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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岂敢爱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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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香殿地处皇宫东北角,常年无人居住。
守门的小内侍正在打盹,听见脚步声猛然惊醒,抬头看见来人,愣了片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常大人……”
常封点点头,转过身去看了看黎乔,无奈地摇头叹息。
两人一前一后,推开门,惊起几只飞鸟。
常封咳嗽了几声,终于开口道:“二公子……哎……您这是何苦?”
黎乔不甚在意,四处打量了一番,道:“此处甚是清净,烦劳常大人照顾了。”
常封看了他一会,又叹了口气,摇摇头退了出去。
常封走到门外,嘱咐了那小内侍一番,将几个侍卫留下,便离开了。他赶着去给皇帝复命,不能耽误。这黎二公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顶撞皇帝的哪个还有命在?也就是他身份特殊,皇帝一时不好发落,才把人关起来好好磋磨磋磨性子。但天威难测,谁知道皇帝哪天就失去了耐心呢?
黎乔不知道常封的忧虑,他推开主殿斑驳的朱漆大门,皱了皱眉,他从小进出皇宫,还从未来过如此荒凉的地方。
明明是夏季,屋内却透不出光来,透出一股阴冷,地面和家具上积满了灰尘和蛛网。这里说是冷宫也不为过吧?
黎乔从没干过粗活,但现下无人可使,他只得自己动手。
他将堵住窗户的杂物一一搬开挪到院子里,开窗让空气流通起来,随后又在后院找到一口井,打了井水将殿内擦洗一番,等到这里稍稍能落脚,黎乔已经实打实出了一身汗。
太阳逐渐西沉,屋外的草丛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黎乔一头躺在硬木床上,他太过疲惫,竟然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黎乔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半晌才反应过来此时身处何地,他凭着记忆摸索到桌上的烛台点了起来。
黑夜中孤寂的一盏烛火微微跳动着,天地间一片寂静。
黎乔望着这烛火,一时有些出神。
忽地,屋外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敲门声。
下一个瞬间,门被推开了,高大的男人迈步进来,他身披金甲,在融融的烛光中,眉宇间的冷峻也消散了几分。
“薛统领。”黎乔毫不意外,轻声微笑道。
薛枬环顾四周,眉头微皱,但他什么也没说,在黎乔对面坐了下来。
“黎二公子知道我会来?”
黎乔笑了笑,开口道:“自然。”
薛枬凝视着他的脸,似乎想看出些什么来,良久,他开口道:“二公子好大的手笔,此番敢将端王拖下水,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薛统领深夜来访,只怕不光是为了夸奖我吧?”
薛枬见他一脸风轻云淡,唯独眼神透亮,心头蓦地一动:“二公子此举是将端王架在火上烤,若他认了,在皇上眼里他成了什么?若他不认……”
若他不认,黎乔便是攀诬皇子之罪,砍头都是轻的。
“据说皇上和端王在御书房密谈了一下午,最后皇上禁了端王半个月的足,并连夜招了数位太医进宫。”薛枬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黎乔抬手拨弄了一下烛火,笑道:“既如此,端王是难当大任了,太子和薛统领可满意了?”
薛枬皱眉:“若是为了这个未免太过冒险,若是端王反咬一口,皇上未必会不舍得你。”
他们是想利用黎乔的身世来做文章,将云贵妃与端王拉下马来,但绝不是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黎乔又笑了笑,却并未回应。他转开话题道:“薛统领,我帮了你们这么多,你要怎么报答我?”
薛枬被他突然开口打断思绪,无奈道:“二公子想要什么?”
黎乔瞅了瞅床榻,薛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知为何心中一紧。
“这里连铺盖都没有,还请薛统领帮忙想想办法,另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实不相瞒……我饿了。”
薛枬清咳了一声,思量片刻后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
“这是同僚刚才塞给我的,二公子不嫌弃的话……”
黎乔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三下五除二将里面剩下的几块凉了的芙蓉糕囫囵吞了。
“越之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还望薛统领多多照应。”他吃饱了肚子,满足的桃花眼微眯,在烛火下竟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华流转。
薛枬不敢再看,只得闷闷应了一声。
虽说第二日门口的小内侍就送来了被褥和食物,但黎乔这个药罐子睡了一晚硬床板,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凉发起了热,他咬牙没说,那小内侍根本不敢看他,自然也就没发现。
等到夜里,黎乔才觉出苦来,整个人浑身酸软,烧得昏昏沉沉,恍惚中只觉百骸具惊,此前种种历历在目,摧心折肝,愧悔难当。
大楚兴亡、庶民生死与他何干?他重活一世,倒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对母亲多年来遭受的痛苦一无所知,是不孝。为一己仇怨陷害昔日君主,是不忠。与慕容晗明暗生情愫,剖明心迹又舍其而去,是不仁不义。仰愧天地,俯愧高堂,为人如此,情何以堪。
但是……他还有未竟之事,他不能死……
黎乔咬咬牙,坐起身来喝了一口凉茶,心口和喉咙火烧一般。他踉踉跄跄推门出去,还未走两步脚下一软便往前倒去。
黎乔伸手想撑一下地,以免摔得太难看,腰间忽然传来一股巨力,将他拉了回来,他撞到一个硬邦邦的胸膛上,更是头晕眼花。
黎乔攀着那人的臂膊,轻轻喘气,半晌,头顶才传来嘶哑的声音:“你发热了。”
黎乔顾不得惊讶,轻轻指了指门外。
那人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将他打横抱起扛回了屋里。
黎乔被丢在床上的时候仍然头晕眼花,他拼命睁眼去看,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立在床头。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快亮,黎乔摸摸额头,已经退了热,嘴里还留着一股药的苦味。
他动了动手臂,身边的人似有所觉,修长的臂膊将他箍得更紧。
黎乔转过头,看到慕容晗明俊美无暇的侧脸,他眼底青黑,睡得很不踏实,四肢都恨不得缠上来,让黎乔有种快被勒死的错觉。
黎乔并未有太多惊讶,他熟悉慕容晗明的气息,才能放纵自己晕过去。他没有动,但呼吸的转变足以让慕容晗明察觉到什么,那双锐利的眼睛缓缓睁开,此刻却遍布疲惫和血丝。
气氛忽然有些僵住,黎乔勉强动了动酸麻的手臂,皮笑肉不笑用自己都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晗明没有开口,只是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屋内这目光简直明亮的骇人。
黎乔受不了这种目光,他想逃,于是他便轻轻推了推对方,想坐起来,或许他们能好好谈一谈,或许他们能解开那些荒诞的误会,或许他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友好的相处,或许……
他忽然触到了慕容晗明手上的指环,黎乔猛地一震。
蛇鳞触手,栩栩如生。
那些事情,确实是发生了。他无法抵赖,也做不了假。但纵使他有千般理由,万种苦楚,此生又岂敢爱之?
黎乔咬咬牙,一咕噜爬起身,声音更是嘶哑,他又问了一遍:“王爷怎么会来这里?”
“找你。”慕容晗明坐起来,将他扯了回来。
“郡主不会随便告诉你这些,你对她做了什么?”
谢音不说,慕容晗明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
慕容晗明自背后将他箍在怀里,等他不再挣扎了,才冷冷开口道:“她少了一片指甲,便什么都肯说了。”
黎乔惊讶地想要回头,慕容晗明却按住他不让他动,他只得怒道:“你疯了,她是大楚的郡主!你这么对她,皇上饶不了你。”
慕容晗明笑一声,那森冷的声音就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若她不是顶着郡主这个身份,只怕此刻已经被狗给啃得干干净净了。”
黎乔下意识地抖了抖,慕容晗明温热的唇在他脖颈边缓缓磨蹭,他却觉得像是被冰冻了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干什么……?”
黎乔真的有些惧了,这种被人完全掌控的感觉十分不好受,他推了推慕容晗明铁一般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你既然逼问过郡主,就该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你……我是你的兄长……你放开我。”
慕容晗明将他的脸掰过来,作势要吻,他实际上脑海也已经不甚清明,他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合过眼,满心满脑都是报复和恨意,黎乔的抗拒更是快要把他最后一根神经崩断。
他现在就是一只饿了半月的野狼,只想吃下目中所见的一切血肉。
“我不在乎。”
黎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按住慕容晗明的下颌,声音抖地不像话:“阿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忘了我教过你什么?”
时间像是静止了,慕容晗明忽地垂下头,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你一直都知道……是么?”
黎乔没有回应,他手上一片湿滑,这个时候才闻到血腥味。
他几乎心胆俱裂:“你受伤了?”
慕容晗明受的是剑伤,昨夜草草包扎过,刚才两人一番折腾,伤口又裂开了。
所幸他身上带了金疮药,黎乔又给他包扎了一遍,才终于放下心来。
靖北王昏睡了过去,黎乔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天色已经大亮,他起身出了门。
门口守夜的侍卫见他出来,忙迎过来道:“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有些饿了,劳烦多拿些吃食来。”
那侍卫慌不迭应了。
黎乔又状似不经意道:“昨夜宫中有什么动静?”
侍卫得了薛枬的吩咐,早就把黎乔当成了自己人,忙道:“听说有刺客进了御药房,正巧碰上巡逻的侍卫,还伤了好几个人。要说那刺客真是艺高人胆大,若不是薛统领亲自出手,还真没人制得住他。”
黎乔心里一惊,道:“宫中怎么会有刺客?”
那侍卫叹息道:“就是说啊,听说已经惊动了皇上,现在薛统领正在排查各宫,暂时顾不上公子这边,希望那刺客赶紧走吧,千万别伤了贵人们,不然倒霉的又是我们。”
黎乔点点头,忙回了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