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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相思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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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夏季,夜里却起了凉风。月光穿过云层,朦朦胧胧照进半开的窗子。纱影幢幢,使人如坠云雾。微风偶尔翻起帘脚,迷蒙中可见交缠的身影。
怀里的人躁动不安,摸索着寻到一处热源便毫不犹豫蹭了过去,然后心满意足地拱了拱,渐渐睡实了。
……
黎乔走出层层白雾,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上一世在将军府住过的小院。
皎洁月光下的人,却没有影子。
他诧异了半晌。许多年前,他就曾怀疑过,梦见上一世的事情是否与温澈有什么关联,此番他们只怕也是共处一室的。
有了这个意识,他心中稍安,循着轻微的声响向屋内走去,微弱的烛火与朦胧的月光相融合,让一切都变得如梦似幻。
层层叠叠的纱帐,却遮掩不住其中传来的呢喃。
“疼……呃……”
黎乔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走上前。待他看清了宽阔木床上交缠的人影,还是忍不住心头巨震。
没有听错,那些声响确实是上一世的他发出的。
但把他拥在怀里的那个人,竟然会是那个上辈子明明对他无比冷漠的镇北大将军。
他从未有过这段记忆,因此也从没有见过温澈脸上浮现出如此焦急痛惜之色——他上辈子一直以为大将军那张冰冷的脸不会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对了,是月圆之夜。
他上一世身中噬骨之毒,每到月圆之夜,浑身筋骨如同寸寸断裂般痛不欲生,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那边温澈已经把他拖起牢牢固定在怀里,手心抵着他的后背,似乎是在给他运功疗毒。
黎乔虽不通武艺,但也知道内力积攒极为不易,温澈却似毫不吝啬一般,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都已经冷汗湿透重衫,温澈才停了下来将他重新抱回怀中。
黎乔还在呆愣,就见温澈忽然倾下身,在睡得不甚踏实的他侧脸上轻吻了一下。
“没事了,别怕。”他的唇一片惨白,声音比月色还要缥缈。
!!!
黎乔惊得差点跳起来。
他不会看错,虽然只是轻轻一触即分,但那确实是一个吻。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仿佛要自己开口说话。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上辈子,温澈喜欢他?
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呢?
刚进镇北将军府时,他满心屈辱,只觉声名扫地,生不如死。但国已不国,他孱弱至此,为了家族亲人,也只能任人鱼肉。
第一次见到冷着脸的镇北将军时,他是怎么做的?
他摔碎了一只瓷瓶,拿着锋利的瓷片划伤了自己的脖子。
“无论将军与我有何仇怨,但士可杀不可辱。这条命将军随时可以拿去,但若你有半分逾矩,黎越之必定血溅五步,玉石俱焚。”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温澈盯着他看了许久,一直到他的手都快要发麻,他才冷冷吐出一个字:“好”。
然后凶名在外的大将军便转身离开了。
好什么?他不知道。
但那之后,温澈果然很少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像是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
所以,每次月圆之夜,他痛得生不如死时,其实都是温澈在用内力来为他续命,倾尽一切温柔安慰他,然后再在黎明之前悄然离去吗?
思及此,黎乔捂上眼,无奈苦笑。若非亲眼所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堂堂镇北大将军,对整个大楚生杀予夺的煞神,竟然会将一个阶下囚的话奉为圭臬。
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他却愿意浪费内力,甚至用如此卑微的方式,不敢叫他知道。
黎乔就算再不通人情,也不可能看不出那双眼中蕴藏的深情和化不开的悲伤。
噬骨之毒无药可解,他只能把他带回将军府,用内力为他续命。
他不顾万世骂名,求皇帝赐人。他克制自己的暴虐,以温柔相待。他以命相护,保全他的名声。
为什么?
黎乔心中也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但更多的是郁愤。
太傻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何德何能?
他们上一世的交流少之又少,他也从未对他有过什么优待。难道就因为当年救命之恩,就值得镇北大将军念念及此?
这种郁愤直到醒过来还萦绕在心间,让他胸口憋闷无比。
他睁开眼,入目是一片黑色衣襟,领口半开,能看到坚实的小麦色肌肤。鼻尖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很奇怪。
明明靖北王根本不懂熏香,用的也是宫里配置的寻常方子,黎乔却偏偏觉得与众不同,让他闻到便觉心安。
黎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脚并用,都缠在慕容晗明的身上。
但是他毫无愧疚之心,此刻只气愤无比,呼吸也不由急促了起来。
“你……还好吗?”他一动慕容晗明就醒了过来,此刻见他面带薄红,担心他又发癔症,忍不住轻声开口。
他嗓音沙哑,带着成年男人特有的浑厚和温柔。
黎乔耳尖发麻,若是往常,他肯定是手忙脚乱地让开了,但他如今既已经知道了靖北王的心思,又正在气头上,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他猛地凑上前,但到底不敢过于放肆,只得退而求其次,在慕容晗明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湿热的触感从胸腔传来,惹起一阵呲呲啦啦的火花,慕容晗明丝毫没觉得痛,只觉从那一处升起的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电流一阵阵涌起,脑海中炸开了花,让他霎时双目赤红。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住黎乔的头,把他轻轻推离开自己,然后一个翻身跳下了床,走出了几步,去平息自己过快的心跳和汹涌而来的感情。
他不敢回头,也不敢深思,只哀叹黎二公子这病实在太过磨人,再这么来几次,神仙也没有这么好的定力。
黎乔却以为咬疼了他,慌忙起身道:“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别过来……”慕容晗明嗓音更哑。
黎乔不敢乱动,愣了半晌,才发觉自己并未在兰院,这间屋子虽然宽敞,但陈设简单,和自己卧房的风格完全不像。
“……我这是,在哪?”他艰难开口。
他记忆的最后是从端王府中出来,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和慕容晗明躺在一张床上?
慕容晗明眼神复杂的看向他:“二公子都不记得了?”
“?”
慕容晗明叹了口气,其实两人昨日都未曾脱去外衫,他草草整理了片刻,才重新走到床前坐下。
“二公子昨日突然发病,平安就把你送到了王府,待会我再让医师给你瞧瞧。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
黎乔忽地想起端王的话,心不由又一沉。
他垂下头,沉默了半晌。
慕容晗明耐心很好,便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若王爷遇到一件无论如何都无法解决的难题,该当如何?”黎乔轻声道。
慕容晗明料定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便道:“尽人事,听天命。二公子如此通透豁达,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黎乔双手紧紧攥住锦被,抬眸一片水雾:“若是生死之事,王爷也能如此淡然一笑吗?”
慕容晗明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忙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他本以为黎二公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黎乔却以为他要抱过来,便又没有骨头般靠了过去。
等靖北王反应过来的时候,黎二公子的头已经抵在了他的肩上,而那截白玉似的手腕就静静躺在他掌心。
慕容晗明喉结微动,只得小心翼翼地再次诊脉,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他松了口气,指尖却像是被吸住了似的,舍不得挪开半分。
“二公子……”
“恩?”
“无论你有何差遣,靖北王府无有不应……”
“恩。”
“……你……还好吗?”
“唔……”
年轻的靖北王此刻才不得不承认,即便他能承受世间一切苦难,却也承受不了这种黏稠亲昵的氛围。他的心像是被人攫住,在剧烈的挣扎,呼吸变得格外漫长,一刻仿佛也成了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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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尧昨日出门办事,回府时已经很晚,因此并不知道黎二公子宿在了王府。
他进了靖北王常住的园子,见平安缩头缩脑的守在门口,不由诧异道:“你怎么在这?”接着又疑问:“王爷呢?”
平安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了,这会也不敢敲门,看昨晚两人的黏糊劲,再联想到靖北王的癖好,他真的很为他们家公子的健康和安危操心啊。这时见了个熟人,忙推着他道:“白尧大哥,你快进去看看,我们家公子怎么样了?”
“你们家公子怎么会在王爷房里?”白尧一头雾水,然后震惊:“他们俩??!”
平安一脸菜色,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嚷嚷:“……事出突然,江湖救急,这……你别乱嚷,你进去看看啊……”
白尧无奈至极,把这小孩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回到大楚这么久了,他多多少少也猜到些慕容晗明的心思,没想到千躲万避的,最后还是逃不脱,他们家主子可真是长情。
他叹了口气,思量片刻,还是走上前敲了敲门:“主子,该上朝了,今日兵部还有要事处理。”
屋里一片寂静。
白尧贴在门上听了会,疑惑:怎么,这两人还没起呢?
正要再敲,门忽地开了。
慕容晗明衣衫整齐地走了出来,若不是耳尖那一抹微红,谁也看不出他和往日有何不同。
白尧还想往里面瞅,慕容晗明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回身关上了门。
“你过一盏茶再进去,我会再让医师来给二公子诊脉。”
平安忙不迭的点头。
白尧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垂下头心情复杂无比。
哎,这护人护的,要是让谢挽知道了,还不得把房顶给掀了。