
浮瑾/文
2021.1.31
晋江文学城首发
【壹】
“咯咯咯……”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一声声，粗哑而又用力，像是蓄意碾在谁的心上。
慢慢的，他停了下来，沉默无言地站在一片弥漫着欢声笑语的人潮涌动中。
周边张灯结彩，鲜艳的五星红旗，包裹了这个繁华无上的都市，纽约。
时代广场那幅巨大的曲面电子屏，充斥着素未谋面的、陌生的亚洲人的面庞。他们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让他也不自觉地仰头，定定地凝视着那些和他一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人。
“Happy Chinese New Year!”
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雀跃。
十二点了啊。
他保持着那个仰头的怪异姿势，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却不知怎的，有种说不出的荒凉。
夜幕降临，城市却是人声鼎沸——此刻，无数中国人正在异国他乡，享受着那个属于自己的节日，放纵着，恣意着，也思念着。
过年了。
他蓦地回头望去——就在好几个小时前，他狼狈地拖着行李箱走出华尔街。
声音犹在耳边：“我知道这不是个好时机，今天本该是属于你们的节日。但是，我很抱歉。”
他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那上面是层层叠叠的薄茧，斑驳纵横，仿佛暗示着时光沧桑，岁月嬗递。
昨天他还是年迈的父母得意万分的儿子，今日就已经变成了流落美国街头的无业游民。
他又抬头看向那个电子屏，上面的中国小伙子笑得刺眼。
脑袋嗡嗡地响起来，眼前忽然就看不清了，浑浊的液体溢满了他的眼眶——他想，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有可以恣意挥霍的青春，有嬉笑怒骂的活力，有一往无前的勇气，还有尚未被岁月磨平的棱角。
而他呢？
他还剩什么？
是一个四十多岁中年人的垂垂老态，还是疲倦不已终于向命运低头的妥协？
一些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砰！”是碗碟破碎的声音，如一个惊雷平地而起。
“我最后再说一遍，给我改回来！”女人指着他的鼻子，眼睛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而他，紧紧抿着唇，固执地看着她，目光濒临愤怒。
“我不改，除非你打死我！”
“啪！”
女人的手还扬在半空中，他的脸偏向一旁，眼底的温度尽数褪去，冰冷而又沉凝。
他看到母亲走过去，用鼠标点了点什么。就在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他的目光变得空洞而又绝望。
电脑屏幕的光闪了闪，灭了。连带着他全部的希望。
他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仿佛被谁的手用力攥紧了。
男人缓缓地蹲下，将面庞掩在泛起褶皱的大衣衣领中。周围人头攒动，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没有人听见那沉痛得仿佛困兽一样令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资本，更没有青春。
他再也耗不起任何一个二十年了。
那天他不知道在广场上哪块空地上随便找了个地方，便浑浑噩噩睡了下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长到足以回溯他的一生。
【贰】
5岁。
夜深了，他睡得很沉，隔壁房间传来些许动静。
接着是乒铃乓啷的响声。女人的辱骂，男人的嘶吼，交织相缠。
他皱了皱眉，闭着眼翻了个身，继续沉寂在他美好的睡梦里。
“阿峰，你画得真棒！你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幼儿园老师是个年轻的大姐姐，看他的时候笑盈盈的，双眼溢满了光。
他不禁感觉有点骄傲——他是个优秀的孩子，在这件事上，他比别人做得都要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周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那响声震天撼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他一步步向紧闭的房门走去。每走一步，那争吵声就清晰一分。
“爸，妈……”他打开门，一只啤酒瓶迎面破风而来。
屋内扭打的男女此时很有默契地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而他下意识地胡乱在头顶摸了一把——红红的，粘稠的液体。
11岁。
“找我什么事？”西装革履的男人终于挂了电话，看着旁边等了不知多久的他，神色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爸，今天您生日，我想送您一个生日礼物。”
父亲“嗯”了一声，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
“是幅画？”他看着他递过来的那张触感很好的素描纸，上面是自己的一幅画像。打心底说，阿峰的笔触很好地抓住了他外形的神韵，甚至导致他以为是在看自己的一张照片。
他是个有天赋的画家。
这个想法甫一生出，就被他及时制止了。
“谢谢。比起这个礼物，我更希望你把时间用在学习上。”
温和的言语，他却感到自己的心霎时间被谁插了一刀，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水泊泊地从里面流出来。
电话铃又响起来，父亲摸摸他的脑袋，站起了身。
那幅画被他随手放在茶几上，像个无人认领的孩子。
15岁。
“妈妈，我以后要去学画画，可以吗？”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他的画作和各种获奖的奖杯。
有水粉、有素描、有油画……色彩明艳动人，笔法格外老练，倒真不像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所作。
“你说什么？”母亲冷笑了起来，“你要把画画当职业？”
“是。”他一眼不眨，漆黑的眸子回望。
“从前我只当你是在说笑，没想到你还认真起来了。”她按了按额头，似是有些疲倦，“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不可能。
只消一句话，就击碎他所有的希望。没有什么比全盘否定更让人绝望了。
他激动起来：“为什么？”
“艺术这种不靠谱的东西，你也敢去碰？”母亲也拔高了音量，声音尖锐刺耳，“你知道有多少人画了一辈子籍籍无名？你打算靠艺术过日子吗？”
他的太阳穴控制不住突突地跳，双拳紧握，只是挤出一句话：“可是我有天分。”
“呵。”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看见了母亲眼底的轻蔑：“你以为那些人没有天分？你又有几斤几两？你真以为自己能靠着努力出人头地吗？！痴心妄想！”
他的心突然涌上无法言说的悲哀——为什么要在还没开始拼搏的时候，就去谈输赢呢？
就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洒下来，浇灭他一腔斗志。
缴械投降。
18岁。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头像是被锉过一样，一阵阵的钝痛。
他醒来，一阵茫然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意识渐渐回笼，他想起——九个小时前，他母亲改了他的高考志愿。
K大,金融系。
一摸枕边，湿的，冰冷的一片。
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十八岁的大人了，居然还这么没出息地哭了。
21岁。
“阿峰，这是爸爸生意上的朋友，叫吴叔叔好。”
陌生的脸庞，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
他却垂眸，仿佛在沉思什么。
父亲在酒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眼神中有隐隐的威胁之意。
他的眉眼一片平静，片刻后还是举起红酒杯，微笑道：“吴总。”
对方听后笑了起来：“老林，我看出来了，你儿子可比你有出息。”
父亲也朗声笑了起来。
“我这儿子啊，别的没有，就是做事踏实。阿峰，以后恐怕要常麻烦你吴叔了，还不赶紧表示一下？”
碰杯之后，他把红酒一饮而尽，眼神里是事不关己的淡漠。
【叁】
“我想当个画家，可以吗？”从前那样小心翼翼的询问，背后是孩子珍重捡拾的希望。
“想都别想。”而回应他的那一记耳光，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忘。
这一生太长，长到他的梦想是怎么被他们合力捏碎的，他都已经快忘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别人拿在手上把玩的物件。
他只记得，无数个夜晚，胸腔中那种窒息的愤懑，那种坠入深渊的绝望，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穿透他的心脏。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他的身体依旧年轻的时候，他的灵魂就已经没有了青春。
父母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清晰，他第一次强烈感受到心里滔天的恨意。不是愤怒，是怨恨——两个谋杀者。
我，凭什么，要因为你们的意愿放弃我的梦想？
他想着想着，却又嘲讽地笑了——他有什么资格指摘他的父母呢？
真正放弃的，不正是他自己吗？
他这样懦弱，连为梦想一争的胆量都没有。
泪水大滴大滴地从这个脸上已经爬满皱纹的中年男人眼睛里渗出来，颗颗饱满晶亮。
原来，他早已失去了孤注一掷的勇气，早就已经妥协了。
如果能够重来……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他一定会……一定会……
【肆】
时间，23:48。
他猛地从梦中惊坐起来，直愣愣地对着发着白光的电脑屏幕。
那屏幕像是能够把人的魂魄也吸进去，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它，一步步缓缓走近。
等到他看清了上面的字，才觉得恍若隔世。
K大，金融系。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鼠标，把那个第一志愿改成了——
Z大，美术学院。
阿峰，为自己活一次，好吗？
为自己活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为自己活一次，好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