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识》春和景宁

3、春生梅援中

　　“洛花街，风流地，朝南北，揽东西”
　　宁吉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辛夷的床上，屋里没有人。已经是太阳已快落山，稀稀疏疏的几束斜阳从窗子穿进来，打在窗台上的一方瓷碗里，里面孤零零游着一条红尾金鱼。他揭开额头上盖着的湿脸巾，两边太阳穴突突的跳着疼，连带着脑壳都像被闷在钟里被敲了一下沉重。
　　宁吉听见楼下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便知已过了酉时，客人们开始打茶围了。他起身想将脸巾收拾了，却见水面映出他的脸。那张脸白净清秀，虽瘦，但轮廓柔顺，眉眼明亮，朱唇如点丹一般。只是那一道烧伤，横亘在脸颊上，破坏了所有的和谐。宁吉狠狠闭了眼，太阳穴愈发疼痛。
　　他失了力气，又倒在床上蜷起身子，闭了眼沉沉睡去。
　　惚惚间，疼痛失了焦。宁吉悠悠荡荡，来到一处湖堤。湖边一侧的杨柳还未发芽，朱栏白石在阴暗的天空映衬下灰败起来。湖边小道上一乘轿子疾疾经过，抬轿人步履匆匆，脸上都蒙着白麻巾。轿帘被里头一个小公子打开，那小公子不过四五岁年纪，脸被白绸巾遮住，只露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四处张望。小公子看着小道另一边竹林葱葱，倏而，一抹衣角闪过他的眼前。
　　“啊，”小公子尖叫一声，唤醒了身旁打盹的妇人，“娘，那儿有人”。
　　宁吉见那夫人犹疑一会，下了轿子，又模糊听见她说了什么话。随即见一群人忙活起来，一小厮从竹林里抱出一男孩放在轿子后收拾出来的板车上。整顿完毕，那夫人便牵着小公子在轿子前走。一众人又疾疾地向前。
　　宁吉跟着朝前走，拐了弯，那一众人却都不见了。面前是一座庭院，似是春景正明，画栋雕檐，异草芬芳。那个小公子身量高了许多，着一身藕色棉袍，罩着青碧小褂，摘了遮脸的绸布，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团子。双手捧着一块桃花样的定胜糕，急急地穿屋过院，
　　“八哥，你在哪呀，我今天做了糕呢”。
　　里间传来应答，宁吉放快脚步，想跟着那小少爷去瞧应答的那人。
　　可刚跨过门槛，却是一个路口。路两侧桃红尽落，空中漫天杨花。那小公子拉着一个乌衣少年的手，鼻尖红红，边说话边抽动鼻子，
　　“八哥哥，我等你呀，你做完大事一定要回来找我呀，”说着，还扭头打了一个喷嚏，见状一旁的大人们都笑了起来。
　　那八哥哥身后还站着数位衣着相似，风采各胜的少年，边上一位年不过三十，鬓发却微微显白的公子朝面前一位大老爷深深一揖。
　　周围人的声音一片模糊，宁吉忽觉自己就是那抽噎的小公子，手拉着八哥哥的衣角，攥的死紧，忽弯下腰，从脚边食盒里拿出好大一包油纸包着的糕点，
　　“这是我给你做的定胜糕，你记得给其他哥哥们分啊，别都吃了，“过了小会，又补上，”也别分太多了“，说罢，什么也不说，眼泪却流的更凶。
　　大人们见如此景象，忙拉开两个孩子，那十几个少年们也都转身上马。
　　宁吉想跑去追，可大人们拉的太紧，他怎么也动不了，只能大喊起来。
　　“八哥——”
　　宁吉大叫一声，挣了眼，生生将自己喊醒了。窗外天已黑透，满楼的彩灯笼俱点上了，华光溢彩，显得月色昏黄。
　　门前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急却很乱，似有人引着客人去什么房里，那客人却挣脱起来，忽背倒在宁吉门前，宁吉吓得清醒起来，一怕客人硬闯无法应付，而怕客人误入看见自己的脸吓跑生意，忙忙下床拿来桌上的帷帽往头上一崁。模糊听见那边门口的客人说了什么，“就在这间”“别处去”，那客人便敲起门来。宁吉无法，只得去开门，一边想着如何应付。
　　门闩刚启，那门外的人便急急的抱了过来，宁吉被一股酒气伴冷梅香气罩住，那人似乎也没想到是个带着帷帽的小倌，未愣怔片刻便脚踹闭了门，另用手捂住宁吉的嘴，将他朝床边拖去，嘴里还念着“等急了吗”一类的孟浪话。
　　宁吉被挟持着倒在床上，帷帽还磕在了床柱上，脑子里混沌更甚，耳边嗡嗡的响。那男子压将宁吉压在身下，却留了一块空间只将他笼着，就不再动了。那男子见门外的人并未离开，俯身在宁吉耳边道，“别怕，我不伤你，笑两声”，边松开持挟。
　　宁吉惊疑之下也来不及反应，嘿嘿嘿笑了三声。这笑声十分傻气，让人很难不怀疑这是个失智孩童无论身处何等危境仍是自若。男子扭过头来，眼中警惕未减，多添了几分惊讶，宁吉也反应过来，学着偶尔在自己房门口听见姐姐们的娇声，
　　“你别乱动我”，还配了一声嘤咛。造作之中带了惟妙惟肖。
　　门外的人似是悄声溜走了，男子便抬起身体，宁吉这时才透过帷帽打量起他。那男子穿着黛蓝罩袍，袖口一圈银线寒梅，必也是贵人。侧脸棱角分明，鼻梁高耸，剑眉星眸，想来是个十分英气俊朗的公子。
　　那人转头，整张脸露出来，他温声对宁吉说，“惊吓到你十分抱歉，只是我还要在此藏身片刻，还望你今日替我遮掩过去，必有重谢“。
　　宁吉鼻尖处有冷梅香浓郁起来，显得酒气清淡了不少，但他脑中恍如一道惊雷劈了下来，整个人鸦住无声。
　　眼前这为英俊公子，正是刚刚梦中的乌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