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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中人案(一) ...

  •   八月清晨的上海天气潮湿闷热,道边的梧桐树上知了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夏天,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准备热气腾腾的早点,可是这一份宁静却被一个穿着深蓝色条纹睡衣的年轻男人打破了。
      路垚一早上醒来就被告知自己遇到了大麻烦,看到巡捕成群结队的身影路垚下意识的想法就是跑路,穿着一双还来不及换的拖鞋奔跑在民国十四年的上海弄堂里,巡捕的追赶声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行人的喊骂声络绎不绝,吵吵闹闹之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在这片热闹的声响中张予诺在床上翻了一下又翻了一下,在反复烙了无数个烧饼之后她泄气的一把扯开了自己的真丝眼罩,推开窗她倒想看看是那个不长眼的打扰了她的美梦,当她看到路垚那个疲于奔命的身影后她长舒了一口气,下意识的脑海里就窜出了一句话:贱人自有天收。
      虽说张予诺对路垚怀有极大的恶意,但毕竟都是康桥毕业的同学,彼此之间还算有点情分,加上自己来了上海之后又租了他隔壁的公寓缘分不浅,所以当路垚挣扎着被带走的时候还不停的回头喊着自己的名字,要她记得去保释自己,看着路垚渴望的眼神张予诺开心的关上了窗户准备吃个丰盛的早饭来纪念一下这个美好的清晨。
      公共租界中央巡捕房门口,张予诺二十二年的人生里还是第一次踏入巡捕房的大门,刚进去张予诺就被人拦了下来,张予诺不慌不忙的从自己的手袋里拿出一张律师证。“我是路垚先生的律师,今早我的当事人被你们逮捕,在没有证据定罪之前我有权利见我的当事人。”两个巡捕互看一眼,一个巡捕将证件接了过来,反复查看后给了身旁人一个眼神儿,另一个忙转身往里跑去,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踏着大步逆着光向张予诺一步步走来。
      乔楚生最终走到离张予诺一米远的地方站定,开口说了一句“我是中央巡捕房的探长,乔楚生。”
      张予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来人剑眉星目精气神十足,一身黑色警服穿在他的身上极为合身,衣服下可以感受到肌肉的蓬勃力量,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感觉到他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不凡,只是这身警服再有棱有角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市井打拼出来的匪气。
      乔楚生坦坦荡荡的接受着张予诺的打量,在她打量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在打量她。女生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头乌黑的秀发侧披在肩,明眸皓齿笑起来嘴边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酒窝,一身剪裁合适的旗袍衬得她的身材玲珑有致,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不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受,乔楚生念及此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与食指下意识的捻了一捻。
      “乔探长,我是路垚的律师,我想见一下我的当事人。”乔楚生觉得女生的嗓音像是黄鹂般婉转动听,虽不如这上海女人的闵侬细语般温柔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好意思,现在他是犯罪嫌疑人我们还在审讯。”乔楚生微笑的看着张予诺,只是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
      “乔探长,租界不是法外之地一切行事都要讲求法律,据我所知你们现在还是在审讯阶段,这就证明你们还没有证据判定我当事人的罪行,按照法律规定疑罪从无,我不仅有权利见我的当事人更有权利为他保释,您要是一再阻挠这是要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差吗?”乔楚生听完张予诺的话,舌头在后槽牙上舔了一圈,心里想着原来这还是个小辣椒,最终乔楚生点点头让张予诺一起参与审讯。
      “姐,姐,你来了姐!”一看到张予诺路垚原本灰暗的脸登时就亮了起来,本来想冲上去给张予诺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就在站起来的那个瞬间旁边的巡捕一个棍子敲了下来他瞬间双手放在膝头,老老实实的坐了回去。
      张予诺看到路垚一只眼睛被乔楚生打成了乌眼牛,鼻子里还塞了一团纸,那个样子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和自己印象里那个贱了吧唧整天大本事没有屁事儿倒是一堆的富家公子形象千差万别,要不是场合不对自己一定会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张予诺清了清嗓子走到路垚的另一旁坐下,而乔楚生也走到了他们的对面。坐在椅子上的路垚看着乔楚生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心里十分不安。因为眼前的这个魁梧的家伙,和他见过的那些警察都不一样。他的眼神冰冷如同一把刀,身上隐隐的散发这一股杀气,让人在他面前感觉到十分压抑。只是他不明白,自己不就是把陈老头的车给划了,赔钱就完事了,实在不至于受这份罪才是。
      一时间三个人都僵持着,过了片刻,路垚实在熬不住了,他知道张予诺能来并不是因为她多在乎自己,她是怕如果她不来而自己又无罪释放,回去自己一定能闹她个天翻地覆,她这是怕麻烦才来做做样子的,指望她出声帮自己根本不可能。最终路垚决定自己亲自上,他试探性地问道:“大哥,你怎么称呼?”
      乔楚生看了他一眼道:“乔楚生,巡捕房的探长。”
      路垚愣了一下,心里琢磨不就是毁坏个财物怎么还动用一个探长来询问自己?他干笑一声道:“这么年轻?佩服佩服。”
      乔楚生最烦和这种尖嘴滑舌的人打交道,他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敢撒谎我这手段多的是。”
      路垚眨了眨眼睛,他这些年在上海滩卖股票,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一个遍。面前的这个乔探长他知道绝对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于是赶忙点点头。一侧的卢阿斗赶忙坐下写笔录,于是乔楚生问道:“姓名。”
      “路垚,马路的路,三个土那个垚。”
      “年龄。”
      “二十四。”
      “职业。”
      路垚犹豫了一下笑道:“家里蹲,失业很久了。”
      “放屁!”乔楚生松开了领口的扣子把手里的文件夹狠狠的摔在了路垚面前,“你明明是沙逊银行的股票部经理!”
      “知道你还问我?”被人查了底路垚也不慌。
      乔楚生看了他一眼继续读到,“康桥大学三一学院毕业,英国美生会执事,数学、医学双学士,可以啊你。”
      “不敢当,我就是毕业的时候法学懒得去答辩,不然就是三学位。”说完他还挑衅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予诺。
      乔楚生也跟着看了一眼进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张予诺,“你是他的律师?”乔楚生明知故问。
      张予诺刚要说话就被一旁的路垚急忙打断,“那当然了,张予诺张律师可是沪上有名的中正律师行的律师,而且她也是康桥的优秀毕业生,化学,法学和心理学三学士。嘿嘿嘿,对吧?”
      路垚一脸讨好的看着张予诺,张予诺给了他一个白眼,转头对乔楚生说“没关系乔探长,查案要紧,有什么您尽管问。”
      乔楚生听了路垚的解释挑了挑眉毛,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这么厉害,果然是朵带刺的玫瑰啊。
      “昨晚九点你干嘛去了?”乔楚生继续问道。
      “昨晚我喝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路垚身子向后一倚,一脸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放你的屁!你个杀人犯,你别给脸不要脸!”卢阿斗这句话一下惊的路垚坐直了身子。
      “杀人?”
      “杀人?”路垚和张予诺异口同声的重复了一遍,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讶。张予诺与路垚相识也有六年了,虽说他人是贱了点贪财又自私自利,但是她知道他不是个敢杀人的人,这事里一定有误会。
      “杀人?我杀什么人了?”路垚早已不复刚刚的闲适,开始变得手足无措。
      “陈老六啊。”说着乔楚生就把昨晚的杀人案简单的复述了一下,昨晚是聂府新宅的奠基仪式,路垚硬闯会场和陈老六在众目睽睽之下吵了起来,后来又被陈老六扔了出去,一时激愤愤而杀人。
      “不是,我没杀人,我找他是因为他欠我钱没还我是去找他要钱的。”路垚急急忙忙的解释。“我没要到钱反而被他扔了出来,我又打不过他所以只好划了他的车泄愤,后来被保安发现他就放狗咬我,我就跑回家了。”路垚唯唯诺诺的解释。
      “你没杀人,那我们今早找你你为什么要跑?”卢阿斗在一旁大声问道。
      “我以为你们今早抓我是因为我划车的事儿呢。”路垚话音刚落阿斗就一棍子敲在了桌子上,由于这一下太过突然,不仅路垚和张予诺吓了一跳,乔楚生也跟着抖了一下。
      乔楚生咳嗽了一声,卢阿斗愣了一下回头说道:“探长,对这种滚刀肉,不能太客气,否则蹬鼻子上脸!”说罢,他就举棍要打。
      路垚抱着头大声说“有事说事,何必动手呢?都是文明人,用不着这样,哥,哥,我错了,别这样啊。”
      乔楚生刚要制止,就听到门外传来女声的尖叫,还有吵闹声,不由愣了一下,直接转身冲了出去。路垚和张予诺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就见乔楚生带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女孩子穿着米色风衣打扮时髦,带着几分古灵精怪气质,是个漂亮年轻的女孩。阿斗转身拿着一把凳子走了进来,女孩子施施然的坐了下来。
      路垚打量了二人一番,试探的问道“乔探长,审讯过程,让记者参与,这不太合适吧?”
      乔楚生一愣,饶有兴致地问道:“什么意思?”
      路垚这才壮着胆子笑道:“舆论会干扰司法公正啊,这是基本常识。”
      乔楚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她是记者?”
      路垚一看乔楚生不生气,这才放松了一些解释道:“她的右手中指内侧有老茧,指尖有微量未洗净的墨痕,这说明她是文字工作者,另外,她的表是铂金版百达翡丽,从衣裳到鞋,全身行头加起来三百往上,但她的钢笔很廉价,钢笔上的纹样跟街头小报新月时报十分相似。”
      白幼宁一听就不干了,她怒道:“街头小报!你知道本报的发行量有多大吗?”
      路垚不屑一顾地道:“评价报纸的大小,标准是文章质量,和思维深度,贵报就算卖到一千万份,也是小报。”
      白幼宁一听就想打人,不过被乔楚生给拽住了。路垚一看便有恃无恐地道:“她这种发型,烫一次就要十几大洋,可她头上却有一股小旅馆常用的那种廉价肥皂味,说明,昨晚不是在家睡的,而且,袜子换了一面继续穿,说明离家比较急,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富家女,跟家人吵架,离家出走啊?”
      这次轮到白幼宁愣住了,乔楚生十分诧异,心里琢磨没想到这个小子看上去又怂又贱,不过洞察力倒是出乎意料的强悍。于是问道:你还能看出啥?”
      路垚一看乔楚生似乎并没有收拾他的意思,于是干脆放开了笑道:“您刚当上探长吧?”
      白幼宁不由地惊讶看了他一眼问道:“这都能看出来?”
      路垚得意地道:“他戴的是劳力士三问,爆贵!别的探长,生怕被说贪腐,绝不敢炫富。而且,由于是新手,手下对你很不认同,所以审讯之时,会越俎代庖!我分析没有办案经验,却能当探长,说明上头有人,从气质看,您是江湖人,加上,你对她即排斥、又顺从的态度,说明她家人就是你老大!这种关系,让你不得不违反规定,让一个小报记者旁听审讯,但是很抱歉,作为尚未定罪的犯罪嫌疑人,本人有权拒绝一切采访!”
      一侧的卢阿斗尴尬地笑了笑。乔楚生轻咳,用衣袖把手表遮住调侃道:“看来,你倒是比我更适合当探长啊!”
      路垚得意地笑道:“承让啦。”看着路垚那一脸欠揍的模样,张予诺揉了揉眉心,自己就不该淌这趟浑水,这小子自己一人就能搞得定。
      这边路垚还在洋洋得意等展示自己的聪明脑袋瓜,那边去询问保安的巡捕回来了,乔楚生和白幼宁都走出去听,保安证实了路垚的证词,乔楚生在审讯室外略微思索了一下转身就要回去,白幼宁一把拉住他“你干嘛?要放了他?”
      乔楚生扯出一个笑对她说“放他?怎么可能?我要废物利用!”说罢,他就径直朝着询问室走去。
      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就看到张予诺在一旁闭目养神,路垚正趴在桌子上无聊的打发时间,嘴里还念念有词。听到有人进来,他唰的一下抬起头,看到是乔楚生后他就急忙问道:“有结果了么?”
      听到路垚的声音,张予诺也睁开了眼睛看着乔楚生。乔楚生不急不慢地坐到了他们的对面笑道:“结果是有了。看门的人确实说他见过你。”
      路垚一听顿时如释重负,他笑道:“砸车的钱我出,多少都没意见。那我现在是不是能走了?”
      “走?去那里?看门人确实见过你不假。但是他不确定见你的时间。现在比较麻烦的是,我们又多了一个证人。我们怀疑你杀人后去砸车。”乔楚生淡淡笑道。
      路垚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就如同泄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凳子上咒骂道:“这破事没完了?我要保释,诺诺替我保释!。”
      看到乔楚生似有话要说,张予诺也不在乎身旁路垚的大呼小叫只是挑眉看着乔楚生不说话不表态。
      乔楚生先是冲张予诺一笑,然后从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一根烟点上,悠然地抽了一口后道:“我相信你不是真凶,可现在看来,你的嫌疑最大,我也爱莫能助啊。虽说眼下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人脱罪,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路垚一听当即冷笑道:“你不是想让我帮你破案吧?我可没那个闲工夫。”
      “好,我们答应你!”张予诺话音刚落,路垚瞪大了眼睛唰的转向了她,“你疯了!”
      张予诺摁住了即将暴起的路垚对乔楚生说“乔探长,能允许我们私下说几句话吗?”
      乔楚生在他俩的身上巡视了几秒,最终招了招手带着人走了出去。
      “你怎么想的?我是不可能帮他们办案的,要去你去。”路垚一脸的不开心。
      “好啊,反正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你要是不愿意无所谓。不过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次的被害人可是上海有名的江湖大佬,虽然他们没证据证明你杀了人,但是江湖人可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要是他们就认定是你杀了他们的老大,我保证只要你今天踏出巡捕房的大门就能立刻身首异处。”张予诺的话质地有声,门外的乔楚生听完之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这个女孩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明明是个大家小姐却对这种江湖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那我怎么办?”路垚是知道张予诺的背景的,所以她这么说一定不是骗自己。
      “找到真正的凶手洗脱罪名。”张予诺一锤定音。
      片刻后乔楚生回来了,撇了一眼路垚问“想明白了?”
      “我同意帮你办案,但是我有一个要求!”路垚一脸不情不愿的说。
      “什么要求?”乔楚生居高临下的看着路垚。
      “我要求在办案期间你们巡捕房要保护我的人身安全,直至案件结束。”乔楚生微微挑眉点了点头同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镜中人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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