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的礼物》时将

6、第六章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那会儿应该是刚小学毕业，而李礼最多八九岁的样子。集团每年都会组织大家一起去附近的避暑山庄游玩，还会特意安排在暑假，让职工可以带着孩子合家出游。大院里的孩子多，每次都格外热闹。
　　那天大家把山庄里小孩的娱乐设施都玩腻了，在周厉的带领下就琢磨出了些别的方式，顺着山庄后面的小路上山探险。
　　本来最初只有和周厉一般大的四五个男孩，结果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浩浩荡荡来了十几个孩子。李礼和应北这样在周厉眼中的小屁孩根本不在计划里，最后连吓唬带威胁都没用，周厉只好很不情愿的带队出发。
　　上山的路越来越窄，可能因为本来就不是给游客的路线，整条路泥泞又陡峭，大家伙都穿的凉鞋，好几个女生就开始吃不消了。
　　抱怨声开始此起彼伏，周厉气的指着唉声叹气最大声的兰心颖就是一顿吼，其他人才收敛稍微安静了点。
　　李礼一路上东窜西跑，同龄的应北追都追不上，像台永动机一样不知道累。
　　好不容易到了一片稍微宽阔点的山坡上，好几个人都要求要休息，周厉才勉强同意原地歇一会。再往前走了一阵，林荫越来越重，还不到晚饭点天色却沉了下来。
　　这是阴雨天的前兆。
　　大家伙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想回去，周厉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发现应北和李礼并不在人群里。问了人才知道，刚刚大家休息的时候，那两个小孩自己先往前走了。
　　周厉气的扶额，却也只能交待了让大家先原路返回，自己快步向前把那两个惹事精带回来。山里的风声呼啸的像动物的嘶吼，周厉心里也越来越没底，强迫自己别去想些有的没的，专心找人。
　　走了好一阵，才听见风声中有一些异样的声音混进来，他停下仔细分辨，好像有人在哭。
　　周厉开始大声的呼喊两人的名字，很快有一个兴奋的声音回应了他。
　　是李礼。
　　可抽泣声好像还变的更响了。
　　周厉失笑，哭的竟然是应北。
　　走近一看，原来是应北掉进了路边的深坑，还崴了脚。李礼试图把他拉上来，自然也跟着掉了进去。
　　周厉观察了一下，周围什么能当绳索的东西都没有，伸手试了试，距离差一些不说，弄不好自己也会被拽进坑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究竟应该先自己跑下山叫人，还是陪着这两个小的，等下山的小伙伴叫大人上来。
　　嘀嗒，嘀嗒。
　　开始下雨了，七月的山里本就凉爽，淋了雨后简直可以说是透心凉。
　　周厉跟他们解释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把他们拽上来，还没说完，应北刚刚平息下来的哭声再一次响起，势头比刚刚猛了好几倍。
　　李礼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应北还能不能走路，得到确定的答复之后提议让应北踩在自己背上，再让周厉把他拉上去。
　　实施起来并不容易，李礼本来就瘦小，应北笨手笨脚的往上爬踩的她疼的哇哇乱叫。幸好结果是好的，九牛二虎之力也算没白费。
　　雨越下越大，三个人从头到脚都淋的透透的，周厉越等越觉得心慌。万一这帮没良心的家伙忘记了叫人，又或者大人们吃饭打牌的没人把这当一回事。
　　正在纠结的时候，李礼大声的喊他，让他带着应北去找人，自己可以一个人等着。
　　到现在周厉都记得那个稚嫩的声音，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声音因为冷而有些颤抖，但依然充满力量。
　　应北从坑里被拉上来之后情绪稳定很多，他也不好意思留下李礼一个小女孩一个人等，借口说自己脚崴了走不快，让周厉先去搬救兵。
　　幸好没走多远，周厉就和先下山的那批孩子叫来的家长碰上了，有惊无险，却少不了一顿胖揍。
　　那个声音和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在周厉的心里存了很多年。
　　在失意时，在骄傲时，在那些无法言说的委屈与愤怒交织的夜晚里，安慰着他，鼓励着他。

　　周一上午没课，李礼睡到中午才磨磨蹭蹭起床，简单收拾了一下回宿舍准备拿。
　　还没进宿舍门就听见了尖锐的嘶吼声。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们家里条件好就可以随便指责别人吗？你有没有家教！”
　　是她们宿舍那朵惊世骇俗的白莲花，确认无疑。
　　躲着也不是个事，李礼挣扎了一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迎面而来的是王子熙的冷笑：“有没有天理了，我的东西我自己没数吗？我再人傻钱多，你用我护肤品用半瓶，口红都让你用见底了，我得多瞎才能看不出来！”
　　江月啜泣的同时以为来了劝架的人，本来刚想顺着剧本再装可怜，一看见李礼那张冷淡的脸，一腔表演的热情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那表情还真有点内涵。
　　“你们都有钱，我穷，所以心情不好随便找点事赖在我头上就行了，大不了我申请搬出去，你们也不用这么费心费力的针对我。”江月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的包，作出一副羞愤的想要夺门而出的架势。
　　李礼伸长了胳膊挡住门，掏出手机调出录音软件：“别的不关我的事，刚刚说申请搬宿舍这句麻烦再说一遍，我留个，证据。”
　　啜泣直接变成狼嚎。
　　“李礼，论起气人，还得是你。”王子熙一肚子火，毫无生气的瘫倒在床上。“你说她怎么那么不要脸呢？就会扯那几句，她穷，她可怜，我们针对她，我靠，我想起来就能原地爆炸。今天你要是不回来，我们说到天黑我还是会输给她，怪就怪本仙女的脸皮太薄了。”
　　李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都没用成这样了，还想着当仙女呢？”
　　王子熙气愤的拍床而起：“你别逼我，逼我我就哭给你看，我也练练这种白莲花的招。”
　　“哎，你是不知道我刚才手有多痒，就是那种忽然就想为人父母你知道吗？”李礼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扒拉着桌面上乱七八糟的课本，说的云淡风轻，听见的人被震撼的五体投地。
　　“难怪应北那么怕你，你这个人啊，一不小心就气场两米八了。”王子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说你得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才能镇得住你啊？”
　　“我就不能找个小奶狗么，在我的保护下又乖又撩的慢慢长大。”
　　王子熙被恶心的抖了抖：“我怎么突然有了画面，Oh no！我的眼睛要瞎了。”
　　李礼：“......”
　　现在的女生，思想比男生还黄暴。
　　晚饭时郑妍妍才回学校，王子熙又是一顿声情并茂的愤怒讨伐，李礼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喝着酸奶，翻着微博上的粉丝评论。
　　她从上大学以后一直用笔名“王上”在发表一些悬疑小说，谈不上小有名气，却也是有一波忠实的粉丝一直支持她的。她的笔锋比较犀利，描写人物的角度也很新颖，对两性关系间的那种平衡感的追求和理性的视角都让粉丝觉得这是一位细腻的男性作家。
　　她从来没解释过，也从不分享私生活，说是微博，其实是给了读者一个留言吵架的地方。
　　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
　　李礼都不得不被一些粉丝所感动，大家素不相识，仅仅是以书会友就能得到人家如此看重，为自己冲锋陷阵与黑粉厮杀。
　　也正是这份单纯的情谊支撑着李礼多少个熬夜熬到头秃的夜晚里，在电脑面前奋笔疾书。
　　不愿辜负，唯有用心已报。
　　正看着，一条微信跳出屏幕。
　　“在吗？”
　　是林孝清。
　　李礼想起来时装秀赞助的事，双手捧着手机，飞快的摁键：“下周周末你有时间吗？你可以带着东西去玉兰跟我哥面谈。”
　　过了一会儿，那边回过来：“我的时间很灵活，周末我没问题。”
　　李礼正在想还要不要回，那边又发了一条：“其实我是想问你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
　　本来还在犹豫，这下李礼是真的不想回了。
　　冷静了一会儿，理智战胜了情感，李礼还是补了一条：“学长不用客气。”
　　发完就把手机静音扔进包里，反正看不见的消息就不用回。
　　晚上李礼刚回到家，就看见微信群里十几条未读消息，都来自王子熙。
　　猜都不用猜，那位白莲花装傻不认账又一次糊弄过关呗。
　　手机往下滑，林孝清的头像右上角也有红色的数字。李礼点开一看，忍不住服了扶额：“明天六点，我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不见不散。”
　　李礼被不见不散这个词恶心的不行，忽然有一种，想要把江月介绍给他的冲动。
　　这份膈应搞得李礼一晚上没睡好，梦里面被各种软体的硬壳的虫子追着跑。
　　第二天早上上课的时候，顶着两个乌青乌青的黑眼圈，吓得应北都不敢招惹她。
　　缺觉的李礼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能炸的周围人渣渣都不剩。
　　终于熬到下课，李礼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睡得有些涣散的双眼，声音都有些哑：“晚上陪我去个地。”
　　说完把微信记录调出来，直接把手机放在了应北面前。
　　“这是要追你？”应北往上划拉了一下，想通过聊天记录窥探一下军情，发现拉不动，搞了半天总共就说过一页的话。“谁啊这是？名字这么老气。”
　　“外联部部长，才认识的，让我帮着牵线找季迟拉赞助。”李礼站起来，把课本装进书包，转身准备往外走。“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是我都说算了还给我整个不见不散，这么油腻我就有些不舒服了。”
　　“成，晚上哥们让他下不来台，让他趁早消停下来。”
　　李礼转过身朝着应北竖了个大拇指：“上道，我看好你哟！”
　　于是乎，晚上坐在学校门口的饭店里的时候，应北很嚣张的靠在椅子里，一只手半虚半实的搭在李礼身后的椅背上，做足了一副我们之间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外人谁也别想插进来的样子。
　　坐在他们对面的林孝清心里已经把已知的所有脏话都骂了个遍，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主动挑起一些话题，可惜回应寥寥，没一会儿就心累得只好埋头吃饭。
　　李礼一顿饭吃的很是快活，连平常觉得油腻的过头的麻辣香锅都吃的津津有味，辣的不停的擤鼻涕，很快面前就摆了小山一样的卫生纸堆。
　　非常，不雅观。
　　应北对吃很是挑剔，自己动了几筷子就没怎么再吃了，基本就跟保姆一样给李礼添茶递纸，反正这种狗腿的事他从小做到大，也都习惯了。
　　别的不说，就他眼睛里那种带着些宠溺的嫌弃，就能把对面的人折磨噎得够呛。
　　“学长，我哥说下周六下午两点，你可以拿着东西直接去公司找他。”饭已经吃完了，意思也表达的明明白白，李礼倒也不想为难人，正事是正事，还是交待清楚得好。“到前台报名字就行，没事我就先走啦，谢谢款待。”
　　林孝清笑了笑：“不用客气，是我该谢谢你，我周六会按时去的。”
　　应北揽了揽李礼的肩膀，朝着林孝清挥了挥手：“谢了，学长。”
　　学长走的是头都不回，倒是一点也不恋战。
　　李礼吃的有些撑，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用胳膊肘给了应北一下：“见好就收，人家也没什么死缠烂打的意思，是个体面人。”
　　应北不屑的哼了一声：“男人看男人，都自带透视。这个人挺上劲儿，看你的眼神跟看着猎物一样，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李礼转过头，惊得声音都变了调：“天哪，小北，你真的长大了，成熟了，朕心甚慰啊。”
　　应北：“......”
　　李礼哼着歌回自己小公寓的时候，确实没想到有的人的乌鸦嘴，能这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